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釜底抽薪
2024-06-04 06:08:03
作者: 葉陽嵐
楊氏等人離去之後,余氏屋裡眾人都還噤若寒蟬。
祁文姮從小到大沒受過此等窩囊氣,何況還被下人看了笑話,火冒三丈的怒斥道:「都還杵在這裡幹什麼?關鍵時候就沒一個頂用的,我們祁家白養你們這些廢物了。滾滾滾,都給我滾出去。」
屋裡人不乏谷媽媽這樣,在下人里地位數一數二的管事婆子。
立刻就有人臉上掛不住。
谷媽媽率先轉身,大家也都跟著魚貫而出。
現在,屋裡那母女倆肯定還要折騰,為了不給她們當出氣筒,從屋裡出來,她直接給與自己要好的另一個婆子遞了個眼色。
兩人腳下步子不停,徑直出了院子,躲清閒去。
待到離著福林苑遠了,那婆子便是狠啐了一口:「老夫人平時亂發脾氣,對咱們頤指氣使也就罷了,這位三小姐都嫁出去多少年了,還當自己是這家的主子呢?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這樣時常往娘家跑,又吃又拿的不算,還淨惹事,挑唆著老夫人,越發是不把咱們當人看了。」
「老夫人自己拎不清,這事兒要怪誰。」谷媽媽遠比她更惱火。
這侯府里的風向,誰都看得清,就不知道那老夫人較的什麼勁。
兒媳婦拿了管家權去又怎樣?
楊氏是世子夫人,未來是侯夫人,這長寧侯府遲早也要交給她來打理。
既然老侯爺有這個意思,你一個做婆婆的,送個順水人情,順手籠絡住兒媳婦不比什麼都強?
祁家的閒話,京城的本地人都在說,誰都知道老侯爺當年之所以給世子和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官的妹妹訂了親,就是因為世子夫人帶來了數量龐大到驚人的嫁妝。
管家又不是什麼好差事,操心不說,楊氏這些年都不知道往這個窟窿里填了多少,才保了這一家子的錦衣玉食,人前風光的好日子。
這種苦差事,有什麼好搶的?做個富貴閒人有什麼不好?
可余氏偏不,偏就要爭這口沒有任何好處的氣。
處處擠兌兒媳婦不說——
就哪怕是祁文姮不經常回娘家來攪和,她自己都主動和余姨娘母子三人擰成繩,不停的給楊氏使絆子,添堵。
她要真有那個扳倒楊氏的腦子和手段也還罷了,可是每每碰壁,每每折騰……
如今弄的和親兒子的關係也都不好了。
這是圖什麼呢?
兩人有意避禍,就刻意走遠了些。
楊青雲這趟進京,又帶了不少禮物給楊氏,這會兒楊家的人和帳房兩個管事還帶人在前院清點。
谷媽媽兩人原是聽著前院有些熱鬧,狐疑過去看個究竟。
遠遠看著堆了滿院子的箱籠,那婆子又是暗暗咋舌:「世子夫人的娘家嫂子是寡婦帶孩子,這些年她該是暗中幫襯他們不少,瞧瞧……這不過是親家公子進京趕考,借住幾天而已,就幾輛大車的禮物往府里搬。」
瞧瞧,要不是老夫人拎不清,楊氏又是個手鬆的,府里一旦有了什麼好東西,還不得都緊著她去挑?
現在這事兒弄得——
以前楊氏還時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上個月為了大小姐的事鬧了一場之後,就當真防賊似的把福林苑給管死了,除了該有的月例,額外的多一個布絲兒都不讓他們沾。
谷媽媽又何嘗不是心裡酸溜溜,沒好氣道:「就算她貼補娘家再多,用的也是她自己的嫁妝。」
就因為使的不是府里銀子,老侯爺也心知肚明這一家子這些年都在吸兒媳婦的血,所以楊氏掌家二十年,他從來沒有一次主動要求查過楊氏的帳。
這才叫真聰明。
兩人也不好靠近,隔著老遠看過看了好一會兒。
瞧著天色過午,剛想回去,卻見老侯爺祁正鈺居然從大門進來。
「這個時辰……」那婆子吃了一驚,「侯爺怎麼這時候回來了?難道是為了凌家那兩個姐兒的事?」
谷媽媽卻拽了她,直接走下迴廊,抄小道進了大花園,避開了。
那婆子被她拽出去好一段,發現不是回後院的方向:「得趕緊回去報個信。」
谷媽媽卻是頭也不回:「你一個拿月例銀子,伺候人的,做好了自己的本分就是,管什麼閒事。」
那婆子還有顧慮:「可是老侯爺萬一真是衝著福林苑回來的……」
谷媽媽於是冷笑:「大小姐她們回來才不到一個時辰,侯爺坐在衙門裡,這麼快就聽到消息趕回來了,這消息他會是大街上聽來的嗎?」
自然不是!
那婆子倒抽一口涼氣:「難不成是世子夫人……」
「我看就是!」谷媽媽重新拽了她,拔腿就走:「你閒著沒事去拆世子夫人的台作甚?給那凌家的通風報信了,她難道還會念你的好?」
她們都是跟了余氏幾十年的老人,若單衝著余氏,不會這樣胳膊肘向外拐。
可是祁文姮——
越是余氏身邊親近的人,就越是希望她被狠狠收拾一頓,最好是以後都別回侯府來攛掇事了。
這邊余氏房裡。
祁文姮趕走了眾人,卻依舊不解氣,還在罵罵咧咧:「活不干,事也不做,全都是吃乾飯的,遲早收拾了你們這些沒用的奴才。」
待這些人出去,她又湊回余氏身邊去,仍是不甘又惱怒的攛掇:「娘,你倒是說句話啊,再怎麼著,你也是她婆母,我是這家裡的小姑奶奶。楊氏她算個什麼東西,居然在府里動手,被她抓走關起來的可是您的親外孫女兒。這次您不說話,以後咱們母女還不得任她踩在頭上欺負了?」
要論想撕了楊氏,余氏多年的積怨下來,這股子戾氣絕對比祁文姮更甚。
可是她娘家支棱不起來,祁正鈺又縱容楊氏壓制她……
此刻憋屈至極,她當即狠狠剜了祁文姮一眼:「你那麼有能耐,能治得了她,方才怎麼沒把她給按住了?」
祁文姮也沒給自己老娘面子,脫口反駁:「還不是你屋子裡那些奴才沒用,眼看著外人闖進來,還手都不會。我就是再有能耐,雙拳難敵四手,我能怎辦?」
無計可施,祁文姮越想越委屈,乾脆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抹起淚來:「被她帶走的可是我的親生女兒,在自己家裡卻叫我受這樣的委屈……」
她說著,又蹭的一下跳起來:「那悍婦不會磋磨我那兩個丫頭吧?她可是向來把那個病鬼當眼珠子看!」
余氏這會兒滿腦子想的,都是楊氏母女扣在凌妙妙姐妹腦袋上的兩個罪過,心裡莫名忐忑。
聞言,就更是沒好氣:「那你還不趕緊去看看,教教那兩個丫頭該怎麼說話,回頭等你父親回來問起,絕不能叫那潑婦母女牽著鼻子走了。」
祁文姮想想也是。
楊氏雖然掌著中饋,可這權利到底是祁正鈺給的。
凌嬌嬌和凌妙妙身上都流著祁家的血,楊氏再橫她也是個外人。
在祁正鈺沒回來之前,她至多也就是關著兩個孩子出出氣,而絕不敢真的對兩個孩子做什麼。
到了這會兒,祁文姮也才終於想到:「說的也是,妙兒身上衣裳還濕著,我真得去看看。那毒婦,感情這不是她的孩子。」
說著,就也顧不上自己老娘,匆匆回到側院的房間,叫人給凌妙妙準備乾淨的衣物,又拎了一盒現成的點心。
另外,怕楊氏叫人守著佛堂不准進,她還點齊了人手,把自己身邊得力的丫鬟婆子全部帶上了,又順手點了余氏院裡幾個身強體壯的。
長寧侯府有一座小佛堂,在第五進院子裡。
那是當初太夫人健在時用來禮佛的,後來她老人家過世之後,家裡沒人再熱衷於此,佛堂便閒置了下來。
但那裡面供奉了一尊金身佛像,是太夫人為了替自己早逝的女兒祈福,故而三跪九叩親自請回來的。
由她認識的一位高僧親手塑成,並且開了光的,祁家人一直香火供奉至今。
那佛堂所在,如今很是僻靜荒涼。
因為沒有人氣,甚至顯得鬼氣森森。
祁文姮一路殺過去。
楊氏果然是在那院子裡留了人,四個膀大腰粗的婆子凶神惡煞的杵著,十分能唬人。
祁文姮粗略一掃——
不是公中的人,都是棲霞園楊氏手底下直接管的。
「姑奶奶怎麼到這來了?我們夫人有令,兩位表小姐犯了錯,在侯爺回府親自過問之前,她們必須在這關著反省。」見了祁文姮,她們更是半點面子也不給。
祁文姮已經吃了一次楊氏的虧,知道這是楊氏的地盤,硬碰硬自己占不了好處,現在和女兒串供才是重中之重。
於是,她忍了又忍,方才安耐住脾氣,尖銳道:「反省就反省,總不至於還要我們的命吧?我妙姐兒要是著涼生病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哪個來賠命?」
守門的婆子態度很堅決:「咱們都是奉命行事,姑奶奶有話,儘管去找我們夫人說。」
「你好大的膽子……」祁文姮的脾氣立刻就按耐不住。
她身邊婢女趕緊上前,從袖中摸出一角碎銀塞過去,賠著笑臉道:「我們夫人就是進去給兩位小姐送幾件乾爽衣裳,又不是要放她們出去。嫂子們也都是有孩子的人,體諒一二。再者說了,我們家的兩位小姐也是老侯爺的親外甥女兒,要真把她們凍壞了,凍病了,世子夫人也不好交代不是?」
也不知是銀子起了作用,還是世人都喜歡聽好話。
總之四個婆子互相商量了一下,便揣起銀子退讓了:「那你跟姑奶奶兩個進去吧。」
說罷,不由分說,把祁文姮帶來的其他人全部擋到了院子外面。
然後,四個人,依舊門神一樣,守在了院子門口。
「狗奴才!」祁文姮暗罵一聲,到底是無暇發作。
凌妙妙兩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被關在這,楊氏該是料定了她們跑不掉,所以房門都沒上鎖,只從外面搭了一條鎖鏈。
婢女暫且放下手裡食盒和包袱,解下鎖鏈。
佛堂里光線幽暗,進去除了很重的香火味道還隱約透著一股陳年家具的霉爛味。
凌妙妙兩姐妹誰也沒在檢討,倆人拖著蒲團,恐懼蹲在角落裡。
凌嬌嬌哭了兩個時辰,這會兒居然累的睡著了。
凌妙妙則是抱著身子,半蹲半坐在蒲團上,身上衣服半干不干,冷得發抖又十分難受。
有人過來開門,她先是驚恐的猛地往牆根底下一縮,隨後看見來人是祁文姮,就直接哭了出來:「母親。」
祁文姮疾步走過去,母女兩個抱在一起。
凌妙妙放聲大哭:「母親,你快救我出去,這個地方太可怕了,又黑又冷,還一股怪味。」
旁邊的凌嬌嬌被吵醒,睜眼看見祁文姮,也一下子委屈的哇哇的哭,嚷嚷著要出去。
那婢女只能也幫著哄,又拿了點心給她吃。
她到底是年紀小,看見母親在就無比安心,加上也是真餓了,漸漸就止了哭聲,坐在旁邊吃東西。
「母親,帶我出去啊!」凌妙妙看見祁文姮帶來的東西,卻立刻意識到自己還要繼續被關在這個地方,整個人都崩潰暴躁了。
祁文姮何嘗不想不管不顧的帶著女兒硬闖出去,可是隔著院子看了眼外面那四個凶神惡煞,也只能是忍氣吞聲。
「把門關了。」她吩咐婢女。
婢女起身去關門。
凌妙妙卻更加恐懼起來:「母親,我不要被關在這,這裡又不是公堂,舅母她又不是判官,她憑什麼把我關起來?」
「先不說這個。」祁文姮道,「把你身上濕衣服換了,別著涼。」
「我不!」半黑不黑的老房子裡,案台上高處還有一尊威嚴的佛像看著……
叫她脫光了換衣裳,凌嬌嬌打死也不肯。
她一把死死護住了胸口,抱緊自己。
祁文姮一時也沒大有心思哄她,就乾脆先說正事兒:「你跟我說實話,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我不是說了嗎?」凌妙妙心虛的目光又開始閃躲,「就……我放風箏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她們了。」
祁文姮還是了解自己女兒的,何況她今天支使女兒蹭祁歡的車跟著出去玩,本來也是有目的的,特意囑咐了女兒要和武成侯府的大小姐混熟了,搞好關係。
只是,她們母女都沒想到秦頌居然會出現。
祁文姮板起臉來。
凌妙妙咬著嘴唇,即使難為情,面對自己的母親也終是說了實話:「那個病鬼從船上下來,當時小侯爺正好就在旁邊,我本來想著如果我和她一起失足落水,小侯爺他不能見死不救,然後……」
到底只是個小姑娘,凌妙妙說著,臉就羞得通紅。
這樣祁文姮就大概清楚了,但她卻沒有半分責難女兒之意,「所以,不是那個病秧子胡編亂造,後來你拉扯秦家那個也是故意的?」
凌妙妙扁著嘴點頭:「當時她剛好跑過來,我就想,大姐姐畢竟是外人,她出事小侯爺未必會施以援手,但如果是那個秦穎掉下水,秦小侯爺卻是一定會下水的。」
到時候秦頌救了秦穎,怎麼都該順手也把她撈起來。
就哪怕他不救,三個人一起在水裡一起撲騰,難免有所接觸碰撞,只要兩人有了肌膚之親,大庭廣眾之下,秦頌就怎麼都賴不掉了。
可是……
計劃連續失誤,不說,尤其後來秦頌的反應就更是叫她心裡哇涼。
秦穎沒掉水裡也就算了,他看見自己落水,居然非但見死不救,事後還撂下狠話要追究她和祁家。
那個男人優秀迷人是真,但他發起怒來的樣子——
凌妙妙此時想來,也會不自覺的略感膽寒。
她受了那麼大的罪,怎麼都不該是這麼個結果。
凌妙妙說著,就又紅了眼圈,拉著祁文姮的手撒嬌:「娘,是你說的,讓我加把勁兒,若是能和……和秦小侯爺結了親,不僅能壓了那個死病鬼一頭,以後咱們母女在祁家和外公面前也能揚眉吐氣。我都是照你說的去做的,可是現在……」
祁文姮依舊不覺得女兒有錯,反而只為了功敗垂成錯過了大好機會而遺憾非常。
她咬緊牙關,費了好大的勁兒先將這些不甘放一邊,鄭重其事的囑咐:「你聽我說,晚上你外公回來,這些事,你一件都不能認,就一口咬定你只是不小心碰了祁歡,別的都是她栽贓你的……」
凌妙妙惦記的重點和她明顯不一樣:「那秦小侯爺那裡……」
她還有機會嗎?
可是,她並不想放棄!
之前沒親眼見過秦頌,只聽二舅母說起那秦小侯爺是何等的一表人才,她就心生嚮往。
今日見了真人之後,就越發覺得這是一門頂好頂好的婚事。
秦家小侯爺相貌不俗,年輕有為。
如果自己能嫁給他,那將來就是和自己外祖母一樣的侯夫人了,而再不是一個被人瞧不起的六品小官的女兒。
更重要的是,祁歡都得看她的臉色!
「先把今天這關過了再說,後面的,娘再給你想辦法。」祁文姮自然也覺得秦家的機會不能輕易放棄,「我剛才說的話你記住了沒有?晚上不管你外公發多大的脾氣,你一定咬死了事情都是那個病鬼栽贓給你的。」
怕女兒經驗少,不頂事,她且還要再仔細多交代一些具體的說辭……
虛掩的兩扇房門卻突然毫無徵兆的從外面被人齊齊推開。
「哪個不長眼的……」祁文姮的第一反應是破口大罵。
逆著光一回頭,卻艱難看清門口除了開門的兩個婆子,站在光里的卻是祁正鈺和楊氏母女。
「父……父親?」意識到自家母女方才的密謀極有可能都被老頭子聽了去,祁文姮下一刻就整個人都慌了。
而此時的祁歡曬著太陽看這戲,卻感覺有點飄——
她向來知道自己這個便宜娘戰鬥力極其彪悍,憑藉強大的財力支撐,在祁家幾乎可以橫著走,卻沒想到她用起計謀來也是得心應手。
她關凌氏姐妹居然就不是一衝動,只為泄憤,而是給凌家母女擺了一個請君入甕的局。
她料定了凌家母女會趕在祁正鈺晚上回來之前積極串供,就把祁正鈺請回來親自聽著她們是如何串供糊弄他,藉此來坑害整個長寧侯府的。
原來金媽媽那趟出門,送楊青雲去衙門找祁文景只是幌子。
重點——
是去請老頭子回來看戲了!
打一頓或者罵一頓這個損人利己的小姑子,都非長久之計,現在楊氏這一招釜底抽薪使出來……
依著祁歡對老頭子的了解,自家這個小姑姑以後應該都沒什麼機會回娘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