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尊嚴
2024-06-04 12:02:48
作者: 十年臥雪
「啪」清脆的鞭響,打破了京兆獄的「寧靜」。
「啊啊啊啊~!」楊釗發出了殺豬般的嚎叫,「雞舌溫!我跟你沒……啊!啊啊~!」
吉溫一把揪著楊釗的頭髮,將他無力下垂的臉拉高,嘴一張,臭氣便熏得楊釗幾近窒息。
「你還不明白嗎?他們叫你楊花花,便是打心底里,將你當成小丑了!」吉溫獰笑著,退開幾步,鞭子從楊釗兩腿之間往上抽。
「啊啊啊啊!」楊釗慘叫連連,「雞舌溫!別打我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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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原來你還知道,你有啊~」吉溫左手食指挑了挑楊釗的下巴,「趴在虢國夫人裙下的時候,可不見你這般覺得~」
吉溫越想越氣,憑什麼楊釗這個潑皮無賴,竟然能通過楊玉瑤的關係,一到長安就穿上了跟自己一樣的綠袍!還能在金吾衛那撈著一個油水多的閒職。反觀自己呢,明明出身高貴,竟還得天天舔著臉去伺候萬年縣的一眾權貴,於是又抽了楊釗一鞭子。
「啊啊啊啊!」楊釗雙拳猛握,身子一挺,扯得鐵鏈叮噹響,而後又急以極快的速度萎了下去,「嗚嗚~嗚嗚!」
楊釗快被吉溫弄瘋了,因為自打入獄後,劇情的走向,就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當初楊玉瑤跟他說的是,楊玉環冊封在即,所以要他先委屈一下,入獄待幾天,換取左相等人的支持。待到貴妃冊封完了,左相他們也將鄭章案的尾巴收拾乾淨了,楊釗就能出獄,到個中州去當個參軍,算是高升了。可怎知,才在獄中待了一晚,吉溫竟就對自己用刑了!
「招不招!」吉溫再次捏著楊釗的下巴,「再來幾鞭子,花花你可真成大美人了~」
「你要我招什麼啊!」楊釗大叫。
「啪」
「啊啊啊啊!」楊釗又是渾身一緊,「雞……雞舌溫」
「別裝了,你的家人,可是將你的底兒,抖得一乾二淨~」吉溫冷聲,對門外喝道,「帶進來。」
門外登時叱罵聲與哭聲大作。一個血肉模糊的,光著身子的人被脫了進來。
「這……這人是?」楊釗肝膽俱裂,顯然是被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給嚇著了。
「便是你的蘭兒!」吉溫貼著楊釗的鼻孔噴氣道。
「呃~咳~!呸!」楊釗用足力氣,將濃痰吐向吉溫的臭嘴,「你不是人!」
「呃~呃呃呃!」吉溫躲避不及,被一部分濃痰漸進了嘴裡,登時感到一陣反胃,蹲在地上吐了一會兒,反胃的抽搐感才散去,登時勃然大怒,「狗賊!竟敢暗算我!」
「啪」
「啪」
「啪」
「啪」
「啊啊啊啊啊啊~!」
「停刑!」有人在兩人身後怒喝,「右相令,停刑!」
楊釗本快疼死了,聽了這話,如同迴光返照一般來了精神,瞪大雙眼,卻看見是李縝昂首而入,李縝面上毫無表情,但那氣場卻強得令人生畏,獄卒們紛紛後退,不敢惹了這「大人物」。而跟在李縝身後的,是一名穿著甲冑的右驍衛,他正右手舉著文書,大聲呵斥。
「李縝?!」吉溫大驚。
「李郎~?!真的是李郎啊!」楊釗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喊道。
「這人犯楊釗的婢女已經招供,說楊釗曾在二十天前,向韋芝行賄一車紅綃,楊宅的庫房也記錄,二十天前,出五十匹紅綃!這是人證物證俱在,楊釗私通東宮!怎可停刑?!」吉溫暴跳如雷,這幾月以來,他是接連不順,現在好容易抓著了一樁「大案」,哪肯輕易放過?
「大理評事元載已審明,延平門城門令馮善才,私募力夫,試圖從來往貨商身上,謀取暴利。對楊釗、李縝的控訴,純屬誣告,此案就此完結。」右驍衛說完,將文書遞給吉溫。
吉溫滿目驚詫地接過,卻發現文書上,該有的公章一個不少!
「不成,我有新的證據!萬不可放楊釗!」吉溫大叫,他把楊釗打慘了,便是得罪死了,哪裡肯讓楊釗死灰復燃?
「吉縣尉大可以去求見右相,但現在,楊釗必須放。」右驍衛道。
「吉溫,你若不從,我可就要如實回稟了。」李縝背著手說了句,看也不看吉溫一眼。
「給我等著!」吉溫悻悻而去。
剛到院落,便見一人迎面而來。
「女……女郎?」吉溫小跑上前,慌忙行禮。
這面容姣好,膚白如玉的女使,名叫棠奴,是李林甫身邊的四朵桃花之一,這「甘棠遺愛」四婢晝則替李林甫出門辦事,夜則常侍榻側,榮寵之盛,乃至於身之所至,如同右相躬親。
棠奴嫌棄地退後半步,伸手在鼻尖前揮了揮。如果這裡不是京兆獄,估計吉溫已經挨了一巴掌。
吉溫這才想起,自己跑得急了,忘記含能掩蓋口臭的鴨舌香。於是趕忙後退三步。
「不知女郎前來,所謂何事?」
「阿郎問你,事辦得如何了?」棠奴依舊皺著眉,毫不掩飾對吉溫的輕蔑與厭惡。
吉溫哪裡肯放過這個攻擊楊釗的機會,當即哭訴,自己已經查明了楊釗勾結韋芝,但就在這關鍵時刻,李縝卻說,右相下令放人?
「你是說,阿郎錯了?」棠奴白眼鄙夷道。
「不不不!」吉溫趕忙躬身行禮,「楊釗和李縝,狡猾,狡猾的!我這就去稟明右相!」
「站住!」棠奴語氣倨傲,「這兩人,阿郎都要用。」
「什麼?」吉溫大驚失色,「那……我……我!」他想起,自己剛才差點打廢了楊釗,登時後怕不已。
「查一查那個姓李的。」棠奴屏住呼吸,靠近一步,伸手拍了拍吉溫的肩胛,「你的功勞,阿郎都看在眼裡。」
「嘻嘻!」吉溫立刻鬥志昂揚,「諾!諾!我這便去,查!掘地三尺地查!」
棠奴沒管他,向獄中走去。
吉溫見了,大驚,趕忙追上前:「哎,女郎慢點,慢點,我給你推門,小心門檻!」
「滾去辦你的事。」棠奴沒領情,昂著頭白了吉溫一眼。
吉溫這才悻悻地退開,待到棠奴身影消失了,才呸了口:「狗仗人勢!」
獄中,李縝剛剛將楊釗從行刑架上架下來,尚未來得及給楊釗穿上衣服,楊釗本快睜不開的眼,就立刻瞪得如銅鈴一般大,然後「撲通」地跪在地上。
「女郎~嗚嗚嗚~你可要為花兒做主啊!」楊釗雖光著屁股,但絲毫不影響他爬到棠奴腳邊,連連叩頭,「那雞舌溫,要把花兒打廢了啊~!」
「滾!」棠奴一腳將楊釗踹開。
「嘻嘻,嘻嘻。謝女郎的賞~」
李縝和那右驍衛面面廝覷,心道莫非是楊釗被打壞了腦子?
「厚顏無恥!」棠奴抱著手臂,腮幫脹鼓。
「女郎,右相要如何處置花兒啊?」楊釗盤腿坐在地上,一個勁地抹眼淚。
「某先告退。」那右驍衛很識趣地出去了,還帶上了門。
棠奴這才給了楊釗半個正臉,語氣略帶嘲笑:「右金吾衛的位置滿了。委屈~你倆一陣子,待來年,再行銓選。」
「什麼?!」楊釗大驚,又爬起來叩頭,「那花兒還如何,替右相做事啊?」
棠奴一隻手撐著膝蓋,蹲在楊釗面前,左手輕撫著楊釗的腦袋:「在江湖,就不能替右相辦事了?」
「啊~?」楊釗渾身一顫,想抬頭,但棠奴卻加大了左手的力道,他只好一頭悶在地上,吼道,「謝女郎~釗兄弟二人,定為……為什麼瞻來著?李郎,你讀書多,這詞怎麼說來著?」
「為女郎馬首是瞻。」李縝有點無奈,但還是順了楊釗的意,畢竟,這往後十年,只有跟著楊釗混,才能風生水起,其他人,都是明日黃花罷了。
棠奴愕然地抬起頭,她是才意識到,原來這牢房中,還有一個人,而且這人還敢對自己不冷不熱,氣得「咻」地站起身,卻驚覺自己竟比李縝矮,想罵他,但又覺得不一定能罵得過讀過書的人,想打他,但又覺得失了身份。
於是棠奴便抱起雙臂,側頭望牆:「回去歇幾日。阿郎有事,我自會來找你們。」
「諾!諾!諾!」楊釗歡喜地連聲應了,完全忘了,自己的額頭上,還有小半個靴印在。
棠奴走了,牢房中只剩下李縝的和楊釗二人。
李縝脫下襴袍,將楊釗包了起來:「國舅,你……唉,何必如此!」他知道楊釗是個佞臣,並以此為榮,但還是替楊釗覺得委屈,畢竟在李縝看來,要是讓他這樣活著,他還不如一頭撞死。
「縝。哥哥跟你說些事。」楊釗雙手拉著衣襟,盤腿在地上坐好。
李縝見了,挨著他坐下。
「哥哥早年,在蜀地屯田。整個劍南道,十多個屯田官,沒一個人政績比得上我。按理,我該升了。可那張宥,在年終宴飲時,連座位都不給我!還潑了我一臉酒!我生氣,質問他為什麼?他卻將我推出帳外,狠狠鞭打!」
楊釗聲淚俱下,眼眶通紅,像是動了真情。
「我爬著回到家,家裡人卻都笑話我,說是我該!第二年,我被任命為新都縣尉,剛上任,中官林招隱就來劍南道巡視,要經過新都縣。我能怎麼辦?只能湊錢送禮!要錢,只能加稅。」
「這林招隱剛送走,張宥就以我私加雜稅為由。罷了官!嘿!這官才罷,我剛買來的小娘子,就連夜跑了!跑了!」
「都說我是國舅,羨慕我。其實,直到去年,我連她們的門,都進不去。」楊釗瞳孔渙散地看著灰黑的磚牆,伸出雙手比劃著名,「後來,章仇恩公與右相不和,便想通過我,結交太真。便讓鮮于恩公給了我好多,好多的錢!我這才,敲開了虢國夫人的門。」
「李郎,哥哥就是在這時,才明白。尊嚴就是個屁!只有這個,才是真的!」楊釗握緊了右拳,他沒說個那兩個字,叫「權力」。
「你不嫌棄哥哥,哥哥也不會忘了你。」楊釗用力地拍打著李縝的肩膀,「等著吧。哥哥終有一天,會實現夢想,到時候,無論你是要娘子,要錢,還是要官。哥哥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