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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攆出門

2024-06-04 12:03:26 作者: 十年臥雪

  秋雨後的京兆獄,比右相府更為瘮人,因為右相府內有瓦遮頭的地方,都是溫暖如春的,但這京兆獄中,但凡有瓦之處,皆積著終年不散的青苔,寒氣重重,濕氣煎人。

  「女郎,我阿郎正在斷案……」

  「啪」仇十七話音未落,左臉已經腫了起來。

  

  「滾!」棠奴喝道,一離開右相府,她便又成了那人見人憚的煞婢。

  仇十七悻悻離去,不多時就領著吉溫匆匆而來,恰好堵在京兆獄的門口。

  「嘿嘿,女郎,此番為何前來?」吉溫滿臉堆笑,一見面就叉手道,「右相令吉溫查案,故而怠慢了女郎,還請女郎恕罪。」

  「阿郎令你,放人。」棠奴忍著反胃,上前一步,平視著吉溫,一字一頓道。

  「什麼!」吉溫大驚失色,「女郎,這楊釗,可是招了啊。他說,丁原仗義身先喪,袁紹爭鋒勢又急。是在感慨,昔日張九齡仗義執言,說右相禍亂朝綱,只惜,尚未扳倒右相,自身便因病而亡。李适之想要壓制右相,但如今又被右相逼到絕境。」

  「女郎,這可是妥妥的,交構東宮,指斥乘輿啊!」吉溫不光是說,還有證據,話音未落,仇十七便笑嘻嘻地捧來一張麻紙,上面竟是楊釗的「供狀」,還有手指印。

  「哎哎哎,女郎!撕不得!撕不得啊!」

  棠奴三兩下就將麻紙撕成碎片,踩在腳下,而後回頭看了李縝一眼,見李縝一笑,自己才跟著笑了。

  「右相要見你,現在。」棠奴道,「人,立刻放。」

  吉溫當然不敢懷疑棠奴,只得叉手應了,而後悻悻退下。

  獄卒帶著兩人在京兆獄中,轉了許久,才終於在棠奴快要吐出來前,來到關著楊釗的地方。

  楊釗光著身子,呈「大」字型被捆在行刑架上,雙眼卻被一塊破布蒙著。

  「啊啊啊啊~」鐵門剛開,楊釗就本能反應地哭嚎起來,喊完,才道,「雞舌溫!我都招了,你,你還想干甚?!」

  棠奴不說話,徑直上前,一手摘掉蒙著楊釗雙眼的破布。

  「女……女郎!哎呦,可把你盼來了,速,速替花花轉呈右相,花花冤枉啊!」楊釗立刻開始哭哭啼啼,「那雞舌溫,分明就是要讓花花斷子絕孫啊!嗚嗷嗷!」

  「阿郎知曉你冤,特讓我來,帶你出去。」棠奴一手摁著刑架的一端,一手插著腰,雙眼饒有興致地盯著楊釗看。

  「啊!多謝女郎,多謝女郎!往後,花花就是女郎養的狗,女郎讓花花做什麼,都成!」

  「別!」棠奴彈開,在往日,特別會來事的楊釗並不讓她生厭,但今日不同了,因為右相門下,有了個各方面都與自己差不多的李縝。有珠玉在,瓦片自然黯然失色。

  「別謝我,謝他,阿郎親口說的,沒有他,你,已經被吉溫打死了。」

  「誰?」楊釗大驚,「還有貴人!」

  「李縝!躲著幹嘛?快出來!」

  「咳咳」李縝背著手,終於從牢門後出現,他刻意行步如老者,臉上不帶任何表情,眸光平靜,既不歡喜,也不憤懣。他刻意等到現在才出現,為的不僅是裝逼,更是要讓楊釗徹底記住,「沒有李縝,楊釗已經死了」這句話。畢竟這可是大唐最有權勢的右相親自頒發給自己的「榮譽證書」。

  「賢……賢弟。嗚嗷!生釗者,父母,活釗者,賢弟也。嗚嗷嗷嗷~」楊釗放聲哭嚎,恨不得令整個京兆獄都知道,他有多感激李縝。

  楊釗被吉溫拷打了許久,因而既騎不得馬,也走不遠路,棠奴只好又掏錢雇了輛車,三人同車回去。

  「這雞舌溫,處處刁難花花兄弟。我們不過開了間茶肆,給百姓講故事,掙點餬口錢,他卻還要誣告,說我什麼借著故事譏諷朝政,圖謀不軌!這這這,女郎,你可一定要替花花做主啊!」

  「國舅,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三,不,起碼五天了。」楊釗豎起一個手掌。

  「女郎,你真的一點消息,都沒收到嗎?」李縝看著棠奴,他守了裴冕好久,期間可以說,沒跟外界接觸過。

  「你我日夜待在一起,你都不知道,我怎麼可能知道?」棠奴沒好氣道。

  「你倆,幹嘛了?」楊釗倒沒往男女之事方面去想,「是不是又遇到了大案?」

  「昨晚,東宮派遣死士,準備活埋裴冕,被我們挫敗了。」李縝解釋道,「在此之前,我們一直在裴宅外面候著,多日來,不曾走動過。」

  「完了!完了!完了!」楊釗一拍手掌,又哭道。

  「完什麼完!晦氣!」棠奴一腳踹去。

  「怎麼了國舅?」李縝也是一頭霧水。

  「賢弟啊,生意,最講究誠信!我們先前跟顧客說好了,每天中午夜晚,各講一回故事。結果我被抓了這般久,你又一直不在。這不等於,沒人說書了嘛!這失信於人,小店哪還有顧客來啊!」

  「好你個楊釗,對那破店,竟然比對阿郎的事還上心!」棠奴瞪了他一眼,又抱臂一哼。

  「花花怎麼不上心了!上次辦鄭章案,花花不就因為逼得韋堅緊了,才被免了官!要是花花像雞舌那樣,成天只去抄家,還會落得這般下場?!」楊釗上演京劇變臉,上一秒還哭哭啼啼,下一秒便是義憤填膺,「再說!那茶肆是花花兄弟幾個多年的心血!怎麼能是『破』?折辱花花可以,折辱兄弟們的心血,不成!」

  這估計是楊釗第一次在棠奴面前發脾氣,棠奴竟是一驚,身子縮了回去。

  馬車搖搖晃晃地到了宣義坊,李縝扶著楊釗回家,不曾想,剛敲開門,門後就飛來一塊碎鏡。

  「滾!就會給家裡帶來禍事!滾!」裴柔連聲怒喝。

  「媽媽!釗兒真的只是每天去茶肆說書了啊!沒有胡來啊!」楊釗當即跪下,哭哭啼啼道。

  「滾!」

  「咚」

  「媽媽!媽媽!」楊釗連連拍門,不曾想,門後卻全無反應。

  「國舅,你這?」李縝扶著軟蛇一般的楊釗,心中竟也開始懷疑,面前這油膩的中年人,究竟是不是歷史上權傾朝野的楊國忠。

  「賢弟啊,哥哥苦啊!」楊釗抱著李縝,嚎啕大哭。

  「上車!別在大街上丟人!」棠奴從馬車裡探頭道。

  「國舅,現在去哪?」

  「去茶肆看看~」楊釗趴在窗上,「還好,有個店在。」

  棠奴嫌棄地憋了他一眼,轉向李縝,心道楊釗可真窩囊。

  楊釗剛才說,背棄承諾,顧客便會越來越少,沒想到,竟是一語成讖,這往日熙熙攘攘的茶肆,今天安靜得出奇,一桌客人也沒有,周八郎和楊暄二人,就趴在門口的桌子上,愁眉苦臉。

  「阿爺!你終於回來了!」楊暄見了楊釗,當即喜笑顏開,撲入楊釗懷中,「嗚嗚嗚,還以為再也見不到阿爺了!」

  「去去去,你老子我何等能耐,到處都是兄弟,怎會有事?」楊釗摸著兒子的腦袋,擠出笑容安慰道,「好了,不哭了~男人,怎可隨便掉眼淚?會被娘子笑話的。」

  「切」棠奴不屑地看著他。

  「東家,這幾天,時常有人來搗亂,說那《三國》里,多有指斥乘輿之語,再加上,你和國舅又許久不來,這客人,慢慢,就沒了。」

  「女郎,你可知道,是誰,看上了我們的生意?」李縝看向棠奴。

  「雞舌溫跟左相的人,可是走得很近。興許是那邊把?」棠奴生怕李縝看輕自己,連猜帶蒙,總算給了個方向。

  「也是奇怪了,雞舌溫與左相這般接近,右相怎麼還會用他?」李縝狐疑。

  「他整起人來,可絕不手軟,蕭侍郎,可是右相的親信,當初在河南,就被雞舌溫整過。而且高將軍,對雞舌溫,似乎不錯,當初就是高將軍出面,讓蕭侍郎與雞舌溫和解的。」楊釗道。

  說到高力士,李縝變沒了深究的興致,再說,想想都知道,高力士沒有瞧上這三瓜兩棗的可能。

  「把晴娘帶來吧,我們吃完飯,再回去。」李縝對棠奴道。

  「好。」棠奴乘著馬車走了。

  楊釗見她走遠,便關上了門:「賢弟,哥哥跟你說件事。」

  李縝拿來兩隻木碗,一壺水:「國舅,先潤潤嗓子。」

  「好。」楊釗將碗中的水一飲而盡,「三妹挨了貴妃訓斥,貴妃讓她,這個月都只許穿布衣,每日早晚,面北跪一刻,不得出門半步。」

  「可是觸怒了聖人?」李縝一聽便知,這是有人在警告楊玉瑤,她的某些行為,過界了,若是再不收斂,只怕連布衣都沒得穿。

  「哥哥入獄前,三妹讓容止和流青,在秦家兄弟的鬥雞場,輸了二十萬錢。」楊釗用手指沾了點水,在桌案上寫了個「岑」字,「而這些事的由頭,便是千秋宴後,玩鬧之時,三妹將『淡淡梳妝薄薄衣』獻給了貴妃,那時,聖人也在旁。貴妃問起,此詩是何人所作?三妹說,是岑參。」

  「該不會這詩又在『指斥乘輿』吧?」李縝苦笑,他現在真的覺得,這『指斥乘輿』就是個筐,什麼都可以往裡面裝。

  「錯了,是岑參。哥哥猜想,是聖人認為,三妹在干涉朝政,所以給了她一個警告。」楊釗搖頭嘆道。

  「也是,岑兄畢竟也在隴右當了三年兵。」李縝卻覺得,一切的問題,皆因隴右而起。照這麼看,這隴右,還真不是個好地方。

  棠奴帶著晴娘回來了,晴娘似乎剛哭過,臉上尚帶著淚痕,雙手藏在長長的衣袖中,走路時,一踉一蹌的。

  「是誰打你了嗎?」李縝問。

  晴娘不答,徑直在另一張桌子上坐下。

  「這娘子是誰?生得如此不俗。」楊釗咽了口唾沫。

  「裴冕的女兒,晴娘。」李縝道。

  「小子,能耐啊!」楊釗一拍李縝肩胛,「膽大,還野!哈哈哈!」

  「你閉嘴!」棠奴呵斥道。

  楊釗悻悻地閉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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