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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左道

2024-06-04 12:03:56 作者: 十年臥雪

  此間的消遣,其實也不少,有蹴鞠、馬球、游宴等等,但都需要好多人,才能撐得起興致,但顯然,李縝現在,沒有這麼多的玩伴。因此唯有看看九懷給他的書,來打發時間。

  當他讀到《鄭伯克段於鄢》這段時,忽然有人擋住了他的陽光。

  「你來了?」李縝抬頭,卻見是棠奴來了,後者捧著一個托盤,上面盛著一盞茶,一碟果脯。

  「給你泡了杯茶。」棠奴將托盤放在桌子上。

  「謝啦。」李縝應了句,卻並不動,他坐在炕的另一邊,這個距離,他根本夠不到桌子。

  

  棠奴愣了一會兒,捧起托盤,坐在李縝身邊:「給。」

  李縝像看神經病一般看著她,但沒說什麼,順手抓起茶盞,抿了口:「嗯,這茶好。」

  「羅希奭送的龍井,說是今年的第一茬,夜裡芽苞初露時摘的。」棠奴抬頭看著窗戶,像是在自言自語,「以前,總有人以各種理由給我送東西,我不敢不收,又用不著,就都存了起來。還好你來得早,不然,這茶也會被他們抄了去。」

  「哈哈,所以我就不求錢,免得做了他人的嫁衣。」李縝站起身,走到桌子旁坐下,以便放下茶盞,有手翻書。

  「你是不貪錢,可你貪別的。」棠奴也將果脯放在桌子上,而後坐回原處。

  「我食不過五味,服不過三套,貪什麼了?」李縝索性敞開胸懷,事實上,如果他真的想要錢,在安善坊當武候長上的那幾個月,便足以讓他暴富。

  「你貪人心!」棠奴瞪著他。

  「孺子,可教。」李縝讚許地點點頭,將手中的《左傳》遞給她,「說說,這篇,講的是什麼道理。」

  棠奴接過,念了遍:「『鄭伯克段於鄢』?」

  「嗯。」李縝點點頭,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如何,不落罵名地,欲擒故縱?」棠奴托著自己的下巴,用不確定地語氣,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右相對我,就是這個態度。」李縝不介意對棠奴說一些心裡話,因為隨著關係網的不斷拓展,他已不可能面面俱到了,許多事,都不得不依靠心腹來辦,而眼下,可供他選擇的人,唯有與他一併殺過人的棠奴而已。

  「對我也是。」棠奴道,「我上次揭發吉溫,是壞了規矩,往後,就被他們報復了。」

  「不過還好,值得。」棠奴看了李縝一眼,笑了笑。因為李縝剛才,也同樣冒著被李林甫猜忌的風險,把她撈了出來。

  「歇會吧,往後,可不一定有安生日子了。」李縝明白,昨夜的事,只是暫時過去了,如果他不能在李林甫想翻舊帳前,變得足夠強大,那麼始終還是有性命之虞。

  「我能睡在這嗎?」棠奴誠懇地看著李縝,「好像只有看見你,心才會定一點。」

  李縝想了想,往炕邊退了退,棠奴脫了鞋襪,縮著躺在李縝身邊,如同小貓一般。

  李縝又翻了幾頁書,才低頭看了眼,發現棠奴呼吸均勻,睫毛有規律地動著,應是已經睡著了。

  他搖了搖頭,解下大氅,蓋在她身上,免得她涼著了:「是真不會照顧自己。」

  「賢弟!快來看,大哥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楊釗大咧咧地叫著,「快快快!來嘗嘗。」

  「啊~」棠奴驚醒,微微抬了抬頭。

  「沒事,你繼續睡。」李縝取來一個抱枕,塞在她頸下,然後才走了出去。

  「何事,國舅?」

  「哎呀,今天真是痛快,那雞舌溫今後,可有好日子過了。哈哈哈哈!」楊釗卻是先嘲笑吉溫,而後才開始說正事,「來,給你介紹一人,我異父異母的親哥,楊銛!」

  「哈哈,這位便是李郎吧?久仰久仰。」楊銛笑著對李縝拱手,「喚我二郎即可。」

  「在下李縝,見過二郎。」李縝叉手道。

  「大哥,快,把你帶的好東西拿來,我可饞得不行了。」

  「哦,好好好。」楊銛說著,喚來一壯仆,將一壇酒搬到桌面。

  「這可不是一般的酒,這是良醞署的酒種,酒種啊!」楊釗搶著解釋道,「好東西啊,一滴便有尋常酒一壇的那樣香。大哥,你真是太客氣了,竟然帶這麼好的禮來。釗就算把這布衣賣了,也湊不夠還禮的錢啊。哈哈哈。」

  「哎,往後都是自家兄弟,說這些,見外了啊。」楊銛笑著拍碎泥封。

  「我來斟酒。」李縝抱來三隻大碗,分開放在桌案上,「兩位國舅先坐,我去炒幾道熱菜。」

  「哦,不不不。我今晚還有別的事,不在這吃了,拿些果脯來便可。」楊銛道。

  「大哥,你說,有什麼需要我們兄弟效勞的?只管開口!」楊釗拍著胸脯道。

  「呃,先說這酒種的事。」楊銛道,「趙署就給了我三壇,兩壇給你,李郎委屈一下,只準備了一壇。」

  「哎呀,都是自家兄弟,還分什麼一二啊。來來來,先喝酒。」楊釗擺擺手,而後一個勁地灌他喝酒。

  「咳咳。」楊銛被酒嗆了嗆,「說事啊,就是這紙坊,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可以讓愚兄幫幫忙的?」

  楊釗眉眼一挑:「李郎,過來,過來。」

  「怎麼了?」李縝坐下。

  「大哥想問,紙坊現在可有困難。」楊釗道。

  「這麼說吧,紙坊想賺錢,就得砸錢。所以,錢最困難。」李縝會意,開口提錢。

  「哈哈,無妨。要多少錢,愚兄都出得起。」楊銛竟是想也不想,就答應了,「不過一下子也拿不出太多,二十萬,如何?」

  「這……」令兩人面面廝覷,事關楊釗被了兩次抄家後,別說二十萬,兩萬都是巨款了。

  「國舅,聽你的。」李縝道。

  「成。」楊釗一拍胸口,「大哥,我也不騙你。這紙坊的竹紙,首先得滿足右相的需要,剩下的,才是我們能賺的錢,這些錢,怎麼分,大哥說了算!」

  「哈哈,成,成!」楊銛的目的,就是要楊釗帶他玩,好藉機進入兩人的生活中,至於竟能得到利潤的分配權,完全是意外之喜。再說賺不賺錢,他是真不在乎,畢竟,他是正宗的楊家人,多得是欲走楊貴妃門路的人,來給他送錢。

  楊釗之所以會將紙坊的利潤都讓了出去,是因為他看中的,是紙坊中的竹紙,眼下雖然有楊銛橫插一腳,但楊釗只需要將他想用的竹紙,算到官府需要那一欄去,就足以瞞天過海了。因此,這酒局,就在樂呵呵中,結束了。

  兩人將氧楊銛送上馬車,而後才返回紙坊。

  「國舅,這楊銛,怎麼突然間對造紙感興趣了?」李縝撓頭問道,在他的印象中,哪怕在楊釗最落魄的時候,這楊銛都沒出現過,怎麼現在,就忽然冒了出來。

  「唔,一件件說。」楊釗拉著李縝回到堂中,「裴媽媽讓我戒酒,這次,我得聽她的。所以,這三壇酒種,你跟胖子分。」

  「國舅!」

  「哎,這楊銛擺明是受人指使來的。來了也好,這紙坊的利潤,不是很多人眼紅嘛,往後有人來鬧事,就報他的名號。他若搞不定,我們再去右相跟前哭。」

  李縝一聽,心中楊釗果然就是楊釗,奸得很。

  「明白。」

  「最後,李太白說,好詩必先得好酒才有。這酒種,你就喝著,再給哥哥想幾首上元的好詩。寫在這竹紙上,咱兄弟能不能得官,就在此一舉了。」

  「成。」李縝點點頭,「對了,虢國夫人,可還閉門謝客?」

  「正月初一,便出來了。」楊釗道。

  李縝算了算日子,正好是那幾套綢衣制好的時候,到時候正好一併拿著去見她。

  楊釗說完,自去監督林維章造紙了。李縝則返回臥室,還未走進,就看見棠奴披著他的大氅,扶著門框站在那。

  「睡不著?」李縝問。

  「是。」棠奴點點頭,「我夢到有人闖了進來,踩著我脖子。」

  李縝想了想,覺得這似乎是今早才發生過的事。

  「那就跟我去一遍京兆獄吧。」

  「哪裡?」

  「我求右相兩件事,一個是放了你,一個是放了岑參,右相只答應了一件。大氅你穿著,傷口怕冷。」

  京兆獄的牢頭,已經跟李縝很熟了,而且他剛剛才得知,一直與李縝作對的吉溫,現在不僅家破人亡,還被李縝送進了刑部的大獄。因此對李縝,更是刮目相看,錢都沒收,就放了李縝和棠奴進去。

  李縝沒打算讓岑參看見棠奴,便讓她待在拐角,自己進去。

  「哇~香!真的香!」岑參用壇來飲酒,顯得豪放不羈。

  「酒種,當然香了。」李縝笑道,「最近替右相辦了幾件事,可不知為何,還是沒能讓岑兄出來。」

  「那是因為,你太多次提起我了。我可聽說,這右相,最喜歡把胡餅掛在人剛好夠不著的地方。以驅使他們做事。」岑參笑道,「不過,李郎,弄不了就算了。我已經欠你太多了,就算自賣為仆,也還不起了。」

  李縝也喝了一碗,放聲大笑:「怎麼,在牢里也能染上銅臭?在振武軍的時候,我們彼此相救,可曾想過日後能得到什麼?」

  「說是這麼說,可這人情,終究是要還的。」岑參擺擺手,「只是被關了這般久,就算能出去,也不知道如何還了。」

  「簡單,我開了個茶肆,準備日後弄個文社,你知道,我寫文賦不行。就是不知道,岑兄願不願意,替我鎮場子。」

  「你可是想結黨?」岑參雖被關了許久,但腦子沒退化,撲在李縝耳邊,低聲道。

  「我早看出來了,放了岑兄,只需要有人說一句話。」李縝也低聲道,「只是現在,沒人願替岑兄開口,那便由我來。」

  「哈哈哈哈,有你這個兄弟,足矣。」岑參躺回牆壁上,「只是,李郎,萬不可走左道。就算此時走通了,終究,也是要還的。」

  「來,我敬岑兄一碗。」李縝舉起酒碗,心中卻是泛起無限哀愁。事實上,他今天還能坐在這,跟岑參對飲,就是因為他先傍上了楊釗,又靠上了李林甫,要不然,光是仇十七,就足以弄死他了。

  「兄弟,可是遇到了難處?」岑參看著李縝的表情,心中已經知曉了李縝在想的事。

  「是。」

  「我來過長安多次,多少認識些人,下次,兄弟帶紙筆來,我給你寫幾封信。希望,能幫上忙。」

  「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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