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後山上的殊死搏鬥
2024-06-03 23:11:26
作者: 小橋老樹
黃大森逃亡日久,得不到黃家兄弟們支持,報復心日淡。突然之間,天上落下餡餅,報復朱琪的機會好得令人懷疑。是得過且過,還是報復仇人,兩個念頭在內心激戰,他在這一瞬間變得焦躁不安。
從網吧出來以後,黃大森順路切了點兒滷肉,買了二兩裝小瓶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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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工房喝酒,工友組長推門而入,半調侃半認真地告誡道:「你龜兒子吃香的,喝辣的,大吃大喝,一年到頭剩不了幾個錢,怎麼向老婆娃兒交代。」
黃大森正在亡命天涯,今朝有酒今朝醉,根本沒有想到給老婆娃兒交代。如果放在以前,這個猥瑣的工友組長根本進入不了自己的視線。今非昔比,落魄江湖,被工友組長管理,不再是黃總。他舉了舉杯,應付道:「老左,過來喝一口。」
老左沒有落座,道:「少喝點兒,明天事情多。」
吃完滷肉,又喝了白酒,黃大森低頭打量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想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的老婆娃兒和情人娃兒,禁不住涕淚橫流。如果不是被朱琪和楊永福陷害,他如今還是長盛礦業集團副總,過著人上人的生活。他的生活被一包毒品推離了軌道,從此成為喪家之犬。
朱琪頭大無腦,能想出這種惡毒招數的人,只能是楊國雄的兒子楊永福。但是,沒有朱琪這個傻婆娘,楊永福也靠不攏自己的邊。想起被當成智障帶到礦井,想起逃亡的日日夜夜,黃大森最終下定了決心:隨著時間流逝,機會將越來越少,現在不管有多麼危險,如今有了除掉朱琪的機會,那就一定要拼一把。
他喝完最後一口酒,用老年手機撥打周小麗的電話。這部老年手機是工友的,不值錢,能隱藏身份。丟失手機以後,工友只是罵了幾句,四處翻找後,甚至沒有急著去停機。
響了數聲以後,周小麗的手機接通。
黃大森道:「我看了留言,這事確定?」
周小麗壓低聲音道:「確定,朱總親自安排的。」
黃大森道:「同行還有誰?」
周小麗道:「司機。」
黃大森道:「吳新生這個跟屁蟲不去?」
周小麗道:「吳新生要到礦上。黃總,這是最後一次,求求你,別給我打電話了。」
「好吧,不管什麼情況,明天都是最後一次。我只有最後一個要求,明天他們什麼時間出發,及時給我打這個電話。這是最後一個請求,從此以後,天高任鳥飛,我再也不會回來了。」黃大森沒有幫手,除了那柄自製火藥槍,別無利器。他喝完酒,在場鎮昏暗的街道上溜達,買了一把剔骨尖刀。
凌晨5點,黃大森騎上爛摩托,提前開始行動。臨行前,他拐進工友們的另一個房間,拿走堆在床邊的衣服,總共找到170元錢。
罵了幾聲窮鬼,黃大森發動摩托車,揚長而去。
從秦陽到江州最快、最隱蔽的道路是經過巴岳山。穿行大山,夜色中,沿途高大樹木在車燈下半明半暗,面目猙獰,兩三隻野兔在燈光下倉皇奔逃。作為土生土長的梅山人,他很熟悉梅山,不僅知道大嶺村村小,甚至還知道朱家大院和後山。也正因如此,看到朱琪即將前往的地址時,黃大森懷疑這是陷阱。
離開巴岳山後,天還未亮,黃大森在山裡找了塊地方休息,吃了些饅頭,喝了能打濕嘴皮的水,然後在草叢中閉眼休息。經過長期野外生活,他已經慢慢野化,脂肪消耗極大,消瘦如竹竿,練就了能在草叢中呼呼大睡的本領,行動能力極大提高。
天將亮,公路上不斷出現行人,摩托車也多,黃大森這才騎著摩托車前往朱家大院。繞過朱家大院以後,黃大森將摩托車放在小道邊上的竹林里,從竹林後面的小道爬上後山,鑽進位於朱琪掃墓必經之地視線良好的草叢,躺下來,等待朱琪自投羅網。
早上7點鐘,黃大森用工友的手機再給周小麗打電話,電話無法接通。
早上8點鐘,睡在地上的黃大森感覺到外面有響動,睜開眼睛,慢慢爬起來,透過草叢,注視遠處公路。
遠處開來一輛摩托車,車手戴有頭盔。這輛車明顯不同於其他摩托車,是城裡人才玩的摩托車,價格至少在兩三萬。這樣一輛車突然出現在此地,讓黃大森心有不安,他開始檢查火藥槍、剔骨刀和裝滿汽油的燃燒瓶。過了一會兒,前方沒有異常,他又鬆懈下來。
這輛摩托車正是楊永福駕駛的。摩托車開過小村以後,沒有停下來,繼續向前。
楊永福最初擔心黃大森在路上伏擊朱琪,這樣就會打亂他的計劃。反覆分析後,他判斷黃大森不會在路上襲擊朱琪。理由是朱琪乘坐的是陸上巡洋艦,速度快,黃大森很難對這種動態目標下手。從黃大森上次在礦井伏擊自己的情況來看,此人如果上鉤,最有可能還是選擇在墓地伏擊朱琪。
楊永福要應對朱琪,不可能來得太早。他騎車經過朱家大院以後,有意查找摩托車或者自行車等交通工具。竹林里停有一輛摩托車,車身沒有積灰和露水。楊永福意識到魚兒已經上鉤,繞過竹林,按照預定計劃悄悄摸向後山陡坡。
江州農村人家建房喜歡選擇靠山的地方,很多散居的農家院子背後都會有山坡。山坡有的高,有的矮。朱家大院的後山比尋常人家的要高,有一百多米。後山背坡有一段陡坡,由一塊大石頭形成,一般人難以攀爬。
從高中時代開始,為了彌補體力不足,更為了應對複雜局面,楊永福下狠心堅持鍛鍊,射擊、駕駛、搏擊、潛水、攀岩,幾乎樣樣不落。多年的鍛鍊在關鍵時候發揮了作用,他如長臂猿一般迅速爬上陡坡,來到峰頂。
從高處看,江州河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如一條漂亮的絲帶穿越田野。江州河邊有一條公路,適合騎摩托車離開。山坡中部建有大墓,正是朱琪外婆外公的墓地。如果黃大森真來了,一定會躲在墓地下方的草叢裡。這一處草叢茂密,距離上山的石板路很近,居高臨下,適合搞伏擊。
山峰距離墓地有一百五六十米,楊永福提起左輪手槍,彎腰,曲身,輕手輕腳朝那處草叢摸了下去,準備靠得相對近一些,躲入墓地上方的另一處草叢。這處草叢距離黃大森藏身的草叢估計有三十米,中間還有一片梨樹林。
楊永福潛伏在梨樹林後面的草叢中,等待黃大森和朱琪的司機拼殺以後再進行突襲。這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計。
上一次在紅源煤礦的礦井裡,黃大森使用了火藥槍,讓楊永福吃了大虧。想起此事,他格外後怕,如果運氣不好,傷了眼睛,那萬事皆休。這一次為了防備火藥槍,他特意戴上頭盔,頭盔里還有臉罩,前胸則特意綁上事先準備好的厚報紙。有了這兩樣防備,火藥槍的那點兒破威力就不在話下。
而且,面部被頭盔和臉罩遮住,無人能識。
楊永福貓行至距離草叢還有兩三米的時候,輕微腳步聲驚起了躲在草叢中的兩隻小鳥。兩隻小鳥撲騰翅膀,從草叢中鑽出,轉瞬飛上天空。楊永福算計了半天,反覆推敲細節,自認為把握極大,誰知遺漏了草叢中的小鳥,暗呼糟糕,趕緊蹲在地上。
下方草叢中,黃大森靠在土坎上,手握火藥槍,身邊放有汽油瓶和火機,靜等獵物上鉤。頭頂上方傳來撲騰聲後,長期逃亡生活讓其意識到有危險逼近,汗毛一下豎起來。他轉過身,向上觀望,恰好與蹲下身子的楊永福雙目相對。
如果沒有小鳥,楊永福就能按照計劃成功潛入目標草叢,等待一場好戲。誰知還未到達草叢,便被黃大森發現。狹路相逢勇者勝,楊永福不再掩飾,提著左輪往下沖。從上坡往下坡沖,三十來米的距離不過花費數秒,楊永福衝到草叢上方的土坎處。
黃大森抬起胳膊,搶先扣動扳機。
楊永福手中的左輪手槍幾乎同時響了起來。
鐵砂如一群蜜蜂撲面而來,打在楊永福的身體上。由於前胸有厚報紙,還戴有頭盔,鐵砂子只是傷了楊永福肩膀。楊永福腎上腺素飆升,沒有感到疼痛,衝到黃大森身邊,對準剛剛站起來的黃大森開了第二槍。
第一聲槍響,黃大森並未中彈,整個人有點兒發蒙。他正要有所行動,楊永福已經衝過來開了第二槍。
這一槍擦著黃大森的腹部飛走,帶出一抹血跡。
未受致命傷的黃大森拼命將手裡的火藥槍朝楊永福砸去。
楊永福微微側身,躲過撲面而來的火藥槍,開了第三槍。對方來得太快,黃大森根本來不及使用汽油瓶,剛摸到剔骨尖刀,前胸就被打中。子彈直接打在黃大森的心臟上,死神鐮刀揮動,生命如一道輕煙,轉眼間脫離了黃大森的身體。
黃大森圓睜雙眼,瞪著楊永福,撲倒在地。
楊永福將槍口仍然對準黃大森,幾秒之後,見對方毫無動靜,這才上前踢了一腳,讓黃大森的頭偏了過來。黃大森雙眼呆滯,人世間的愛恨情仇、喜怒哀樂和生離死別,從此與他無關。
確認黃大森已經死亡,楊永福又對準他的臉開了一槍。
後山空曠,左輪手槍的槍聲就如大個鞭炮發出的響聲,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楊永福從石板路下山,繞過後山,騎摩托車,沿江州河,朝長貴縣方向飛馳。騎了二十來分鐘摩托車,他在一處河灣將左輪手槍扔進河裡。
騎車又行一段,換乘由舅舅預先備好的小車,楊永福才有時間查看傷處。鐵砂集中在胸部和左肩,鐵砂未穿透厚報紙,在報紙上留下密集孔洞,左肩留下七八道血痕和一些小血洞。比較幸運的是鐵砂傷在肩上,裸露在外的手臂毫無損傷。
處理傷口後,他換上深色短袖,將頭盔、破損衣服和帶血報紙捆在一起,扔進另一處河灣。
整個過程非常完美,唯一的疑點在於到達礦上的時間比預期晚一些。
上午11點左右,一輛小車出現在朱家大院。朱琪臉色陰沉,在司機的陪同下,推開院門。外公外婆去世多年,這個院子如今是朱琪舅舅居住。朱琪舅舅正在堂屋看電視,見到朱琪進屋,趕緊出來。
朱琪看了看手錶,道:「舅舅,我在房間坐一會兒,11點半,準時上山。」
朱琪舅舅見外甥女臉色不佳,擔心在長盛礦業上班的兒子又闖禍了,小心翼翼道:「我經常打掃房間,不髒。」
朱琪「嗯」了一聲,沒有再和舅舅說話,徑直進屋,推開小時候居住過的房間。
房間依然保持她少女時代的原貌。牆上貼有中國香港「四大天王」掛圖,桌上有她少時特別喜歡的音樂娃娃。當年家庭條件不佳,這幾樣東西就算是朱琪少女時代的奢侈品。
朱琪舅舅送來礦泉水,說了兩句,不敢久留,便離開房間。
朱琪之所以不高興,並非對舅舅有意見,而是在生楊永福的氣。昨天夜裡,纏綿之後,楊永福主動提出要和她一起去給外婆掃墓,朱琪當即同意,還給舅舅打了電話。她早就有給外婆掃墓的想法,順便也想和外婆說一說她和楊永福悄悄領了結婚證這件事情,讓外婆的在天之靈祝福自己。
誰知,早上起床,楊永福接到礦上電話,匆匆離開。雖然朱琪知道礦上的事情是正事,可想起領了結婚證以後第一次回外婆家就孤身一人,仍然生氣。
11點半,朱琪、朱琪舅舅和司機提著香燭一起上山。
司機承擔保鏢的職責,走到最前面,接近墓地時,他看見了草叢裡躺的血人,抽出電警棍防備,快速退回。
朱琪被兩次炸彈襲擊搞成了驚弓之鳥,聽說出事,臉上瞬間失去血色,道:「炸彈?」
司機道:「不是炸彈,草叢裡有人死了。」
朱琪舅舅膽子大,上去看了一眼,見死者臉上有個大洞,嚇得跌坐在地。
派出所民警接到報警,以最快速度來到現場,用警戒帶圍住石板路,不准人進出。長貴縣刑偵大隊武志大隊長到達不久,詢問了發現屍體的經過後,便直接撥通了支隊長陳陽的手機。
陳陽正在辦公室和滕鵬飛談工作,接到電話,得知有人中槍死亡,問道:「死者是什麼情況?」
武志又看了一眼屍體,道:「左胸和臉上各中一槍,面部損壞。找到四枚彈殼,技術員看了,應該是國外槍械留下來的。死者沒有身份證明,周邊群眾也無人認識。死者出現屍僵,一部分肌肉僵硬,有味道散發出來,法醫判斷死亡時間在2~3個小時。」
武志是老偵查員,工作經驗豐富,一般情況下,不會在還沒有開展調查的情況下就急忙給上級打電話。陳陽明白此事肯定另有玄機,問道:「為什麼國外槍械會出現在農村?這兩年槍案不多,國外槍械出現在農村更是罕見。死者有什麼特殊之處?」
武志這才道出打電話的原因:「朱琪帶著司機給她的外婆上墳,死者就在距離墓地很近的草叢裡。朱琪的司機看過以後,說有可能是黃大森。朱琪受了驚嚇,暫時沒有緩過勁。等她平靜一些,我們讓朱琪去辨認。」
「看好現場,安排人員排查,調取沿途的監控錄像,我和滕麻子很快就過來。」陳陽得知死者有可能是黃大森,放下電話後,用力拍了拍桌子,「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黃大森這個兔崽子,終於把自己折騰死了,去掉我們一塊心病。」
滕鵬飛一直在負責追捕黃大森,聞言幾乎從椅子上彈起來,道:「如果真是黃大森,不管是誰下的手,都是給我們排了雷。」
陳陽道:「開槍的人怎麼知道朱琪的行蹤?」
「兇手是一條大魚,身上肯定有很多事情。派一隊人去長盛礦業,找出所有可能知道朱琪行蹤的人。」滕鵬飛用力搓揉臉部,這是遇到緊急情況時的下意識動作。
「你先下樓,在車庫等我,我要給宮局報告。」陳陽隨即向副局長宮建明報告了情況。
十來分鐘後,陳陽來到車庫。他坐在副駕駛位,繫上安全帶,遞給滕鵬飛一張從長青傳真過來的照片,道:「朱琪兩次被炸,都與黃大森有關。你看這人,是不是黃大森?」
滕鵬飛看了一眼,道:「此人又黑又瘦,穿著打扮像農民工,臉上還有一個大洞。但是,化成灰,我也能認得出來,這就是黃大森。」
陳陽道:「兇手在他臉上打一槍的目的是什麼?是為了毀容,隱藏死者的身份?」
滕鵬飛道:「我覺得不是,毀容完全不徹底,更接近泄憤。」
陳陽道:「宮局很重視這件事情,準備和侯大利一起到現場。」
滕鵬飛皺眉道:「侯大利是省刑總的人,用不著事事摻和。宮局信任侯大利,超過信任我們。我有直覺,他們似乎在查什麼事。調用秦陽支隊的同志到江州來支持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擺明了不相信我們。大家都有些議論,還有不太好的說法,讓人心情壓抑。」
這個想法浮現在腦中有一段時間了,今天得知黃大森已經死亡,滕鵬飛心情激盪,在支隊長面前將壓在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
陳陽明白滕鵬飛的言外之意,道:「侯大利是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的組長,在江州查案,我們必須全面配合,這是紀律,絕對不能含糊。至於你說的其他事情,到此為止,不能再提。」
「明白,就是發一句牢騷。」滕鵬飛完全能夠理解陳陽的反應。
兩人沒有再說話,車內氣氛沉悶。
刑警老樓,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拿到了屍體照片和長貴刑偵現場勘查的照片,貼在白板上。黃大森有製作炸彈的技能,有在鬧市區放置炸彈的惡行,其死亡之後,不管兇手是誰,都暫時解除了爆炸再次發生的危機。諸人圍觀這張照片,與往日殺人案的情緒不一樣。
「從這個現場,大家能看出什麼?」侯大利站在白板前,久久凝視。
戴志是勘查現場方面的技術專家,拿起筆,畫了幾個點,道:「從找到彈殼的地方來看,兇手位於死者上方,從上往下,連開四槍。第一個彈殼和第二個彈殼相距有3米,第二個彈殼和第三個彈殼都在草叢上面的土坎上,第四個彈殼散落在草叢裡,距離死者很近。從彈殼的拋落地點來看,兇手在山頂,對死者進行了襲擊。」
張劍波道:「我認同老戴的看法,火藥槍應該是開了一槍,然後才扔出去砸人。如果兇手受傷,留有血跡,那案情就能有突破性進展。上一次在礦井,楊永福受傷,我後來特意在井底尋找,費了很大的勁,終於找到了幾粒鐵砂,鐵砂上帶有楊永福的血。我當初找鐵砂,就是想要查看鐵砂是否會帶血,結果就是鐵砂能帶血。」
秦東江頻頻點頭,道:「火藥槍很接近第一個彈殼位置,極有可能是死者開了一槍後,沒有辦法裝藥,就扔出火藥槍,朝兇手砸去。從現場來看,兇手應該先上山。」
當秦東江說了幾句以後,大家習慣性望向樊勇。
樊勇摸了摸臉,道:「你們看著我做什麼?」
吳雪笑道:「等著你來?秦東江啊。老秦說話,樊勇必?,這是我們二組定律。」
江克揚一本正經道:「關鍵的是每次?得還有幾分道理。」
秦東江微微仰頭,道:「請吧,樊傻兒,我說的是事實,從火藥槍的位置可以看得很清楚,還有什麼好?的。」
樊勇頓時不服氣,道:「第一個子彈殼距離死者還有十來米,說明兇手有一個運動過程。如果我是兇手,為什麼要等到死者進入草叢再出來襲擊,等死者沿著石板路走到墓地,在草叢中突然近距離開火,死者更難防範。所以,不能單純從兩人位置來判斷兇手先上山。」
樊勇?人時並沒有思考,只是憑直覺指出這個問題。
這正是侯大利正在凝神細思的問題,被樊勇隨口說了出來,豎起大拇指,道:「我同意老樊的說法,從現場來看,死者極有可能是先潛伏在此,兇手是後來者,從其他道路上山,然後襲擊了死者。更重要的問題是,黃大森如何知道朱琪要來?兇手又是如何判斷黃大森一定會來?上一次定製店出現了爆炸品後,重案大隊將朱琪辦公室、財務室的人都查了個遍,沒有發現異常。他們查得很細,沒有收穫,要麼是內奸隱藏得很好,要麼是對方有特殊手段。我有點兒納悶在定製店出現爆炸品後,以楊永福多疑的性格,為什麼不換人?這些問題必須查清楚。我、戴志和張劍波去現場,找鐵砂,找有可能存在的血跡。老克帶隊到長盛礦業,查一查他們的辦公室人員,看有可能是誰泄漏了朱琪的行動方向。最關鍵的是朱琪身邊的人,漏出消息的人肯定就在他們裡面。」
侯大利知道陳陽和滕鵬飛已經去了現場,仍然覺得有些不放心,擔心細節被忽視。他並不是認為自己比陳陽和滕鵬飛高明,只是對楊永福有深入研究,更了解其行為模式。
兩隊人馬各自上車。
侯大利戴上白色手套時,透過玻璃窗望了一眼天空。天空烏黑一片,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之勢。
坐在副駕駛位的戴志同樣注意到迅速移動的黑雲,雙手合攏,祈禱道:「最好別下雨啊,下雨就把現場毀了。」作為現場勘查技術人員,最痛恨在案發前後出現暴雨。暴雨,對現場勘查來說就是大災難。
怕什麼,來什麼。說話間,豆大雨滴砸在車身上,發出噼噼啪啪的沉悶響聲。
戴誌哀嘆道:「證據完了,慢慢開吧,急也沒用。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視頻和照片資料,希望他們能拍得好一些,能夠讓我們拿回來慢慢分析。」
越野車冒雨前行。閃電在漸暗的天空如狂舞金蛇,雷電格外兇狠地炸響。今天的天氣和2001年10月18日的天氣格外相似,仿佛昨日重現。侯大利心神不定,便不再開車,將方向盤交給了戴志。
張劍波見侯大利臉色蒼白,問道:「大利,不舒服嗎?」
侯大利搖了搖頭,道:「沒事,我有點兒累,休息一下。」
車行約半小時,電話響起。外面仍然下著暴雨,只是雷電稍歇。侯大利打開手機免提後,江克揚的聲音響起:「我們到了長盛礦業,遇到了伍強。目前,長盛礦業最大的異常是周小麗不見了。」
侯大利道:「周小麗是什麼情況,和黃大森是什麼關係?」
「周小麗是正常招聘進來的,以前查過,和黃大森沒有親戚關係,也沒有查到和黃大森有過聯繫。」江克揚又壓低了聲音,道,「伍強正在組織調查周小麗。我已經和他們聯繫了,正要查周小麗的手機、身份證的使用情況。」
「他們」就是特指秦陽刑警支隊派過來的支援力量,兩人在通話時都採用了隱語。
侯大利忽然間想起自己在剛參加工作時遇到的第一起兇案,在陳凌菲案中,兇手代小峰有意製造了不在場證明。這一段時間,朱琪和楊永福幾乎是形影不離,卻在兇殺案發生的當天,奇怪地沒有在一起。
暴雨遮住了視線,天空中的水線居然和兇猛的暴龍一樣,讓侯大利胸腹中的煩悶感越來越強。這不僅是身體上的反應,更是心理上的反應。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神秘力量,讓10月18日以及後面幾天的細節一點兒都沒有褪色,河水中那一抹大紅在腦海中起起浮浮。
即將到達朱家大院的時候,侯大利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打開手機,裡面傳來江克揚的聲音:「周小麗的手機信號在山嶺高速公路上,已經出省。」
侯大利沒有過多關注周小麗的情況,問道:「楊永福是什麼情況?」
江克揚道:「楊永福的手機一直在金色酒吧,沒有移動。」
「人機分離啊,這種情況不同尋常。」處於工作狀態,侯大利胸口的煩悶感似乎就消退了。安排完工作,噩夢又開始如影隨形,好幾次侯大利都差點兒吐出來。到了目的地,車剛停下,侯大利沒有帶雨具就走出車外,扶著車蓋開始哇地嘔吐起來。
大雨傾盆,轉眼之間,嘔吐物被沖得乾乾淨淨。侯大利渾身濕透,衣服貼緊了身體。雨水帶走了體溫,再加上極度相似的暴雨,讓侯大利在夏日感到透心的寒冷,身體禁不住顫抖起來,牙齒碰撞發出嘎吱聲。
戴志和張劍波在組裡這一段時間,聽說過侯大利的禁忌,包括不能長時間盯著流動河水以及紅色長裙等。雖然知道其禁忌,但是並沒有親眼見過,今天僅僅是傾盆大雨,還沒有面臨暴漲河水,他就吐得一塌糊塗,毫無平時從容不迫、深思熟慮的神探形象。
不遠處,警用麵包車裡,已無用武之地的警犬和警犬訓導員一起觀望嘔吐的年輕人。警犬訓導員和侯大利年齡相近,覺得眼前之人暈車如此嚴重,居然還當偵查員,充滿鄙視。
接過礦泉水,漱口以後,侯大利仍然臉色蒼白,但表情已經恢復了平靜。
沿著石板路上山,遇到了正在下山的宮建民、陳陽、滕鵬飛以及長貴縣公安局局長曾華、刑偵大隊大隊長武志等人。宮建民朝侯大利揮了揮手,道:「雨太大,現場沒法看了,屍體拉到了殯儀館,我們直接到長貴縣局。咦,你打了傘,為什麼全身濕透了?」
侯大利沒有解釋,只道:「雨太大。」
宮建民眼光越過侯大利,瞧了瞧跟在後面的戴志和張劍波。這倆人打著傘,除了褲腳,衣服大體保持乾燥。他微微皺眉,然後對武志道:「老武,找人弄身乾淨衣服。大利被淋成了落湯雞。」
一行人往下行,宮建民對跟在身邊的侯大利道:「暴雨之前,老武的人在山坡下的摩托車上找到了一部手機,摩托車上有黃大森的很多指紋。經查證,手機是秦陽那邊一個鄉鎮企業工人的手機,前些天丟失了。昨天晚上,黃大森偷了工人們的錢,然後跑路。從這個情況來看,黃大森是昨晚就到了朱琪這邊。偵查員找工人辨認黃大森的照片,那些工人看到照片就破口大罵,罵他是小偷。手機里的通話記錄顯示,黃大森和長盛礦業總裁辦的周小麗有過通話。看來,黃大森之所以能夠掌握朱琪的行蹤,是因為有周小麗做內鬼。」
小車開動,不到半小時,一行人來到長貴縣公安局指揮中心。指揮中心高大巍峨,裝修風格現代,設施完善。在底樓淋浴室,長貴民警帶來了新內褲、新的牛仔褲、T恤衫和隨身挎包。
在朱家大院後山,侯大利未取下隨身挎包就跳下車,挎包完全被雨淋濕了。武志觀察細緻,所以讓手下準備了基本類似的斜挎包。斜挎包是江州刑警的通用打扮,裡面裝的東西五花八門,各不相同。侯大利隨身小包里裝有警官證、手銬、印泥盒、紙、筆、甩棍、塑膠袋、充電器、巧克力等物品。
洗漱後,侯大利來到曾華局長辦公室。
曾華局長辦公室兼有小會議室功能,能在辦公室看到詢問室和訊問室的情況。曾華起身與侯大利握了手,道:「原本還要用警犬找一找兇手,沒想到,來了一場大雨。」
寒暄幾句,大家把目光集中到了屏幕上。
朱琪坐在詢問室,捧著熱茶水,雙肩緊緊縮在一起。詢問室空調溫度開得有些低,她披了一條圍巾,順便擋了擋開得略低的領口。
當高波和另一名女警察進來時,她聲音嘶啞地問道:「黃大森為什麼會在我外婆墳前?」
高波道:「黃大森死亡這件事,是壞事,也是好事。黃大森製造爆炸案,對你和其他人都有很大威脅。他是暗處的毒蛇,我估計朱總也很有壓力吧。從這一點來說,是好事。但是,不管是誰,都沒有權利剝奪他人生命。懲處黃大森,要由公檢法司來辦。從這一點來說,是壞事。」
朱琪繃得很緊的臉皮出現了鬆弛,道:「對我來說,黃大森是死有餘辜。但我有個疑問,黃大森怎麼知道我會來掃墓?」
高波道:「這也正是我們需要了解的。黃大森躲在草叢裡,說明他知道你會來給外婆掃墓,知道你外婆外公的墓地在什麼地方,還知道你是什麼時間來。你仔細想一想,誰會知道得這麼全面?」
朱琪臉上一陣抽動,小聲罵了一句,道:「駕駛員肯定知道得很清楚,他平時負責保安,了解我的情況。還有楊永福,我所有行程都要和他商量。」
高波道:「楊永福和你是什麼關係?」
朱琪道:「我是楊永福的妻子,前不久領了證。」
高波道:「除了司機和楊永福,還有誰知道你的行蹤?」
朱琪道:「總裁辦安排我的行程,派車,所以,總裁辦的人都知道我的行程。總裁辦除了助理陳勇,還有吳梅、周小麗和趙穎三人。陳勇今天早上還建議讓保衛處派人跟著我。但我覺得是回老家,司機又是武警轉業的,所以就沒有加派保安。」
高波道:「據我們了解,楊永福也是你的助理,他平時經常陪你乘車,今天又是給老人掃墓,為什麼沒有陪你?」
朱琪有些生氣道:「你們懷疑楊永福,沒搞錯吧?他是我丈夫,我們是領了證的合法夫妻。今天,他原本要陪我過來的。但是長青鉛鋅礦有急事,他過去查看。」
高波道:「司機知道你要來掃墓,小車班那兒就都知道吧?」
朱琪搖頭道:「小車班基本不管這輛車。我記起另一件事,財務管理部昨天開會,我去參加了。本來財務部老董想要在今天繼續開會,我就說要給外婆掃墓,讓他自己開會。」
高波道:「是老董單獨給你匯報,還是在公開場合?」
朱琪道:「在會議室,老董提出明天繼續開會時,我隨口說不行,明天還要掃墓。昨天參會的比較多,包括下級企業的財務都參加,共二十多人。你們可以找財務管理部要開會的名單,我們管理還是很規範的,開會肯定有簽名表。」
「陳勇和你是什麼關係?」財務管理部的會議並不是例會,是臨時會議。所以,高波關注的重點不在此,而是總裁辦和保衛部的人。
朱琪道:「陳勇是我高中同學,還是隔房表哥。第一次爆炸案發生以後,是我把陳勇叫過來的。現在的幾個人,吳梅、周小麗和趙穎都和陳勇一樣,是在第一次爆炸案以後,重新招聘的。原先的總裁辦在第一次爆炸案後就全部被開掉了。」
高波道:「吳梅、周小麗和趙穎都是向社會公開招聘的?」
「陳勇是我找來的。陳勇隨後推薦了吳梅。周小麗是江州銀行楊行長的關係戶,趙穎是江陽區安監局趙局長的侄女。在服裝定製店發現炸彈以後,市公安局來了好多人,把總裁辦、保衛處、小車班查了個底兒朝天,沒有發現問題。陳勇、吳梅、周小麗和趙穎都和黃大森沒有任何關係,應該信得過。」朱琪突然提高聲音,驚慌道,「難道我的辦公室被人安了竊聽器,或者監控器?你們趕緊去查一查!」
高波又道:「楊行長和周小麗是什麼關係?」
朱琪道:「楊行長和黃大磊關係很不錯,是老黃當年最信任的人。老黃遇害,牆倒眾人推,黃大森等人給我出了很多難題。我特意找過楊行長,他表示全力支持我,後來也是這樣做的。我特別說明一下,這是銀行對企業正常支持,我們之間不存在特殊關係。楊行長推薦了周小麗,這個面子,我肯定要給。定製店那件事以後,我再讓楊永福調查這些人的底細,周小麗是江州人,但是初中畢業以後考到了陽州財經中專,畢業以後在陽州工作,和江州這邊沒有工作上的聯繫。」
曾華局長辦公室里,宮建民問道:「滕麻子,你怎麼看?」
滕鵬飛道:「第一次爆炸案,黃大森是在爆炸案的對面餐廳進行觀察,用手機控制爆炸,說明此時沒有內應。第二次,黃大森是在定製店放置炸彈,算準了朱琪的時間,則說明此時他有了內線。從掌握的情況來看,內線就是周小麗。朱琪解散原來的總裁辦,新招了一批員工,恰好招進了黃大森想要安插的人。這個朱琪看起來聰明,實則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這是我們調查長盛礦業後得出的結論。宮局,第二次招聘,朱琪讓其情人楊永福把關,楊永福這麼精明,居然讓周小麗矇混過關了,有點兒意思啊。」
宮建民又扭頭看向曾華,問:「楊行長是什麼人?」
曾華道:「楊行長是江州銀行資深高管,在長貴縣當行長有七八年時間,關係網比較廣。」
楊行長與周小麗是什麼關係,侯大利沒有過於關注。滕鵬飛所說的那一句「有點兒意思啊」,引起了他的共鳴。
長盛礦業是否有內鬼,這是一個必須考慮的問題,也是辦案偵查員的下意識反應。如果有內鬼,內鬼是誰?
警方通過技術手段、詢問等合法的偵查手段來尋找破綻,然後匯集各方面的情況以分析判斷是否有內鬼以及內鬼是誰。但就算有懷疑,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也只能是懷疑。而楊永福作為當事人,如果要找內鬼,不需要完整的證據鏈條,只要有一點兒證據,便可以有所行動,比如,向警方舉報,比如,直接將疑似內鬼踢出長盛礦業。
侯大利長期研究楊永福,對其了解頗深,也認為這是一個「能力還不錯」的對手。定製店未遂爆炸案之後,如果有內鬼,憑著楊永福的能力,應該有所發現。
事實之一:周小麗和黃大森有聯繫,她就是內鬼。
事實之二:楊永福沒有任何發現。
為什麼楊永福沒有發現內鬼周小麗?這是一個問題,也是滕鵬飛所言「有點兒意思啊」。繼續往下分析,則會得出誅心的結論:楊永福發現周小麗是內鬼,沒有揭露,甚至還有可能打掩護。順著思路往下自然延伸,如果楊永福真為周小麗打掩護,理由是什麼?楊永福和黃大森是死敵,從常理上來說不應該為黃大森的聯繫人打掩護。除非楊永福有了借刀殺人之心。領了結婚證以後,借黃大森的手除掉朱琪,不管最後結局如何,楊永福都會占便宜。
陳陽很熟悉侯大利,見其陷入苦思的神情,便問道:「大利,你有什麼想法?」
支隊長問話,侯大利神遊於外的思緒被稍稍拉回來,道:「朱琪說他們領了結婚證,我想要知道他們領結婚證的準確時間。」
「這事很簡單,很快就能查到。」陳陽隨即安排查實領結婚證的時間。
「為什麼要查結婚時間?」滕鵬飛大體上猜到了侯大利的思路,這也是他頭腦中時隱時現的想法。
秦陽支隊的人一直在監視楊永福,如果是近期領證,那麼肯定會被監視到。所以,侯大利判斷其領證的時間應該比秦陽支隊成立專案組的時間更早。涉及挖兩面人,侯大利沒有明說,道:「我是剛剛得知朱琪和楊永福已經領了結婚證,這點很奇怪。」
10分鐘之後,傳來準確消息:楊永福和朱琪是在7月25日領的結婚證,成為合法夫妻。
侯大利腦中閃過了與楊永福有關的時間細節:一、爆炸案發生在2009年底;二、「吳新生就是楊永福」消息傳播是在2010年7月中旬;三、楊永福和朱琪是在2010年7月25日領了結婚證;四、未遂爆炸案發生在2010年9月2日;五、黃大森被殺是在近日。
從這條時間線,基本可以推斷出以下幾點。
第一,爆炸案中,黃大森坐在咖啡館對面,使用了定時器,那次爆炸案基本上與內鬼無關。
第二,7月中旬,當吳新生的真實身份暴露出來以後,他恢復了原來的名字,與朱琪悄悄領了結婚證。
第三,定製店未遂爆炸案是在2010年9月2日,這一次明確有內鬼,內鬼就是周小麗。
第四,楊永福很有可能找出了內鬼,並且在定製店未遂爆炸案中包庇了周小麗,再利用周小麗引出黃大森。
從楊永福的行事風格來看,如果高速公路上的周小麗手機並非由周小麗持有,那麼周小麗大概率遭了毒手。
包庇周小麗是為了連環殺人計,連環殺人計的目的簡直就是昭然若揭。而朱琪此時應該完全沒有想到丈夫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還自認為自己是女王。推斷至此,侯大利知道自己大體不錯,暗自感嘆:人心之惡,已經超出了想像。正應了一句話: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
這一系列推論是建立在自己對楊永福的了解之上,沒有證據。
宮建民的手機、侯大利的手機、陳陽的手機以及滕鵬飛的手機幾乎同時響了起來,最多相差一兩秒。宮建民臉色一變,以前也遇到開會期間多部手機同時響起來的情況,那就意味著有特殊情況發生。
侯大利接到報告:「找到了周小麗手機,在一輛貨車上,貨車司機根本不知道是誰的手機。」
幾人接完電話,都是相同內容。
這一條線索出現,意味著失蹤的周小麗大概率已經遭遇不幸。下手之人自然不太可能是黃大森,更有可能是楊永福。此時,已經是刺刀見紅的時刻,侯大利朝宮建民點了點頭,走出門外。
滕鵬飛注意到侯大利和宮建民之間的眼神交流,心中緊了緊,隨即不被信任的憤怒慢慢升了上來。他看了陳陽一眼,陳陽朝他輕輕搖了搖頭。
侯大利走到門外隱蔽角落,撥通江克揚的電話,道:「釣魚者仍然是我們的重點,你當前的任務是梳理釣魚者行蹤。」
魚竿理論提出來以後,釣魚者便成為楊永福的綽號。在用手機通話過程中,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不會提及敏感人員的名字,採用了代號。侯大利注意保密工作,凡是能用紅機電話時,都不會用其他電話。有時在辦公室以外也得聯絡,因此在內部使用綽號便是一個較為便利的方法。
江克揚道:「我們討論後得出結論,最終重點還得落在釣魚者身上。我已經和丁局聯繫了,請他派員支持我們。」
侯大利道:「老克很敏銳,動作很快。」
江克揚道:「沒有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侯大利在心中默算了黃大森死亡時間,道:「從江州城到長青礦,最多也就半個多小時。如果到達長青鉛鋅礦的時間有異常,就要調動監控視頻,找出其行蹤。」
在魚竿理論中,楊永福和肖霄合作得非常好,但是在這一段時間,先是夏曉宇父母遇害,隨後永發煤礦又出現四具屍骨,再接著就是黃大森被殺,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這三案,降低了對肖霄的關注,這讓侯大利心裡湧出一絲不安。他隨即借用長貴公安局的保密電話,接通了秦陽支隊專案組負責人陳軍海的電話,請他繼續注意肖霄的動向。
「肖霄上午睡懶覺,下午到酒吧,生活看起來熱鬧,其實挺單調。肖霄主要還是在金色酒吧,偶爾也到其他酒吧。金色天街有六家酒吧,肖霄晚上要到其他酒吧串場,一般都是晚上兩三點才回家,有時也住在金色酒吧。」陳軍海以技術見長,辦案能力也強。
侯大利道:「你們要注意肖霄接觸的人,特別是近期頻繁接觸的人。」
陳軍海道:「我們充實了四名年輕偵查員到專案組,他們的任務就是泡酒吧,緊跟肖霄。」
溝通之後,侯大利內心稍安,回到曾華辦公室。詢問室里,警方和朱琪的談話已經結束。朱琪反覆撥打電話,有些焦躁,在詢問室內走來走去,不時跺腳,嘴裡還在念念有詞。
滕鵬飛道:「朱琪應該是給楊永福打電話,這個電話沒有打通。手機如今是人的第二器官,楊永福為什麼不帶手機?」
陳陽皺眉,道:「剛剛得到消息,張國強在長青鉛鋅礦見到了楊永福。他查了大門的監控視頻,進廠區的時間是10點。從江州城區出發是7點20分左右,按照正常時間,在8點半就應該到廠區。這中間的時間到哪裡去了?如果從朱琪外婆家出發,到長青鉛鋅礦,需要多長時間?曾局長多派幾組人,沿途調查,查找監控和目擊者,還得實際跑一跑,測一測時間。」
侯大利道:「除了小車,還要注意查摩托車。摩托車靈活,速度也快,得注意檢查。」
宮建民點了點頭,道:「騎摩托車,戴上頭盔,能夠有效躲避監控。」
曾華體驗到了傳說中的「神探」在領導心目中的地位,道:「我馬上安排。」
「黃大森被殺,周小麗失蹤,手機出現在高速公路,情況不妙。滕麻子回去找周小麗。陳支隊留在長貴縣追查黃大森被殺的案子。」黃大森死亡,爆炸聲不會再響起,長久懸在宮建民頭上的刀終於消失。宮建民作為分管副局長在內心深處對黃大森之死是感到輕鬆的,只是有人死亡,太過喜形於色,不利於樹立威信。
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滕鵬飛接受任務出門之時,天空已經放晴,他想起侯大利和宮建民互相點頭的畫面,有些煩躁。
宮建民的目光隨著滕鵬飛的背影移動,道:「老曾,案子的事情,我就交給陳支了。」
曾華道:「有陳支坐鎮,那我心裡就有底了。」
宮建民站了起來,道:「你們繼續談案子。大利,你回江州嗎?」
侯大利道:「暫時不回去。天晴了,我還要去看一眼現場。」
兩人一起往外走,很有默契。
出了電梯,在公安指揮中心的車庫裡,宮建民停下腳步,道:「永發煤礦和永成煤礦被封掉了,凍結了所有資金。吳佳勇的服裝廠由於消防不過關,現在停業整頓。在這種極端情況下,妖魔鬼怪就會現形。關局準備給吳佳勇、楊永福施加壓力,誰是兩面人,也許會在壓力下現形。壓力之下,狗急跳牆,大家都要防備。社會上流傳著企業家親戚被傷害的小道消息,雖然是小道消息,但內容很真實,我希望這些企業能提高自我防範意識。這一段時間,市綜治委準備檢查企業的綜合治理工作,就是要提醒他們注意自我防範。派出所同志也要進企業,加強安全防範。你和同志們都要注意安全,狗急要跳牆,馬虎不得。」
送走宮建民,侯大利、戴志和張劍波再次回到朱琪外公外婆的家。
「把我嚇慘了,臉上有一個大洞。我是第一次看見這種死法。」朱琪舅舅五十歲出頭,五官甚為端正,身材也不錯,如果氣質再好一些,那就稱得上中年型男。他接過侯大利的煙,見此煙價格很高,便抽了起來。前半輩子,他抽劣質煙。外甥女發達以後,他才開始抽好煙。外甥女在長盛礦業掌了權,他將兒子送到長盛礦業工作,自己也跟著做些小生意。現在,他堅決不抽那種讓人掉價、沒身份的便宜貨。
「你去看了?」侯大利坐在朱琪舅舅對面,蹺起二郎腿,輕鬆隨意。
朱琪舅舅道:「朱琪的司機走在前面,他先看到,我隨後就去看了一眼,差點兒吐了出來。」
侯大利道:「你認識死者嗎?」
「臉上的傷有這麼大,我怎麼認得出來。後來才知道是長盛礦業的黃大森。黃大森放炸彈,想殺朱琪,真是死有餘辜,活該,呸!」朱琪舅舅雙手合攏,做了一個誇張的圓圈。外甥女是家族英雄,徹底改善了家人的生活,提起黃大森,他特別憤怒。
侯大利道:「今天朱琪給外婆掃墓,吳新生怎麼不陪著回來?」
朱琪舅舅道:「小吳今天太沒有眼色了,給外婆掃墓這種大事,居然不陪。」
侯大利又遞了一支煙,道:「小吳確實沒有眼色,回去要好好批評。他以前來過外婆家嗎?接到這個消息,就應該趕緊過來。」
朱琪舅舅道:「小吳來過很多次,每次過來都給外婆上香。他是上輩子積了德,才被朱琪看上。」
侯大利附和兩句後,道:「他們結婚沒有?」
朱琪舅舅搖頭道:「沒有。公司複雜得很,朱琪是真不容易。」
閒聊了一會兒,侯大利、戴志和張劍波來到朱琪家後山。他們沒有急於上山,沿著山腳走一圈,查看交通情況。
三人來到黃大森停摩托車的後山底部,從此處沿小路上山。雨水之後,落在地面的竹葉讓小路濕滑,張劍波接連摔了兩次,褲腿膝蓋處都磕破了,狼狽得很。從小路到達石板路,再到達黃大森死亡的草叢。黃大森所選位置特別關鍵,除了從後山往下走,從正面和側面要到達墓地,都要從黃大森所在的位置經過。也就是說,扼守住了上山的石板路,只要有人沿石板路上山,就很難躲過黃大森的火藥槍和汽油瓶。
在山頂可以看到整個朱家後山的全貌。後山有著非常獨特的山形,前坡緩,後坡陡,在朱琪外婆墓碑後面種有小片梨樹林,江州黃花梨還未到成熟季節,剛掛果實。
侯大利從山頂回到黃大森死亡之地,雙眼如攝像機一樣,牢牢記住現場細節。
張劍波左顧右看,道:「火藥槍是散射,發射出去後,鐵砂覆蓋面廣,有可能出現帶血的鐵砂,路上也有可能出現血滴。」
戴志道:「從現場來看,黃大森原本想要在此處伏擊朱琪,沒有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兇手要麼比黃大森更早來現場,要麼就是從後山爬上來。黃大森這次仍然是用的火藥槍,根據上次他在礦井開槍後,我們從楊永福身上取得的樣品分析,黃大森往裡填的主要是鐵砂。我們在礦井裡反覆尋找,除了楊永福身體裡,沒有在礦井裡找到鐵砂。在野山坡,剛剛下過暴雨,找到鐵砂的難度更大。而且,找到的鐵砂被水沖洗之後就失去了意義。這場雨來得太不是時候。空氣倒是新鮮了,證據卻被徹底破壞。」
侯大利沉默不語,又走到山頂,站在後山懸崖邊,蹲下觀察。
戴志道:「這個石坡有五米多吧,幾乎是九十度,很難爬上來。」
侯大利道:「對一般的人來說有難度,但對能夠攀岩的人來說,這點兒坡根本算不得什麼,我在大學練過攀岩,爬這種坡也沒有大問題。楊永福身體素質不錯,長期堅持鍛鍊,或許有爬上來的能力。他爬上山以後,從上往下沖,突襲黃大森。黃大森發現了身後的來者,來不及拿汽油瓶,轉身開槍進行回擊。楊永福在行進過程中,連開三槍,打倒黃大森。最後一槍,純屬泄憤。在近身互射中,火藥槍的鐵砂極有可能會打傷楊永福。」
戴志是技術大拿,張劍波是法醫,對重建現場都不陌生,聽侯大利描述案發現場,並無異議。
晚上9點,刑警老樓五樓燈光明亮,煙霧繚繞,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全體成員到場,回顧和梳理各項信息,判斷下一步的偵查方向。這是極為重要的環節,絕大多數靠譜的辦案單位都非常重視當天的信息匯總和分析。
跑了一天,江克揚有些疲倦,用力抽了口香菸,然後簡明扼要地說道:「有兩點,第一,周小麗父母在三天前就沒有見到周小麗本人,只是接到周小麗的一條簡訊,說是出差,暫時不回家;第二,周小麗和其手機分離,手機在高速公路出現,周小麗極有可能遭遇不測。滕大隊正在全力追查周小麗的下落。」
侯大利道:「楊永福是什麼情況?」
江克揚道:「我們到長青鉛鋅礦時,張國強也到了。為了不引起楊永福注意,我們這一組人就沒有和楊永福見面,由國強和丁局的人與楊永福見了面。」
侯大利道:「有沒有見面的視頻?」
江克揚道:「有視頻,我快進了一遍。楊永福這人非常鎮靜,沒有絲毫慌亂。當前最大的問題是時間對不上。從長青鉛鋅礦大門的監控視頻來看,楊永福開車進入廠區的時間是上午10點07分。早上7點26分從小區出發,按照正常時間,不超過8點半就應該到廠區。這中間有一個多小時,楊永福到哪裡去了?楊永福自述是車壞了,自己在路邊修車。這是一個大破綻。楊永福為了一個謊言,必然要編織無數謊言,這就是突破口。」
秦東江道:「張國強也是這個思路,估計他們已經詢問完畢。」
樊勇正在抽菸,聽到這裡,猛地將菸頭摁滅在煙缸里,爆了一句粗口,然後道:「我們和重案大隊的兄弟關係一直不錯,大家見面都沒有拘束,罵幾句,調侃幾句,很正常。今天遇到張國強,這人裝起了小白臉,居然稱呼我為樊大隊。」
秦東江立刻抬槓道:「張國強沒有稱呼錯,你是貨真價實的副大隊長。」
樊勇道:「那是正式場合的稱呼,私下裡,沒有老哥們兒稱呼我為樊大隊。聽到這三個字,我就起雞皮疙瘩。前一段時間,張國強還稱呼我為樊傻兒。唉,也許我是神經過敏,這幾天,支隊這一邊的老朋友見到我們都客客氣氣,透著一股疏遠勁兒,眼神怪怪的。」
侯大利道:「重案大隊偵查員都是刑偵戰線的佼佼者,觀察力和思考能力比一般人強,我們接受兩面人和幕後黑手的任務以後,不管如何想要裝作正常,終究也會在細微處出現異常。他們能夠感覺到我們的變化,有疏離感,這很正常。」
這種疏離感無法量化,沒有具體的事件,可是語言、表情和身體姿態必然會反映出真實的內心情感,無法長期掩蓋。侯大利也感受到刑警支隊偵查員隱隱約約的疏離感,不過沒有太在意,關注點始終在如何破案上。
侯大利心性剛強,又由於特殊的家世和經歷,就能夠做到超脫。相較之下,樊勇綽號為樊傻兒,實則很難做到如侯大利那般瀟灑,悶悶不樂道:「以前大家在一個戰壕,遇到事,可以放心將後背交給戰友,這對我們一線偵查員特別重要。現在心生隔閡,所以我特別難受。」
說到這個問題,秦東江罕見地沒有抬槓,反而安慰道:「難受是暫時的,等到水落石出的時候,大家自然就理解了。張國強能夠感受到不尋常,兩面人也應該能夠。從辦案角度來說,壓迫吳佳勇,通過吳佳勇傳導壓力,有可能讓兩面人跳出來,露出破綻。」
「誰是兩面人」是一個非常嚴肅、非常敏感的問題,在組內,大家也沒有隨意猜測。此話題沒有繼續深入,小會議室開始播放楊永福在長青鉛鋅礦的視頻。
視頻開始的時候,楊永福正在生產線上,戴著安全帽,和陪同人員討論,很有公司老總派頭。隨後,一行人來到長青鉛鋅礦的警務室,由張國強和長青偵查員做筆錄。
進了警務室,楊永福收起笑容,問道:「這么正式,張警官?」
張國強神情放鬆,遞了支煙給楊永福,道:「別緊張,例行詢問。你知道朱琪的行程嗎?」
楊永福道:「當然知道,朱琪給外婆上墳,我原本也要去的。結果臨時有事,我就到礦上來了。」
「我們找你,你應該知道是什麼事吧。」張國強說話之時,眼光不停地瞅著楊永福的胳膊。
「我接到朱琪電話,黃大森死了,大快人心啊,消除了一個大隱患。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現在我相信這句話。」楊永福說到最後一段時,語帶鏗鏘,聲音洪亮。
張國強道:「楊總剛才說臨時有事,是什麼事,誰給你打的電話?」
楊永福道:「昨天晚上,三個工人到礦井420米水平通風井,開啟高壓風機後入井,三人正在距離壋頭約50米處接風管時,壋頭方向發生頂板冒落。礦上在凌晨成功排險,沒有發生傷亡事故。尹總在排險後,給我發了簡訊。昨晚我沒有看到這條簡訊,今天早上才看到。安全事故大於天,我不敢怠慢,趕緊到礦上來。這也是我沒有能夠陪朱琪的原因。」
張國強道:「是你主動給尹兵打的電話?」
楊永福道:「昨天深夜,尹總給我發了簡訊。早上,我給他回電話。這有什麼不對嗎?」
張國強喝了口水,眼光又瞅到了楊永福的胳膊,問道:「你是什麼時間開車前往鉛鋅礦的。」
楊永福道:「是在7點後吧,準確時間記不清楚了。」
張國強道:「到長青鉛鋅礦是什麼時間?」
楊永福道:「記不清楚,沒有注意時間。」
張國強道:「你是10點07分到達鉛鋅礦的,怎麼用了這麼長時間?」
楊永福道:「今天早上倒霉,喝涼水也塞牙。到達太平鎮金銀溝一帶,我肚子不舒服,想方便,感覺撐不到鉛鋅礦就要拉到褲子裡,所以就在金銀溝那一帶開車掉頭進入了一條小路。小路很好認,左邊有一片茶園,我就躲在茶園裡方便,還留了一攤『地雷』。方便以後,更倒霉的事情出現了,汽車有電,可就是打不燃火。折騰了一個多小時,中間又有一場暴雨。」
看完視頻,侯大利道:「大家是什麼想法?」
戴志道:「從視頻中看,楊永福的手臂和臉上這些裸露部位,沒有被鐵砂打過的痕跡。我們在山上找鐵砂,自然沒有結果。這個方向可以放棄了。」
大家對這個說法沒有異議。
秦東江道:「楊永福知道自己的破綻所在,提前進行了布置。他的話里十處有九處是真實的,極少的謊話就隱藏在真話里。要維護謊話,得製造更多謊話,找到楊永福的那一處謊話就可以找出一串謊話。」
樊勇道:「老秦,你這樣等於沒說,提出具體意見。」
秦東江道:「我相信楊永福會在金銀溝留下一攤屎,這本來就是他的計劃。如果確實如楊永福所言,他應該是在暴雨前在野地拉屎,隨後才下雨。如果楊永福是殺人後趕到金銀溝,那麼在野地拉屎肯定是在暴雨中或者暴雨後,那麼現場痕跡不一樣。老戴,這方面你是專家,我的想法有沒有道理?」
戴志道:「這是一種思路,我們再到現場。」
「我直接問宮局現場情況,然後再到現場。」侯大利隨後在辦公室撥通了宮建民的保密電話。
宮建民接通電話後,道:「陳支、金明和滕麻子正在我辦公室。我料到你可能要給我打電話,如果你不打,等個十來分鐘,我就要給你打電話了。重案大隊查了太平鎮金銀溝那條小路的茶園,確實找到了一攤屎,暴雨沖刷後,還保留不少。在腳印旁邊,還有兩個菸頭。那條小路比較荒,平時走的人很少。暴雨期間,沒人出門,更沒有人能夠證實他是什麼時間把車停在小路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