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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陵園裡的生死之戰2

2024-06-03 23:11:34 作者: 小橋老樹

  侯大利到辦公室,用保密電話給湖州支隊專案組打去電話,請求調查李滬娟的死亡時間、死亡原因。

  早上,剛到上班時間,侯大利在辦公室接到了湖州刑警支隊專案組的電話。支隊專案組調查結果如下:第一,李滬娟死於1994年7月7日;第二,死亡地點在江州,準確位置待查;第三,死因是遭遇意外。

  放下電話,侯大利久久地望著窗外,又在筆記本上寫下「1994」這一串數字。

  在他心中,1994年是一個特別重要的年份,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發生在這一年:

  1994年3月,甘甜被人用槍指頭;

  1994年7月19日,秦力辭職;

  1994年8月,甘甜被人捅了刀;

  

  1994年9月20日,黑社會老大胡衛被當街打死;

  1994年10月5日,丁麗遇害;

  1994年10月22日,白玉梅失蹤。

  如今,又新增加了一個事件,李滬娟死於1994年7月7日。

  到了1995年,秦永強死於礦井冒頂,重案大隊偵查員田躍進辭職,秦力的弟弟秦濤脫離黃大磊團伙。這其實是1994年一系列事件的延續。

  所有事情積累在一起,裡面有一條隱藏很深的線索。最初,這條線索在侯大利腦海中很模糊,隨著案偵工作展開,線索慢慢清晰起來,這些線索均圍繞著紅源煤礦和銀溝煤礦對資源的爭奪。

  思考良久,侯大利撥通了夏爽的電話。

  響過四聲後,電話接通,傳來夏爽溫柔又平靜的聲音:「侯警官,有事嗎?」

  侯大利道:「打擾夏總了,今天有空嗎?想要和你見一面。」

  夏爽對侯大利挺有好感,道:「侯警官要來,我再忙也抽得出時間。你們肯定要問以前的人和事,能提前打聽一下嗎?如果我不知道,你們就白跑路了。」

  侯大利道:「我們想要了解李滬娟的情況。」

  夏爽道:「誰?」

  侯大利道:「李滬娟。」

  電話那頭短暫沉默後,夏爽道:「滬娟啊,你們怎麼想起她了?」

  聽到「滬娟」的稱呼,侯大利知道有戲,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道:「我們一小時後到達。」

  一小時後,侯大利和江克揚輕車熟路地來到夏爽所住的六幢五層。進入屋內,淡淡蜜香襲來,這個味道不討厭,侯大利能夠接受。夏爽身穿款式極為簡單的白裙,未施粉黛,為兩位遠道而來的警官泡茶。

  「你們每次過來都是撕開我的傷口,我不願意提起以前的事。不過你們這一次想了解李滬娟,所以我還是選擇接待你們,否則就會找藉口躲開。惹不起,我躲得起。」夏爽見過風浪,看透世事,一點兒都不做作,開場白直來直去。

  侯大利有幾分欣賞這種直爽作風,道:「你和李滬娟關係不錯?」

  夏爽道:「在我年輕時最難的幾年,滬娟是少數能談得來的朋友。」

  侯大利道:「上一次見面,你沒有談到李滬娟。」

  夏爽道:「你們也沒有問啊。滬娟死了十來年了,我不想打擾她。」

  侯大利道:「李滬娟是在哪裡出的意外?」

  夏爽道:「在銀溝煤礦,瓦斯爆炸,炸得很慘,我沒敢去見最後一面。」

  侯大利道:「哪一年的事情?」

  夏爽道:「是1994年7月,我記得很清楚。滬娟是很浪漫的人,當天提著一罐雞湯,給男朋友送去。」

  侯大利道:「李滬娟的男朋友是誰?」

  夏爽有點兒驚訝地說道:「吳佳勇啊,你們不知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們還真不知道,能不能講得詳細一點兒,越詳細越好。」李滬生的妹妹李滬娟曾經和吳佳勇是戀人關係,侯大利瞬間就理解了李滬生為什麼要死保吳佳勇。

  「從什麼地方說起,讓我想想。」在說這句話時,夏爽的頭斜向上仰,眉毛微抬,眼光向上,額部有皺紋,上下唇及下頜比較放鬆。

  侯大利觀察得很細緻,知道夏爽陷入回憶中,沒有打擾她,靜等其開口。

  夏爽慢慢開了口,道:「在20世紀90年代初,滬娟和吳佳勇談戀愛遭遇到很大的阻力。吳佳勇是農村戶口,在那個時代,非農戶口和農村戶口的差距挺大,是一道鴻溝。滬娟正在讀系統內部中專,回來就有一份正式工作。吳佳勇長得還是挺帥,氣質也好,根本不像是農村青年。他是楊國雄的小舅子,有時會和李滬娟一起到楊國雄這邊來。我就是在那時和滬娟成了朋友。紅山機械廠很大,有一萬多人。我以前知道滬娟,因為她是廠里的小名人,經常參加演出,但是我和她沒有接觸過。由於楊國雄和吳佳勇的關係,我們才真正認識,正是由於都是從紅山機械廠出來的,有共同語言。我記得那天是7月7日,滬娟特意燉了一鍋雞湯,由張偉開車送到銀溝煤礦。」

  侯大利道:「張偉是誰?」

  夏爽道:「張偉也是紅山機械廠的,和李滬生、滬娟是好朋友。滬娟原本想給吳佳勇一個驚喜,和張偉一起進入礦井,然後遇到了瓦斯爆炸。」

  侯大利道:「這一次瓦斯爆炸死了幾個人?」

  「應該沒死幾個人,楊國雄回來也沒有多說這事。出了這事,滬娟的爸媽很傷心,遷怒李滬生,退休以後,遷回上海了。」說到這裡,夏爽微微自嘲道,「三線廠的職工曾經很驕傲的,看不起當地人。時代變了,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三線廠的中老年人生活在圍牆裡,不肯承認現實。我們這些年輕人終歸是要面對現實的。」

  侯大利又道:「你剛才談起過,滬娟經常參加演出,她的語言能力很強吧,經常模仿別人說話。」

  夏爽有些驚訝,道:「你怎麼知道?滬娟能歌善舞,還跟著廠里一位老演員學過口技,她有天賦,學什麼像什麼。」

  侯大利道:「我記得上一次,你說過吳佳勇會口技,卻又說不知道是跟誰學的。現在看起來,是跟著李滬娟學的吧。」

  夏爽道:「我那天不願意提起滬娟,她死得太慘,死得太不值。這是我們女人的傷心事,誰願意主動揭開這個傷疤。」

  侯大利道:「死得太不值?這是什麼原因,你剛才說的是瓦斯爆炸?」

  夏爽道:「對外肯定都說是瓦斯爆炸,吳佳勇曾經有一次在楊國雄面前歇斯底里,說是紅源煤礦秦永強下的手,原本是要炸他,結果誤炸了滬娟。這種說法,我只聽到過一次,後來這事就不了了之,吳佳勇沒有再提起此事。他的性格經過這事有很大變化,以前挺陽光,從此以後,變得陰沉沉的。」

  聽到夏爽提起李滬娟的舞台經歷,侯大利不由得想起楊帆。楊帆與李滬娟的經歷有相似之處,都是活躍在舞台上的三線廠子女,早早離開人世,給親人們留下無盡的相思和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侯大利一直在尋找吳佳勇的犯罪動機,總是覺得為姐夫報仇的動力很難持續這麼多年,如果其戀人李滬娟真是遇害,那麼其犯罪動機便浮現了出來。

  另一位死亡者叫張偉,其父母是紅山機械廠職工。紅山機械廠搬離山區以後,主體部分到了陽州,一部分留在湖州。張偉父母選擇留在湖州,陪伴長眠於此的獨生子。

  從省城陽州前往湖州前,侯大利順道前往國龍湖。

  湖邊停車場上,侯大利取下白手套,道:「老克,我準備見一見我爸,他今天恰好在這邊。我們父子倆難得見一面。」

  「你是難得見一次侯叔,我就不當電燈泡了。國龍湖風景好,我在這邊轉一轉,曬一曬太陽,偷得浮生半小時閒。」江克揚知道侯家父子關係不和,來往不多,特別是在侯國龍婚變以後,更是難得見面。如今父子見面,自然不會跟在身後。

  侯大利道:「太陽不小,曬得很。那邊有茶樓,你去喝杯茶,我很快下來。」

  江克揚道:「別管我,趕緊去吧。」

  門口有保安,見到侯大利後,立刻敬禮,很快就有一名年輕漂亮的女子迎了上來。

  江克揚在草坪外轉了一圈,在有樹蔭的長椅上坐下來,擰開茶杯,喝了一大口濃茶。侯大利是好戰友,優點特別突出,缺點也明顯,一是完全沒有自己的生活,案子便是其生活的全部。他原本就是天賦很高的偵查員,科班出身,還如此努力,脫穎而出,理所當然。二是太有錢了,導致時常不食人間煙火。比如在國龍湖這種地方喝一杯茶,得好幾十塊錢,茶味還淡淡的。這種消費沒法報銷,對江克揚這種家境一般的偵查員來說實在不划算。

  擰緊茶蓋,江克揚提著水杯在國龍湖邊溜達。湖水清澈見底,水草在淺水中展開優雅的身姿,成群小魚穿梭其中,岸上稍有動靜,便倏然而動。圍繞湖水是一幢又一幢紅色房子,紅色房子四周是香樟樹。香樟樹是江州、湖州和秦陽這一帶國營三線廠內種植最廣泛的樹種,國龍集團核心人物有不少出自三線廠,將種植香樟樹的習慣帶到了國龍湖邊。

  江克揚來到國龍研究院。

  國龍大樓和國龍研究院是並排的兩幢大樓,國龍大樓低調,研究院氣派十足。兩樓沒有修圍牆,兩樓之間是大片草坪,直接連到湖邊。有年輕父母帶著孩子在風景如畫的湖邊玩耍,悠然自得。

  在湖邊轉了一圈,江克揚發現了這一次到湖邊與前一次不同。前一次到國龍集團,湖邊監控甚少,只有在總部、研究院和國龍地產附近才有較為密布的監控。這一次,湖邊道路節點部位都安裝了監控。

  隨著各類監控攝像頭越來越多,看視頻成為偵查員的必備功。不管走到哪一個地方,必然觀察是否有監控,這是江克揚在辦案過程中形成的習慣性動作。

  「看來江州企業老闆家人出事的風波還是吹到了國龍集團。」江克揚做出了判斷,也明白侯大利與父親見面的原因。國龍集團與丁晨光的廠房相比,防控措施差得很遠,如今增加監控,總會對惡意者形成震懾。

  國龍研究院的一間房屋內,有人在監控畫面中注意到了隨處溜達的江克揚。

  「王隊,這人四處張望,有點兒可疑啊。」

  「你看這個挎包的背法,這就是外勤人員的典型背法。不會錯,氣質完全符合,就是一線偵查員。」

  「王隊,這麼肯定,太神了吧。」

  「哈哈哈,我又不是小神探侯大利,哪有這麼神。這是江州重案大隊的人,名字記不清了,應該姓江吧。他是侯大利搭檔,我們一起辦過案。」

  「他一個人在這邊做什麼?出來辦事,不會一個人吧。」

  「侯大利應該也在。看來監控有盲區,沒有完全覆蓋。」

  半小時後,畫面中出現了侯大利。

  坐在越野車上,侯大利戴上手套,順手打開音響。這是侯大利開車前的典型動作,江克揚非常熟悉了,不僅熟悉這個流程,連音樂旋律都爛熟於心,經常哼唱出來。音樂聲中,越野車很快來到湖州高速公路道口。姜青賢早就等在道口,碰面以後,一行人沒有進城,而是直接前往紅山機械廠老廠。

  紅山機械廠是大廠,人數最多的時候達到萬人,機械廠附近小鎮熱鬧程度不遜於縣城。紅山機械廠醫院設備好,醫生水平高,縣城裡的人都習慣在紅山醫院看病。如今時代變化,人去樓空,紅山機械廠老廠區空空蕩蕩,除了少數有人居住的房屋,其餘房屋缺少維修,破敗不堪。水泥地面的裂痕無人修補,雜草茂盛。

  姜青賢、侯大利和江克揚來到紅山機械廠內部墓地。這塊墓地埋葬著從建廠以來犧牲、死去的工廠前輩和家屬,犧牲的員工多為中年人,自然死亡的員工和家屬多數年長。

  來到墓地左側角落,姜青賢指著一塊墓地道:「這就是李滬娟。」

  李滬娟的墓碑很簡單,沒有照片,只有出生時間和死亡時間。按照湖州習俗,子女早逝,父母不會留名字,只會留下兄弟姐妹的姓名在碑上,比如兄李滬生之類。但是,這塊碑上沒有李滬生的信息。

  侯大利下車之時便提著一個黑袋子,來到李滬娟墓前,從黑袋子裡取出香燭和紙錢,撕開塑料包裝。很快,香燭青煙裊裊升起。侯大利輕車熟路上香以後,直起腰,道:「李滬娟的爸媽對於女兒之死耿耿於懷,遷怒於李滬生。這應該是李滬生的心理弱點,如果要突破,就得從這點入手。」

  江克揚道:「這塊墓地雖然樸素,但是非常乾淨,周邊沒有雜草,沒有青苔,這和其他墓有區別。李滬娟父母在上海,年齡大,不太可能把墓地弄得這麼好,應該是有人維護。」

  姜青賢完全沒有料到侯大利會為李滬娟燒香燭和紙錢,這個不尋常的舉動讓其對眼前的年輕人心生好感,肅然起敬。他指了指隔得不遠的另一個墓,道:「那是張偉的墓。」

  侯大利來到張偉墓前,點燃香燭後,道:「死亡時間一致,夏爽提供的情報很準確,張偉和李滬娟是同一天遇難。姜支,張偉父母就在這邊?」

  姜青賢道:「我問過當地派出所。張偉的母親有些瘋癲,精神狀態時好時壞。張偉的父親身體不好,肺部有大問題,老是咳嗽。這對夫妻就要守在兒子這邊,不願意到條件更好的陽州工業園。」

  三人離開墓地,來到張偉父母的家。張偉父母的屋子是老格局住房,客廳和廚房都很小。剛到門口,便聽到接連不斷的咳嗽聲音,聲音很大,輕易穿透木門。

  張偉父親耳朵不太靈,民警只能用力敲門。

  張偉父親身體功能嚴重衰退,就如一輛即將報廢的汽車,肺部有問題,聽力不行,記憶也不行,有阿爾茨海默病前兆,面對警察詢問,東拉西扯,不知所云。

  「別問老頭了,我曉得。」個子矮小的女人站在門口,眼神直直的,道,「小偉就是被李滬生害的。」

  張偉母親站在門口,一口氣說了二十來分鐘,大部分段落都是無意義的事情。侯大利調動了所有精力來捕捉話里的有用信息,總結起來有兩條,一是李滬生小時候是乖娃娃,長大了變成壞人,壞得流膿,和社會流氓混在一起,把張偉拖下水。張偉從來不跟社會上的人來往,李滬生就是害人精。二是李滬生把張偉害死了,還把李滬娟也害死了。

  侯大利趁著張偉母親稍稍停止的時候,抓緊時間問道:「李滬生是三哥,張偉是老幾?」

  張偉母親脫口而出:「他們都是瘋子,蠢貨,還學桃園結義,小偉根本不想和他們結拜的,就是李滬生,硬拉著。」

  侯大利道:「張偉是老六嗎?」

  張偉母親原本還能交流,突然之間,情緒爆發,大吼大叫:「你們是什麼人?是不是還想要害我家小偉!」

  張偉父親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嘴巴里開始有血沫。他身體完全垮了,縮於屋內,和外面世界隔絕了,眼中只有老伴。老伴在這一段時間好不容易正常一些,如今被打擾,又將有一段時間不得安寧,他氣得猛拍桌子,讓來人滾出去。

  下樓時,陸續有人打開門,站在門口觀望。出現在門口的都是不願意離開紅山機械廠的老年人。從衣著、神情等方面看起來,他們仍然活在以前的歲月里,被快速向前的時代遠遠拋在身後。

  侯大利早見慣了受害者和施暴者家庭的各種慘事,站在樓下,仍然會心情沉重。作為偵查員,他的職責是抓住兇手。抓住兇手,僅僅能緩解當事人情緒,甚至情緒都不能緩解,更不能減弱當事人受到的傷害,對結局於事無補。可儘管如此,抓住兇手仍然被全社會看得很重,因為這是威懾,是減少犯罪的重要手段。

  在永發煤礦挖出四具屍骨以後,隨即又發生了黃大森被槍殺案,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的注意力集中在黃大森被槍殺案,暫時放棄深入「挖掘」李滬生的工作。誰知道「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關鍵信息居然來自夏爽。

  姜青賢與侯大利在高速路口握手告別,講了一個新情況,道:「我接到最新消息,吳佳勇今天離開湖州,在江州道口下高速,他的車進了長盛礦業地下車庫。」

  湖州刑警支隊專案組和秦陽刑警支隊專案組各自行動,與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單線聯繫,互相之間沒有接觸。長盛礦業是秦陽刑警支隊偵查員的重點監控地區,姜青賢收到消息時,侯大利也接到相同消息。

  坐上越野車,侯大利道:「吳佳勇和楊永福湊在一起,又要起什麼么蛾子?」

  江克揚揉了揉太陽穴,道:「如今的吳佳勇不是當年的吳佳勇,兩個煤礦的資金被凍結,服裝廠被凍結,個人銀行資金被暫時凍結。沒有錢,他就是喪家之犬。」

  侯大利道:「喪家之犬最危險,而且,以他們的布局水平,應該在外面還有資金,不可能全部放在銀行,被我們一網打盡。」

  音樂聲中,越野車窗外的樹木迅速掠過。江克揚跟著音樂哼唱幾句後,道:「吳佳勇很少在江州露面,這一次到江州到底打什麼鬼主意,說不定又要起波瀾。」

  「窮途末路,真要打什麼鬼主意,就是他們滅亡之際。」侯大利朝車窗望去,目光變成一隻雄鷹,在天空中飛翔。

  礦業大廈頂樓,吳佳勇和楊永福坐在玻璃房內。吳佳勇抬頭朝空中看了一眼,道:「我怎麼感覺有人在盯著我們。」

  楊永福道:「舅舅,你怎麼成了驚弓之鳥。」

  吳佳勇抬頭望著天空,道:「不是我成了驚弓之鳥,而是天空中有一張大網。據可靠消息,從秦陽來了一支隊伍,你是他們的監控對象。」

  「舅舅,消息可靠嗎?」楊永福很想知道吳佳勇的消息來源,問了幾次,都沒有得到答覆,明白舅舅口風甚緊,不會透露其消息來源,索性不再追問。

  吳佳勇道:「絕對可靠。」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就這麼回事。」楊永福為人極為警覺,已經察覺到身邊異常。他提前做了很多預防工作,並沒有太在意此事,甚至還有一種把警察耍得團團轉的快感。

  看著外甥的神情,吳佳勇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嘆了口氣,道:「我以前覺得自己算無遺策,做什麼事情都能看三步,步步為營,一切盡在掌握中,警方根本抓不到我。」

  楊永福道:「事實就是如此,警方就算知道有問題,也只能幹瞪眼。」

  吳佳勇道:「前些年,你舅舅身邊有交情過命的鐵哥們兒,做什麼事情還算得心應手。十幾年下來,大哥、二哥、老六折了,如今三哥又進了看守所,回想往事,總覺得是一場夢。現在我還能站在你這邊,那是三哥扛下了所有事情。人性是不能考驗的,公安審人很厲害,如果三哥扛不住,那我也得進去。」

  楊永福道:「舅舅,你怎麼變得這麼多愁善感,這不是你的風格。我不太相信結拜這一套,兄弟就是拿來出賣的。所以,我沒有兄弟,一切都靠自己。」

  「經歷的事情多了,年齡大了,每個人都會變。時代不一樣了,我們這群人就是被後浪拍死的前浪。」吳佳勇停頓下來,取了一支煙,默默地抽。

  在姐夫和姐姐相繼離世以後,吳佳勇曾經對外甥擔負起監護人職責。外甥經受父母相繼離世的打擊後處於一種奇怪的狀態,沒有太過悲傷,神情麻木,不願意出門,偶爾玩玩遊戲,更多時間則是什麼事情都不做。吳佳勇擔心外甥心理出問題,便將其送到秦陽讀高中,後來又弄到一所民辦學院。外甥自作主張離開民辦學院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處於失聯狀態。

  楊永福是姐姐的唯一血脈,他失蹤後,吳佳勇帶人瘋狂尋找,一無所獲。等到外甥再次出現時,鼻子已經由朝天鼻變得筆直挺拔。鼻子的改變讓整個人的面貌發生了巨變,他在第一時間都沒有認出眼前英俊的小伙子是自己的親外甥。而且,外甥改變的不僅僅是相貌,還有精神狀態。以前的外甥是壓抑到麻木的少年,改變後的外甥顯得陽光帥氣。

  接觸一段時間後,吳佳勇發現其實外甥僅僅是外表發生了變化,內心仍然陰冷。這種氣質和性格與姐姐完全不一樣,卻和姐夫楊國雄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經常想起「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因此揪心外甥最終的命運。

  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抽菸。最終,還是吳佳勇開了口,道:「該了結的事情,我替你辦了。你和朱琪結婚,挺好的,踏踏實實過日子。」

  楊永福道:「我有自己的打算。」

  吳佳勇臉色漸漸陰沉下來,道:「為了我的仇恨,兄弟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10月18日以後,不管結局如何,我都會徹底退出江湖,不會再幫你,也幫不了你。」

  楊永福道:「10月18日,如果失敗,怎麼辦?」

  「如果失敗了,那就是侯大利命不該絕,命太硬。永福,聽舅舅一句話,該放手時就要放手,你舅舅也算強橫吧,還有一幫過命的兄弟,現在結局如何?死的死,逃的逃,坐牢的坐牢。我以為兩個煤礦就是搖錢樹,結果怎麼樣,他們輕飄飄一個凍結就把你舅舅弄成窮光蛋。在政府面前,我們都是脆弱無比的雞蛋,看起來很硬,其實根本經不起對方的一根小手指。千萬別小瞧了警方,也別高估了自己。常在河邊走,很難不濕鞋,這是鐵律。警方可以失敗九次,他們失敗了無所謂,繼續辦案。我們哪怕成功了九次,只要一次失手,那就會萬劫不復。」

  吳佳勇談的都是真心話。年少輕狂時,認為世界雖大,也可以橫著走。隨著年齡增長,終於明白自己當年是多麼可笑。從外甥的表情來看,顯然對自己的說法不以為然,其心態就和自己年輕時一模一樣。他再次想起早逝的姐姐,暗自嘆息,道:「你和侯大利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非要置他於死地?我很好奇。」

  楊永福淡淡地道:「侯國龍逼死了我爸,這一點就足夠了。」

  吳佳勇感覺已經將自己一顆心都剖給了外甥,但是外甥明顯沒有完全說實話。談話到此時,他知道沒法深入下去,道:「希望10月18日能順利,不管舅舅能否解決問題,這都是最後一次。我不準備留在山南了,想辦法出國,以後,我們見面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楊永福沉默良久,道:「或許,我們能在國外見面。」

  8月15日是讓人痛苦的日子。侯大利在當天要穿上正式禮服,到江州陵園給田甜掃墓。8月過完就是9月,9月過後就是國慶。國慶過完,侯大利便會陷入另一場焦慮,那就是每年都會到來的10月18日。

  鬧鐘響起,侯大利坐在床邊,從抽屜里拿出相冊。這個相冊里有楊帆從小到大的照片,比她父母家裡的還齊全。平日,他將照片放在抽屜里,難得翻看。但每到10月18日,他必然會逐張細看。照片中的楊帆被時間封印,不再隨時間改變容顏。容顏未變,生命力卻在十年前永遠消失。

  楊帆遇害前,侯大利對生死沒有實質意義上的概念,表面上明白,實則對「人死如燈滅」沒有真正理解。楊帆遇害後,他的人生從此就少了一個人,自己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從此與死去之人沒有關係。

  這是大悲哀。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侯大利行動力很強,平時並不多愁善感,今天是楊帆遇害十年的日子,沒來由又想起了蘇東坡的《江城子》。這首詞穿越了時間和空間,每個字都如子彈,在侯大利心臟中射出彈孔,流出無盡哀傷。

  他又看到楊帆和張小舒同框的那張照片。那時,兩人都還是小女孩,身穿演出服,站在舞台上,笑得很開心。楊帆肯定無法想到自己將在未成年時就失去生命,張小舒不會想到母親會在不久以後永遠失蹤。少女時代的楊帆和張小舒就這樣奇異地同框了,侯大利感覺到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安排自己的命運。

  合攏相冊後,侯大利到樓下健身房擼鐵。這是雷打不動的規定動作,不管什麼情況,都會堅持。在朱琪家的後山看到陡峭懸崖之後,他再一次意識到楊永福身體素質很強,不敢稍有懈怠。

  張小舒來到健身房時,帶了兩瓶水。

  「我成為懶蟲了,你們每天都比我要早。」樊勇站在門口,看著揮汗如雨的兩人,大聲道,「大利,我們今天不戴拳套,再來看一看你的擒拿手法。我學了幾手拆招,你以前的招數不靈了。」

  兩人在健身房對抗是常事,若是不使用反關節技,以散打規則對抗,樊勇占上風。若是不戴拳套,貼身搏鬥,多數時間是樊勇被制伏。

  兩人面對面而站,樊勇的手剛剛貼到侯大利身體,侯大利就出手如電,抓住樊勇手指,然後垂直往下。樊勇知道侯大利喜歡抓手指,即使有所防備,仍然沒有躲過。人的手臂、手腕、肩肘連接在一起,是能夠活動的整體,無數次吃虧的樊勇想要順勢反轉,使用剛從武警朋友那裡學會的傳統跤技,出其不意摔倒侯大利。他在交手前使用了小手段,假意說是有拆招,實則想要用跤技突襲。

  侯大利抓住樊勇手指以後,沒有多餘動作,直接蹲下。樊勇空有一身力氣,手指受制,只能跟著往下蹲。剛剛蹲下,就見到侯大利的手指指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不好玩,你這人越來越陰險了。」樊勇站起身,揉了揉隱隱發疼的手指,對張小舒道,「女性的力氣小,可以學一學大利的陰招。他的陰招簡單利索,適合女性。但是要練到他的這種水平,不容易。」

  張小舒道:「我對擒拿沒有心得,這半年,天天打沙袋。」

  沙袋底端有一塊明顯的破損痕跡,這是長時間擊打的結果,樊勇想到要害部位被痛擊的慘狀,打了一個寒戰,道:「你們太般配了,都喜歡陰險毒辣的招數。真有壞人從後面抱住張小舒,那就會斷子絕孫。」

  張小舒微微一笑,道:「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對同志要像春天般溫暖,對敵人要像秋風掃落葉。我的力量小,若是被壞人控制,這是自救,必須一擊致命。」

  從健身房出來,侯大利又到常來餐廳吃早飯。他表面如常,內心卻是一點兒又一點兒沉下去,憂傷如春雨,浸透身體每個細胞。

  回房間換上夏季常服時,侯大利臉上再無一絲笑容。站在鏡前,換上常服的自己特別陌生:長袖制式襯衣,制式領帶,佩戴軟式肩章、絲織胸徽牌、警號牌,制式單褲,扎制式內腰帶,禮儀警帽,制式單皮鞋。

  十年生死兩茫茫,在這個特殊的日子,侯大利準備穿最正式的著裝去面對楊帆。

  越野車離開刑警老樓。張小舒在走道上望著消失的車尾,站了一會兒,這才開車到單位去。

  單位難得清閒,李建偉主任到省刑總開會,張小舒手中沒有特別著急要辦的事情。她坐在辦公室,喝了一口江州毛峰。往日特別鮮嫩的清茶失去神韻,寡淡無味。她心神不寧,拿起專業書翻看幾頁,實在讀不下去。

  張小舒用簡訊跟李建偉主任請了假以後,準備前往江州陵園。從水庫中發現母親遺骸之後,張小舒時常到陵園與母親聊天,有時談工作,更多的時候談個人生活,把十來年未聊的話題統統聊一遍。今天她又到江州陵園,與侯大利有關,也可以說與侯大利無關。

  侯大利到花店買了一大束鮮花。當他將鮮花放進越野車時,兩個營業員在店內竊竊私語。

  「哇,這個警察好帥,買了這麼多花,肯定是送給情人。」

  「哼,警察能有多少工資,捨得花2000元買花。你看那輛豪車,一般人哪裡買得起。這個警察絕對是貪官。」

  「我才不管是不是貪官,長得帥,還有錢,這就足夠了。如果他是送花給我,那我這輩子就沒有白活。」

  「你怎麼像個花痴,好歹也是勤工儉學的大學生。」

  「大學生怎麼了?我就要當花痴。」

  兩人正在議論,一個年輕人騎著自行車出現在面前。一個女孩子道:「黃小軍,剛才有一個穿警服的年輕警察買花,哇,挑了我們最貴的花。這個警察好帥,你以後穿警服,肯定沒有他帥。」

  來者正是黃衛的兒子黃小軍。黃小軍不用猜想,便知道女孩子說的是誰,道:「那是侯大利,我師兄。」

  女孩瞪大了雙眼,道:「他就是侯大利?哇,又帥又有氣質。他的氣質很特別,很有男人味。黃小軍說選擇讀刑偵系不是受父親影響,而是受侯大利影響,我以前不相信,現在我相信了。侯大利買了這麼大一束花,是送給誰?要是他能送花給我,死了都值。」

  「你這個烏鴉嘴。」黃小軍突然間靈光閃現,道,「如果我沒有記錯,這兩天應該是他女朋友遇害的日子。肯定是的,他的女朋友楊帆就是在10月中旬遇害的,我研究過這個案子。」

  幾人議論之時,侯大利開著越野車來到江州陵園。他下車後,給楊勇打了電話,確定其位置。

  楊勇說話時氣喘吁吁,道:「我原本已經準備從醫院出門了,接到電話,有一個手術,病人非常危險,下了病危通知了,我得回手術室。我不放心你阿姨開車帶著黃桷上高速,等到手術做完,我們再過去。你不用等我們,先去吧,晚上一起吃飯。不說了,我要進手術室了。」

  捧起鮮花,侯大利走上陵園石梯子。

  江州陵園依山而建。山坡對面有另一個山坡。老五坐在樹下,用望遠鏡觀察陵園,道:「侯大利抱著花,正在朝山上走。一個人,穿警服,不知道有沒有武器。」

  老七坐在車中,用懶洋洋的聲音道:「侯大利是掃墓,又不是辦案,肯定沒有武器。他就是一個普通人,沒有三頭六臂。五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假裝上墳,找個機會,靠近開槍,他絕對跑不掉。」

  原計劃有兩個,一個是由老七提出來的,逼近侯大利,然後突然開槍。另一個是老五喜歡的方式,在盤山道路上,將侯大利開的車撞下山崖,就和上一次撞翻那輛跟蹤車輛一樣。

  老七決定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提起香燭,沿著石梯子走了一段,便瞧見侯大利。

  侯大利和往常一樣,點起香燭以後,準備在楊帆墓碑前燒紙錢。按照江州陵園往常的管理規定,可以在墓碑前燒紙錢,放鞭炮則必須在指定的地方。他剛點燃紙錢,兩個穿著陵園制服的保安走了過來,客客氣氣請侯大利到指定地點燒紙錢。「不能在墓前燒紙錢」是最近才改的規定,保安們經常和上墳的人發生衝突,導致脾氣很壞。警服在此時起到了關鍵作用,保安們放低了聲音,詳細解釋。

  等到點燃的紙錢燒完,侯大利提起剩下的紙錢和鞭炮,在兩個保安的陪同下,沿石梯而下,到指定地點燒紙錢。

  老七慢慢接近侯大利時,另一家人點燃了鞭炮。鞭炮聲音猛然響起,震得人五官失靈,老七抓住此良機,握住裝在紙錢袋子裡的左輪手槍,逼近侯大利。

  在遠處觀戰的老五站了起來。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起後,侯大利稍稍退後一步,準備等這家人的鞭炮結束,自己上去燒紙錢、放鞭炮。雖然沒有在墓前燒紙錢,但是在紙錢上寫有楊帆的名字,料想楊帆在另一個世界也能收到。他習慣性地觀察四周,眼角的餘光瞧見了一個男子正朝自己走過來。這個男人提著紙袋,表面上和眾多上墳者一樣。不同之處在於此人氣質兇悍,身體如即將撲出的猛獸。

  侯大利脖子上的汗毛一下豎了起來。

  多年來與犯罪分子做鬥爭,再加上眾多老闆家人出事,侯大利第六感超強,不等來者靠近,當機立斷,沿石梯朝上跑,準備躲進墓地。如果來者追上來,就可以利用眾多墓碑,找機會制伏對方。如果來者沒有追上來,則可以遠離來者,繼續觀察。

  老七沒有料到侯大利如此機警,顧不得隱藏,扔掉紙袋,平舉左輪手槍,對準侯大利後背扣動扳機。

  子彈在侯大利的肩膀激起一朵血花。

  侯大利彎腰跑動,利用墓碑遮擋身體,低頭尋找可以迎擊兇手的武器。可江州陵園是江州最好的墓地,維護人員盡職盡責,墓前沒有石塊等雜物。

  鞭炮聲震天,燒紙錢的人和保安沒有聽到槍聲。

  老七接連開了三槍,沒有讓侯大利倒下,繼續追擊。侯大利拐進墓地另一區之後,突然失去蹤跡。這個區域的墓地最為昂貴,除了墓碑,前面還有數平方米不等的「庭院」,是極好的掩體。侯大利找到一個插香小罐,握在手中。面對危局,他非常冷靜,躲藏之前,在另一塊墓碑上抹上血手印。

  老七瞧見血手印,躡手躡腳靠近,突然舉槍躥出。墓碑前空無一人,耳中傳來風聲,老七急忙閃身,只聽到砰的一聲響,一個重物砸在耳朵上。若不是他有閃身動作,這個重物必然會砸中後腦。

  小罐破碎,割掉了老七的半邊耳朵。他向前躥了幾步,這才回頭,對準撲過來的身影又開了一槍。

  子彈穿過侯大利的手指,形成一朵血花。

  侯大利沒有退縮,右拳狠狠地打在老七臉上。在撲上來之前,他將鑰匙夾在手指之間,這樣就能給對手造成更大傷害。

  鑰匙戳在老七的眼窩邊上,冒出一串血水。

  兩人非常兇狠,短時間之內,互相重創對手。

  對手持槍,侯大利沒有戀戰,矮身,又閃進墓地。

  老七眼部疼痛難忍,又瞅見保安出現,便沿石梯往下跑,在壩子前還摔了一跤。他飛快啟動汽車,開出陵園,撥通電話:「老五,侯大利受了傷,他如果追過來。在路上撞他。」

  侯大利緊隨其後,開動越野車,緊追兇手。

  另一座山上,老五沿路拼命往下跑,來到停在小公路上的貨車前。

  小公路是廢棄小煤窯的專用道。小煤窯廢棄日久,小公路長滿野草,勉強可用。從江州陵園方向下行的汽車轉過一個大彎後,恰好會經過專用道和主公路的連接處。由於剛剛轉過大彎,汽車必然減速,在此處發動襲擊,小車肯定來不及躲閃,成功率很高。更妙的是沿著小路爬上山頂,恰好能看到不遠處的江州陵園,利於觀察。

  老五踩點後,形成了完整的撞車方案。老七堅持要抵近攻擊,用最直接的方式解決問題。面對自信心十足的老七,老五隻好妥協,將汽車撞擊方案列為保險方案。

  當侯大利和老七在墓地追逐時,老五意識到老七有可能會出問題,提前往下跑,剛到坡底,果然接到了老七的電話。他跳上貨車,等待獵物。

  此時,越野車咬住了江州皮卡車。

  在最初受傷之時,侯大利所有注意力都在與對方搏鬥之中,沒有感到疼痛。握著方向盤的瞬間,左手如被火燒般疼痛,他抬起手看了一眼,左手小手指已經連根被打掉,鮮血朝外涌。

  「我剛在江州陵園被襲擊了,襲擊者持左輪手槍。」侯大利用右手打電話,左手握方向盤時傷處著實疼痛,打電話時身體一直在發抖,特別是牙齒相碰,發出「咔、咔」的聲音。

  江克揚最熟悉侯大利,聽出異樣,跳起來,道:「你受傷了?」

  侯大利聲音嘶啞地說道:「我開車跟緊槍手。槍手的車牌是江A×××××,車型是江州皮卡。槍手臉部受了傷,被我用鑰匙戳傷了眼睛。」

  江克揚記下要點,叮囑道:「別跟得太緊,槍手肯定不是一個人行動。」

  打完電話以後,侯大利繫上安全帶,猛踩油門。越野車發出轟鳴,逐漸接近江州皮卡。轉過一個大彎時,江州皮卡意外地停在前方,侯大利正在減速,忽然聽到汽車轟鳴,從草叢裡突兀地躥出一輛貨車。這輛貨車出現的角度刁鑽,速度快,侯大利發現大貨車加速撞來時,已經來不及採取動作。

  一聲巨響,越野車被撞飛,滾下山坡。沿著山坡翻了七八圈以後,倒扣在沿山公路中間。

  撞擊以後,老五跳下貨車,喘著粗氣跑到皮卡車前,道:「老七,怎麼樣?」

  「我的眼睛被插傷了。侯大利太歹毒,一定要弄死他。」老七從駕駛位置出來,捂著眼,鮮血從手指間冒出來,沿著鼻翼往下流,滴落在胸前。

  老五坐上駕駛位,開著皮卡車下行,轉過一個彎道,見到倒扣在地的越野車。老五下車,抽出匕首,去查看侯大利的情況。

  一輛小車響著警報,飛速朝上開來,警笛刺耳。

  張小舒從辦公室到車庫後,又坐在車上猶豫,一會兒擔心自己過於主動會被侯大利輕視,一會兒又覺得自己是去看母親,與侯大利無關。最終,她還是選擇遵從內心的真實想法,前往陵園。盤山而上,張小舒聽到一聲巨響,隨即看見一輛越野車從前面的山坡翻滾下來。這是侯大利的越野車,她不可抑制地狂喊起來。

  小車轉彎後,她見到皮卡車上跳下一人。

  警笛刺耳,對老五這類行走在黑暗邊緣的人有天然的威懾力。老五打了個哆嗦,抬頭見一輛拉著警報的小車猛衝過來,來不及查看侯大利的情況,趕緊閃到一邊。

  張小舒駕駛的小車狠狠地撞向皮卡車。

  老五見到警車駕駛室上坐著額頭上滿是血的女人,罵道:「張小舒,你找死!今天就送你們一對臭男女上路。」

  他拉開車門,抓住張小舒的頭髮,用力朝車下扯。

  張小舒左手抱住方向盤,右手摸到警用甩棍,來不及甩開,用前端朝老五捅過去。老五原本以為張小舒受了傷,沒有反抗之力。誰料這個抱住方向盤的女人突然暴起襲擊,甩棍狠狠地捅在自己嘴巴上。劇痛之下,老五退後一步,吐出一顆門牙。他勃然大怒,舉起匕首,亂刺過去。

  張小舒被安全帶束縛,無法移動身體,只能伸手抵擋匕首。匕首接連刺中張小舒的手臂,鮮血飛濺。

  老五縮回手,準備猛刺一刀,解決問題。

  這一刀剛剛刺出,老五手腕就被拉住。滿臉是血的侯大利抓住襲擊者手腕,用力反扭,只聽得咔嚓一聲響,老五慘叫一聲,胳膊被扭曲到一個誇張的角度,關節脫臼,匕首掉在地上。侯大利用力反向扭動關節,讓疤臉漢子疼痛之下失去反抗能力。他趁機彎下腰,撿起了掉在腳邊的匕首。

  老五下車時,老七坐在江州皮卡車上用毛巾裹眼睛。被警車撞擊之後,左眼痛得要命,幾乎昏厥。他從劇痛中恢復過來時,見到老五已經失去反抗能力,提起左輪手槍沖了出去,發出野獸般的吼叫。

  「張小舒,開車,往前撞。」侯大利大吼了一聲,用老五作為擋箭牌。

  張小舒重啟汽車,稍稍退後,猛打方向盤,準備撞擊老七。

  彈巢里只剩下兩發子彈。向汽車射擊,精度不夠,老七趁張小舒調整小車方向之機,槍口對準了侯大利。

  老五忍著疼痛,身體拼命往下沉,想給老七製造射擊機會。侯大利則用力拉起疤臉漢子的胳膊,矮下身體,躲在其背後,尋找用匕首給槍手致命一擊的機會。

  雙方對峙兩三秒,老七朝著侯大利稍稍露出的額頭接連開了兩槍。他耳朵掉了半隻,眼睛受重創,體力下降,沒有機會給左輪裝彈,不敢赤手空拳同時對付兩個人,更擔心增援的警察到達,便繞過皮卡車尾部,鑽進駕駛室,發動汽車。

  張小舒是第一次經歷面對面的生死之戰,沒有經驗,不免手忙腳亂。等到調整車頭之後,槍手已經鑽進皮卡車。

  皮卡車擠開小車,沒有再發動襲擊,徑直離開。老七透過後視鏡觀察,只見滿臉是血的男警察慢慢直起了腰,五哥倒在地上,不再動彈。

  「啊……啊……」控制疤臉漢子時,侯大利腎上腺素激增,精神高度集中,沒有感覺斷指處的疼痛,皮卡車走遠,他這才感受到左手斷指處鑽心疼痛,忍不住叫了起來。

  張小舒沒有追趕皮卡車,顧不得處理自己手臂上的傷口,開始檢查侯大利受傷部位。當看到侯大利左手小指徹底被打掉時,哇地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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