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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綢衣

2024-06-04 12:03:28 作者: 十年臥雪

  初冬的天氣,既冷又干,儘管太陽一早就出來了,可照在身上時,卻依舊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暖意。

  「晴娘起床了沒?」李縝在廚房門口,攔住僕人。

  「不見,女郎也沒起來。」僕人搖頭。

  李縝仰頭看了眼天色,知道時候不早,便敲響了正房的門。

  「門沒鎖。」立刻有人在耳房中回應。

  李縝輕輕推門而入,先看了眼耳房,見棠奴曲著雙腿坐在軟塌上,正梳著頭髮,僅穿著中衣。

  「你倒開放,這樣也敢讓我進來。」李縝側過頭,不去看她。

  「哼!都成你大婢了,還怕什麼?」棠奴的聲音,冷冷地從後面傳來。

  「我可怕。」李縝心道:你還是回去伺候右相吧。

  「你該不會,要一直賴著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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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棠奴說起這個就來氣,因為她本來也以為,跟著李縝,也不過是十天八天的事,但沒想到,這一跟,竟是遙遙無期,李林甫就像把她忘了似的,她也想找人問問,可卻發現,出來之後,連見青圭一面都難,更別說,見另外三婢了。

  「呵,你倒是幫我問問阿郎啊!我現在連相府都進不去。」棠奴嘟著嘴道。

  李縝的注意力,卻是落在正房中的晴娘身上。

  晴娘原來也一早就起床了,正對著陽光,讀書:「白雲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復能來?」

  這是李縝第一次聽她說話,聲音輕柔,如同空中的雲團,真似仙音。

  「晴娘每天,就早上讀一會兒書,然後就不說話了。」棠奴走了過來,語氣難得輕柔。

  「她該是不會尋短見了。」李縝退入耳房,才道。

  「為何?」棠奴靠在耳房門邊,仍在梳頭。

  「將子無死,尚復能來?明知是訣別,卻仍然希望著,能有轉機,這便是說明,對未來,還存有希冀。」李縝道,「而且,這詩的背景,乃是周穆王西征,到崑崙山下,西王母之邦,回程時,西王母作此詩,以送別。」

  「有不舍,有含情,還帶著遠方的神秘。這不像是,一個棄世的人,會喜歡的詩作。」李縝抱著手,見棠奴邊聽邊點頭,心中一喜,便多說了句,「她若是在讀,『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那你就要小心,真得將她捆起來了。」

  「月寒日暖,煎人壽?」棠奴念了遍,詞意尚未弄明白,身子,已是一顫,「呵,你這引用詩文的本事,不去應試登科,真是可惜了。」

  「我是個弄臣,總想著不勞而獲。」李縝擺擺手,他確實不喜歡考試,因為每次選拔性的考試,都總會有比位置多億點點的人,比他厲害。

  「錯了,能說出這話,便說明,在你心裡,始終有一道坎,邁不過去。」這話,不是棠奴說的。

  李縝剛抬頭,便見晴娘已走到自己面前,雙膝一彎,道了個萬福:「晴娘,見過義父。」聲音輕柔中,又帶著三分英氣。

  「先吃飯吧,快涼了。」李縝輕輕一推房門,涼風立刻侵入屋子,棠奴還沒穿襴袍,故打了個寒顫,晴娘早已穿好衣物,故動也不動。

  這宅子雖被李林甫送給了李縝,但仍舊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三個僕人從不多說一句話,吃飯時也自覺坐到另一桌去,且僅是吃,吃完就走,彼此間也不交談。僕人們如此,主家那桌更是。

  李縝、胖子、棠奴、晴娘四人,各坐一邊,就像四尊石像,誰也說不了話。

  「我悶得慌,等會出去走走。」李縝將筷子摁進麥飯里,他一口也吃不下,且總覺得,無數張眼睛,在背後盯著自己。

  「哥哥,我也去。」胖子道。

  晴娘看了眼棠奴,嘴唇動了動,卻是沒說話。

  棠奴也將筷子摁進了碗裡,頭卻低著,沒說話。

  「你不跟著了?」李縝問。

  「呵~就這麼捨不得我?」棠奴說著,心頭一動,看著李縝,眉眼一挑。

  李縝如白日見鬼一般,慌忙轉向另外兩人:「晴娘,天氣冷了,等會帶你去西市,東市,做身冬衣。胖子,你也是。」

  「謝義父。」

  「我也去!」棠奴見李縝竟敢忽視自己,當即嬌嗔,「哼!想拋下我,沒門!」

  「成,我們幾個的安全,就交給你了。」李縝說著,扒完了整碗麥飯。

  「你!」

  「吃過了義父的炒麵,總覺得這麥飯不合口。」晴娘雖然也一直在吃,但碗裡的飯,卻跟沒動過似的。

  「哈哈,那晴娘你可要小心啊,我大哥這人,可是會法術。初時不覺有異,可當你察覺的時候,卻發現,離開他,都不會過日子了。」胖子本就喜歡說話,此刻見大家都開口了,話匣子自然就開了。

  「呵呵,你倆拜堂算了!」棠奴哼道。

  李縝和荔非守瑜都沒錢買馬,因此整個宅院中,只有棠奴的那匹白馬在,也沒有鈿車或板車,故而四人只好徒步出門,反正時候尚早,足夠徒步來回東市。

  路過宣陽坊時,李縝特意往坊內望了眼,從這裡,一眼就能看見,最為富麗堂皇的虢國夫人宅,只惜今日,這大宅的門前,就如冬日一般冷清,一個人也沒有,看來,楊釗沒有撒謊,虢國夫人真的被禁足了。

  「大哥,你在想什麼?」胖子湊近李縝問道。

  「我有多久,沒去過常樂坊的郭宅了?」

  胖子皺了皺眉:「將近一月了。」

  李縝一愣,這般久了,必須得儘快去一趟,不然跟郭家兄妹的關係,就要淡了。

  東市與西市不同,由於靠近皇宮及平康、宣陽等權貴的住所,所以其售賣的東西,重在「貴」、「珍」,意在彰顯,雄厚的財力,華麗的氣象。

  當然,雖然賣的都是珍玩寶物,但店家的態度,也跟西市一樣熱情,四人還沒進門,就有一個和藹的胖子上前攬客:「客官可是要做新衣?小店用的,可都是餘杭的秋絲,用中冷泉的水洗淨,然後用藍紙包裹,再通過運河,晝夜不停送往長安的。」

  「為何要用藍紙包裹?」李縝隨口問道。

  「當然是為了防止泛黃啊~如果是這種鮮艷的面料,便用深色的紙包裹,以保證色彩不褪。漕運的時候,還會在箱籠中放置金香草香囊,以驅蟲。」

  「自己看看吧,喜歡怎麼配。」李縝對二女道,自己卻站在門口不進去。

  「客官,別怪小的多嘴啊,這女子花起錢來,可是不懂節制的。」胖商賈附在李縝耳邊嘻嘻笑道。

  「當我會少了你錢不成?」棠奴扭頭罵道。

  「不敢,不敢。」胖商賈立刻進去服侍了。

  李縝耐心地等到胖商賈帶著二女走到裡面的貨架上挑選絲綢時,才招過胖子進店。

  「你說,九懷是喜歡素色,還是鮮艷點的?」李縝舉起粗糙的右掌,想摸一摸那木架上的絲綢展品,但還是止住了,畢竟這隨便一匹,便價值數貫,他可摸不起。

  「大哥,這才是你來這的目的吧?」胖子笑道。

  「貧嘴。」李縝白了他一眼,「快給我點建議。」

  「我看九懷,要麼一身紅,要麼一身黑,興許就是喜歡這二色?」

  「客官,給娘子選衣服,可不是只看顏色,」胖商賈又湊了上來,原來是他招來妻子,讓她帶著二女去挑選,而自己,則趕來給李縝二人介紹。

  「這貴人一天要換四套衣服,可旁人卻是渾然不察覺。客官可是知曉,這是什麼道理?」

  這話,觸及到了李縝的知識盲區:「不知。」

  胖子更是不懂:「嗯嗯,你說說。」

  「客官且隨我來。」胖商賈在前引路,帶著二人去了旁邊的展廳,此廳比前廳更為豪華,每個架子都有數尺高,而且,都懸著一整匹的,攤開的絲綢。

  「原來這布料上,還能繡花,繡蜜蜂!」胖子大開眼界。

  胖商賈端來燭台,交給李縝:「客官可以上前,細看,別貼著絲綢即可。」

  李縝接過燭台,上前看了,綢緞確實精美,蜜蜂、蝴蝶、桂花,皆是栩栩如生,但他就是不知道,究竟該怎麼看。

  「這一匹絲綢,分成四段,最下面這段,是卯時穿的,花,尚未開,因而蝴蝶、蜜蜂,皆是繞著飛。」胖商賈用手掌,指引著李縝的視線。

  「這一段,是巳時穿的,花正艷,可蜜蜂與蝴蝶,已經落在枝頭,開始吃蜜。」胖商賈輕輕一推李縝的手腕,將燭台舉到更高處,「看,這一段,花已成樹,蜜蜂,蝴蝶,已是伴舞,便是說明,蜜已采成,蜂蝶各回所居。」

  「這最上面的一段,明月當空,江潮在下,岸邊,是楊柳叢叢,已是萬籟俱寂,便是戌時穿的。這一段的景致最多,也最精美,便是考慮到,此時貴人們多有夜宴。」

  「這粗看外形,還以為是同一圖案,不曾想竟有這麼多的學問在。妙!」胖子驚道。

  「是啊,這暴富之人,多喜歡早上穿素,中午穿鮮,晚上穿麗。好彰顯自己的財富,殊不知,在貴人眼裡,卻是俗氣。」胖商賈又引著兩人看了另一匹綢緞,發現其設計思路,也與上一匹一樣,只不過主題成了即將到來的上元節,「貴人喜歡不聲不響,換了衣服,也不讓人隨便看出來。可若仔細看了,才會發現,原來貴人在一天之中,竟然換了四套衣服。那是何等的富貴?」

  「原來如此。」李縝點點頭,這確實是一種很妙的思路,並不主動炫富,而是通過一些細節,讓別人驚覺,原來你這麼富,同時還能博取個「低調」的名聲。想到這,他心念一起,決定將從茶肆中賺到的錢,全部用來購買綢衣。

  「這得多少錢一匹?」胖子素來直接。

  「小店不做低擋貨,這一匹綢緞,五貫錢,若製成衣裳,便需加一貫。」胖商賈道。

  胖子腮幫鼓起,原來是生生將涌到嘴邊「這麼貴」給咽了回去。

  「若我要繡字呢?又是什麼價碼。」李縝背起雙手,裝作在仔細挑選綢緞。

  「那就得看,客官要繡多少字,怎麼個繡法了。」

  「將一首詩,分成四闕,每一件衣服,藏一闕,要與圖案和諧的。」

  「那可貴。」胖商賈掐了掐手指頭,「客官可是欲向誰,投行狀?如果是,這倒不失為一個妙計。」

  「保密。」李縝笑道。

  「哈哈哈哈~小的懂,小的懂。」胖商賈以為自己猜對了,「這樣,十貫錢,滿足客官的所有要求。」

  「正月初一前,我要看到成貨。」李縝道。

  「包在小的身上。」胖商賈拍著胸脯道。

  「成。」

  胖子驚掉了下巴:大哥何時,這麼有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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