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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歸途

2024-06-04 12:07:13 作者: 十年臥雪

  離任前的最後一夜,李縝把高尚帶到了有間茶肆,這裡,郭三十六郎已等候多時。

  「這位是繼任的司倉參軍,高參軍。」李縝向郭三十六郎介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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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過高參軍。」

  「郭郎。」

  三人分賓主落座,李縝見郭三十六郎臉色不太好,便問道:「三十六郎,可是在為田地的事,發愁?」

  「參軍既然這麼問,我也不藏著了。」郭三十六郎道,「我們郭家為了參軍吩咐的事,可是動用了很大的關係,還折損了兩個暗樁,才在三天裡,探明了情況。可如今,為何裴延齡的土地,卻一分都沒落到我們手上?」

  李縝瞧見,高尚已臉色不悅,便在桌下用右腿輕輕碰了他一下。

  「知道什麼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嗎?」

  「參軍,你們還盯著裴延齡的地啊?」郭三十六郎一臉難以置信。

  「不是我們盯著,是羅希奭。」李縝道,「羅鉗吉網。他就是羅鉗。」

  「原來是他啊!」郭三十六郎瞠目結舌,顯然他家真的很久沒有人,去過長安了,以至於連羅希奭的大名叫什麼,都不知曉。

  「他走之後,河東定會留下很多無主之地,這時,才是你們郭家,出手之時。」李縝道。

  「原來如此。」郭三十六郎面露愧色,「是草民目光短淺了。」

  「十三郎,你說吧。」李縝看了高尚一眼。

  高尚點點頭:「三十六郎,你們家能買下多少,裴延齡家的土地?」

  「九百畝。」郭三十六郎道,「如果動用所有能動的錢,最多也就三千畝。」

  「王家已滅,苗家是苗晉卿的,你們家的地,再加上這三千畝,實力,便已僅次於苗家了。」高尚早將各家的田地情況背了個大概,「知道,這樣有多危險嗎?」

  「危險?」郭三十六郎臉色再次陰沉不定,「難道,苗晉卿會報復?」

  「他畢竟是太守。」李縝道,「不過,他想動你郭家,也得先找高參軍談一談。」

  「高參軍,這一樽,小的敬你!」郭三十六郎立刻舉起酒樽。

  高尚也不推脫,與他對飲了這樽。因為今夜的宴席,第一個目的,就是讓郭三十六郎認高尚為靠山。

  李縝看著嘴角一彎:「三十六郎,知道為什麼,苗發雖是河東第一才子,又是苗晉卿之子,可仍然會落得個鋃鐺入獄的下場嗎?」

  「不知,不知。」

  「因為他自以為有靠山。」李縝道,「所以,想要富貴得以長久,心中就要有一根繩,知道惹來禍事的底線,究竟在哪。」

  「參軍金石之言,三十六郎一定銘記在心!」

  半個時辰後,宴飲結束,郭三十六郎告退。李縝和高尚則一人端著一碗烏梅飲,靠在陽台的圍欄上,邊透氣邊聊。

  「你說這郭三十六,真能勸住郭家人,不再兼併土地?」高尚笑道。

  「他若做不到,苗晉卿會法辦他的。」李縝道。

  「那於我們,也是不利的啊。」

  李縝悶了口:「是嗎?」

  「怎麼,你想帶他們一起玩啊?」高尚問。

  李縝點點頭,事實上,他本來是想奪了裴延齡的鑄幣工坊,交給郭家運營的。但苗晉卿的到來,又讓李縝看到了危機,所以他才要在臨走前,給所有投靠自己的勢力立下規矩,讓他們都本分一點,免得被苗晉卿抓到把柄,一網打盡。

  「在我沒查清楚,苗晉卿為何能任河東太守之前,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必須遵守《開元律》。」李縝道,「不然,苗發、王承禮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

  「明白了。」高尚點點頭。

  李縝走的那天,正是銀杏開花的日子,整個河東,都是醉人心扉的花香。

  胖子帶著野草等人來給李縝送行。

  「大哥,他們說,送別的時候,要寫詩。胖子不會寫,就背一首吧。」胖子折斷了一根柳枝,遞給李縝道。

  「哦?快背與我聽聽。」

  「

  屋上春鳩鳴,村邊杏花白。

  持斧伐遠揚,荷鋤覘泉脈。

  歸燕識故巢,舊人看新曆。

  臨觴忽不御,惆悵遠行客。

  」

  「厲害啊,胖子,一個字都沒錯!」李縝笑道。

  「哈哈,這可是河東的大詩人,王維的《村中……中》……」

  「《村中田園作》。」野草小聲提醒道。

  「對,《村中田園作》。」胖子恍然大悟,「哈哈,正好是春天,也是送別。」

  「哈哈哈哈。」李縝開懷大笑,「看到了嗎,裴兄。胖子都學會挑景色,挑節氣了。」

  「哈哈,是啊。」

  「義父,你可有詩回贈?」野草正在興頭上,便問了句。

  「對啊大哥,他們說,要回贈的。」

  李縝笑容一僵:「裴兄,請。」

  「別!我怎麼好在,人間李郎子面前出醜?」裴冕仍舊是滑不溜秋的。

  李縝回頭,看著胖子誠懇的目光,想了想,便道:「那我也引用一句,王昌齡的吧。」

  「憶君遙在瀟湘月,愁聽清猿夢裡長。」李縝說著,上前一步,雙手抱拳道,「兄弟,無論我們距離多遠,心都永遠在一起。」

  「大哥!」

  李縝忽覺,胖子眼中,有淚光在閃,而後下一刻,他的視線,也開始模糊。

  「兄弟!」兩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胖子的手上,似有一股暖流,沿著李縝的雙手,一直鑽入體內,直到刺激心臟。直到這一刻,李縝才明白,自己為何會落淚。因為,相依為命了六年的兩人,在今天,要分開了!

  「大哥,《三國》我就讀懂了一句話。」胖子道,「不求與大哥,同年同月同日生。」

  「兄弟!」兩人的手,同時開始顫抖,甚至還有細汗,在冒出。

  「只求我兄弟二人,同年同月同日死!」

  「你倆老爺們,弄得我都想哭了。」野草在一旁,輕輕抹著臉道。

  裴冕也用袖子捂了捂臉:「離別之時,最是催人淚下。」

  「正好,還差一人,要不,你也來結個金蘭?」李縝開始不正經了。

  「去去去,免得折了你倆的壽。」

  「哈哈哈哈。」

  「記住了胖子。可要好好對待她們幾個,還有高十三,沒事多與他坐坐。」

  「都記住了。」

  「走了。」李縝朝著幾人深深一揖,而後轉身上馬而去。但此時,他心中的酸楚之意,卻是越來越濃,畢竟,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次相見。

  李縝沿著官道,走了十多里路,便見到了從太平社方向來的一行人,帶隊的是郭晞,後面跟著周八郎和林維章,隊伍的最後,是李騰空和晴娘。

  「為何還帶著晴娘?」李縝問。

  「留她一人在河東,孤苦無依的,也不是事。」裴冕道,「本想委託給家裡人。但出了裴延齡這事,我還怎麼敢,將晴娘託付給這裡的親戚?」

  「世事不由人啊。」李縝嘆道,「可帶著晴娘,你再次出仕,會不會不方便?」

  裴冕聞言,搖了搖頭:「算了。不當官了。」

  「不當了?」李縝大為驚訝,因為在他的計劃中,他給裴冕的好處,就是官職!

  「就給你當個幕僚。」裴冕道。

  「怕東宮?」李縝問。

  裴冕沉吟不答。

  隊伍一時無聲,走著走著,忽然,田野間,湧來了一群農人。

  「參軍!你這是要走了嗎?」為首這人,李縝覺得眼熟,看了一會兒才認出,原來,他就是賈四六!

  「參軍!不要走啊!」馬三英也來了,不過沒能搶到最前面。

  「你走了,誰能替我們保護田地啊!還帶我們修建水渠,開墾荒地啊!」

  「醫生!你怎麼也要走啊!」

  「你走之後,可再也尋不到,這麼心善的郎中了!」

  一行人被團團圍住,整整一個下午,才終於在高尚派來的公人的幫助下,得以離開。臨走前,李縝捧起了一抔黃土,裝進袋子裡帶走,以示自己永遠不會忘記這片土地和它所生養的人們。李騰空則收了一隻,裝滿酒的罈子。

  幾人在驛站過了一夜,然後又沿著官道往北去吳王渡。此時黃河的凌汛期已經結束,河道上也恢復了表面上的平靜。

  此時的吳王渡,渡船依舊繁忙,河洲上,白色、黃色的野花,在春風中搖曳生姿。幾隻水鳥在河洲中,若隱若現。

  「關關雎洲,在河之中。」李縝不由得吟了句。

  「可要給你倆單獨雇一條船?」裴冕聞聲「知意」。

  李縝白了他一眼:「我在想苗發的事。」

  「為何想他?」

  「與他初次見面,便是在這吳王渡。他當時,正在那亭中。教漕工們的子女讀書。」李縝抬手指了指渡口邊上的一座涼亭,只不過,此時,此亭已經被一群男女占領。孩子們有的,在野地里瞎跑,有的,在碼頭上嬉鬧。

  「你是在想,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裴冕問。

  「可能吧。」李縝道。

  兩人正說著,耳邊忽地傳來稚嫩的童音:「今年選數恰相當,都由座主無文章。案後一腔凍豬肉,所以名為姜侍郎。」

  定睛一看,原來是三四個小孩,正在曬著一張又大又沉的漁網,邊曬邊唱。

  「這是《選人歌》吧?」裴冕聽了,不禁皺了皺眉,「諷刺的是姜晦啊。」

  「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人物了。」李縝道。

  「這就是皮裡陽秋啊。」裴冕道,「不知指的是誰?」

  「靠哥哥上位?那可太多了。」李縝笑道。

  「別跑啊!」

  「嘻嘻,來抓我啊!」兩個半大的孩童從二人身邊竄了過去,而後轉了個彎,一頭栽進隊伍的後方。

  「啊~」晴娘驚叫一聲,原來是前面那個半大的孩子,慌不擇路之下,一頭撞在她身上,

  「晴娘!」裴冕嚇了一跳,忙沖了過去。

  「我沒事……」

  「襦裙破了!」李騰空忽地叫道。

  她一喊,護衛們立刻反應過來,三人將她團團圍住,另外三人撲上去就要拿那倆小孩。怎知,那兩人卻是滑不溜秋的,一人眼看著就要被抓住了,身子卻像泥鰍一樣,滑到右驍衛左側,同時手腕一擰,竟有一把匕首直刺向那名右驍衛。

  這右驍衛,可是出身范陽鎮的勁卒,哪裡能被他刺住?當即飛起一腳,將這小孩踹了出去。另一人見勢頭不對,竟是縱身一躍,「撲通」一聲,跳入尚待冬日余寒的河水中。

  「你,是……」李縝正想逼問這被擒住的小賊是何人,卻忽地覺得他眼熟,「木兒?」

  「你認得小爺?」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正跟著苗發,學《關雎》。」李縝道,「告訴我,為何在碼頭上行竊?」

  「爹娘不要我了!苗先生又被狗官抓了!不行竊,如何活下去?」木兒振振有詞道。

  李縝搖頭一嘆,抬頭問李騰空:「如何處置?」

  「你問我?」

  「我問心有愧,只能問你。」李縝道。他來河東一年,確實做了許多事,均田、修渠、開荒、改進農具、剷除豪族。

  但這些,還遠遠不夠,至起碼,碼頭上的這些孩子和漕工,就不在受惠者之列。當然,要這些問題,也不是一個倉曹可以解決的,必須得回長安,從根源上做出些改變才行。

  「把他的手掌掰開。」李騰空對摁著木兒的右驍衛道。

  「還有你。」她看向李縝。

  「我?」李縝搞不懂她在想些什麼,但還是攤開了雙掌。

  「交給九懷吧。」

  李縝撓撓頭,但見李騰空沒有在這裡繼續說的意思,便只好先同意著。

  幾人上了船,這是一艘很大的渡船,除了他們,上面還有三十多名要渡河的旅客。這是裴冕出的主意,畢竟他們剛將一個漕工的兒子揣進了水裡,還扣了另一個,生怕會遭到報復。因此,拉上其它旅客來分擔風險。

  右驍衛們圍成了一個半圓,將李騰空、李縝、裴冕和晴娘都圍在裡面。

  「你為何要帶上他啊?」李縝看著被捆得像個粽子一樣的木兒,心中總覺得,這船上的其他人一下船就得去報官了。

  李騰空用左手擋著嘴:「難道你想讓他在碼頭上,自生自滅?」

  「他真的可以,安心在茶肆或書坊,當個夥計?」

  「你需要的,真的是個夥計?」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我本只是瞎猜……」

  「本書將於明天完結,敬請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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