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結盟
2024-06-04 12:02:09
作者: 十年臥雪
楊釗剛出右相府,便被迎春樓的人接了回來。他倒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剛進門,就纏上了楊媽媽。
「媽媽,我跟你說,我可是富貴了。趕緊兒,叫江離梳洗乾淨,今晚,我必定辦她。」
「哎呦,就你這慫樣,還敢嘴硬。上次叫了江離,對飲了一晚上,連酒瘋都不敢撒,還說要辦人家呢。」楊媽媽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楊釗。
楊釗悻悻地笑了聲:「要不是她往來的都是貴胄,我……對了,你要我回來干甚?莫不是李郎他們,沒湊夠錢?」
「人家哪像你?找花魁,需要自個兒出錢嗎?」楊媽媽手帕一甩,「好好跟他學學吧。」
楊媽媽帶著楊釗來到漢廣雅間,推門而入,剛進來,便看見李縝和九懷坐在案幾前,紗幔後,傳來琵琶聲聲,這如仙樂般縹緲的樂音,不是出自江離,還能出自誰?
「哎呦,九懷娘子,怎麼把江離請來了。她的仙樂,我可聽不起啊。」楊釗哪裡不知,江離一曲便值萬錢,而他現在正是用錢的時候,可沒有閒錢來勾欄聽曲。
「這曲,是有人請你聽的。聽完了,我們再談正事。」九懷拉出一張胡床,示意楊釗落座。
「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楊釗大馬金刀地坐下,順手抄起酒罈,自斟酒自飲,「唔,好酒,好樂~」
楊釗正稱讚,紗幔後,江離卻是開口唱了:
勸~君~莫惜金縷衣~
勸~君~惜取少~年時~
花開堪折直~須折!
莫待無花空折枝~
「江離怎麼能唱得如此催人淚下。」楊釗用手掌摸著臉,「釗感覺,自己以前,真是在蹉跎歲月。」
「江離為了這首詩,特意譜了曲。國舅有緣,第一個聽到了。」九懷給楊釗斟了一杯。
「哎呀,如此說來,我真是榮幸之至。」楊釗急忙舉起酒樽,「娘子,這一杯,釗敬你。」
江離從紗幔後走出來,道了個萬福:「東家,國舅,李郎,奴家告退。」
她猶抱琵琶半遮面,送來一陣香風,這種看得見,卻又看不清的感覺,真是令人色心大動。
九懷點點頭,楊釗本想挽留,但看了九懷的動作,也點了點頭:「江離,過幾日,哥哥再帶些香料來看你。」
江離出去了。
「九懷娘子。我跟李縝,情同手足,你跟他關係又這般好。所以我就有話直說了。」楊釗開口搶占主動權,「宣城錢監,雖然彌補了國庫用度的不足,但也嚴重擾亂了商貿往來。右相憂國憂民,要出手整頓,娘子為何不將右相的意思,轉告吳將軍,讓他來做出決斷呢?」
「國舅是決意,沖在前面了?」九懷好奇地望著楊釗,「就不怕木秀於林?」
「正如李郎的《金縷衣》所言,釗已蹉跎半生,再不辦點事,就老了。」楊釗站起身,迎著從窗欞處灑入的陽光挺立,「大丈夫生於世,怎能因為虛度年華,而遺恨終生?」
「可萬一會錯了意,便是萬劫不復。」九懷眉頭緊鎖,憂心忡忡。
「娘子,上進之路,不都是荊棘遍布嗎?」楊釗說著,看了眼李縝,「李郎,你說呢?」
「國舅此言,極有深意。」
「吳將軍跟你們,終究是不一樣的。」九懷斟滿一盞,「葡萄酒不好喝,你們可以換燒酒。可他,只能閉眼悶。」
楊釗笑嘻嘻地點了點九懷剛斟的那盞酒:「那你呢?難道你就甘心於,一直喝這苦澀之物?」
九懷低下頭,隱藏了自己的所有表情,也沒有作聲。
「四十歲以前,所有人都罵我是潑皮無賴。可現在,不也有幾個人,喊我國舅了嗎?」楊釗一手搭在李縝肩上,一手摁在九懷身邊的桌案上,「李郎,你也聽著。路,是要自己走的,不積跬步,就永遠別想有改變。」
「九懷,我曾對李郎說,出身微末,不是恥辱,該跪就跪,方是丈夫。這話,希望對你也有用。」楊釗說著,換上一臉色相,「娘子,萬金之言放這了,不知可否換來江離一曲?」
「啊~」九懷一驚,「可是韋芝花了兩百貫。」
「哈哈哈哈,韋芝啊。」楊釗撫須一笑。
「後天吧,我親自送江離到國舅府上。」九懷搶在楊釗說話前,補充道。
楊釗眉開眼笑:「娘子的誠意,釗收到了。李郎,我先去跟流青學樓蘭語,半個時辰後,我們再回去。」
「諾!」李縝應了。
李縝將楊釗送到流青所在的雅間,囑咐了荔非守瑜幾句,而後才回到漢廣間,鎖好了門。
「有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李縝對正閉眼沉思的九懷道。
九懷睜眼,淚珠卻是洶湧而下。
「昨日,裴柔給了有間茶肆價值一百貫的絲絹,說是入股。」李縝將桌案上的香帕遞給九懷,而後側過身,「我不知道,國舅現在是否知道茶肆的事。」
「一百貫……」九懷皺眉,「他往常送禮,也大多是五十到二百。這不算小錢。」
「國舅興許是真心,想拉你入伙的。」李縝補充道,「他剛到長安,想做事,但實在缺乏人手。」
九懷苦笑:「韋堅事涉東宮,怕是不好辦。吳將軍更不會摻和到此案當中。」
東宮太子,國之儲君,未來的聖人。這是所有人的共識,尤其是對宦官而言,效忠皇家,才是他們存活的根基,因此誰敢主動與未來的聖人作對?
「國舅的意思,是你吧?」李縝隱約覺得,楊釗最後的幾句話,就是說給九懷個人聽的,而不是讓她轉述吳懷實。
「李郎,我且問你,離開了國舅,你還剩什麼?」
李縝一愣,這個問題他想過一兩次,但都沒有得到自己滿意的答案,因為他現在的金吾衛告身,都是楊釗給的,之所以遲遲沒被吉溫找麻煩,也是因為有楊釗罩著。
九懷沒等李縝回答:「離開了吳將軍,我又是什麼呢?」
「你就不能,是你自己嗎?」李縝脫口而出,心中忽然不希望,九懷跟他是一樣的人。
九懷滿臉苦澀:「若非吳將軍見我能書會算,將我帶在身邊,我早就如江離一般了。」
九懷解下腰牌,端在掌中觀詳:「離了吳將軍,這軍籍,只怕也保不住了。」
「九懷,你相信我嗎?」李縝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九懷,未來五六年,跟著楊釗走,就絕不會有錯。
九懷狐疑地看著李縝,說出來的卻是:「信。」
「那就跟著國舅走,不會錯。」
「……」
李縝身子前傾,凝視著九懷有點渙散的雙眸:「我在隴右三年,就悟出了一件事,永遠不要放棄自己。」
「不要放棄自己……」
李縝大膽地握住了九懷放在桌案上的右手:「只有永不言棄,才有可能恢復名譽,做回真正的自己。」
「嗯。」九懷點點頭,「我……說正事吧,你們希望我做什麼?」
李縝下意識地瞄了眼門窗,確認都關著後,才低聲道:「我們都很弱小,國舅也是,所以只能團結所有能夠團結的人,積聚實力,有實力才能做成事。」
九懷「嗯」了聲,然後看著李縝,等待著他接下的話。
李縝卻換了個方向:「流青說她在揚州住過一段日子,這是怎麼一回事?」
李縝縮回了搭在九懷手上的手,這一舉動,令九懷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那感覺就如同有什麼,被抽走了一般。
「你怎麼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李縝又給九懷倒了杯熱水,「來,把湯喝了。」
「噗嗤」九懷用袖子捂嘴而笑:「是想起了流青的身世。」
「這迎春樓里的女子,只怕都與那戍堡里的軍士一般苦。」李縝忽然想起了,振武軍的袍澤們。
「流青的父親,叫周子諒,張九齡為相時引為監察御史。後來,因為彈劾當時的左相牛仙客碌碌無為,而獲罪,先判杖斃,後改流放瀼州,最終死在藍田。」
「跟江離一樣。」李縝忍不住道。
「流青被沒為官奴,賣與鄭章,並隨他赴任揚州。」
「打斷一下。」李縝注意到了「鄭章」這個名字,「鄭章曾在揚州為官?」
「嗯,韋堅擔任轉運等使職,鄭章是他的副使之一。駐紮在揚州,督促江南的物料轉運,聽說還主持過宣城錢監的事務。」
「鄭章的髮妻,生性善妒,不喜鄭章納妾。所以鄭章回長安後,便將流青賣給了迎春樓。三頭兩日,便帶她出去學樓蘭語。」
「哈哈,你也學壞了。」李縝脫口而出。
九懷嘴角一彎。
打趣過後,李縝回歸正題:「我本以為,那晚她只是恰巧被鄭章包了。現在看來,她可能還知道不少關於鄭章的事。」
九懷點點頭。
「流青是二等的價格,該不會只接鄭章一個人吧?」
「你問這個幹嘛?」九懷臉露不悅。
李縝察言觀色,決定拋出自己的猜疑:「我跟流青交談過,她在鄭章橫死後,仍舊頭腦清醒,思維清晰。雖然自稱那晚心情不好,喝了許些酒,對什麼事都覺得無趣。但一些小細節,卻還記得清楚。」
「你懷疑她?」九懷說著,回頭望了眼楊釗那雅間的方向。
李縝連連搖頭:「我只是奇怪,她為何如此鎮定?要不要給她一份拘捕文書。」
「拘捕文書?你是真想審她,還是想上她?」九懷終究是少女心妒。
「九懷!」李縝急了,「你這腦子裡都是些什麼?」
「我……」九懷臉色微紅,窘迫不已,「我有點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