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華容道
2024-06-04 12:01:47
作者: 十年臥雪
李縝與江離相和時,九懷便離開了案幾,到窗欞邊的小櫃前,江離出去時,她正點燃一片新的檀香。
「江離本不姓劉,姓宇文氏,父親在開元年間位列台司。但前後不過九十九天,便遭貶逐,流放崖州,最後死在嶺南。」儘管看不見九懷的臉,但李縝能感受到,九懷剛才也哭過。
「她進教坊的時候,才六歲。」
九懷一件件地將髮飾摘下,青絲如瀑布般灑落:「七年後,無論是歌舞,還是音律,她都冠絕教坊諸部,只是做夢都沒想到,這一年,竟成了她這一生的夢魘。」
「至少還活著。」李縝無力地狡辯道,「我有個兄弟,叫吳珍,齊州的府兵,戍防河西。剛到,就被軍將當苦力驅使,軍將只想他死,好吞了他的兩匹生絹。他打傷了看守,逃了出來。雖然被董軍使救下,但家,卻回不去了。」
「我們立功,是想來長安,看看這盛世。他立功,卻只是奢望,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回家。可是,可是……」
九懷舉起三支線香,裊裊煙霧很快便罩住了她絕美的倩影,令她看起來,更像是誤入凡塵的仙子:「我之前,聽過這樣一句話:我們都是下凡的仙人,渡完劫,就該重回仙班了。」
李縝一愣:「這話聽著,像是不得志之人的言語。」
九懷莞爾一笑,輕搖玉指:「他叫史敬忠,還是諫議大夫楊慎矜的上賓呢。」
「史敬忠?」李縝一愣,旋即想起,荔非守瑜跟自己提起過這個人,「鐵勒幫幫主?」
九懷蹙眉:「他是個僧人,鐵勒幫嘛,跟他有關係,但沒有實證。」
李縝點頭,心道這才是一個跟高官來往的僧侶該有的作風。
九懷沒再說什麼。李縝也不好繼續追問,便說了另一件事:「我找過張方了,他說會保小店無事。另外,明天就是跟郭家姐弟約好的時間了。」
九懷將香插入香爐:「你準備怎麼做?」
李縝輕輕地用手指挑起其中一個護腕:「郭五郎說,想和我過幾招。如果能以此跟他熟絡,說服他們出資的事,就好辦多了。」
「我看,你更想教的,是『老六』吧?」
「你!」李縝氣呼呼地開始詭辯,「誹謗!」
「哼!那天你對她多貼心啊!」九懷想起那天李縝對郭老六的殷勤樣,心中那叫一個恨啊,「也虧你想得出來!」
「誹謗!你誹謗我啊!」
九懷回到案幾前:「郭晞回來了,他不同郭五郎,六歲會騎馬,十歲能在馬上開兩石弓。他大概率會向你請教拳腳功夫,你不能傷了他,也不能輸給他。」
「我不比還不行嘛。」李縝囔囔道,他這才知道,九懷送他那倆牛皮護腕是幹什麼用的。
「郭子儀的正妻王氏,長子、次子都不在長安。所以,郭晞現在,是『長兄為父』。」九懷說著,輕輕挑眉,腦袋微微靠近李縝,「只要他點頭,你住進郭府都成。」
「可是……可是……」
「怎麼?首功在身的李大郎君,會怕了一個孩子?」
李縝連連搖頭:「不!國舅說,下月初一,要帶我去見虢國夫人,要是比武時有什麼閃失,只怕會讓國舅不高興。」
九懷又起身,背著雙手圍著案幾轉了一圈,而後走向梳妝櫃:「虢國夫人啊~」
「你拿這脂粉盒出來幹嘛?」
九懷打開脂粉盒,雖然離得很遠,但李縝還是嗅到了一陣不濃不淡,但足以醉人心扉的香。
「這也太香了吧?」
「這是太真最喜愛的龍腦香,貴胄們也紛紛效仿。王鉷還命人送來一些,要求江離每次見他之前,都先用它熏一熏。」
「你拿給我聞,是有何意?」
「你猜,國舅見虢國夫人前,為什麼要用諸多香料?」
李縝皺眉:「還是不懂。」
「一香遮百丑啊。」九懷「噗嗤」一笑,「只要你沒被郭晞打腫了臉。憑你的才氣,加上這香,大概率能讓虢國夫人記得你幾日。如果我是你,回去就寫幾首讚美虢國夫人的詩。要是她看上了,路子這不就來了~你可知我意?」
李縝怔怔地看著九懷,腦海空白,一時間竟分不清,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九懷還是楊釗。
「越來越遠了。」
九懷蹙眉:「何意?」
李縝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對九懷已經沒了戒心:「軍使臨走前告誡我們哥倆,平平淡淡過日子,不要總想著其它。可我現在總覺得,我離軍使的告誡,是越來越遠了。」
「這你得怪吉溫。」九懷聳聳肩,「他幫你選擇的路,在你沒能力擺脫之前,只得硬著頭皮往前走。」
李縝沉默不語,他在思考,九懷的話究竟對不對,自己的未來又該走向何處?
「其實嘛,你不僅能打,還能寫詩。我們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李縝苦笑:「所以你一揮手就送了我六百多貫,這些錢,我得還三十年。」
「六百貫收個義子,也不算虧。」九懷又是一笑,「明天,我有事,你自己看著來吧。」
一夜無話,轉眼便到了次日辰時。李縝獨自一人帶著一個大木盒前往郭府。他此前就已經探過路,所以今天沒遇到什麼阻礙,就來到郭府門口,
李縝遞上郭五郎給的木牌,門房看過後,果然不敢阻攔,立刻躬身請李縝入內,還主動牽過他的馬匹。
李縝剛在前廳落座,郭老六便用小竹籃提著一件襴袍出來了,她一身橙紅中衣,外搭白色窄袖襴袍,青絲盤在頭頂,神采奕奕,英氣動人。
「這是九懷娘子給你做的花折鵝糕,嘗嘗。」李縝從食盒中拿出一個小木盒,這木盒內有兩格,一格放糕點,另一格則放著一件李縝請木匠做出來的小玩意。
「謝謝九懷娘子!」郭老六對著李縝表達對九懷的感謝,「這是娘子的襴袍,已經洗好了。」
郭老六打開木盒,第一眼就看見了那香氣撲鼻的花折鵝糕,立刻想伸手去拿,但立刻又注意到,那盒子中的另一件小玩意:「這是?」
「哦~這是一個啟發智力的小遊戲,名叫華容道。」
「華~容~道?」郭老六清澈的眸眼中,全是對「知識」的渴望,「怎麼玩?」
李縝微微一笑,示意郭老六落座,而後將棋盤搬到案几上:「來,我跟你講講怎麼玩。」
「好~」郭老六歡快地應了聲,但她哪裡坐得住,用手肘撐著身子,趴在李縝身邊,以更好地觀察李縝是怎麼擺弄這棋盤的。
「你看,這棋盤有二十格,其中,曹操在橫豎各二,占地四格,關羽、張飛是橫著的,各占地兩格,黃忠、趙雲、馬超是豎著的,也占地兩格,再加上四格占地一格的小兵。棋盤上便只剩下了兩格的空位。」
「棋盤下方,有一個寬兩格的開口。我們要做的,就是將在棋盤最上方的曹操,移到缺口處,讓他順利逃走。」
「可是關羽、張飛橫在最下方,剛好就把靠近出口的四格占滿了啊。」郭老六指著棋盤最下方道,「可不可以讓他們換個地方?」
李縝搖搖頭:「這遊戲最考驗人的地方就在於,如何將橫著的關羽、張飛,移動到曹操的上方。這樣,曹操才能順利通過缺口。」
郭老六左手抓起糕點,右手開始擺弄棋子,可是這棋局光是看著便是不易,更何況動起來?因而,兩刻鐘過去了,她還是一無所獲。
「怎麼這麼難?」郭老六一臉沮喪地托著腦袋。
「這是因為,你心中根本沒有這局棋,更沒有做到料敵於先,見步走步,自然解不開了。」回答郭老六的,不是李縝而是她的兄長郭晞。
郭晞很早就來了,李縝剛想對他行禮,但卻被郭晞制止了。
李縝心中暗暗稱讚,不愧是後來能夠接管郭子儀舊部的人,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出眾的洞察力。
「兄長?」郭老六一臉詫異地看著郭晞,「你不是和五郎去餵馬了嗎?這麼快就弄好了?」
「恩人來訪,怎敢怠慢?」郭晞微笑,而後才朝李縝拱手,「郭晞,見過李郎君。前幾日,多謝李郎仗義相救。」
「不敢不敢。」
「郎君,這華容道是吧?我看著新鮮,不知從何而來?」
「我在隴右從軍時發現的,軍中用它來打發時日。」李縝撒了個謊,因為這華容道遊戲,其實是他自己根據後世的記憶製作的,但由於他並不知道華容道遊戲具體出現的年份,所以也不敢邀功,以免將來鬧了笑話。
「這確實是個好遊戲。」郭晞隨手擺弄了幾下,竟就將郭老六半天也動不了一步的曹操棋又下移兩行,離關口,已是一步之遙,「我明白了,關張等人的將棋,占地多,看著只需移動幾下,便能助曹操脫困,但實際上,這幾個將棋動起來,遠遠沒有不起眼的兵棋靈活。」
「郎君才智過人,年未及冠,便有都護之風!與郎君相比,李縝就是在蹉跎歲月,慚愧,慚愧。」李縝拱手施禮。
「郎君何必妄自菲薄?這幾日,坊間在傳,隴右有李郎,從戎首功立,執筆花魁淚。」郭晞連連擺手,「郭晞也認識許些朋友,可還沒有一個,能像郎君這般啊。」
李縝大驚,他知道自己逼於無奈寫的那首《金縷衣》在迎春樓很火,但沒料到,竟然還傳出了迎春樓,這傳就傳吧,還順帶將自己給開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