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俠以武亂禁
2024-06-05 10:57:22
作者: 長弓難鳴
常言道,知子莫若父。
就好像,當父親的只要不是太混帳,大多都知道自己兒子的出生時間,但做兒子的,許多卻不知道父親的生辰。
誠然,這是尋常人家的情況,在國家集權中心的皇室,這種事情卻是反過來的,皇子們把自家老子的生日記得比自己的生日還要清楚,對皇帝的起居飲食也都了如指掌,但皇帝卻未必知道兒子們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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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聽到慶帝說出那句話之後,四皇子朱元直並沒有太過害怕,哪怕他心裡真是這般想的,也是面不改色,他知道這是皇帝在敲打自己,若是當真懷疑他想要弒父篡位,必然不會這般說,只會在一個漆黑的夜晚,讓一名太監走進他的家裡,然後端出一杯毒酒,或者拿出一條白綾。
覬覦那把椅子的人都必須死,即便這個人是皇帝的兒子。
四皇子裝作呆愣的模樣,盯著皇帝看了片刻,而後立刻躬下身子,滿臉苦笑地答道,「父皇,你是知道兒臣的,兒臣要是真想當皇帝,肯定不會直接對您動手,必然先要害死大哥,然後砍死二哥,最後還得坑死三哥……太麻煩了,兒臣性子憊懶,最最害怕這些麻煩事……」
慶帝指了指後背挨了一刀的左相魏長更,淡淡道,「那你為何要對朕的臣子下手?」
左相聽見皇帝的話,微微有些意外,他原以為皇帝說出那句「原來你什麼都不想要」之後,必然對他棄之如敝履。道理很簡單,皇帝從來不擔心自己的臣子想要得太多,因為不論臣子們想要什麼,他都給得起,這裡面當然不包括皇帝得位子……然而一個人什麼都不想要,那皇帝便什麼都給不了,如此一來,君臣的關係就會失衡,君上無法通過賞賜彰顯自己的地位,臣子不用再看皇帝的臉色行事,這對皇帝來說,是比臣子謀反還要糟糕的事情。
從某種角度來說,人家連皇位都看不上,沒有哪個皇帝希望手底下有這樣清高的臣子。
以前的慶帝也是這樣的皇帝,既擔心別人覬覦自己的位子,又害怕別人看不上自己的位子,但自從白馬關之後,自打和申小甲一同乘船回返京都之後,慶帝的觀念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種變化是深層次的,是不聲不響的。
簡單概括,便是慶帝開始正視平等兩個字。前朝的皇子也是皇子,但申小甲在和季步的相處過程中,給慶帝的感覺更像是兩個朋友,而非主僕。最重要的是,申小甲和季步平等相處之後,反是贏得了季步的忠心於尊敬,不同於君臣的敬畏,那是一種發自肺腑的敬愛。
這讓領著七個打工仔的慶帝羨慕不已,於是行事便有了一些些變化。
想明白這種變化的時間點,左相忍不住看了申小甲一眼,發現對方也在看著自己,微微有些愕然,特別是看到申小甲領著陌春風、陌春雨走到自己和盜馳之間,有意無意擺出阻攔的架勢,而且還向自己遞過來一瓶止血藥,他知道今日早上沒有下錯決定,眼前這個少年雖然性子跳脫,卻也十分可靠。
一旁的四皇子也注意到了申小甲的動作,微微皺起眉頭,竟是連皇帝的問題都沒有聽清,直到許久才回過神來,在二皇子的提醒下,這才再次躬身低頭答道,「回父皇的話,兒臣方才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左相與哪個皇子都未曾結下怨仇,也與哪個皇子都未交好,這就是他的取死之道!」
皇帝大有深意地瞟了申小甲一眼,微微一笑,側臉看向四皇子,像是忽然來了興致,一臉好奇地問道,「為什麼?不插手皇儲之爭,為人不偏不倚,這不是很好的事情嗎?」
「這對左相來說當然很好,不管以後哪個皇子坐到了那把椅子上,他都依然保有一席之地……可是,這也說明了左相的心中並無皇家,也無皇帝。若是一般官員也就罷了,偏偏左相手握大權,這可不行吶!」
「這又是什麼道理?」
「正如左相剛才所說,他只想把天啟新政實施下去,那麼誰是皇帝對他來說並不重要……換句話說,只要誰能幫他實現理想,誰都可以做皇帝,是不是咱們朱家都無所謂……因而,雖然兒臣對於皇位並沒有什麼野心,但為了以後皇族的安穩,也必須要殺了他!」
慶帝眼中閃過一絲讚賞,點了點頭道,「有理有據,看來這些日子你在江湖中闖蕩,學到了不少東西啊!」
四皇子表情苦澀地笑了笑,「兒臣這一趟被坑了不少錢,自然學到了不少東西……說到江湖,兒臣還有一道諫言,不知道此時父皇有沒有心情聽一聽。」
慶帝掃了一眼停止殺戮的方英雄等人,又看了看朱慈曌和申小雪,淡然笑道,「朕現在很清閒,屁股也還未從龍椅上挪開,心情還算不錯,可以聽你這臭小子胡言亂語一番。」
四皇子似乎從皇帝的話里聽出了一些別的意味,偷偷與二皇子對視一眼,而後忽然高聲道,「兒臣懇請父皇頒布一條法令!」
慶帝表情玩味地問道,「什麼法令?」
「禁武令!」四皇子滿臉肅容,眼神陡然變得冰寒陰冷,一字一頓地答道。
大殿的空氣便在這三個字落下時忽地冷了下來,一點雜音都沒有。
這三個字很容易理解,所以即便是殿中那些目不識丁的武將,此刻也明白這三個字的意思,以及可能掀起的驚天血浪。
禁武,當然不會是禁止武將的武,而是江湖武俠的武。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道諫言居然是禁武令,也都沒有想到會是由四皇子提出來。
你丫不是很喜歡闖蕩江湖嗎?你丫不是成天鬧著要做遊俠兒嗎?怎麼現在忽然要掀桌子了?自己吃不了這碗飯,也不讓旁人吃?
慶帝將殿下所有人的表情都收歸眼底,呵呵笑道,「你這孩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怎麼突然想到要讓朕頒布禁武令了,你不是挺喜歡與江湖俠客結交的嗎?」
「正是因為兒臣與這些人接觸頗多,所以才想讓您頒布禁武令!」四皇子慢慢直起身子,冷冷開口道,「俠以武亂禁,江湖之中自詡俠客的不計其數,什麼人都有,什麼心思也都有……武功越高的人,所能產生的破壞也最大,就如今日這般,一個盜賊世家的江湖人可以明目張胆地刺殺當朝左相,一個自詡替天行道的江湖組織竟敢在金鑾殿內殘殺大臣!一個武林中的老瞎子昨夜竟敢夜闖皇宮,行刺皇帝!」
慶帝輕輕咳了一聲,大有深意地說道,「別著急下定論,或許並不是人家做的,就算你是皇子,也不可隨意污人清白!」
二皇子適時地清了清嗓子,跨步而出,恭謹地對慶帝行了一個禮,不緊不慢道,「父皇,兒臣以為四弟所言極是,近年來江湖中人越發猖狂了,原本俠之大者,應當為國為民,但如今的這些大俠早已將這些忘得一乾二淨,仗著一身本領,便在各州府為所欲為,只要誰給的錢多,就幫誰殺人……官府每每遇到此類兇殺案件,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慶律在這些人眼中,猶如一個笑話,根本不能做到依法治理天下,長此以往下去,我大慶將匪盜橫行,民不聊生!」
皇帝捋了捋鬍鬚,砸吧一下嘴巴道,「聽你們這麼說,好像確有幾分道理……可是應該怎麼做呢?你們自己也說了,那些俠客武藝高強,而且居無定所,經常四處遊蕩,官府難以捉拿……」
「無需官府出面捉拿,」二皇子嘴角微微上翹,「父皇在頒布禁武令之前,可以先發布一條懸賞令,一個江湖榜單上的人頭換一百兩銀子,若是排行前十的高手人頭,則換成一百兩金子,以及一座宅子,幾畝良田,數名美人……屆時便會有許多江湖中人幫著官府砍下那些俠客的人頭,而那些獲得了賞金、妻妾和宅邸的江湖中人也有了牽絆和束縛,此時再頒布禁武令,將天下所有武器都收攏起來,鑄成農耕器具,嚴禁他們的後世子孫習武,一切便都水到渠成了!」
四皇子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陰冷的笑容,語氣森寒道,「江湖榜單前十的高手很不好殺,即便是重金懸賞人頭,恐怕也很難,而且有的人到了一定境界,對金錢美女這些東西便沒有什麼興趣了……不過,我們可以利用他們之間的紛爭糾葛,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是非,讓他們自相殘殺就好!兒臣已經做了一些事,很快便會有人帶著兩顆老輩強者的人頭前來獻給父皇!」
正當慶帝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大殿內忽地想起一陣掌聲,啪啪啪!
很是清脆,也很是沉重!
手握無常鉤的方英雄鼓著掌緩步而出,掃視整個金鑾殿一眼,最後將目光釘在了二皇子和四皇子的身上,冷笑道,「好深的算計吶!只是二位皇子殿下可曾想過,這大殿內也有不少俠客,你們現在把心聲都說了出來,該要怎麼活著走出去呢?」
話音剛落,天罰組織中雙手持劍的女刺客和右手纏著黑鐵箭弩的瘦小少年,也都踏步向前,站在了方英雄身後,一臉決然。盜馳沉思半晌之後,也閃身來到了方英雄的旁側,目光幽冷的盯著二皇子和四皇子。甚至於,連原本抱著看熱鬧心態的陌春風和陌春雨也冷哼一聲,臉上的寒霜都濃重了幾分。
不管他們來到這座宮城的初始目的是什麼,此刻都被禁武令逼上了同一條船,不得不同仇敵愾。
四皇子歪著腦袋看向方英雄,撇了撇嘴道,「難道你還想在這裡殺了我們不成?想清楚點,咱們上頭有人!」
方英雄抬頭看了看大殿上方那兩把突然懸停的劍,從懷裡摸出一顆紅色藥丸,扔進嘴裡吞咽下去,面色潮紅道,「我現在也是絕世高手了!」
說話間,一股浩大的勁氣從方英雄身上噴薄而出,直衝雲霄!
殿中眾人無不為之變色,下意識地伸出雙手護在面前,遮擋恐怖的勁氣。
躲在大太監劉洗和晁牙二人身後的朱慈曌待到勁氣平息以後,忽然嬌笑道,「諸位英雄,我和他們一家子可不同,只要我能坐上那把椅子,必定保證江湖事江湖了,官府與江湖中人絕對井水不犯河水!」
申小雪嗤笑一聲,譏諷道,「你的皇帝夢還沒醒呢!聽聽外面的動靜,玩完啦!」
瞧見朱慈曌臉色越發難看,四皇子乾咳一聲,立刻站出來打圓場,「兩位妹妹,咱們自家的事情稍後再論,家裡的親戚謀逆造反其實算不得什麼,父皇不會深究的……」扭頭看向申小甲,意味深長道,「今日這一局,本就為了將亂臣賊子一網打盡,順帶砍殺幾個江湖宵小,殺雞儆猴!」
申小甲見眾人將目光移向了自己,摸了摸鼻子道,「別看著我啊,我可不是猴子,更不會做雞的……你們想怎麼做,請自便!對了,四殿下,你方才說有人會帶著兩顆江湖老前輩的腦袋過來……敢問是哪兩位老前輩的人頭啊?」
四皇子陰惻惻地笑道,「別著急,算著時間,應該快到了!」
卻也在此時,大殿屋頂遽然炸開一個大洞,碎瓦木屑四散橫飛!
八王爺直墜而下,沉沉摔砸在地面之上,裂開無數青磚!
「與我交鋒,你居然還敢走神……未木,你太大意了!」蟒袍老者長嘆一聲,左手背負身後,右手輕抬一招,抓住懸停空中的青劍劍柄,斬飛極速躥來的竹劍,瀟灑地向後一翻,倒立著從屋頂破洞飄落而下,劍尖直刺八王爺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