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陵園裡的生死之戰1
2024-06-03 23:11:32
作者: 小橋老樹
放下電話,宮建民抬頭看著三個得力幹將,道:「周小麗失蹤了這麼長時間,還沒有找到關鍵線索?」
「周小麗獨居,難得和父母通一次電話。到現在為止,我們沒有接到綁架案的勒索電話,也沒有發現周小麗受傷或者遇害的痕跡,立案都難。」陳陽知道周小麗凶多吉少,出於習慣,講得很嚴謹。
宮建民打斷道:「周小麗人機分離,手機在高速公路被發現,這就是遇害的信號。江州市局在掃清命案積案方面在全省做了一個表率,成為先進。這一年多時間,幾起命案未破,先進變成落後。費廳在會上提到這事,我感覺臉紅。滕麻子,命案必破,這可不是說著玩的。」
滕鵬飛道:「侯大利把重點放在楊永福身上,我覺得是對的。不管是黃大森還是周小麗,都和楊永福有關。」
洪金明道:「話是這麼說,可是,拿不出證據啊。當務之急是尋找周小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四人討論得很深入,下班以後,陳陽、洪金明和滕鵬飛這才走出宮建民辦公室。
陳陽道:「晚上8點開案情分析會,黃大森的案子,周小麗的事,真讓人頭疼。」
滕鵬飛揉了揉臉上的麻子,道:「為什麼晚上8點開會,能不能早些?」
洪金明笑道:「大家別苦著臉了。黃大森死了,終歸是好事,否則提心弔膽,五心不定。這件事我們必然要慶祝。還有,今天是麻子的生日,晚上小聚一下,以茶代酒,也給滕麻子過個生日。」
滕鵬飛完全忘記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聽到政委說起,這才恍然大悟。
洪金明道:「我叫了杜峰、張國強,五個人,定在紅太陽肥腸火鍋魚。前些年我去得多,這幾年血壓高了以後,很少去這家。紅太陽的味道好得很,就是太肥,膽固醇高。今天打電話過去問,居然還是原來的老闆。」
紅太陽原來是一家市屬企業,後來整體搬到西城區,在東城區角落裡剩下了一片破舊廠區和家屬院。這片廠區和家屬院在城郊,來往方便,又離開市區,較為隱蔽。
來到紅太陽肥腸火鍋魚,洪金明走到最前面,推門而入。秦陽支隊陳軍海恰好迎面而來,洪金明愣了愣,道:「軍海,你怎麼在這兒?」
陳軍海笑道:「路過,專門來吃這邊的老店。以前來吃過,印象深刻。」
洪金明道:「軍海,到了江州,不給我們打電話,這是見外啊。」
陳軍海身後跟了五六個人。滕鵬飛認識其中一人,開玩笑道:「黃楊,你不地道啊,到了江州,自己吃獨食,是不是怕我灌酒?」
黃楊假裝舉手投降,道:「我就是怕滕支報仇,所以到江州,不敢打電話。」
秦陽支隊專案組負責為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提供技術支持,包下來比較偏僻的老紅太陽招待所。平時都在招待所吃飯,但招待所伙食一般,專案組偶爾出來改善伙食,沒有料到,在肥腸火鍋魚館遇到了陳陽、洪金明和滕鵬飛。
陳軍海在肥腸火鍋魚館偶遇了江州刑警支隊三名領導,無意中暴露了行蹤。經過請示,陳軍海和黃楊兩位同志立刻離開秦陽支隊專案組,秦陽市公安局重新派出兩位偵查員,接替陳軍海和黃楊。
臨行前,陳軍海用保密電話和侯大利溝通情況,算作告別:「我們掌握了楊永福較為完整的行跡圖,比較可疑的是楊永福臨行前在金色酒吧換了越野車,這一招金蟬脫殼用得很漂亮,讓我們無法全程跟蹤楊永福的車輛。楊永福從小區出來以後,先到金色酒吧,然後他的小車就停在金色酒吧旁邊的停車場,一直沒有動,人也沒有從金色酒吧出來。再次出現時,楊永福已經到了鉛鋅礦。我們拿到了周邊的監控視頻,那輛越野車是在楊永福到達金色酒吧不久以後,從公司開過來的,沒有停在金色酒吧旁邊的停車場,而是停在一處面莊門前。面莊沒有監控。司機停車以後,徑直離開。經過我們分析,金色酒吧肯定有較為隱蔽的後門。我們的人守在金色酒吧大門和側門,如果他出來,我們必然會發現。我們沒有發現楊永福出門,但是楊永福又開著越野車出現在鉛鋅礦,所以肯定有其他通道。這個通道能躲過我們的眼睛,也能繞開監控。金色酒吧的背牆有比較複雜的圖畫,有點兒類似塗鴉,還有很多線條。看到這些圖畫的人,注意力會被圖畫吸引,也會自動認為這是屬於酒吧的現代風格。後來我們才醒悟過來,這應該是有隱藏後門。如果從後門出來,沿著小道離開金色酒吧,那就會神不知鬼不覺。」
侯大利道:「這確實是處心積慮。」
陳軍海繼續道:「周小麗失蹤前後,楊永福一直和朱琪在一起。如果說楊永福失蹤和周小麗有關,那麼楊永福必定有幫手。這個幫手與那輛麵包車和皮卡車的操縱者有關。」
通話後,侯大利獨坐辦公室,在小筆記本上寫下了陳軍海提供的思路。
四樓傳來琴聲,琴聲時斷時續,飄進辦公室,又從辦公室飄出。侯大利放下筆,聽了一會兒從樓下傳來的旋律,當琴聲停止後,陷入沉思,直到江克揚敲門,這才回到現實之中。
江克揚道:「我和老秦、樊勇準備沿金銀溝跑一趟朱家大院,再次確定一下兇手的時間。」
侯大利道:「快去快回,天快黑了。」
江克揚道:「你去不去?」
「我準備和吳雪跑一趟金色天街,到金色酒吧外圍轉一圈,那裡有密門或者地道的可能性很高。」侯大利簡略談了陳軍海的分析,道,「陳大隊任務相對單一,天天琢磨楊永福的事,久久為功,我相信他的判斷力。」
江克揚道:「修密門和地道是江州老闆們的習慣,這都是被丁麗案嚇唬的。」
侯大利道:「朱家大院的後山是條小路,比較窄,兇手有可能是騎摩托車進來的。楊永福是騎摩托車的好手,是否存在騎摩托車過來後在某個地方換車的可能性?車手應該會戴頭盔,可以掩蓋本來面目。」
辦公室電話響了起來。這個辦公室電話是保密電話,主要用於內部通話,平時響起來的時候不多,只要響起來,肯定就是內部人打過來的。侯大利來到辦公室,拿起話筒。話筒里傳來張小天的聲音:「大利啊,原本不想打擾你們,但是有件事情必須讓吳雪立刻回來。她以前負責的案子又有了點兒新情況,對象只認她。案件很重要,要請她回來兩天。」
侯大利爽快答應。
張小天道:「我妹妹是新參加工作,也不是法醫專業,你這個江州地頭蛇要多關心啊。」
侯大利道:「你低估了張小舒。她的工作能力很強,進步神速。」
張小天的笑聲通過電話線傳了過來,道:「我怎麼感覺這是假話。」
吳雪接到通知,開車回陽州。侯大利繼續看卷宗,直到肚子發出咕咕叫聲,這才下樓,到對面常來餐廳吃飯。刑警老樓駐有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和105專案組,都在常來餐廳吃工作餐。今天常來餐廳異常清靜,只有張小舒一人在吃飯。
微胖的服務員小妹熱情地迎上來,道:「侯哥,今天來點兒什麼?」
侯大利道:「老樣子,一葷,一素,一碗米飯。」
服務員小妹壓低聲音道:「今天燉了酸蘿蔔鴨子湯,常總給我說了,要特地給你留一盆。這是常總老家的老鴨子,聽說是老成精的鴨子,燉出來的湯香得很。」
常來餐廳菜品真、廚藝好、服務佳。服務員小妹對每位偵查員都笑臉相迎,熱情周到。熱情周到也有深有淺,她深知侯大利在大老闆和常總心目中的地位,對其加倍熱情周到。
侯大利腳步稍有停頓,坐在張小舒對面。
張小舒放下筷子,道:「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侯大利道:「都看現場去了,天快黑了,急急忙忙走的,飯都沒吃。」
張小舒驚訝道:「你是最喜歡跑現場的,怎麼不去?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侯大利道:「我等會兒到金色天街閒逛。」
張小舒道:「你一個人去金色酒吧,肯定不是辦案,當然更不會是去吃喝玩樂。如果我猜得不錯,金色天街一定有讓你們疑惑的地方。我陪你去,兩個人在一起更自然。」
當張小舒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侯大利腦中立刻就想到了他和田甜一起執行任務的情景,往日情景依然存放在腦海中,絲毫沒有褪色。
服務員端著熱氣騰騰的酸蘿蔔老鴨湯來到兩人身邊,熱情地介紹道:「今天是真的老鴨子,用的是我們廚師長家裡埋在地里的酸菜罈子,絕對美味。」她拿來碗,先給侯大利舀了一碗,再給張小舒也舀了一碗。熱情且有點兒話多的服務員打斷了侯大利對往事的回想,讓其回到現實中。他喝了一口老鴨湯,被燙得一下就吐了出來。
服務員笑道:「老鴨湯油多,不會冒氣。」
「你早說啊。」侯大利故意「凶」了一句。
服務員吐了吐舌頭,道:「我忘記說了。我以為你們什麼都懂。」
飯菜簡單,更能考驗廚師的本事。常來餐廳小,廚師級別卻格外高,一缽老鴨湯,一盤辣椒小炒肉,一盤青翠欲滴的蔬菜,讓侯大利吃得酣暢淋漓。
從常來餐廳出來,侯大利準備開車。不管是自己開車,還是乘坐那輛越野車,侯大利都仍然在工作狀態。張小舒更希望能在夜晚的江州街道散步,這才是正常生活。她輕言細語道:「到金色酒吧也就十來分鐘,我們走過去吧。」
侯大利接受了建議。回到老樓,他找了一副淺色平光眼鏡,又戴了一頂旅行帽,背上挎包。
江州老城區建築老舊,房屋密集,很難修建如西城區那樣的大廣場、寬街道,始終沒有大城市氣派。不過老城區勝在人口密集,商業繁榮。在前往金色酒吧的路上,行人摩肩接踵,臨近金色酒吧的街道形成一個小吃街區,各種小吃緊密排列,燒肉的香味、油炸的香味、麵食的香味、辣椒的嗆味,煙火氣把空氣塞得滿滿的。
張小舒買了羊肉串,分給侯大利三串,自己拿了兩串。
侯大利道:「才吃了晚飯,你能吃得下?」
張小舒道:「拿著羊肉串,這才像逛街。你這人是工作狂,除了工作,沒有業餘生活。今天難得沒有老克、老樊跟在身邊,就放下所有任務,成為一個快快樂樂的單純年輕人。」
侯大利咬了一口羊肉串,眼睛四處掃視。
進入金色天街後,各式小吃的香味讓位給飄蕩在空中的音樂。音樂被擴大後,不同風格的旋律在空中碰撞,讓人陷身於音樂的狂放之中。重低聲就像暗中的殺手,時不時過來衝擊耳膜。
「這根扦子又粗又尖,對脆弱部位有殺傷力,可以成為兇器。」侯大利咬完一串羊肉串,觀察粗大且尖銳的柳樹枝。
張小舒道:「享受美食,別想案子。」
金色酒吧和此條街道其他房屋一樣,面朝街道的部分燈火明亮,富麗堂皇。側門外安有一盞大燈,無數飛蛾在燈光下飛舞。酒吧房屋的背面昏暗潮濕,陰森森的。朝左行約50米,出現一條狹窄小道,小道後面有一片小樹林,更顯黑暗。
侯大利幾口就將羊肉串吞進肚子,手握兩根羊肉串的粗扦,低聲道:「跟緊點兒,小心。」
侯大利如此警惕,張小舒哭笑不得。
從小樹林穿出,又過了兩條小道,燈火輝煌的主幹道猛然間出現,猶如從老舊世界進入新世界。張小舒將用過的柳樹枝扔進垃圾桶,取過紙巾,擦乾淨手指。侯大利接過張小舒遞過來的紙巾,擦完嘴巴以後,又用紙巾擦乾淨柳樹枝,道:「我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有人在看著我們。」
張小舒很心疼眼前的英俊男人,道:「你應該休息幾天,精神長期緊張,要出問題。」
侯大利道:「我的精神沒有問題,就是感覺不對勁。」
這條小道沒有通車,沒有監控。從小道回到金色酒吧後牆後,侯大利從隨身攜帶的挎包中取出手電,查看了金色酒吧後牆。其後牆畫了現代風格的裝飾畫,有上上下下的縱橫交錯的條紋。張小舒非常安靜地站在一旁,用欣賞的眼光瞧著看上去有些呆傻的男人。這個呆傻男人關掉手電後,又在小道上來回走了兩圈,這才來到張小舒身邊。
陰影中,停有一輛小車,車上有兩個中年男人。
臉色白淨的男子道:「五哥,那倆人跑到了陰暗角落,真是找死,我要弄他。」
「侯大利身手好,反應快,沒有絕對的把握不能動手,否則就是打草驚蛇。」刀疤臉老五摸了摸被鐮刀劃傷的大腿,道,「老七,好漢不提當年勇,我們都是中年油膩男了,憑體力,已經不如年輕人了。」
老七道:「今天是好機會,侯大利沒有開車,還帶著一個女的。」
老五道:「老七,女的也是警察,不要小瞧了。」
「她是法醫,又不是一線偵查員,怕個鬼。遲早要做,今天倒還真是機會。他們必然要走路回刑警老樓,我們在拐角那邊等著他來自投羅網。」自從勇哥提出要做掉侯大利以後,老五和老七便從外地回來,悄悄潛入江州,尋找侯大利的破綻。老七提到的拐角處,便是其預設的戰場之一。
老七注視著黑暗中的一對男女,道:「勇哥魔怔了,為什麼非要幹掉這小子,又不能賺錢,還會惹上大麻煩,完全沒有意義。」
老五道:「勇哥說了,這是最後一件,然後徹底退出江湖。」
老七道:「勇哥原來準備趁著煤炭行情好,賣了兩個礦,大家各分一筆大錢,一輩子吃穿不愁,這才是退出江湖。現在兩個礦被政府搶了,三哥陷進去,我們拿什麼退出江湖?還不如到我這邊來,做幾把大的,也夠退休了。」
老五搖頭道:「勇哥不會同意的。」
老七咬著牙齒道:「我們結義一場,大家一起做最後一件事。我也算是還了勇哥的情,這事後,大家各奔東西,各做各的事。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們結拜十幾年,沒有兄弟殺兄弟,也算是值了。」
老五和老七目光盯緊著金色酒吧後牆外小道上的一男一女。
老七道:「這對狗男女在牆上找什麼?」
老五搖頭道:「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個酒吧是楊永福的,侯大利是在針對楊永福。」
「侯大利如今是省公安廳的人,平白無故為什麼會針對楊永福,楊永福到底做了什麼?牆上有什麼?」老七平時是做自己的事,很少回江州,對楊永福的印象還停留在多年前。
老五繼續搖頭道:「勇哥的話越來越少,不想說的事,就是不說。」
老七道:「二哥和三哥都是聰明人,設計了旁門左道,搞得我們幾兄弟人不人鬼不鬼的。現在看起來還是我們這種莽張飛活得長一些。」
老七最年輕,最大膽,也最激進,做的事情是二哥和三哥堅決反對的,吳佳勇不支持也不反對,只是提了要求,不能在江州、湖州和秦陽這三個地方搞事。這三個市地理位置接近,風俗習慣相似,人員來往密切,簡稱「江湖秦」。老七在「江湖秦」以外地區站穩腳跟後,有意返回。吳佳勇到現在都沒有鬆口,堅決不准老七回來。
老五指了指收起手電的侯大利,道:「你這些年沒有回江州,不知道前面年輕人的厲害。侯大利被稱作神探,工作幾年就調到省刑總去了。」
老七道:「那是破案能力,又不是打架。」
老五道:「別輕敵,侯大利不好對付。你注意到沒有,他每次走到路口時,都會停下來,左右觀察,這才往前走。」
老七道:「現在警察管得嚴,沒有執行任務的時候,肯定不會帶槍。侯大利平時基本不會單獨活動,身邊總跟著一堆人,今天只有一個女的,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上一次對付秦永強,也是這個道理。如果不是我們當機立斷敢下手,秦永強這種猛人,會給我們找好多麻煩。」
老五道:「勇哥計劃的是10月18日。」
老七道:「計劃沒有變化快,勇哥說侯大利在10月18日應該會單獨行動,所以選在那一天。今天,侯大利相當於單獨行動,而且在鬧市區。這本來就不在我們計劃內,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要搞突然襲擊,警方更不會防備。今天的行動相當於那種在街頭發生的意外衝突,方便跑路,警方根本找不到線索。而且,勇哥提出的幾個預設點,那個拐角本來也在預設點內。」
「勇哥只是讓我們來熟悉情況,沒有讓我們現在就下手。」自從在夏曉宇父母家裡意外失手,二哥莫名其妙折在夏家,老五的心態發生了極大變化,變得保守、謹慎。
老七急眼了,道:「我們有槍,又在暗處,這都不敢下手,那就沒有更好的時機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做了這一單,了結勇哥心愿,我們離開山南,就不當縮頭烏龜了。」
在老七的堅持下,老五終於同意動手。
小車啟動,很快來到拐角處。這個拐角處有一個街心花園,和市一院附近的街心花園極為類似。老七檢查了左輪手槍,裝上子彈。老五仍然使用匕首。車窗屏蔽了喧囂,車內安靜得只能聽到呼吸聲。
半小時不到,侯大利和張小舒從金色天街方向走了過來。
老五和老七下車,閃進灌木叢,低伏其中,準備突襲侯大利。
查看了金色酒吧的後牆以及後牆的周邊環境,侯大利也覺得自己精神長期緊張,過于敏感了,扔掉柳樹枝,和張小舒一起沿著街道回刑警老樓。
即將來到拐角處的街心花園,侯大利停了下來,道:「江州城裡所有街心花園都是類似結構,大樹、灌木加一個小亭子,從綠化角度來看,增添了美景。從偵查員的角度來看,城市中間的街心花園是治安隱患,特別是在深夜,有壞人躲在街心花園,行人根本無法看見。上一次辦理杜強案時,秦力就是在街心花園襲擊了杜強。如果今天有人要襲擊我,在街心花園等著我們,那就是最好的時機。」
「為什麼他們有可能要襲擊你?難道那個傳言是真的?」夜色中,張小舒在不經意間握住了侯大利的手。她感到侯大利的身體明顯僵了僵,便用力握住了有可能逃竄的手掌。
面對張小舒明確的信號,接受,還是婉拒?侯大利內心一直充滿矛盾。他把注意力轉到了案件上,問道:「哪個傳言?」
「我們到亭子去坐一坐。」張小舒感受到侯大利手心的汗水,心中柔情百轉。
侯大利道:「邊走邊聊吧。你聽到的是哪個傳言?」
「我聽說有一幫人專門對付江州企業家以及他們的家人,無風不起浪,肯定有這麼回事。我仔細想了想遇到的案子,李小峰、邱宏兵、關江州,這些人都是老闆的家人。我懷疑我媽出事,也和這些人有關係。」母親遇害時間太久,張小舒度過了得知母親遇害的痛苦期,已經可以相對從容地討論母親遇害的問題。
侯大利心道:「如果這個消息是真實的,兩面人散布消息,從某種程度上就是預警。如果是預警,就說明這個兩面人有難言之隱。」
即將來到街心花園時,一輛警車開了過來。
子彈已經上膛,老七貓腰蹲在灌木叢後面,見到警車出現,又伏低了身體。
警車停下,施成下車,和侯大利打招呼。在燈光下,侯大利自然而然鬆開了張小舒的手。經歷了錢剛槍擊案以後,東城所全所同志都對侯大利和張小舒頗有好感,除了施成,另外兩個民警也下了車。寒暄以後,幾個民警這才重新上車。
警車徹底消失在視線時,侯大利和張小舒已經走過街心花園。
老五低聲道:「算了,沒機會了。」
「我跟過去,從背後開兩槍,輕鬆解決問題。你太緊張了,侯大利不管再厲害,也是吃五穀的肉體凡胎。」老七準備大搖大擺地跟過去,從背後開槍。
老七剛從灌木叢走進人行道,又有一輛車開了過來,停在侯大利面前。老七收了槍,站在街邊,買了一瓶可樂,悻悻然看著遠去的尾燈。
老五走到其身邊,道:「剛才的警車是派出所的,這輛車是省刑總專案組的。這些都是不可測因素。走吧,上車,回去。」
老七一言不發地上了車,道:「可惜了,讓侯大利逃過一命。他的命還真大,接連來了兩輛車。」
坐上車以後,侯大利內心深處隱隱的不安這才徹底消除。
由於張小舒不是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成員,諸人在車上沒有談論與挖兩面人和幕後黑手有關的話題,只是談了刑警支隊都知道的事情。
戴志道:「金銀溝那條支路旁邊有一片茶園,茶園裡確實有一堆被水衝過的黃白之物,這和現場勘查的一致。楊永福用了一泡屎、兩個菸頭,再加上車壞了的自述,解釋了自己為何在上午10點才到達長青鉛鋅礦的問題。」
張劍波道:「楊永福的理由看起來解釋得通,可仍然不合常理。楊永福是去處理安全問題,這才沒有和朱琪同行。遇到這麼急的安全問題,從江州7點多鐘出發,無論如何也不應該10點來鍾才到長青鉛鋅礦,從常理來說講不通。這就是說謊。」
回到刑警老樓,一行人上了四樓,張小舒依依不捨地在四樓與五樓的鐵門前停下腳步,與侯大利分手。鐵門內,是屬於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的區域,張小舒遵守紀律,停步於此。
侯大利直接走進五樓小會議室。
江克揚跟隨其後,道:「大利,還要開會?」
侯大利道:「你們先休息。我等老克這一組回來,如果有新情況,就碰頭。」
戴志、張劍波各自回屋,侯大利泡了綠茶,再調出訊問李滬生的視頻資料。
吳佳勇團伙以及楊永福這兩個犯罪集團已經露出馬腳,如何把「馬腳」變成能夠上法庭的證據,這是一項艱巨的工作。另外,這一段時間,兇案接連發生,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不停奔向不同的現場,參加案情分析會。雖然忙得團團轉,但是幾件案子都沒有突破,從支隊調過來的各類資料已經積壓,這讓侯大利內心產生了焦灼感。
翻看了一會兒資料,侯大利還是調出了審訊李滬生的視頻。
這是針對李滬生的第三次審訊,來自江州的周向陽參加了審訊。湖州預審員老張主審,周向陽配審。
李滬生頭髮剪短,換上了「湖看」囚服,坐在控制住手腳的椅子上,臉色蒼白,神情倒還平靜。
因為不是第一次審訊,走完程序以後,湖州預審員老張語重心長道:「永發煤礦找到了四具屍骨,不管我們是否能夠找到董事長段成發,也不管段成發和承包商李紅要承擔什麼責任,你作為總經理,肯定是貓抓糍粑脫不了爪爪,不要有僥倖心理。」
李滬生下意識地甩了甩頭髮。
老張諷刺道:「你別甩頭髮了,在很長一段時間,你都沒有甩頭髮的機會。爭取自首立功,這是你唯一的出路。」
「頭可斷,髮型不能亂」,這是紅山廠一些時髦青年的口頭禪。李滬生想起漫長的監獄生活,不由得沮喪起來。沮喪歸沮喪,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他在心裡有一個明確的概念,道:「我是總經理,在永發煤礦出現了這種事,我承認失職、瀆職,需要我承擔什麼責任,我就承擔什麼責任。用失職或瀆職的罪名起訴我,送我進監獄,我心服口服。不是我的責任,比如第三巷道的事,我沒有插手過,我是不會承認的。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應該去把段成發和李紅抓回來,他們才是重點。」
前兩次審訊都在這裡進入了死胡同。李滬生咬死不知道第三巷道的事情,而永發煤礦其他人員給出的旁證以及所有的資料也都從側面證明了李滬生確實沒有插手第三巷道。
老張挺有耐心地問完第三巷道的一些細節以後,開始喝水,將下一步的審訊工作交給周向陽。
周向陽眼圈微黑,桌子上的菸灰缸里有三個菸頭,菸灰缸旁邊是泡有胖大海的透明玻璃杯。他喝了口水,上上下下打量李滬生,道:「李滬生,從名字來看,你是在上海出生的?」
江州、湖州和秦陽算一個大地區,口音接近,細微處又有區別。李滬生熟悉江州口音,抬頭看了一眼周向陽,道:「我是紅山機械廠的子弟,紅山機械廠很多人都是在上海出生的。我在上海出生,所以叫李滬生。」
周向陽道:「你的爸爸、媽媽在紅山機械廠工作?」
李滬生道:「我們的情況,你們肯定了解得一清二楚,何必多此一舉。」
周向陽原本態度平和,突然間就變了臉,板著臉,語氣嚴厲道:「問什麼,答什麼,不能反問。」他黑著臉說話時,目光鋒利,咄咄逼人。
李滬生低頭看了一眼黃色衣服,神情變得沮喪,簡要回答了父母的情況。
周向陽道:「你有一個妹妹李滬娟,李滬娟是什麼情況?」
聽到這個名字,李滬生沮喪的神情突然間變得憤怒起來,用力搖動椅子,道:「我妹妹意外過世很多年了,你們就別打擾她了,有本事衝著我來。」
周向陽道:「李滬娟是哪一年意外過世的?」
李滬生瞪著雙眼,道:「如果你們繼續這個話題,我保持沉默,不再回答你們的任何問題。」
周向陽淡淡道:「別激動嘛。換個話題,你在紅山機械廠演出隊學過口技吧。」
李滬生瞬間又平靜下來,道:「我沒有學過口技。」
周向陽翻了翻筆記本,道:「你的天賦不錯,這是大家公認的。我們做過調查的,否則也不會問你這個問題。」
李滬生眼中閃出一絲疑慮,答道:「當年,李老師在演出隊演過口技,我不喜歡口技,更喜歡唱歌。」
周向陽道:「你學過口技?」
李滬生道:「我沒有學習口技的天賦。」
侯大利又停下視頻。
夏爽以前就指出吳佳勇擅長模仿別人說話,所以是否能找到口技演員、李滬生是否會口技,其實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至少不是關鍵性突破。但是,周向陽問起「李滬娟」時李滬生的憤怒反應,引起了侯大利的注意。
儘管李滬生還是和前兩次訊問時一樣,將所有事情一推了之。可是,看守所畢竟是特殊場所。人是群體性動物,會受環境影響,李滬生進了監舍,行動受到控制,即將面臨牢獄之災,其心態和情緒會在不知不覺中發生變化。周向陽不停試探李滬生,意外地在「李滬娟」這個點上讓李滬生表現出異常。
李滬生在近期才浮出水面,警方對其「社會關係和行動軌跡」搜集得並不充分。由於最近這一段時間緊、任務重,兇案頻發,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以及江州刑警支隊都沒有及時將李滬生的社會關係全部查清楚。
這是一個薄弱環節,必須補上。
……
視頻繼續播放。
周向陽發問:「你是哪一年待在江州的?」
李滬生道:「1993年、1994年,我都在江州。」
周向陽道:「在江州做什麼?」
李滬生道:「我當時年齡小,什麼都不懂,跟著吳佳勇來到銀溝煤礦。」
周向陽道:「你為什麼跟吳佳勇到銀溝煤礦?」
李滬生道:「吳佳勇是楊國雄的小舅子,所以我們跟著他過去,找點兒零花錢。」
周向陽道:「除了你,還有誰是跟著吳佳勇過去的?」
李滬生道:「吳佳勇的身份特殊,跟在他身邊的人多,有的來,有的走,時間隔得太久了,我也記不清楚了。」
周向陽道:「吳胖子是和你一起去的吧?」
李滬生道:「吳胖子也在銀溝煤礦,大家在一起討生活。後來吳胖子能和永發煤礦做生意,也是因為以前的老關係。」
周向陽道:「吳胖子是二哥,你是三哥,你們還有幾個結拜兄弟?」
李滬生道:「我們沒有結拜,二哥、三哥的叫法只是碰巧了。」
侯大利暫停了視頻。從視頻來看,李滬生思路清晰,口風很緊,沒有明顯漏洞,情緒總體穩定。唯一能夠刺激到李滬生的還是「李滬娟」。
周向陽的思路應該是想通過李滬生摸清楚吳佳勇團伙其他成員的情況,只是沒有找到更好的突破點。二哥死亡,李滬生油鹽不進,吳佳勇滑不溜秋,大家明知道有一個以吳佳勇為首的犯罪團伙,這個團伙也參加了與麵包車和皮卡車有關的事。只不過,「知道」和「找到」是兩個概念。現在處於攻堅階段,如果順利拿下李滬生,吳佳勇團伙便會從內部被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