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解開兩面人身份之謎1
2024-06-03 23:11:37
作者: 小橋老樹
「危險還沒有完全解除,你別哭。」侯大利蹲在疤臉漢子身邊,打量這個開貨車撞翻自己的傢伙。如果不是自己習慣用安全帶,且越野車性能優越,很有可能就交待在這裡了。
疤臉漢子仰面倒在地上,額頭中了一槍,已無生命體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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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大利顧不得處理傷口,來到公路邊,朝下張望。江州皮卡在盤山公路上逃竄,轉急彎時也不減速,有兩次都差點兒衝出公路。侯大利再給江克揚打電話,道:「江A×××××,下山了,要跑。」
江克揚知道侯大利正在駕駛越野車追趕江州皮卡,聽到這個說法,心裡咯噔了一下,明白肯定出了什麼意外,道:「大利,沒事吧?」
侯大利道:「沒事。越野車被撞翻,我和張小舒都受了傷,不算嚴重,江州皮卡跑了。」
江克揚鬆了口氣,道:「宮局已經做了安排,通向江州陵園的所有道路都設了卡,江州皮卡插翅難飛。」
「有兩個人行兇。一名槍手打了六發子彈,打空了彈巢。開車往下走時,有可能還會裝填子彈,一定要小心。另一人開貨車撞了我。撞我的那人被我制住,槍手逼近開槍,把開貨車的打死了。」交代了具體事情,侯大利徹底放鬆下來,咧著嘴巴,抽著涼氣,把受傷的左手舉在面前。
「疼嗎?」張小舒顧不得處理受傷的手臂,到車尾廂提出應急包,捧起侯大利的左手,輕輕吹了吹氣,似乎這樣就能減輕侯大利的痛苦。
「當然疼啊。這根手指廢了。你的手臂也在流血,先處理你的手臂。」肩膀中槍,手指斷掉,還有不明撞傷,在危險暫時解除以後,疼痛如浪潮般一浪接著一浪。侯大利臉色慘白,不停倒吸涼氣。
張小舒道:「我這是抵抗傷,皮外傷,不要緊。斷指落在哪裡?我們去找回來,準備續接。」
侯大利道:「被子彈打成這樣,估計接不上了。」
張小舒生氣道:「你不是醫生,別下結論,在哪裡受的傷?」
山下傳來密集的警笛聲,增援的警力終於趕到。發生槍戰、公路搏命、江州皮卡逃跑,分為三個階段,總體用時卻很短。宮建民得到江克揚報告以後,一分鐘都沒有耽誤,調集警力,趕往現場。
等到警車上來,侯大利問道:「抓到江州皮卡沒有?」
最先來到的是當地派出所的一名民警和一名輔警,頭髮花白的民警從車上拿出警戒線,道:「找到皮卡車了,沒人,我們上來拉警戒線。陳支已經到了,在指揮抓捕。侯組長,救護車馬上到了,你再堅持一會兒。」
「保護好現場,別亂動。我要去找斷指。」侯大利把現場交給了派出所民警,坐上張小舒的車,又回江州陵園。
兩人來到墓地,遍尋四周,沒有找到斷指。找不到斷指,意味著侯大利會失去左手小指,張小舒對站在一邊的保安道:「還有誰來過?」
保安道:「下邊在放鞭炮,聲音大得很。我們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
一名保安看著侯大利的斷指,小心翼翼道:「剛才有兩隻野狗在這邊竄,有可能被它們叼走了。」
張小舒的眼淚刷就下來了,發了火,道:「你們怎麼不保護現場,讓野狗跑進來。」
「我們真不知道啥情況。」保安躲避張小舒刺人的目光。
張小舒不甘心,繼續在墓碑附近尋找。當宮建民走上墓地時,她才放棄尋找斷指,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一般往下滴落,抽泣道:「宮局,沒有找到大利的斷指,接不回去了。」
宮建民看見侯大利慘白的臉色,道:「槍手棄車了,我們正在追捕。車上有太多痕跡,還有血跡,槍手這次露出大馬腳,絕對跑不掉。」
侯大利道:「這夥人與黃大森被殺案有關,也與上次撞車有關,手法一模一樣。」
宮建民道:「現場交給重案大隊,你的任務是治傷。」
侯大利捧著左手,道:「這點兒小傷,就別和我爸我媽說了。和他們說了,幫不上忙,還要添亂。」
救護車過來後,宮建民將現場指揮權交給陳陽,立刻前往陽州機場,準備和即將飛回國的吳小衛見面。
救護車上,醫護人員發現侯大利的傷口已經得到基本處理,便為張小舒處理傷口。侯大利這才發現張小舒傷得並不輕,手臂上有三處長長的刀傷,有一刀非常接近動脈,如果刀尖稍稍偏一點兒,後果難料。生與死,就在一瞬間,極具偶然性。他在這一刻突然失神,想起犧牲得非常突兀的未婚妻。
等到醫護人員處理完畢,侯大利坐在張小舒身邊,罕見地溫柔,道:「你怎麼過來了?」
「給母親掃墓。」張小舒說到這裡,頓了頓,朝著醫護人員看了一眼,道,「我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想要陪你。」
侯大利道:「我搶了匕首,制住了一人,另一名槍手還有兩發子彈。如果不是你及時出現,我有可能交待在這裡。謝謝你。」
張小舒凝視侯大利,很想說「同是天涯淪落人」,只是有醫護人員在身旁,這句話便不好說出口。
在醫護人員的安排下,兩人躺下休息,不再談論。
一小時後,侯大利從手術室出來。
望著侯大利受傷的左手,張小舒眼淚忍不住又往下滴。侯大利安慰道:「幸好是左手的小手指,沒有太大用,掉就掉了,不影響其他功能。」
江克揚道:「我們去看了現場,這是針對你的殺局。」
幾個人正在議論,關鵬局長出現在手術室,打量了侯大利一番,道:「還能工作嗎?好樣的,跟我到重案大隊,大家在匯總情況。」
侯大利、江克揚跟隨關鵬局長前往指揮中心,其他人則回刑警老樓。
在醫院時,人來人往,大家都沒有討論具體案情。進入車內,侯大利急急忙忙地問道:「有什麼新進展?」
江克揚道:「兇手棄車後,搶了一輛摩托車,衝進大山。」
侯大利道:「吳佳勇和楊永福是什麼情況?」
江克揚道:「楊永福和朱琪正在辦結婚儀式,搞得熱熱鬧鬧。楊永福在結婚儀式上用的真名,正式對外承認是楊國雄的兒子。他們都有不在場的證明,如果抓不到兇手,這事就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狗膽包天,向省廳的人下手,真是嫌命長。」
侯大利舉起左手,道:「在他們眼裡,我不是省刑總偵查員,我是侯國龍的兒子。他們這是最後的瘋狂。」
指揮中心會議室里,參會偵查員將目光集中到侯大利身上。清除了血跡和污漬,侯大利鼻青臉腫,手纏繃帶,肩部有包紮,狼狽不堪。參會偵查員都在一線摸爬滾打多年,每個人都曾經負過傷,侯大利的「慘狀」讓他們感同身受。
關鵬進入會議室以後,會議室嗡嗡的議論聲立刻停止。他徑直來到侯大利面前,道:「上天要叫誰滅亡,就得先讓其瘋狂。兇手狗急跳牆,這是自取滅亡之道。這一段時間不要單獨外出,小心駛得萬年船。」
關鵬一語雙關,侯大利聽得清楚明白,道:「這點兒小傷,不算什麼。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了解的情況多,不能缺席。」
這次案情分析會,分管副局長宮建民沒有出現,支隊長陳陽和滕鵬飛帶隊抓人,由關鵬局長親自主持。
侯大利簡明扼要講述案發經過:掃墓時,遇到槍手。追逐槍手時,被埋伏在一旁的大貨車撞翻;制伏開大貨車的疤臉人時,張小舒出現。槍手連開兩槍,一顆子彈打飛,一顆子彈打中疤臉人。
現場勘查室小林報告了勘查情況:第一,在江州陵園對面山坡上,找到了腳印和菸頭,腳印與死者一致;第二,在大貨車上找到望遠鏡,提取到死者的指紋,說明死者一直在觀察江州陵園,掌握侯大利的動向;第三,在大貨車上找到一部手機,指紋是疤臉人的;第四,找到六枚彈殼,四枚彈殼出現在江州陵園,兩枚彈殼在公路上,彈殼、彈頭與黃大森案發現的彈殼、彈頭為同一型號,是不同槍枝發射出來的同型號子彈,國內沒有此類槍彈;第五,在江州皮卡上提取到五個人的指紋,有三個人的指紋最多,其中一人是死亡的疤臉人,另一個人大概率是槍手。這兩個人的指紋都沒有在指紋庫中比對成功。另一枚指紋在指紋庫中比對成功,此人叫蔣兵,曾經因為尋釁滋事被處理,留下指紋。
小林調出蔣兵的照片,道:「蔣兵在秦陽城郊的洗車場工作,據秦陽支隊調查,江州皮卡曾在洗車場洗過車。蔣兵是洗車場最後一道工序,留下了不少指紋。洗車時間是昨天上午9點37分。我們在秦陽三處監控點發現了這輛皮卡車,在江州一處加油站的監控點發現了皮卡車,車牌號已經由海州車牌變成了江州車牌。經查,兩個車牌都是假牌。」
歷史上,江州、湖州和秦陽都曾經在山南省江州道管轄範圍內。江州、湖州和秦陽田土相接,人民相親,語言相近,被省內戲稱為「江湖秦」,海州儘管與秦陽接壤,卻與「江湖秦」三地在人文、習俗、語言上大不相同。江州刑警支隊在辦案時,目光探向海州的時候不多。
侯大利在小筆記本寫下「海州,麵包車、聾啞人」,然後打上著重號。由於注意力集中在案子上,忘記了傷口,左手壓住筆記本時,不小心觸碰到傷口,一陣鑽心的疼痛如電流般出現,讓他疼得直咧嘴。
臨時抽調過來的法醫報告:疤臉人腿上有一條出現不久的刀傷,從刀傷形狀來看,與那把鐮刀形成的傷疤一致;疤臉人右手肩關節、肘關節脫臼;致命原因是額頭中槍;死者的衣物上沒有顯示其身份的物品。
聽到這裡,關鵬局長插了一句話,道:「我說句題外話,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有一個好作風,所有人每天都在健身房訓練,雷打不動。如此自律,值得大家學習。我們想一想,如果沒有每天堅持訓練,在中槍的時候,大利面對窮凶極惡的對手,怎麼能夠制伏對手?換位思考,在座諸位能做到嗎?我不希望你們成為烈士,我最怕面對孤兒寡母,每次面對的時候,非常難受,然後是那種無法排解的壓抑,我相信大家都曾經體會過。」
會場陷入沉默,心跳聲可聞。
DNA室張晨報告了DNA比對情況:提取到疤臉人的血液和槍手的血液,準備進行DNA比對。
技偵支隊趙剛副支隊長報告道:「我們定位了槍手電話的位置。」
關鵬道:「現在還能定位?」
趙剛報告道:「還能。」
關鵬道:「這夥人有反偵查經驗,圈定範圍後,要紮緊包圍圈,一隻蒼蠅都不能飛出包圍圈。」
一組組長杜強報告:疤臉人與葛向東提供的老五畫像極為接近,疤臉人很有可能就是吳佳勇團伙中的老五;老五的具體名字暫時不詳。
各組匯報基本情況以後,關鵬局長道:「現在可以很明確地說,殺害夏曉宇父母的兇手就是吳佳勇團伙中的二哥和老五。二哥、老五都死了,老三李滬生死豬不怕開水燙,一句話都不說。陳陽和滕鵬飛在指揮抓捕另一個槍手,這個槍手沒有出現在葛向東的畫冊中,比吳佳勇年輕,是新出現的人。此人非常重要,絕不能再出現第二個黃大森。」
散會之後,關鵬局長讓侯大利單獨留了下來。平時單獨面對時,關鵬對侯大利的態度接近長者對待小輩的態度。今天,關鵬坐在椅子上,眼光低垂,陷入沉思。侯大利沒有打擾關鵬,靜靜地坐在椅子對面。
幾分鐘後,關鵬微微抬頭,道:「在會上有些情況沒有公布。老袁一直在追查黃大森房間裡出現的海洛因。用這種量級的海洛因來陷害人,是大手筆,一般的毒販做不了。老袁認為楊永福、吳佳勇團伙與販毒團伙有聯繫,我贊同這個觀點。由於在深挖兩面人和幕後黑手,禁毒支隊一直沒有明面上調查販毒團伙,但是,凡是與楊永福、吳佳勇團伙有關聯的事情,老袁都會派人暗中調查。在蔣兵所在的洗車場,監控攝像頭拍到了老五和另一個槍手的真實畫面。老袁把視頻送到了禁毒總隊,總隊讓幾個線人過來辨別,有一個線人發現槍手是很神秘的上家。那個線人只是隔著玻璃見過槍手一面,就再也沒有發現蹤跡,這次,總算逮著此人尾巴了。禁毒的方總隊高度重視此案,等會兒就會趕過來。槍手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他騎摩托車進入巴岳山,被圍得水泄不通,插翅難飛。」
回到刑警老樓,侯大利走上四樓,停了十幾秒鐘,朝張小舒房間走了過去。
張小舒受傷以後,和侯大利一樣,沒有給父親打電話,怕父親擔心是原因之一,更主要的原因是這些年習慣於自己扛下所有事情。她沒有參加案情分析會,回到刑警老樓,與105專案組以及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的同志們一起吃了飯,便回到寢室,看書、聽音樂。
刑警老樓是老式建築,有一面窗面對走道。當熟悉的腳步聲從窗邊傳過來時,張小舒莫名地緊張起來。一直以來,她和侯大利的寢室相距不過數米。在其記憶中,侯大利的腳步聲極少在自己門前響起。兩人近在咫尺,心卻遠在天邊,相遇往往在底樓健身房、餐廳(常來餐廳和底樓餐廳)、案情分析會和案發現場等幾個場所。
今天,侯大利的腳步聲和敲門聲終於停在門前。
走進張小舒的房間,侯大利習慣性地觀察環境。空氣中有淡淡的香氣進入鼻腔。這是普通的洗髮水味道混合著年輕女人散發出來的體香,普通到極點,卻有家的氣味。室內有一些女性用品和小擺件,在桌子旁邊有一個舊琴盒。電腦的音箱算是房間裡比較貴重的物品,哀婉又深情的旋律從音箱裡飛出,與飄浮的香味糾纏在一起。
「什麼曲子。」
「My Way,歐美著名英文流行曲,旋律源自法國名曲《一如往日》。」
「你的傷,怎麼樣?」
「標準抵抗傷,沒事。」
「好險,刀口離動脈很近,想起來就後怕。」
「子彈若是偏一點兒,就是要害部位。想起來,我也後怕。」
兩人想要說點兒什麼,說出來的話偏偏又寡淡無味。受傷以後,張小舒臉色略顯蒼白,沒有化妝,純素顏,清純如暗香浮動的蠟梅。侯大利內心深處的琴弦輕輕跳動了數下,浮現出一絲異常。他捕捉到這絲異常之後,緩緩地站了起來,道:「你受了傷,早些休息。」
「你比我傷得重,還活蹦亂跳,我這點兒小傷,用不著早些休息。」話雖然如此說,但張小舒感受到了真誠的關心,心裡甚是甜蜜。
同樣甜蜜的還有舉辦了結婚儀式的朱琪。
朱琪對悄悄領證始終心懷不滿,想到楊永福反覆強調的「小不忍則亂大謀」,還是同意暫時不辦儀式。當楊永福在床上提出在10月18日辦一個小型儀式時,她還以為是哄她開心,得知楊永福從陽州購買了婚紗,這才相信公開辦結婚儀式是事實。從籌備儀式到完成儀式,朱琪沉浸在幸福之中,連長盛礦業辦公樓都去得少了。
朱琪換下禮服,在房間稍事休息,然後來到客廳。客廳沙發上,丈夫陰沉著臉,右手夾著一支煙。朱琪皺眉道:「永福,別在房裡抽菸。」
楊永福摁滅香菸,擠出笑臉,道:「我陪舅舅抽一支。他抽了幾十年,我們今天辦結婚儀式,舅舅代表我的家人,一支煙都沒有抽。」
愛屋及烏,朱琪對吳佳勇很是尊敬,問道:「舅舅呢?」
楊永福道:「舅舅在房間接電話。」
朱琪坐在丈夫身邊,道:「你不高興?」
楊永福微笑道:「很高興啊,就是有點兒累。」
房間裡,吳佳勇的聲音罕見地顫抖:「老七,別灰心,巴岳山這麼大,肯定能躲起來。」
老七坐在山頂,俯視著如螞蟻一般的搜山人群,道:「很難走掉,我沒有想到江州警察反應這麼快,來了這麼多人。他們有備而來,我們落入圈套了。」
吳佳勇道:「老五怎麼樣,落到警察手裡了嗎?」
「我們低估了侯大利,五哥完了。警察肯定會定位,我要丟手機了。勇哥,如果這次跑不脫,我這條命還給你了。」老七朝山下望了一眼,取出手機電池,用石頭砸碎手機,然後將手機碎片丟進山中小溪中。
五哥被侯大利抓住以後,老七的左輪手槍只有兩顆子彈。這些年來,他獨自在海州發展,憑著心狠手辣,殺出一條血路。這條路如此血腥,老七不再是跟在吳佳勇屁股後面的小老弟,已經成了響噹噹的人物。他遇到危險時,根本沒有思考,當機立斷,立刻朝老五和侯大利開槍。打死侯大利,事情就解決了。打死了五哥,事情也解決了。
開槍以後,老七開車下山,迎面遇到警方設置的檢查站。他掉轉車頭,搶了一輛路過的摩托車,衝進巴岳山。甩脫警察以後,摩托車沒油了。他棄車,沿密林朝西走,準備穿過秦陽,回海州。
警察來得很快,老七驚恐地發現所有路口都有警察,還有大批武警、民兵出現在山下。這些人從不同方向開始搜山,密密麻麻,不留縫隙。
丟棄手機以後,老七拿起順道撿來的兩個礦泉水瓶子,鑽進剛剛發現的山洞。鑽進陌生溶洞有兩種危險,第一種危險是溶洞不夠深,進入溶洞成為瓮中之鱉;第二種危險是溶洞太深,岔道太多,進去以後迷路,可能永遠走不出來,困死其中。儘管進入溶洞有無法預料的危險,在無路可逃的情況下,仍然不失為一條活路。
打完電話,吳佳勇頹然地丟下手機。
親愛的姐姐死了,親愛的滬娟死了,二哥死了,老五死了,三哥進看守所了,老七被警察團團圍住,世界遺棄了自己,活著沒有意義,一時之間,整個世界灰濛濛一片。吳佳勇俯身朝樓下看去,人生如螞蟻,忙碌得沒有任何意義,無數次,他都有跳樓的衝動,今天這個衝動特別強烈,人生苦短,還這麼苦累,不如一跳了之。
在窗口站了一會兒,吳佳勇控制住情緒。姐姐早逝,只留下楊永福。滬娟死了,他沒有生兒育女,楊永福是他的外甥,也是吳家這一支脈留在世間的唯一骨血。他努力咧嘴笑,笑了幾回,這才走出房間。
吳佳勇臉帶微笑,道:「永福結婚了,舅舅也就徹底去了一樁心事。好好和朱琪生活,忘掉過去,甩下包袱,開啟新生活。」
「舅舅放心,我們都很努力,會把家庭和企業都經營好。」朱琪換上了婚紗,沒有穿低胸衣服,打扮得相對保守。
儘管吳佳勇面帶微笑,楊永福還是看出舅舅內心的焦灼,道:「舅舅,你平時難得來,多玩幾天。」
吳佳勇道:「你們新婚宴爾,我就不打擾你們了。等舊事結束,舅舅就要徹底休息一段時間,用年輕人的話來說,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
今天是結婚大喜之日。儘管楊永福還不知道發生在江州陵園的事,卻察覺出舅舅神情有異,道:「舅舅,不管處理什麼事情,都不急於一時。」
「你的媽媽,對我來說不僅僅是姐姐,更接近媽媽的角色。你結婚了,我的職責就減輕了,可以給姐姐交代了。」吳佳勇自嘲地笑了笑,道,「我有事先走,祝你們新婚快樂!朱琪,我用一用你的電梯。」
這一段對話,吳佳勇和楊永福能夠明白,傳到朱琪耳中純粹是另一個味道。她還以為吳佳勇要去處理永發煤礦的事,道:「舅舅,有什麼需要,你開口就是。」
吳佳勇從湖州來到江州時帶有一個雙肩包,就如普通旅行客。他一瘸一拐走到電梯前,揮了揮手,道:「你們回去吧,好好生活。」他走進電梯,轉過身,通過緩緩關閉的電梯門,看到了外甥陰沉如冰的臉。
吳佳勇的心隨著電梯一起下降,沉入無底深淵。
在三樓,吳佳勇走出電梯,走進沒有監控的安全通道。此安全通道旁邊有一條排水管,能直達樓底。這是礦業大廈的側牆,綠化帶,偏僻,沒有監控。楊永福成為朱琪的男朋友以後,吳佳勇仔細研究過礦業大廈,尋找其可利用的破綻。之所以要研究礦業大廈,當時並沒有明確目的,純粹是出於習慣。發現這條水管之時,他便想到如果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大廈,排水管便是捷徑。
吳佳勇觀察四周後,戴上手套,鑽出小窗,沿排水管如猴子一樣往下滑落,輕輕落在地面。從鑽小窗到落地,也就幾秒鐘的時間。
吳佳勇喜歡單槓、雙槓,還喜歡爬山,屬於那種穿衣顯瘦、脫衣見肉的類型。一條腿受重傷後,如果不是用頑強毅力堅持做恢復訓練,吳佳勇多半會長期坐輪椅。他的傷腿到現在恢復得挺好,只不過為了給人行走不便的印象,有意在鞋上做了手腳,一隻鞋的底子厚一些,一隻鞋的底子薄一些。包括二哥、三哥在內,沒有人知道吳佳勇的雙腿基本恢復,這留給他很多活動空間。
下地以後,吳佳勇蹲在草叢中觀察了一會兒,確定安全以後,從背包里取出天然氣公司的工作制服和帽子,找出眼鏡和假鬍鬚,稍加打扮,變成了長著絡腮鬍子的中年工人。他隨手撬開一輛自行車,從正門離開。
騎著自行車走了兩公里,吳佳勇丟棄自行車,沿著江州河走了一段,找到早就準備好的黑色小車。
坐上汽車後,吳佳勇換上便裝,從雙肩包里取出通行證,放在駕駛室前,開車直奔刑警新樓。由於有通行證,黑色小車順利進入刑警新樓,來到地下停車庫。
在參加婚禮的時候,吳佳勇順手牽羊弄了一部手機。到達地下室以後,他用這部手機打了電話。幾分鐘以後,一個稍胖的中年人走出電梯,來到黑色小車前。吳佳勇俯身,推開副駕駛門,道:「進來啊,裡面舒服些。」
中年人鑽進車門,緊繃著臉,拿出筆記本,用筆寫道:「你怎麼到這裡來,想要做什麼?」
吳佳勇道:「你還是這麼謹慎,沒必要。」
中年人冷冷地望著吳佳勇。
吳佳勇道:「別用這種眼光看我,我們是朋友。什麼是朋友,同過窗、下過鄉、扛過槍、嫖過娼。」
中年人又寫道:「什麼事?」
「安排一個人進看守所,和李滬生一個監舍。」這是吳佳勇最後的秘密武器,秘不示人。如今到了最後關頭,到秘密武器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中年人明白吳佳勇想要做什麼,搖搖頭,寫道:「辦不到,李滬生是重點人頭。」
吳佳勇道:「這是最後一次,辦完這一次,我給你一把鑰匙,裡面有你想要的所有東西。」
中年人用力搖頭,寫道:「我已經被懷疑了。你趕緊離開江州,越快越好,否則走不掉。」
吳佳勇道:「看守所所長曾經是你的部下,你替他擋過刀,有過命交情。」
中年人不停搖頭,寫道:「辦不到。」
吳佳勇冷笑兩聲,道:「既然做不到,那就一起完蛋。這是最後一次,我以李滬娟的名義發誓。這裡有一張卡,給看守所所長,他愛財。」
中年人低頭想了一會兒,寫道:「讓我想一想,能不能找到辦法。」
吳佳勇道:「事情辦成了,我給你鑰匙,你想要的東西就在房間裡,另外還有一百萬。我是什麼人,你清楚,說過的話,絕對不會反悔。我被抓了,如果扛不住審訊,那就是魚死網破的結局。」
中年人寫道:「你不相信李滬生?他是李滬娟的哥哥。」
吳佳勇道:「各是各的事,各算各的帳。」
中年人臉色陰晴不定,寫道:「我是泥菩薩過河!!吳小衛回來了。」
吳佳勇道:「那是你的事情。讓人進看守所,需要犯什麼事,由你來定。我的要求是把人調到李滬生所在監舍。這事以後,我們這輩子再也不見面,對你好,對我也好。」
中年人寫道:「沒用,巴岳山還有一個,逃不掉。」
吳佳勇惡狠狠道:「那是我的事。」
十來分鐘以後,中年人離開黑色小車,坐電梯直接回到辦公室。
刑警支隊絕大多數偵查員都前往巴岳山參加抓捕,留守人員不多,只有幾間辦公室開了門。支隊政委洪金明從市局開會回來,接連抽了幾支煙。內勤王大姐路過,又退了回來,道:「稀罕啊,政委今天抽菸了。你戒得挺好,為什麼破戒了?」
洪金明猛吸一口,道:「我怕槍手又成為第二個黃大森,躲進大山中,找不到。」
內勤王大姐自信滿滿道:「這次不一樣,槍手跑不脫。政委,少抽點兒煙,身體要緊。」
「最後一支,抽完就不抽了,永遠不抽了。」洪金明揉碎煙盒,塞入用紙杯做成的臨時菸灰缸里。
王大姐離開以後,洪金明打通老婆的電話,道:「兒子晚上回來嗎?讓他回來,我給他做排骨。好久都沒有給兒子做飯了,手癢了。」
「破了大案嗎?難得這麼有閒心。我把兒子和他女朋友叫回來,出去吃,還是在家裡吃?」丈夫這一段時間心情焦灼,洪金明妻子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今天丈夫難得高興,居然主動約吃飯,洪金明妻子料到支隊肯定是破了大案。
洪金明道:「在家裡吃,不去館子。我難得做一次飯。你不用買菜,我買。平時都是你操持家務,我袖手旁觀。今天我全程服務,讓你享受一次。」
洪金明妻子笑道:「大老爺能回家吃飯,我就享受了。今天居然全程服務,那我就是受寵若驚了。」
放下電話,洪金明發了一會兒呆,到檔案室去了一趟,找出自己曾經辦過的幾個得意案子,細細翻看,回想辦案時的點點滴滴,黯然神傷。從檔案室出來,他順便又拐進物證室。
物證室老邢硬邦邦地問道:「老洪,查什麼?老規矩,先登記,再辦事。」
洪金明笑眯眯地坐了下來,道:「沒事,隨便轉轉。」
「滕麻子運氣差,先抓黃大森,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結果沒有找到一根毫毛。再抓這個槍手,如果再抓不到,那就真是衰到家了。」老邢曾經做過滕鵬飛的師父,儘管滕鵬飛已經是副支隊長,在私下場合,還是稱之為滕麻子。
洪金明道:「槍手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真要逃脫了,也怪不得滕麻子。你的腿怎麼樣,下雨天還疼嗎?」
老邢自嘲道:「只要天氣變化,必然疼,比天氣預報准多了。」
洪金明感慨道:「一線偵查員,有誰不帶傷。我們認識的同事,犧牲的也有十來個吧。」
老邢道:「這些小伙子平時個個騷話連篇,真遇上事,該往前沖還得沖,不含糊。老洪,今天怎麼回事,這麼多愁善感?」
洪金明站了起來,道:「走了,去等陳陽和滕麻子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