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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春闈

2024-06-04 12:07:15 作者: 十年臥雪

  灞橋,地處關中交通要衝,扼守長安東出之門。故而歷代的文人墨客,都喜歡將離別之際,那淡淡的,卻總是忘不掉的哀傷,寄托在它身上。正所謂:高拂危樓低拂塵,灞橋攀折一何頻。思量卻是無情樹,不解迎人只送人。

  但是,李縝非常幸運,因為他今天,凝視這灞橋時,感受到的,不是離別的憂愁,而是重逢的喜悅!

  「我差點就以為,又來遲了。」九懷牽著馬,站在灞河東岸的垂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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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縝鬆開手,讓韁繩落下,而後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最後雙臂一張,將九懷緊緊摟住。

  「哎呀……要憋死我嗎?」九懷閉著眼,緊鎖著眉頭道。

  兩人身後,裴冕抬手遮著他倆,再轉身對大夥道:「我們先走,不管他倆了。」

  李縝當然聽不見裴冕的話,也感受不到其她人的目光。

  「我怎麼也想不到,他們會動你動手。」李縝握著九懷雙手,這手上的老繭,似是又厚了,「還好你沒事,不然我……」

  「你應該多謝六娘。我讓她跑的,可她沒有,還有小曦。如果沒有她們,我就只能在這垂柳之下,等著你了。」

  李縝顫巍巍地,將從貼身之處,掏出一方血帕來。

  「你受傷了?」

  「我知道,等你將這事告訴我的時候,其實事情已經過去了。但這,又正是最令我難以自安的。」李縝說著,攤開了手帕,「於是,就咬破了手指頭,寫下了這句。」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你……」

  「蒼天有眼!讓你無事。」李縝再次摟住了她,「是那一刻,我才知道,你,才是我的,所有……」

  「榆木。」九懷流著淚,笑道。

  日影漸漸西斜,是在提醒兩人,要是再不動身,就來不及進城了。

  兩人於是依依不捨地分開,各自上馬,往城裡趕去。

  「最近長安發生了很多事。有間茶肆也遇到了許多難題。」九懷道。

  「競爭太大了?」

  「唉,安泰樓和雲來樓都學會了炒菜。還有我們的米麵進貨,都遭到了掣肘,最近還纏上了官司。」九懷嘆息道,「還有那租庸調,收得太狠了。」

  「元捴故意的還是?」

  「都這麼收。不少店都倒了,雲來樓那些是家底厚。我們的股東太多,都等著分利。一有虧損的苗頭,就嚷著退錢。」

  「安心櫃坊呢?還有人打它的主意嗎?」

  「櫃坊不好開。元捴說,往日裡,官府的用度不足,就找各大櫃坊借或捐贈。所以,長安的大櫃坊,都有自己的私幣工坊,以挽救因捐贈而造成的損失的。只是,我怎麼敢這麼做啊。」

  「右監門衛那邊,你沒有遇到麻煩吧?」

  「更多啊!劉奉仁的案子,不知為何沒有牽連到劉奉延,所以他現在,像瘋了一樣,整天找我們麻煩。還好這茶肆和櫃坊都有虢國夫人她們罩著。」九懷大吐苦水,「還有,薛履謙你認識嗎?」

  李縝搖搖頭。

  「他是嗣岐王的表妹夫。張潛就是找到的他,揭發了東宮偽造書信,欲構陷你與東宮勾結,操辦榷鹽鐵的事。」九懷道。

  「張潛又是何人?」

  「他有個姐姐,現在是太子的良娣,剛為太子誕下一子。」九懷道,「我為了感謝他的報信,把安善坊的茶肆轉給他了。」

  這些,其實九懷都在信上提過,當然,礙於篇幅,很多細節都沒說。

  「難為你了,一個人又要顧這,又要顧那。」

  「我現在懷疑,張家是不是對東宮有什麼不滿?不然為何會揭發東宮欲構陷你的事?」

  李縝見九懷想得很認真,於是也跟著她的思路想了想:「你先前說,張良娣剛剛為太子誕下了一個兒子?」

  「是啊。」

  「可東宮的長子,已經加冠了吧?二子、三子,也臨近成年。」李縝道,「就是說,如果張家不爭,他們的兒子,日後將不可能成為聖人。」

  「哦。」九懷恍然大悟,而後倒吸一口涼氣,「難道,東宮早就知曉了你的身份!所以,張家才會認為,在扳倒廣平郡王前,可以與你結盟?」

  「這也說明一點,東宮手裡,沒有證據。」不同於九懷的憂心忡忡,李縝卻是泰然自若,「要不然,在十九娘與我待在一起的時候,東宮將證據獻上。我和右相,都會死。」

  「哎,那十九娘是怎麼敢去河東,還跟你待這麼久的?」九懷一臉妒意地問。

  「這也是我,看不明白的事。」李縝道。

  說著說著,雄偉的長安城已在兩人面前拔地而起,在如血的殘陽中,顯得更為斑駁,有幾處城牆外,還搭著腳手架,有些工人,正在腳手架上幹活。

  「李岫說,今年東面的城牆,要修繕一次。為此,向各大櫃坊攤派了捐獻額。安心櫃坊雖然被照顧了一下,可也承擔了五萬錢。」

  「當是給他送禮了。畢竟,他運往河東的竹紙,早就不止這個數了。」李縝開解道,他是笑不出來的,因為他知道,這城牆就算修繕過,也不能在數年後,擋住安祿山的硝煙!

  進城後,人特別多,車馬也多有不便,於是兩人乾脆下馬不行。

  九懷不肯老實走,往李縝肩上一靠:「哎呀,今晚呢,就給你接風洗塵。明天,我們去禮部南院,看看有沒有岑兄他們的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李縝愣頭愣腦。

  「明天可是放榜的日子。」

  「這麼晚嗎?」李縝驚訝不減,「我離開河東的時候,解試都放榜了。」

  「因為今年有制科,天下之人,只有精通一種才藝,就能參加。所以啊,這兩個月,長安都不知道多了多少人。反正,茶肆是賺得盆滿缽滿!」九懷笑得肚子都抽了,「去年年中,我在長壽坊盤了間小院,改成了客棧,名為『登龍門』。哇,賺得比崇仁坊那間茶肆還要多。」

  「還有啊,這小店,跟顏公真卿的家,原來都在同一條街上。」

  「你去給鄰居送喬遷禮了?」

  「不是,是被投訴了……」

  「你該不會是把迎春樓的都知,帶到旅舍里了吧?」

  「沒有!」九懷臉色一變,拍了李縝一下,「是投訴這些士子,或是在讀些描寫男女之事的詩,或是在院裡狂奔,邊學雞鴨鵝叫。或是在擊鼓高歌。」

  「哈哈哈,放浪形骸是吧。」李縝被九懷的說法逗笑了。

  兩人回到崇仁坊的有間茶肆,從後門進去了。

  「啊,對了,你可有想過,買一所宅子?」九懷問,「我們不能總住在這茶肆或澄品軒里吧?」

  「唉,你這麼說,我頭就大了。」李縝苦了臉,他當然有別業,不過岩風別業在河東,還有一所在長安的,是李林甫送的,但那所嘛……

  至於在長安新購一間宅子,先不說長安的房價。在李縝看來,就算有錢,也應該先用來保障有間茶肆的平穩運行。

  「算了,不買就不買,軍中管我吃住。你呢,又整天沒個影。」九懷把李縝摁在椅子上,自出去端了盤菜回來,「來來來,鄧連親手給你做的葫蘆雞,嘗嘗吧!」

  「鄧連的手藝,真是絕!」李縝贊道,「鮮嫩,入口即化。」

  「我卻覺得,沒你做的薑片燜鴨好吃。」九懷笑道。

  「雞和鴨都不是一種動物,蒸和燜也不是一種烹飪方法。怎麼互相比較呢?」

  「哼!」

  兩人默默無言,吃了一會兒。

  「九懷,岑兄可有跟你提過,他的婚事?」李縝問。

  「沒啊。」九懷搖搖頭,「他還沒結婚嗎?」

  「那明天,他可要當心了。我聽說,這長安的貴人,最喜歡在金榜下,抓進士了!」李縝竊笑,仿佛他自己就是那個,等著挑選妻子的進士一般。

  九懷用勺子勺了勺碗裡的湯:「那你是喜歡安靜的呢,還是喜歡好動的呢?是喜歡珠圓玉潤的呢,還是喜歡可以摸到骨頭的?」

  「都不喜歡。」李縝搖了搖手指頭,「我喜歡的人啊,你得去照鏡子,才能看見。」

  「討厭!」九懷紅著臉,左手一舉,在空中做了個拍人的動作。

  住在有間茶肆有一個好處,就是不用擔心熱水的問題。吃過飯後沒多久,兩人就來到煙霧繚繞的浴室。這浴室雖不似迎春樓那樣奢華,但勝在夠大,門栓也是一塊厚木板,很結實。還有,它旁邊就是嘈雜的廚房,再大的動靜,也能被掩蓋。

  「聽說,河東很是乾燥?」九懷雙手抓著左腰處的腰帶,右眼一眨,眼神中,似有一隻手伸出,朝李縝勾了又勾。

  「旱既大甚,則可推也!」李縝不是老僧,被她這一撩撥,心中壓抑了一整年的火焰,便噴涌而出。

  「哎~莫要欺我不懂,明明是『則不可推』。」九懷左手仍抓著腰帶,但右手卻是伸出青蔥玉指,輕輕往李縝的下巴處一挑。

  「哎,作詩的手法,有多許多種。其中一種,講究先抑後揚。剛才那句,是抑,讓你知道,河東的天,究竟有多乾旱。下面,這句,則是揚;興雨祈祈,雨我公田。」

  九懷終於鬆開了左手,並將它舉高和右手一起,捧著李縝的臉,並將這張臉,一點點地,往自己的臉上拉。

  「風雨淒淒,雞鳴膠膠。」她道,他吻。

  衣帶漸寬女漸瘦,冠履已去男卻愁。

  「沈涼這刀,真狠。」

  「我們扎的,是同一個地方,但我穿了短後衣,他只穿著麻衣。」

  兩人摟著對方的腰,四眸對視,片刻,皆是一笑。

  「你可以嗎?」

  「難道,你不行了?」

  「那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天野蒼茫。」

  九懷曲著手掌,摸著李縝的臉,另一隻手,就像疾風一般,掃開勁草,露出裡面的牛羊。

  「風吹草低,見牛羊。」

  「嘩啦」

  「嘩啦」

  初夏夜短,眨眼間,便又是天明。

  李縝睜開眼,剛想推開被褥,卻發現,渾身酸軟無力,不知是不是舟車勞頓久了的緣故。他閉上眼,咬了咬牙,用盡全身氣力一挺腰板,然後,下一刻,力便泄了。

  「九懷,醒醒,要去看榜了。」他只好向九懷求助。

  「啊~讓我再睡會!」九懷連動都懶得動。

  「哦,那你繼續睡。我正好去看看,你存了多少私房錢!」

  「住手!」九懷彈了起來,剛想去追,但卻猛地發現,李縝還躺著,「李縝!你故意的吧?!」

  「我只是想,讓你幫我一把,扶我起來。可你卻一動不動,只能出此下策了。」李縝洋洋得意。

  「你!」

  小半個時辰後,兩人終於換好了衣裳。

  「李郎!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告訴我,正好,今天放榜,我們一起去看看。」岑參就站在茶肆的前堂,正和一眾士子聊著,一見李縝,便立刻撲了上來。

  「昨天夜裡,差點進不來城。」李縝一臉疲倦道。

  「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次山兄。」岑參把元結拉了過來,「次山兄弟,這位就是李郎子本人。」

  「見過次山兄。」

  「李郎子,久仰久仰。」

  「這位是皇甫冉。」

  「這位是嚴莊。」

  岑參又拉來一人。李縝一愣,旋即打量起這嚴莊來,後者大約四十來歲的年紀,身高將近七尺,微胖,雙目炯炯如鷹,臉色微黑。確實跟高尚口中的嚴莊很像。

  「這人便是劉長卿。」

  李縝一愣,旋即定睛一看,劉長卿身高七尺有餘,風流倜儻,舉止言談間,皆是十足的才子味道。

  「久仰久仰。」

  眾人已急不可耐,於是也不多言,一起去看榜。這放榜之日,人自然是特別多,竟將往日能供十輛馬車並行的朱雀大街,也擠得水泄不通。人群中,不僅有舉子,還有來吊金龜婿的商賈、名流、權貴等等。

  「郎君郎君,收個彩箋吧~我家娘子,可是琴棋書畫都會的呢~」岑參走在最外面,因此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一下子手裡就被塞了十幾張邀他上門提親的彩箋。他旁邊,元結和皇甫冉也是如此。就連年紀以大的嚴莊,手裡也拿了四五張,那微黑的臉上,也浮現出別樣的笑容。

  李縝不是舉子,但由於跟岑參等人站在一起,因此雙手也被塞滿了彩箋,更有些小娘子,還將九懷誤認為是李縝的丫鬟,將彩箋塞到她手中了。

  「你還真是受歡迎啊。」九懷笑盈盈道。

  「那是,我可是『人間李郎子』啊。」李縝自戀道。

  「奇怪,你怎麼不掐我了?」他見九懷沒動,登時覺得無趣極了。

  「前面就是安上門了,我就不進去了。你可要當心,那裡面的人,可不是邀你上門,是直接綁你上門的。」九懷說著,把自己手中的彩箋全塞到李縝手裡,而後從人流中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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