第374章 一線生機(下)
2024-06-05 10:58:13
作者: 長弓難鳴
門縫透出的最後一縷光亮消失後,停屍房裡那些大大小小的絲線團忽然飄了起來。
紅的,綠的,白的,藍的,灰的……五彩斑斕。
小芝的身體也緩緩飄了起來,然後在五彩斑斕間懸停,低頭看著躺在床板上的申小甲,嘴角掛著甜甜的微笑。
「夫君,妾身最後來拉你一把了……」
一根透明的絲線從小芝的袖口蜿蜒而出,纏在了申小甲的身上。
於是,申小甲也飄了起來,在五彩斑斕間懸停,像一個扯線木偶般立在小芝的對面。
小芝微微彎了彎身子,側臉貼在申小甲的胸膛上,聽著那若有若無的心跳,淚眼朦朧道,「夫君,你的心真冷……今日是八月十四,我看過曆書了,宜嫁娶,祭祀,求嗣,開光……總之,諸事皆宜。這裡條件簡陋,那些個拜堂的過場就免了,咱們直入主題吧!」
「你要是不同意就眨眨眼,我也可以就此罷手,找一副棺材把你埋了……既然你不拒絕,那我就當你同意了哦!」
「這麼算來,我可是比那個青樓的小賤人還要先過門,應該算是大夫人了吧!」
「你總說我還小什麼的,其實我真的不小……小時候,因為流落街頭,我每天最多只能吃一個饅頭,所以難免有些營養不良,看上去就像個長不大的小姑娘,但實際上我與那青樓小賤人的年齡相差不大,也就是五六七八歲而已。」
「你看看,說起來我還要年輕一些,那青樓賤人與我相比,算是老女人了,你們男人不都是喜歡年輕的嗎,怎麼你卻偏偏喜歡那個青樓女子多一些……」
「別生氣,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叫她青樓小賤人,但你也站在我立場上想一想,原本可是我先和你遇見的,而且你我本就有婚約在身,相處得也算愉快,按照通常的節奏,是不是就該咱們修成正果,喜結連理?誰知道那賤人橫插進來,也不知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不僅要了你的人,還要了你的心,你說我氣不氣?」
「算了,我這人大度,就不與她計較了,只要往後她能照顧好你就行……說到這個,我不得不教訓你兩句,別總慣著她,都養成懶貨了,娶妻娶賢,你就該讓她伺候你,堂堂一家之主每天給她洗衣做飯的,成何體統!」
「行行行,你不喜歡聽就算了,別皺眉頭,不好看……今天是咱們大喜的日子,確實也不該提那些不開心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我就算不做什麼公主,也比那個青樓女子富裕很多……我爺爺開布莊的,這些年攢下不少家底,都在我手裡,光是現銀就有十萬兩,在各大錢莊裡的存票更是多達百萬,再加上各類珍奇古玩,怎麼說也能買下一座城。這些東西今後都是你的,畢竟咱們是夫妻嘛……你啊,賺大啦!」
「我有個小盒子放在襄城天工布坊後院東側廂房的左側第二個柜子里,你自己去拿吧,裡面都是驚喜……」
「我還有個大木箱埋在曄城造物布莊前門右側第七棵柳樹下,也送給你了……」
小芝絮絮叨叨說了很久,直到發現自己好像已經沒什麼家產可交代的,咬了咬嘴唇,又開始說起心裡話,「我們似乎很少這樣平心靜氣地說這麼長時間的閒話……白馬關那天,我知道你是故意想要氣走我,害怕我被卷進那些危險的殺戮中……我知道你心裡還是喜歡我的,只是你自己有些奇怪的框條,逼得你無法給我一個名分,現在好了,咱們都不用為難了,江湖兒女嘛,就是要這般敢愛敢恨,你說對不對?」
申小甲當然無法回應小芝的話,所以在小芝這一句問出之後,整個屋子突然安靜下來,顯得異常冷清。
望了望銅爐里已經燃盡的竹香,小芝輕嘆一聲,戀戀不捨地將臉頰從申小甲的胸膛上挪開,抹了抹眼淚,燦爛地笑了笑,「人家都說夫唱婦隨,果然有些道理,跟夫君你呆久了,我的廢話也多了起來……好了,就到這裡吧,是時候該辦正事了!」
說罷,小芝在申小甲身上摸索一陣,在其後腰處扯下那本最強心法,而後兩手一搓,將那本心法拆分開來,隨手一揚,灑在二人四周,與此同時,快速掐起一個古怪的手勢,朱唇微啟,低聲吟唱起來。
清脆的低吟漸漸盪開,那些書頁上的文字一個個亮了起來,盤旋於小芝的頭頂上方。
然後,在某一刻,低吟戛然而止,那些飛旋的文字迅速墜落,鑽進小芝的體內,催發出一股股無比強大的勁氣,將小芝的衣衫盡數摧為齏粉,裸露出一片白皙。
當最後一個文字融進小芝體內後,那些文字又遽然爆裂,合成一團明亮的光球,散發著耀眼的白光!
光芒從白皙的皮膚下透了出來,小芝在這一刻大放光明!
懸浮在空中的線團也在這一刻陡然綻放,宛如一朵朵五顏六色的奇花!
小芝右手食指輕輕一點,碎盡申小甲全身衣物,有些害羞地低頭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身子,然後慢慢地貼向申小甲,踮起腳尖,吻了過去……
十指相扣。
唇唇相印。
那明亮的光球抽出一根細絲,經由小芝的唇齒流進申小甲的體內,融入內經陰陽二魚之間的縫隙里。
每過一瞬,申小甲身上的那些傷痕便消失一條,直至胸膛上的那道傷口也完全彌合。
每過一瞬,小芝的臉色便蒼白一分,身上也莫名多出一道裂紋。
但她的嘴角依然掛著笑容,幸福的笑容。
隨著時間的推移,小芝體內的光球越來越小,申小甲體內的光球越來越大,那些飛舞在兩人四周,燦然如花的線團也漸漸凋零,化作一條條長長的絲線,織成一個五彩斑斕的圓球,將小芝和申小甲包裹其中,隔絕外界的一切干擾,繞著軸心自西向東緩緩轉動起來,仿佛蘊含著某種神韻。
日落月升,五彩圓球仍舊自轉著,停屍房外的胡若男不知道去了哪裡,只剩下張大海獨自一人掛在屋檐陰暗角落裡,打著瞌睡。
此時整座京城都沉浸於濃稠的黑暗之中,只有五彩圓球內亮如白晝,一些光亮時不時地鑽出圓球,在停屍房的屋頂上留下一個又一個大大的圓洞,驚得張大海冷汗直冒,兩腿發軟,賊眉鼠眼地巡視四方,在心裡狂呼著,天爺爺,不就是洞個房嗎,至於這麼大的動靜!
或許是聽見了張大海的心聲,那些光亮漸漸內斂,不再向外透出一絲。
終究在某一瞬,五彩圓球內也漆黑一片,伸手難見五指。
也就是在這一瞬,緊扣的十指鬆開,緊貼的雙唇分離。
五彩圓球的絲線一根根滑落。
申小甲慢慢睜開了雙眼,還未從生死之間的渾噩中清醒過來,便瞧見自己對面的小芝向下墜去,立時伸手將其抱在懷中,飄然落地。
小芝的渾身上下爬滿了裂紋,就像個破碎的瓷娃娃,但她的嘴角依然掛著幸福的笑容,盯著申小甲的眼睛,俏皮地說道,「夫君,天還沒亮呢,你怎麼不再多睡一會?」
申小甲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些已經彌合的傷口,又看了看散落滿地的絲線,紅著眼道,「你做了什麼?」
小芝指了指屋頂的那些破洞,又指了指自己和申小甲一絲不掛的身子,嬌笑道,「看不出來嗎,當然是和夫君你洞房啊!」
申小甲面色難看道,「今天才十四,明天才十五……你一天都等不及了嗎!」
小芝撅了撅嘴,有些委屈地說道,「就像夫君你常說的,計劃趕不上變化嘛……夫君,天快亮了,你能不能別糾結這些小事了,說點我喜歡聽的吧!」
申小甲盯著小芝身上那些越來越密的裂紋,眼眶裡盈滿了淚水,卻怎麼也不掉下一顆,哽咽道,「你想聽什麼?」
「隨便什麼都可以,只要是夫君說的,我都喜歡聽……」
「我現在沒有什麼心情講笑話。」
「誰讓你講笑話的……其實,我還是想問夫君一句……」
「什麼?」
「你知道我想問什麼,不用裝傻……雖然明知道這時候再問你那個問題,你一定會騙我,但我還是想聽你親口說一遍,就算是假的也好……」
「我……」
「算了,我忽然又不想聽了,」就在申小甲將要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小芝突地伸手蓋在了申小甲的嘴上,嬌笑一聲,狡黠道,「夫君,我早就說過我不小了,這回你可信了吧?」
申小甲低著頭,悶悶地嗯了一聲。
小芝沒有收回那隻蓋在申小甲嘴上的細手,順勢一滑,輕柔地撫在申小甲的臉頰上,「夫君,我們沒拜過堂,所以你不必苦等三年才續弦,找個良辰吉日早些把那個青樓小賤人迎進門吧!」
申小甲緊緊閉著嘴巴,什麼話都沒有說。
小芝嘟著嘴道,「我先前交代的那些家底,你可一定不能讓那賤人知道,不然她會變得更懶……」
「什麼家底?」申小甲皺了皺眉,輕聲問道。
「就早先你昏迷時,我在你耳邊說的那些……」
「我都已經昏迷了,怎麼知道你說了些什麼,你要不要再說一遍?」
「我也想啊……」小芝滿臉不舍地望著申小甲,長嘆道,「只是,天亮了……太可惜了……」
嘆息落下,那隻放在申小甲臉頰旁的細手也無力地垂落了下去。
申小甲猛然抬頭,現出那張不知何時竟已然滿是淚痕的臉龐,顧不得去擦又從眼眶淌出的淚水,急忙伸手去抓小芝的那隻細手,喑啞道,「你不是想聽那句話嗎,再問我一遍,我立馬給你答案,再問我一遍……求求你……快點再問我一遍!」
昏暗的房間裡沒有半點回應,那隻細手也在即將被申小甲握住的剎那,陡然和小芝的身體一起破碎,與那些突而爆裂的絲線混合,散作無數五彩斑斕的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