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商議

  楊釗今日心情大壞，先是熟睡中被裴柔搖醒，讓他別耽誤了見右相的時辰，而後又在街巷中塞了一路，好容易到了右相府，又在門外等了將近兩個時辰，才終於被李林甫接見。剛見到李林甫，楊釗便挨了一頓罵，所幸李縝幫他查到了不少關於鄭章的事，這才止住了李林甫的怒火。

  「今天真是晦氣！」楊釗又累又餓，抱著雙臂匆匆往家裡趕，因為天已經快黑了，路上再耽擱一會，保不准就要宵禁了。

  但一想起蘭兒正在家中等著自己，楊釗便忍不住壞笑起來：「不過蘭兒是越發標緻了啊，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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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我回來啦~快準備熱湯，我要更衣！」楊釗剛敲開大門，就大聲嚷嚷。

  「喊什麼喊，你的李郎有要事，都在正廳等你半天了。」裴柔的聲音，遠遠地傳來。

  「又來了？」楊釗心中嘀咕，但也知道當下正是靠李縝立功的時候，故而不敢怠慢，撲入正廳，拉著李縝雙手，笑呵呵道，「哎呀呀，今天在右相府里耽擱久了，吃飯沒？沒的話，我讓下人們殺雞，最肥的公雞！」

  「不敢勞煩國舅。」李縝客氣一句，「此次前來，是鄭章案有了新情況。」

  「聊案子啊？那要許久，得有酒肉。」楊釗卻鐵了心要李縝在這吃飯，「蘭兒，去讓廚房做菜，要有酒有肉。」

  「來，李郎，坐下說。」

  於是，李縝便將今早發生的事，完完整整地跟楊釗說了一遍。

  「是個懂事的啊。」楊釗撫著鬍鬚，「我只是兵曹參軍，若非右相口頭允我查案，這案子跟我毫無關係。而他們行事，依的是《開元新格》，遵的是《唐六典》。如果流青落到他們手裡，我再去爭，他們大可趁勢鬧大，就算到了聖人案前，吃虧的，也是我楊釗，至於右相，自會有人證明，他從未口頭允諾過什麼。」

  《開元新格》和《唐六典》，都是李林甫主持或參與修訂的法律，前者規定的是官員的職位權力，行為標準，獎懲辦法，後者則是系統性的行政法律。這是右相的功績之一，更是李林甫誓死捍衛之物。

  至於李林甫為何會口頭命令楊釗探查鄭章一案，李縝猜測有兩個原因：一是李林甫的御下之道——驅使立功心切的楊釗能夠與本身就具備探案職權的吉溫爭功，進而彰顯自己的權力。二是，李林甫身居高位多年，身邊儘是阿諛之人，奉承的言語聽多了，人便飄了，進而做出了一人之心治天下的行為，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違背了自己制定的法度。

  「只是韓京尹為人剛正，怎麼會與吉溫合謀？」李縝沒多了解韓朝宗，但李白那句：生不用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卻還是聽過的，因此下意識地認為，韓朝宗是正人君子。

  「韓京尹確實剛正無私，可是吉溫是按章辦事，他又如何能拒絕？」楊釗說出的，是剛直之人的弱點，因為剛直的形象，所以當對手按照程序辦事時，他們也無法拒絕。

  「你應該問的是，為什麼雞舌溫會幫他們。」楊釗開始糾正李縝，「這鄭章，明顯是韋堅一黨。雞舌溫意欲在右相面前立功，又怎麼會如此配合韓朝宗？」

  李縝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搞錯了因果：「莫非是韓京尹按章辦事，所以吉溫無法拒絕？」

  「這是最合理，也是最荒謬的解釋。」楊釗舉起酒盞，示意碰杯，「他們失算了一次，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你今早勝了他們一子，是急智。但我們做事，不能光靠急智，得靠謀略。」

  李縝點頭稱是，對楊釗的能力，他是持肯定態度的，畢竟能晚年的李隆基是昏而不是庸，真正的平庸無能之輩，是當不了他的宰相的。

  「這夥人每月能花上百貫來養閒人，監視我們幾個，易如反掌。」楊釗已有醉意，扯下一隻雞腿，在桌案上比劃著名，「你且告訴我，流青現在何處？」

  「常樂坊，郭子儀的府邸。」李縝沒有隱瞞。

  楊釗扯下一塊雞肉，嚼了幾口：「我且問你，從郭五郎被打這事，你能看出什麼來？」

  李縝吃驚，他第一想到的就是郭五郎學藝不精，因為郭晞就沒什麼大礙。第二嘛，真的想不到了。

  「動腦，動腦，動腦！」楊釗又灌了杯酒，「點點你，郭家不可能沒有護院，可為什麼，郭家兄弟跟人廝打的時候，周圍一個護院都沒有？」

  「興許，是他們認為，城內安全，無需護衛？」李縝只能想到這點，因為在這長安，可是天子居所，誰也不敢保證，一樁人命案能被自己擺平。

  「錯！這滿城貴胄，哪個出門不帶護衛？還有那神雞童，更是敢讓聖人御賜的龍武軍，幫他打架。」楊釗一拍桌案，「是因為郭子儀謹慎，怕子侄生事，嚴禁他們帶護衛出門，他們沒人撐腰，行事便不敢過於放肆。像今日，要是他們帶了護衛出門，那保不准，就真出人命了。」

  「國舅慧眼如炬，李縝佩服。只是敢問，國舅是否早就認識郭子儀？」

  「不認識。」楊釗嚼著雞肉，瞄了李縝一眼，「哈哈哈，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既然不認識郭子儀，為何敢斷定他行事謹慎？」

  「正是。」李縝賠笑。

  楊釗「嘿嘿」一笑：「因為狗像主人，如果主人囂張跋扈，那他養的狗，就一定會仗勢欺人。連狗尚且如此，更何況是親兒子？李郎，事情的成敗，往往不在於多麼縝密的謀劃，而在於是否有足夠細緻的觀察。細緻地觀察敵人，便可以了解他的弱點，好打蛇打七寸。細緻地觀察自身，便可知曉自己的短處，進而揚長避短。」

  「國舅此言，縝終身受用不盡。」

  楊釗笑著將雞腿上最後的那塊肉扯了下來：「哈哈哈。我再問你，就當下的局面，我們該將流青安置在哪？」

  李縝皺眉沉思，整整一刻，才說了三個字：「國舅家。」

  「哦？」楊釗眼眉一挑，臉上有笑意，「為何？我可不想在這學樓蘭語。」

  「非也。」李縝否認，「郭家家教嚴，流青是妓女，不可在郭家久留。我則受制頗多，流青若呆在武候鋪，早晚被他們要走。所以，只能放在國舅家，他們才會投鼠忌器，不敢胡來。」

  「哈哈哈哈。」楊釗又夾了一塊雞肉，邊吃邊問，「怎麼帶過來？」

  「宵禁之後，我再押送流青過來。」這次，李縝沒想多久，「犯禁是大罪，所以他們若無正當理由，必不敢犯禁。而我們以鄭章案為由頭，不知能否請右相特允夜間行事？」

  「裴媽媽果然沒看錯你，來，共浮一大白！」楊釗舉起酒盞。

  喝過酒後，楊釗又問：「沈涼那邊，你怎麼看？」

  「那人供認，沈涼也曾在隴右，服役於河源軍。我推測，他是在西市，專門覓色有隴右從軍經歷的人，以為己用。」

  楊釗點點頭：「長安確實愛用來自隴右、河西的兵。上至龍武軍，下至太子率，每年都有遴選，很多選不上，又不想賣身於大戶的，便會再待一年，等下次遴選。這一年裡，力夫和幫會，是他們為數不多的謀生之計。」

  李縝忽然覺得，自己其實算是幸運的，因為初到長安，就遇到了貴人，進了金吾衛，還保住了告身，不用像那些袍澤一般，去參加不僅落選率很高，而且即便入圍，還得重頭來過的遴選。

  「我即便傍著幾位族妹，也負擔不起每月上百貫的花銷。可想而知，這人的財力有多雄厚。」楊釗道。

  李縝心中，其實沒有一百貫的概念，因為他的月俸，也就一兩貫，一百貫，說實話，已經嚴重超出他的理解範圍了：「安泰樓那般規模的酒樓，一月能賺一百貫嗎？」

  楊釗皺皺眉：「不談送禮，只談菜品盈利，百貫甚至數百貫，當是有的。可安泰樓是長安五大酒樓之一。」

  「難道，這幕後主使，有鬥雞場，賭場之類的勾當？」李縝想到了一個更為隱秘且暴利的行當。

  國朝自太宗時起便明令禁賭，但昨天的聖人管不了今天的聖人，因為那神雞童得以富貴的鬥雞術，說白了便是賭博的一種。上行下效，長安城中的鬥雞場，自然如雨後春筍一般，當然明面上都有數額限制，一局五錢、十錢，二十錢是頂天了，但私下裡押了多少，沒人知道。

  除了鬥雞，還有馬球、鬥鵪鶉、就連那蹴鞠，也有的是人下注。

  「如果有鬥雞場什麼的，歲入萬貫也未嘗不可。」楊釗點點頭，「我兒時的夢想，便是有一個自己的鬥雞場，可惜了了。」

  「能開鬥雞場的人，應該不多。」李縝想起了秦家兄弟的鬥雞場，而那鬥雞場，顯然不是一句胡國公後人，便能罩得住的。至少得有個神雞童「加盟」，而且還不見得背後就沒有其他人了。

  「不多，但這些人，才配得上『幕後元兇』四字。」

  「國舅，我們該怎麼做？」李縝知道，西市他是必去不可的，但去到之後要幹什麼，則需要楊釗明明白白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