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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渾然不覺

2024-06-04 12:01:55 作者: 十年臥雪

  李縝似乎做了個夢,夢到自己終於擺脫了吉溫、楊釗、李林甫。來到單于都護府,跟了老將軍郭子儀,而後在老將軍麾下,敗突厥,戰契丹。然後,在一個月圓之夜,壯著膽子,跟老將軍說出了,自己暗戀郭老六許久的事,希望老將軍能成全。

  老將軍應該是有回答他的,但具體答了什麼,李縝是不能知曉了。因為就在老將軍開口的剎那,一道光吞噬了老將軍的身影,李縝被這光一刺,也就醒了。

  

  眼前,是青色的紗幔,鼻邊,是裊裊的檀香,耳邊,是哀婉的琵琶之音。身上蓋的是蠶絲被。這一看,就只是富貴之家才有的格調。

  「江……江離」李縝只認真聽過一個人彈琵琶,那便是江離,於是下意識地叫了聲。

  琵琶聲戛然而止,片刻之後,才有人應道:「郎君,你醒了?」

  李縝認得,這就是江離的聲音,登時大驚,因為他記得自己喝斷片之前,明明是在宣陽坊的虢國夫人宅,那裡,應該是見不到江離的。

  「這,這是哪?」李縝想爬起來,但卻發現渾身酸痛,尤其是腰部,更是一團軟泥,就如同被人抽空了一般。

  「這是迎春樓,奴的房間。」江離來到紗幔前。

  紗幔並不透明,因此李縝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

  李縝再次嘗試起身,雖然依舊沒能成功,但也掀開了一隻被角:「衣服,怎麼回事?」

  李縝清晰地記得,在進入虢國夫人宅錢,楊釗給他換了一件淺紅色的中衣,但他現在穿著的,卻是一件白衣。

  「郎君的衣服髒了~」江離的聲音,軟綿綿的,一聽就能讓人心生愛憐。

  「你……換的,這怎麼好……」

  紗幔外的人愣了許久,才柔聲道:「奴在這,什麼都見過的。」

  「娘子?」江離忽然扭頭叫了聲。

  「醒了?」九懷的聲音還是溫柔中帶著令人揪心的沙啞。

  「是。」江離的身影,慢慢地從紗幔上消失。

  片刻,一隻白皙的玉手掀開了紗幔。

  九懷還是那身美麗的紅衣,青絲如瀑布,搭在雙肩上。眸眼靈動有光,臉上帶著兩個小酒窩,小銀牙整齊乾淨,看起來既暖人,又勾人。

  「你呢,在這雅間待了八個時辰,這是憑據,你要沒有疑問,就把帳結了吧~」九懷遞過來一片竹簡,上面竟真的寫著廂房的價格,及入住的時辰,娼妓那一欄,寫著「蘭芷」兩字。

  「這是怎麼一回事?」李縝很是艱難地擠出幾個字,顯然他現在沒有跟九懷「玩」的體力。

  九懷卻是不說話了,小酒窩慢慢地消失,小銀牙也隱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漸漸變紅的眼眶,以及玉額上,越來越濃的烏雲。

  「你好像不開心?」李縝喃喃道,「需要我幫你做什麼嗎?」

  「你真的只是個良人,為了活命,才去隴右當的兵?」九懷將紗幔掛好,拉來一張胡床,此時她臉上的陰雲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又是那倆迷人的小酒窩。

  李縝一愣,不知道九懷這話是何意,但九懷反常的表現,卻讓他不得不小心回答:「不是。」

  「不是?!」九懷一急,青蔥一指李縝,笑容變怒容再變愁容,「你!騙我……」

  「我曾被蕃賊抱著,摔下高牆,所以很多事,忘了。」李縝滿臉歉意,「但我現在是隴右李縝,以後都是。」

  九懷轉身,背對著李縝而坐,李縝看不見她的表情了,但卻能直觀地感受到,她的背影,較之以前,瘦弱了許多。

  「你喝得爛醉如泥,是蘭芷把你送到了這兒,」

  「不……不……」九懷的提點,令李縝回憶起了當時的一些片段,如楊玉瑤那妖艷的身姿,勾人心魄的眼神,還有,楊釗那不合時宜的歌聲。

  「那晚,我總感覺沒喝幾杯,那是什麼酒,怎麼會醉得這麼快?」李縝覺得額頭又開始作痛,但這似乎不僅僅是喝高了的後遺症。

  「還有,你說的蘭芷,是誰?」

  「你們……」九懷欲言又止,她又轉過身,看著李縝的眼神,極為複雜,就似在做劇烈鬥爭一般,「見過的。」

  「在虢國夫人宅?」

  「他是虢國夫人的男寵。」

  李縝頭暈額裂,他當然記得被虢國夫人摟在懷中的那個男寵,一襲白衣,眼波瀲灩卻溫柔似水,氣質雍容華麗又不失清雅脫俗,就如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一般。只惜,當李縝注意到這個有別於所有男寵的蘭芷時,已經是斷片前的最後一刻了。

  「他跟你說了什麼?」李縝快裂開了,因為他完全無法將那些記憶中的殘片聯繫到一起。

  九懷身子往前一傾,拉近了與李縝的距離:「你……真的不記得了?」

  「你為何總是欲言又止?」李縝覺得,今天的九懷很是反常,往日的她,可從不是這瞻前顧後的作風。

  九懷將雙手都收到兩條大腿之間,然後兩度蠕動嘴唇,才道:「蘭芷說,右相令國舅試探你,好確認你的身世。」

  「一首《金縷衣》能入得了右相的眼?」李縝不認為大唐的右相會有這般閒情。

  九懷緊鎖眉頭,用力指著李縝:「如果你不是出身房州,如果你的軍籍不在隴右,如果你跟岑參素未謀面,如果你從未寫過什麼《金縷衣》。為什麼!為什麼你偏偏跟所有的事都有關係!!!」

  儘管九懷因為過於激動,而將話說得不清不楚,但李縝憑藉他對這段歷史的記憶,還是隱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李林甫一直想對左相李适之及東宮發難,吉溫便投其所好,在李齊物的宴會上,構陷剛從隴右邊軍歸來的岑參作干謁詩指斥乘輿,好牽連到李亨的摯友皇甫惟明身上去。炮製一樁東宮勾結邊將,所圖不淺的大案。但楊釗卻突然出手,保住了岑參。此舉當然會得罪吉溫,於是吉溫便查起了楊釗的身邊人。於是,就注意到了來路不明的李縝。

  畢竟,純粹的隴右邊軍,是寫不出好詩的,必須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士子,才寫得出廣為流傳的詩文。但李縝的原生家庭,怎麼看,都有大問題。

  「玉佩的事,除了你和楊媽媽,還有誰知道?」李縝抓住了問題的關鍵,「還有,我真的跟天家,有關係嗎?」

  「你根本不懂什麼是《羅織經》!」九懷左手一抹臉,淚珠甚至飛到了李縝臉上,「但凡你的身世跟胖子一樣清楚,哪怕,哪怕你將胖子捆到東市去,賣作奴隸,我都能替你擺平。可為什麼,為什麼偏偏你沾上的,都是這些用錢搞不定的事!」

  李縝大驚,旋即無奈一笑:「那你立刻把我送到大理寺去,就是那六百多貫,我得下輩子再還你了,希望那時,我們都還記得彼此吧。」

  李縝倒是不怎麼怕死,一來,在石堡城時,他就已經無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二來,他一直覺得,在這個世界「死」了,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當中去。

  九懷本打算將一碗熱湯遞給李縝,但一聽這話,立刻停住了動作:「你!在你心中,我……你我之間,就只有那六百貫?」

  「難道你是真想養個面首?」李縝狐疑道。

  「你!」九懷別過臉,湯碗直接塞到李縝嘴邊,「你也不算笨,還知道當著晉國公主的面大喊『義兄楊國舅』。」

  「哈哈。」李縝卻是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可惜不是義父,不然能少走數十年彎路。」

  九懷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般:「不,不。蘭芷說,其實那天,國舅的本意,就是將你灌醉,好套話,一旦有異,便帶出府,由右驍衛逮捕。」

  「後來呢?」李縝對楊釗試探自己的事,全無印象。

  「虢國夫人不許。」九懷道,「蘭芷說,國舅和虢國夫人密談了一炷香。國舅便去右相府了,你則被蘭芷送到了這。」

  李縝回顧了一下這整件事,立刻,就發現重重疑點:「也不對啊,懷疑我,直接抓就是,何必鬧到虢國夫人府上?」

  九懷回答得很有深意:「你能知道,明天是晴,還是雨嗎?」

  李縝點點頭,李林甫的心思,他自然是猜不透的:「那接下來,我們要怎麼做?」

  九懷搖了搖頭:「如果是右相要你死,我也是沒辦法的。但如果只是吉溫在生事,便還有幾分勝算。」

  李縝覺得力氣慢慢回來了,便坐了起來:「那我能做什麼?」

  「國舅你一定得好好伺候著。」九懷豎起一根青蔥,「還有……還有就是……」

  李縝主動靠了過去:「還有什麼?」

  「虢國夫人……」

  李縝明白了九懷的意思:「虢國夫人阻止了國舅,便是對我有恩。」

  「你以後,別再亂跑了行嗎?」九懷身子一傾,這樣一來,兩人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鼻息,「像昨晚,如果我事先知道,或許能有更好的結局。」

  「你又能怎麼辦?」李縝苦笑,「不過昨晚的事,估計國舅和吉溫,是徹底鬧掰了。」

  九懷別過紅撲撲的臉:「如果我事先知道,一定會將你關在這。最起碼,不會有六步成詩的事。」

  「這難道也是陷阱?」李縝記得清楚,是楊釗自願成為跳樑小丑,以取樂一眾權貴,最後被架得下不來台了,才有了自己六步成詩的事。而且楊釗也曾經主動認慫,承認崔惠童大才,以避免讓李縝寫詩。

  「我們都有俸祿,茶肆也快開張了。這詩名對你而言,又有何用?」九懷滿臉愁怨,「你難道忘了,岑兄就是因為寫詩,才差點沒命?」

  李縝滿臉委屈:「如果不是為了那胖子,我也不會寫《金縷衣》,不是為了救岑兄,也不會有六步成詩。」

  「岑兄的事,我來想辦法。」九懷一臉迫切,「你就寫傳奇,能賺錢,又不引人注意。別再寫詩了,可以答應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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