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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早有預謀的連環殺人計

2024-06-03 23:11:24 作者: 小橋老樹

  秦永國和母親的關係比自己最初的預判要複雜,這是讓父親傷心的隱秘。對張小舒來說,母親已經逝去,不管她當時是什麼想法也不重要,當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抓住兇手。秦永國沒有殺人動機,其競爭對手銀溝煤礦的人有殺害母親的重大嫌疑。

  

  這是張小舒反反覆覆進行分析得出的結論。她準備明天與侯大利認真談一談這件事。一夜多夢,夢中出現了穿著汗衫的鄉鎮企業家秦永國,還有年輕的媽媽、四處奔走的父親,更多的是侯大利,那個可愛又可恨的傢伙。

  窗邊有了亮光,等到下樓的輕微腳步聲響起,張小舒起床,稍加梳洗,來到樓下健身房。侯大利果然在那裡,正對著沙袋練習膝頂。

  「謝謝你。」張小舒昨天曾經向侯大利明確示愛,今天見面,頗為不好意思,不願直視侯大利。

  侯大利道:「以後少喝點兒。」

  真論酒量,三個侯大利捆起來都不如張小舒。張小舒還從來沒有在眾人面前顯示過真正的酒量,現在更不能說破,道:「前幾天,我和爸爸詳細分析了我媽失蹤前是否有異常舉動,或者說她有可能遇到了什麼事。作為受害人子女,我有必要與專案組談一談。」

  侯大利原本以為張小舒還要繼續昨天的話題,正在思索如何應對,聽到她談案子,心情頓時輕鬆,道:「那就是正式的。」

  張小舒道:「正式的。我爸媽的隱私都是十幾年前的,沒有必要隱藏。」

  「既然是正式的,那就等到上班。你到五樓來,我們一起談這事。」侯大利說到這裡,腦中突然間浮現出夏曉宇父母遇害時的場景,叮囑道,「你平時不要亂走,上班下班一定要和同事一起。每天堅持鍛鍊,我們曾經練過的招數,還要反覆練習。」

  「為什麼要強調這一點?」張小舒用手掌輕輕叩擊沙袋。她的手掌微微彎曲,呈條形碗的形狀。這是她用來雙峰貫耳的手形,練習久了,手形固定下來。

  侯大利道:「藝多不壓身。」

  張小舒道:「你平時不說廢話,肯定有所指。」

  侯大利自然不能說出兩面人和幕後黑手之事,認真道:「兇案現場看得多了,人都會膽小的。夏家人位於鄉村,誰都沒有料到會有飛來橫禍。」

  張小舒冰雪聰明,猜得到肯定有不能說的事,不再多問,指了指沙袋,道:「你的陰險招數,我練得爐火純青,只要有人想從背後控制我,絕對會斷子絕孫。」

  在沙袋下部,有一片明顯不同於其他地方的拍打痕跡。這是張小舒長期拍打所致,張小舒每次練習這個招數時,總會把沙袋想成殺害母親的兇手,憤而出手,絕不留情。招數非常簡單,長期練習的目的就是化腐朽為神奇,攻擊對手下身脆弱之地,關鍵時刻不動腦,直接動手。

  此招主要用於被人從背後控制。

  早上9點,張小舒走上五樓,在小會議室談了父親提供的新信息。

  對張小舒來說,父親的隱私是全新信息。但對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來說,這些信息來得就有些遲緩。當然,這些線索也是有價值的,說明秦永國沒有徹底講透當年的事,始終有所隱瞞。

  張小舒介紹完情況之後,離開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辦公區。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繼續開會,侯大利正在分析秦永國為什麼要隱瞞部分事實時,辦公室的座機響了起來。這個座機是專線,平時很少響起,響起之時,必然有事,要麼是省刑總老朴打過來,要麼是宮建民打過來。

  電話里傳來了老朴的聲音:「湖州市委書記接到舉報電話,舉報吳佳勇的煤礦暗中使用流浪漢挖煤,還將死在井下的流浪漢就地掩埋。此事性質惡劣,湖州警方調集警力,準備徹查此事。」

  侯大利驚了一跳,道:「舉報者是誰?」

  老朴道:「匿名舉報。講得很具體,應該是真實的。市委書記秘書平時有錄音習慣,我們回頭可以聽這段錄音。」

  侯大利又問:「舉報者知道市委書記電話?」

  老朴道:「打給市委書記公開使用的工作電話,此電話放在秘書身邊。說明此人有一定身份,知道市委書記的工作電話。如果舉報屬實,這是一個突破口。吳佳勇在湖州開煤礦多年,有盤根錯節的關係網,湖州警方在進入煤礦前要執行最嚴格的保密措施,所有參戰警察要上交通信工具,出發前都不知道工作任務。我們分頭出發,前往湖州。」

  一小時後,侯大利等人來到湖州,與早就等候在此的姜青賢副支隊長會合。

  這是警察第二次突襲吳佳勇所在的永成煤礦和永發煤礦。第一次全部是警察,第二次除了警察,還有市縣兩級煤管局、安監局和民政局,以及長貴縣、鎮兩級政府的工作人員。

  舉報者說得非常詳細具體,永發煤礦第三巷道底部有一條廢棄礦道,廢棄礦道盡頭就是埋人之處。流浪漢主要集中在第三巷道工作。

  根據這條線索,湖州警方兵分兩路,一路來到永發煤礦後,封掉礦井,控制永發煤礦的管理層,並把所有礦工分班組集中,立刻開展調查工作;另一路則來到吳佳勇所在的永成煤礦,控制住吳佳勇以及其管理層,封掉礦井。

  「我到底犯了什麼事,手機都給我搜走了,你們要有手續,否則違法。」吳佳勇完全沒有料到大批警察會突然來到,此時被控制在小會議室,臉色陰沉。

  警察出示相關手續以後,吳佳勇沉默下來,來到窗前。兩名年輕力壯的警察緊緊跟在身邊。

  吳佳勇苦笑一聲,道:「我抽支煙,不會跳樓。」

  年輕警察面無表情,道:「到裡面抽。」

  吳佳勇道:「我怕熏著你們。」

  年輕警察公事公辦,道:「請配合工作。」

  香菸的煙氣裊裊上升,散發出獨特香味,在房間瀰漫。吳佳勇不知道這一次警察過來是為了什麼事,咬著煙,表面風輕雲淡,內心頗為焦急。以前,每次政府部門或者警察有行動時,他總會提前得到消息,有所準備。這一次警察來得太突然,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

  吳佳勇又想起用了激素後胖得離奇的二哥。二哥在湖州警方中有聯繫很深的朋友,平時這層關係都由二哥維護,如今二哥死了,人在人情在,人死人情死,這兩條線基本上廢掉了。

  「看來三哥也被控制了,否則會打電話過來。警察來者不善,到底為什麼?」吳佳勇想不出何處露出破綻。老五躲得遠遠的,警察肯定找不到。麵包車和皮卡車都成為殘渣,永遠消失在人間。就算二哥身份暴露,也有一條護城河,警察查不下去。

  吳佳勇苦苦思索,突然間心中一顫:大雨之夜,永發煤礦被水倒灌,有一個流浪漢趁亂跑掉了。

  「萬幸聽了三哥的話,放掉流浪漢,如果栽在這件事上,那就太不划算了。」想到二哥弄來的流浪漢已經全部被運到其他地方,吳佳勇放下心來。他朝窗外望去,目光越過小山,撲向永發煤礦。

  永發煤礦聚集了公安、煤管局等部門的調查人員。臨時組成的聯合調查組在公安局分管副局長指揮下,按照舉報電話提供的地址,乘坐礦車來到第三巷道底部的廢礦道。

  偵查員挖了二十來分鐘,發現屍體。

  分管副局長當即下令停止挖掘,由湖州刑警支隊法醫室接管現場。

  暴露出來的屍體呈白骨化,骨骼之間失去了軟組織連接,呈散落狀。

  據舉報者說,前後有好幾具遇害流浪漢的屍體埋在此處,兩名法醫顯然不足以完成如此巨大的工作量。湖州警方隨即調集各區縣法醫增援。

  刑警支隊兩名法醫小心翼翼挖開泥土,如考古工作人員一樣,細心地搜集所有掉落在泥土裡的骨骼。舌骨、牙齒、骨碎片等小骨骼在法醫學檢驗分析中往往起到關鍵作用,是兩名法醫關注的重點。

  第一具屍體還沒有清理完畢,就發現了第二具白骨化屍體。

  中午時分,前來支援的江州刑警支隊法醫李建偉和張小舒到來時,湖州法醫已經清理出四具白骨化屍體。四具白骨化屍體均是成年男性。四人在不同部位均有骨折現象,有兩人是顱骨骨折,一人是手臂骨折,一人是小腿骨折。

  臨時指揮部里,湖州市公安局唐局長臉色鐵青,用拳頭狠砸桌子,道:「舉報者提供的信息非常準確。舉報者說,永發煤礦使用了二三十個流浪漢挖煤。這些流浪漢大多智力低下,被非法拘禁,平時和其他工人隔離開,只有飯菜,沒有工資。發生安全事故以後,死亡流浪漢被埋在井下,不用給補償。這是非常惡劣的行為,此案已經驚動市委、市政府,肯定要驚動省委、省政府,甚至更高層。永發煤礦管理方喪盡天良,必將受到嚴懲。」

  老朴罕見地沒有搖摺扇,神情凝重地說道:「四名死者沒有穿衣服,是被人脫掉衣服埋在此處,埋屍者膽大妄為。現在從骨骼中提取DNA的技術已經成熟,找到流浪漢的DNA不難。但難點在『流浪』兩個字,如果死者真是流浪漢,身份依然很難辨認。永發煤礦經營有三十年時間,我們需要判斷死者大約是什麼時間死的,這非常關鍵。」

  屍體變成骨頭需要時間。查到白骨化的時間,也就能確定當時的管理者是誰,有利於形成完整證據鏈。

  如果是曝屍荒野,蠅蛆和一些細菌會腐化皮膚和肌肉組織,大約14天就能變成白骨。如果是埋到土裡,根據地區有所差異,南方在1年左右,北方在4~5年。只要存在利於腐敗類菌的成長條件,就會加快身體腐爛速度。如果相反的話,那麼屍體腐壞的過程就要慢多了,甚至停止腐壞。山南潮濕,腐敗類菌生長迅速,埋在土裡,不到一年就能白骨化。

  唐局長曾經做過刑警,了解刑事技術,道:「對於完全白骨化的屍體,能推斷出死亡幾年就已經很不錯了,準確定位很難。」

  老朴道:「總隊法醫室楊浩主任馬上到湖州,技術上的事情交給他。他提到採用金屬陽離子檢測法,利用放射性同位素來推斷白骨化屍體的死亡時間,準確度比較高。如果舉報者所說不差,先後有二三十名流浪漢在礦上,知情者很多,絕對瞞不住。技術工作交給楊主任,調查工作交給我們。」

  吳佳勇等人是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的重點關注對象,和多起犯罪有關聯,不僅僅是流浪漢的事情。老朴沒有當眾點明此處,用眼角的餘光瞅了瞅侯大利,道:「大利,你怎麼看?」

  侯大利從另一個方面思考問題,道:「一般的人很難找到市委書記的工作電話,舉報者應該是知情者,有一定身份。市委書記秘書的電話錄音很寶貴,我想聽一聽。」

  唐局長道:「支隊的技術人員仔細聽過電話錄音,說話者有較為明顯的江州口音。」

  經歷過數次「聲音模仿」事件,侯大利如今對電話聲音格外敏感,追問道:「舉報者是江州口音?」

  「江州人和湖州人說話接近,但細微之處也有不同,肯定是江州人。來電顯示是湖州的電話號碼。根據這個電話號碼,偵查員找到了電話機主。電話機主是湖州市明楊縣十里渡鎮上的小商店業主,據他回憶,今天早上有個中年人買東西,提出借用手機。這人買了不少東西,所以小商店業主便同意他借用手機。小商店裡沒有監控,場鎮只有場口和加油站有監控,暫時沒有找到打電話的人。」

  唐局長是從基層逐級走到現在這個位置的,最懂偵查員關注什麼,不等眼前年輕的偵查員多問,直接說出知道的情況。

  侯大利道:「我要聽電話錄音,看調查小商店業主的詢問筆錄。」

  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成功偵辦了「湖州三案」,儘管唐局長當時還未調來,可是來到湖州公安局後時常聽到侯大利的名字,不敢小看這位格外年輕的偵查員,立刻安排下屬將舉報者的電話錄音複製件以及詢問筆錄的傳真件送到臨時指揮部。

  電話錄音很簡單,不到一分鐘。

  秘書道:「您好,我是辦公廳小張。」

  舉報者道:「我要向孟書記反映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

  秘書道:「請問,您是誰?」

  舉報者道:「別問我是誰,我是人民群眾。永發煤礦死了四個人,被埋在永發煤礦第三巷道底部的一條廢礦道。永發煤礦關了二十幾個流浪漢,流浪漢死了以後,被埋在礦道里。」

  秘書提高聲音,道:「什麼,你再說一遍?」

  舉報者重複一遍以後,道:「你們趕緊處理,處理不好,我就給國務院相關部門打電話。」

  對話簡短,侯大利聽了兩遍以後,道:「舉報者了解政府工作機制,最有可能性的就是永發煤礦的管理者。」

  他聽第三遍錄音時,眉頭緊皺,越來越緊,紋路如刀刻一般。

  老朴道:「大利,你發現了什麼?」

  侯大利道:「這個舉報者說話有梅山口音,也就是黃大磊老家的口音。梅山口音與江州城區口音很接近,區別是個別詞帶了入聲字,分不清楚h和f。」

  梅山是黃大磊和黃大森的老家,老朴敏感地意識到這個發現的重要性,道:「叫老克也聽一聽。聽之前,不要講你的發現,讓他獨立判斷。」

  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的同志沒有前往一線,集中在指揮中心隔壁待命。老克來到臨時指揮中心,聽了一遍錄音。

  侯大利道:「再聽一遍,談感受。」

  眾多領導都將目光聚集在老克臉上,他知道錄音很關鍵,可是又不知道侯大利讓他聽什麼,凝神細聽後,小心翼翼地道:「舉報者帶有較為明顯的江州口音,他要麼是江州人,要麼在江州長時間生活過。」

  侯大利面無表情,道:「這點和大家的判斷一致。」

  江克揚道:「大利,具體讓我聽什麼?」

  侯大利道:「我們不作預設,你聽出什麼就說什麼,跟著感覺走。」

  江克揚分析了舉報者的職業,與侯大利的判斷如出一轍,又道:「從聲音來看,舉報者有四十來歲,有點兒江州南部的口音,就是梅山、南港那一帶的口音。」

  當江克揚也說出「梅山」兩個字以後,老朴嘩地關閉摺扇,道:「把黃大森的照片傳過去,讓小商店業主辨認。」

  湖州市明楊縣十里渡鎮派出所民警帶著黃大森照片傳真件找到小商店業主。

  儘管傳真件並不是太清晰,但小商店業主沒有絲毫猶豫,道:「他就是借我手機打電話的人,買了很多生活用品,主要是吃的、喝的以及毛巾、牙膏等。買了一大堆,估計能用好久。」

  派出所民警道:「買這麼多東西很難拿走,這人有沒有開車?」

  小商店業主道:「他騎了摩托車,買的東西裝在紙盒子裡,捆在摩托車后座。」

  查實以後,大批警察在短時間內來到十里渡鎮。交通要道均設有檢查點,一隊隊警察和當地幹部開始上山。根據小商店業主提供的信息,湖州公安局治安支隊動員市、縣兩級力量,搜查賓館和出租房。

  滕鵬飛在小商店門口走來走去,對坐在石坎上的支隊長陳陽道:「黃大森準確舉報了永發煤礦掩埋的屍體,那就意味著我們追捕黃大森的時候,他肯定躲在永發煤礦裡面。難怪我們調動這麼多人,動用技術手段,上天入地,橫向到邊,縱向到底,一隻螞蟻都沒有放過,還是沒有找到黃大森。原來他是一隻躲在地下的老鼠。」

  滕鵬飛有很長一段時間在負責抓捕黃大森,使出十八般武藝,卻連黃大森的影子都沒有看見,最終只能悻悻收兵。此戰給滕鵬飛留下濃重的陰影。無數個夜晚,他都夢到江州城又響起爆炸聲,從夢中驚醒,流一身大汗。

  陳陽相對平靜一些,道:「礦方做這種生小孩沒屁眼的缺德事,肯定是藏得越深越好。我們找不到,很正常。黃大森一直想置朱琪於死地,朱琪和楊永福是情人關係,吳佳勇是楊永福的親舅舅,也就是說,黃大森和吳佳勇應該是敵對的立場。理順了這層關係,我有一個疑問,吳佳勇為什麼要收留黃大森?或者說,黃大森為什麼願意到吳佳勇這邊來?」

  滕鵬飛道:「我大體上想通了,只能等抓住黃大森再證實。黃大森在逃亡過程中,如喪家之犬,生活艱苦。估計因為某種原因,比如在野外生病發燒等,被當作流浪漢關進了永發煤礦。黃大森不是智力偏低的流浪漢,他應該是潛伏在流浪漢群體中,找機會逃出來,然後舉報了永發煤礦,算是報復。」

  陳陽猛地站起來,道:「從邏輯上說得通。」

  滕鵬飛望著遠處大山,道:「我們這樣跟在黃大森屁股後面也不行。以摩托車的速度,幾個小時能跑很遠了,甚至有可能離開湖州。我們滿山追,滿路卡,滿街查,浪費精力和人力,疲於奔命,實際上沒有太大效果。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很聰明,盯緊楊永福,等著蠢貨上鉤。」

  陳陽拍了拍滕鵬飛的肩膀,道:「不管是否有效,必須沿交通線追查,必須搜查大山,必須搜查出租房和賓館。如果不做這些事,如果黃大森真就躲在對面的大山上,或者躲在出租房和賓館,現場指揮員就是失職或瀆職。如果黃大森在逃跑的路上又作案,我們就等著隔壁找麻煩,到時吃不了兜著走。我們這些常規做法,有可能抓住人,也有可能抓不到,就算抓不住,我們也免責了,最多被罵成笨蛋,隔壁不會找大麻煩。」

  滕鵬飛罵了一句粗話,道:「這算是什麼事啊。我們在一線拼死拼活,稍不注意,就成為犯罪嫌疑人。我得和侯大利溝通一下,他有專案組的身份,更方便開展協調工作。」

  接到滕鵬飛電話之時,侯大利坐在特意為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準備的監控室,準備同步觀看審訊李滬生。

  在經歷過吳二哥「朱富貴」之事後,湖州警方對永發煤礦和永成煤礦進行了全面調查,深挖細查。

  在一般人眼裡,永發煤礦和永成煤礦的老闆就是吳佳勇,大家習慣稱這兩個煤礦為吳佳勇煤礦,這兩個煤礦的人也習慣稱呼吳佳勇為吳老闆,包括當地派出所以及煤管局有重要事情都會直接找吳佳勇。比如縣煤監局要在兩個煤礦安裝新的監控設備,找到吳佳勇,事情就能順利辦下去。找其他人,不好使。

  十來年,兩個煤礦都是如此的運行模式:吳佳勇拍板,李滬生具體管理。

  湖州警方調查了兩個煤礦之後,很快就發現了其中存在蹊蹺之處。與一般的認識有所不同,永發煤礦和永成煤礦其實是完全獨立的兩個煤礦,各自工商註冊,各自繳稅。兩個煤礦的股東構成基本一致,大股東均是一個名叫段成發的人,段成發在兩個礦煤各占股40%。兩個煤礦的第三股東皆是吳佳勇,各占股20%。兩個礦的第二股東皆是李滬生,各占股30%。除此之外,還有些小股東。

  永發煤礦和永成煤礦的董事長是段成發,總經理是李滬生。

  這個不為外人所知的段成發作為董事長,在十來年的時間裡,定期來到煤礦,出席了應該參加的活動,簽了應該簽的字。湖州市經偵支隊查閱了所有資料,從資料來看,段成發很好地履行了董事長職責。

  以上是法律層面的事情。但是,面對警方調查時,除了吳佳勇和李滬生,其他小股東在預審員詢問下,最後幾乎都採用了近似的敘述:段成發是董事長,但是實際掌權的人就是吳佳勇。段成發定期過來,不下礦,不接觸礦上的人,只是開會。開會發言都有提前準備的稿子,不時會念出錯別字。每次說話前,都要有意無意地看一眼吳佳勇。

  目前,湖州多部門都沒有人能夠聯繫到董事長段成發,永發煤礦和永成煤礦也沒有人能夠聯繫到段成發。段成發的手機關機,座機無人接聽,他在湖州的住房人去樓空。機場、鐵路和賓館都沒有段成發身份證使用痕跡。

  警方準備首先審問李滬生,暫時避開吳佳勇這個硬骨頭。李滬生是三哥,是永發煤礦和永成煤礦實際的管理者。在永發煤礦發現了埋在地下的屍體,作為總經理,他必須承擔責任。攻破李滬生,事情就好辦了。

  秦東江拍了拍卷宗,道:「吳佳勇最準確的身份是春天服裝廠廠長,這個廠沒有大問題。這人真是個硬骨頭,還是老滑頭,實際操控了兩個煤礦,推出了段成發這個傀儡。從現有的正式文件來看,段成發將要承擔主要責任。此人失蹤,事情麻煩啊。」

  侯大利道:「作案必須有經費。春天服裝廠盈利微薄,剛剛能夠維持經營,不能用來作為犯罪經費。吳佳勇這夥人的財力基礎是兩個煤礦,這一次要釜底抽薪,封停煤礦,斷掉吳佳勇這夥人的財力。」

  正在討論之時,李滬生出現在監控畫面上。

  參加審訊的兩名警察沒有立刻開口說話,只是專注地整理筆記本。這是常用的心理戰,主要是為了增加被審對象的心理壓力。

  李滬生略顯疲憊,靠在控制住手腳的鐵椅子上,等待警察開口。

  江克揚道:「李滬生心理素質挺好,看不出慌亂。我感覺他主要是疲憊,不是慌張。犯了捅破天的大事,難道還妄想逃脫,真是白日做夢。」

  吳雪夸道:「老克觀察得很仔細,李滬生確實身心疲憊。你別看他衣冠楚楚,頭髮一絲不亂,但臉上的細節出賣了他。他的黑眼圈明顯,眼周皮膚比其他皮膚更敏感,黑眼圈就是疲憊的標配。他的皮膚暗沉無光,說明新陳代謝不順,角質層增厚,更嚴重的身體毒素沒有排淨,肌膚暗黃多斑。」

  秦東江道:「逃避打擊必然要死腦細胞,身心疲憊很正常。他們制訂了突發情況預案,建有防火牆,把段成發推出來擋事。因為準備充分,疲憊是疲憊,但真不會太慌張。」

  「你們太高看吳佳勇團伙了,他們就是一夥土賊,預案做得再好,破綻還是多,禁不起深挖。」其他人發言的時候,樊勇發言並不積極,唯獨在秦東江發言以後,立刻變得神清氣爽,思維敏捷,口才了得。

  秦東江道:「你忘記了吳二哥『朱富貴』的事了?吳二哥原本就是吳佳勇的結拜兄弟,我們揭破其身份時,他搖身一變,成了煤礦供應商。他們可聚可分,讓我們抓不住吳佳勇的把柄。這等土賊絕對不能小視。」

  樊勇道:「如果他們真有大智慧,那就該好好經營。這幾年煤礦生意好,數錢都數到手抽筋,完全沒有必要裝神弄鬼。抓流浪漢來挖煤,脫了褲子放屁——多餘的圈圈,最大的敗筆。」

  此語一出,江克揚、吳雪都齊豎大拇指。秦東江搖了搖頭,也豎大拇指。

  經過法定程序後,審訊慢慢進入核心部分。

  主審偵查員道:「你知道我們為什麼把你帶到支隊來嗎?」

  李滬生靠在椅子上,道:「我是真不知道。」

  另一個偵查員諷刺道:「你這是鴨子死了嘴殼子硬。」

  李滬生表情不變,眼皮都沒有抬。

  主審偵查員不緊不慢繼續發問:「你是永發煤礦和永成煤礦的總經理?」

  李滬生道:「是的。」

  主審偵查員道:「你在永發煤礦和永成煤礦都有股份?」

  李滬生道:「我分別占股30%,是第二大股東。工商局有數據,你們可以調查。」

  主審偵查員道:「誰是第一大股東?」

  李滬生道:「你們都知道的事,沒有必要問我吧。」

  主審偵查員道:「你回答。」

  李滬生靠在椅子上,道:「段成發董事長,占股40%。兩個煤礦的重要決策都由他來做出,我是執行者。」

  主審偵查員道:「所有決策都由段成發來做出?你撒謊也不眨眼睛。吳佳勇是什麼身份?」

  李滬生冷笑一聲,道:「你們這麼多人到煤礦,抓了這麼多人,難道不做準備工作,還非得要我來回答?我再說一遍,段成發是煤礦大老闆,你們可以查記錄和文件,所有決策都是由他做出的,具有法律效力。」

  主審偵查員道:「吳佳勇長期住在永發煤礦,礦上的很多人都稱呼他老闆,有沒有這事?」

  李滬生繼續冷笑,道:「現在老闆這個稱呼都已經濫掉了,老闆到處走,扔塊石頭都能砸到幾個。」

  主審偵查員道:「我們找到了兩個煤礦的上下游企業,大家都說吳佳勇是老闆,大事小事和他說了才能拍板。有沒有這回事?」

  李滬生道:「你們這是誤解。吳佳勇是股東之一,平時住在煤礦。他的主要工作是負責春天服裝廠,兩個煤礦上的事情他說了不算。吳佳勇喜歡交朋友,還喜歡喝點兒小酒,所以很多人到了煤礦以後,都要找他喝幾杯。吳佳勇不管煤礦的事,但畢竟還是股東,所以對兩個煤礦的事情還是關心的。別人跟他談了事,他轉告給我。在我職權內的小事,我就辦了。如果我辦不了,就給董事長匯報,由他定奪。吳佳勇就是一個熱心人、傳話人。大家找他的原因是他喜歡交際。」

  李滬生這一席話,是試圖完全摘除吳佳勇的犯罪嫌疑。

  侯大利臉色異常凝重,道:「我們不能低估吳佳勇這群人,他們非常狡猾。稍有不慎,吳佳勇有可能全身而退。從李滬生的態度來看,吳佳勇確實是整個團伙的核心,李滬生寧願自己進監獄,也要保住吳佳勇。」

  侯大利面對的大案要案越多,就變得越謹慎,沒有把握的話很少輕易說出口。當他說出這個結論以後,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的所有人神情都嚴肅起來。

  主審偵查員道:「你講一講第三巷道的事。」

  李滬生道:「第三巷道以前本來是一個獨立的小礦,但和永發煤礦資源有很多重合,巷道有幾個地方是打通的,人員可以互相來往。為了資源,當年鬧了不少糾紛,這是常事,怪就怪在當年市國土局那幫人腦袋被驢踢了,做了好多糊塗事情,很多矛盾都因此而生。我們這邊好一些,矛盾不是太突出。永發煤礦收購了這個小礦,小礦就變成了第三巷道。」

  主審偵查員道:「你平時怎麼管理第三巷道的?」

  李滬生道:「在很多年前,具體哪一年,我記不清楚了,當時行情不景氣,為了減輕負擔,董事長段成發提議將第三巷道承包出去。會議通過後,在段成發的提議下,第三巷道就由李紅承包。第三巷道有自己的辦公區,從獨立井口進出,除了市縣統一布置的工作,都是由他們自己負責。我這個人膽小怕事,考慮到李紅是由董事長提名的,惹不起,所以基本不管他的事。」

  李滬生所講的話,從法律層面上來說都是事實存在的。明眼人都清楚,段成發和李紅都是被推到台前的替死鬼,是傀儡。有了這些傀儡,事情就複雜了。在找到傀儡前,可以追究李滬生的責任,卻很難追究吳佳勇的責任。

  「承包合同在哪裡?」主審偵查員在審訊前翻看了拿到手的資料,原本以為拿下李滬生不成問題,誰知,李滬生拋出了一個第三巷道承包的說法。

  李滬生道:「董事會的記錄上有這件事情,也明說這是由董事長親自抓的項目,除了每年上繳款項,承包方各方面都是獨立的。但是具體的合同,以及他們的管理方式,都是董事長親自把握,我一點兒都沒有參加,完全不清楚。」

  主審偵查員道:「在煤管局和安監局的所有材料中,都沒有出現第三巷道承包方,所有手續都出自煤礦。你是總經理,難道不知道?」

  「在煤礦里,董事長親自安排了他的助手張勇,專門對接第三巷道承包方。我是真的不管承包方,一點兒都不知道情況。段成發這人不是個好傢夥,在礦里橫行霸道,一手遮天,不管出了什麼事情,他要負全部責任。」

  說到最後,李滬生很激動,大吼起來。

  審訊李滬生比預想中要難,李滬生把所有事情推給了段成發,只承認自己是被動執行者,特別強調對第三巷道的經營情況一無所知。

  第一次審訊之後,支隊根據線索查找到了相關文件。

  如果簡單且機械地從法律角度來看問題,李滬生所言有其道理,因為兩個煤礦的所有重要決定都與段成發有關,有合同,有會議紀要,有白紙黑字的簽字。在其中一份會議紀要中,還明確了第三巷道承包方直接由段成發以及其助手張勇負責。

  從這些文件來看,第三巷道的經營者確實相當獨立,接受了以前小煤礦的地盤和經營場所,表面上屬於永發煤礦,實則高度獨立。這些文件仿佛在表明:如果第三巷道出事,段成發以及第三巷道承包方是坑道埋屍重大案件的主要責任人,與李滬生和其他人無關。

  與李滬生相比,吳佳勇更是狡猾如油罐里的黃鱔,滑不溜秋,一問三不知,拒不承認參加過具體經營,將所有事情推得一乾二淨。湖州警方查遍了所有資料,吳佳勇確實沒有在兩個煤礦的文件上籤過字。

  侯大利從監控室走出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他接到老朴的電話後,來到臨時指揮部,與江州宮建民副局長和省刑總老朴會面。三人略作寒暄,湖州市公安局唐局長匆匆而至。

  唐局長與諸人握手後,道:「我向常委會做了專題匯報。永發煤礦出現這種爛事,書記震怒,拍了桌子,要求必須儘快破案,給全市人民一個交代。常委會做出決定,在調查期間,封閉永發煤礦和永成煤礦,凍結兩個煤礦的所有資產,凍結段成發、李滬生等人的個人財產。」

  宮建民見湖州警方沒有處理吳佳勇,皺眉道:「沒有涉及吳佳勇?」

  唐局長和宮建民是山南老警校的同一級畢業生,只是不同專業,平時見面挺親密。此時有省刑總的人在此,唐局長出言謹慎,道:「第三巷道找出四具白骨,到底是什麼時間死的,這個非常重要。死亡時間檢測還沒有出來,存在變數。」

  相較之下,宮建民在省刑總老朴面前就要隨便一些,道:「必須想辦法處理吳佳勇,消除隱患。」

  唐局長抽了支煙給宮建民,道:「宮局,抽支煙,聽我講。」

  宮建民點燃香菸,用力吸了一口。

  唐局長道:「李滬生和吳佳勇有所不同,李滬生是總經理,吳佳勇就是股東。從法律層面上來看,吳佳勇僅在出資份額內對公司承擔責任。據我們得到的可靠消息,永發煤礦和永成煤礦聘有法律顧問,是山南政法大學一位姓李的資深教授,搞刑偵的多半都知道此人。為了此事,有律師團隊已經前往湖州。律師團隊有省里的,還有京城的,水準一流。現在社會很複雜,我們必須依法辦事,否則,事情鬧大以後,湖州警方會相當被動。吳佳勇相當自律,甚至說有點兒自閉,很少外出活動。以現在能夠找到的證據,只能暫時控制吳佳勇。到了法院這個環節,拿不出過硬證據,最終還得放他出來。」

  「哼,這個李教授,屁股坐得很歪。」宮建民不想多談此事,問道,「春天服裝廠的效益如何?」

  唐局長道:「微利,只不過解決了一些就業問題。」

  宮建民道:「吳佳勇是真正的大老闆,這是從煤礦員工、供應商到相關管理部門都有共識的事情。雖然四人的死亡時間還沒有檢測出來,但我推斷他們的死亡時間不會太久遠,否則舉報者不會知道。」

  唐局長道:「目前消防已經檢查了春天服裝廠,服裝廠存在消防隱患,責令其停業整改。李滬生肯定要進去,死了人,總得有人負責。煤礦被封,相關財產被凍結,春天服裝廠停業整改,這就是剪掉了吳佳勇的羽翼。」

  宮建民對這個結果不滿意,拿起一支放在桌上的香菸,用力吸,讓自己冷靜下來。

  在臨時指揮部,除了宮建民和唐局長,還有省刑總的老朴和年輕的專案組組長,唐局長扇了扇煙霧,道:「朴主任,您指示。」

  老朴道:「我不當主任好多年了,別叫我主任,要被外人笑話。我們倆是老交道,不必太客氣,叫我一聲老朴就行了。大利,你是什麼看法?」

  在唐局長和宮建民等人交談之時,侯大利閉口不言,陷入苦思。當老朴點到自己的名字,他的目光才從筆記本上收回,道:「吳佳勇的結拜兄弟至少有六人。吳二哥『朱富貴』死了,李滬生是三哥,吳佳勇是老四,老大和其他兩人到哪裡去了?從吳二哥『朱富貴』的身份推斷,其他三人應該不在兩個煤礦。凍結財產,可以限制吳佳勇的行動能力,但是在沒有找出其他幾人的情況下,這個團伙還有犯罪能力。」

  侯大利、江克揚和吳雪一起前往殯儀館。湖州殯儀館內設的法醫中心裡,張劍波、李建偉、張小舒和湖州法醫們圍坐在一起說閒話,有一句沒一句地討論案情。大家都在抽菸,包括張小舒。

  張小舒看見侯大利進屋,就將抽菸的手放在桌下,然後趁著侯大利沒有注意,將香菸摁滅在紙杯子裡。她知道自己這樣做是掩耳盜鈴,可是見到侯大利時,還是下意識地滅掉香菸。看著拉琴的修長手指變得微黃,她的心情變得複雜。她常常下定決心不再抽菸,但每次從解剖室出來,坐在辦公室,不由自主又想去抽一支。菸草燃燒後的煙霧進入身體,解不了身體的累,卻能舒緩緊張情緒。

  「楊主任離開了?」侯大利與在場諸人打過招呼,目光與張小舒在空中稍有觸碰,便各自分開。

  張劍波道:「我們這邊做不了金屬陽離子檢測法,楊主任帶了幾塊屍骨回陽州,應該很快能有結論。」

  侯大利道:「四個人是什麼情況?」

  張劍波道:「四個人的情況各不相同,每個人都出現骨折現象。有兩人顱骨受損傷,從傷痕來看,符合煤礦冒頂事故後的損傷情況。我們有一個特別重要的發現,其中一名死者手臂骨折,顱骨沒有受損,舌骨、甲狀軟骨出現骨折。舌骨、甲狀軟骨骨折不是石頭煤塊的砸傷,是扼壓或勒、縊頸部導致的。手臂骨折不會致人死亡,機械性窒息應該是死亡原因。從這一點可以推斷出,這裡面至少有一起命案。掩埋屍體不僅僅是遮蓋事故這麼簡單,性質非常惡劣。」

  最初判斷,在永發煤礦第三巷道出現的屍骨,有可能是礦方為了掩蓋事故而埋屍。如今出現了舌骨、甲狀軟骨骨折,性質又發生了變化。

  張劍波道:「幾具屍骨混在一起,有先後順序,舌骨、甲狀軟骨骨折的那人在最上層,有兩具在中間,最下面一具年齡最大。小骨頭混在一起,花了些時間才各歸原位。大利,去看看吧。」

  侯大利走在最前面,張劍波陪在左右,後面則跟著李建偉和張小舒等人,幾人前後腳進了解剖室。湖州有兩個法醫是從縣裡抽調過來幫忙的,聽說過侯大利大名,但是沒有直接接觸過。這時,他們見平時挺有派的張劍波很自然地成為年輕人的「跟班」,在進入解剖室前,便不約而同停下腳步,小聲議論。

  老法醫道:「侯組長也就二十來歲吧。劍波主任對他很恭敬啊。」

  年輕法醫道:「那當然啊,侯組長是省刑總的人,是上級部門。」

  老法醫搖頭,道:「不是這個原因,劍波主任很跩的,就算是上級領導,也沒有這麼恭敬。盛名之下無虛士,這個年輕人肯定有本事。」

  兩張解剖台和桌子上擺放著拼湊在一起的屍骨。屍骨被按照關節順序擺放,恢復出人體的大體形狀,空洞的眼眶直直望著天花板。

  張劍波指著手臂、舌骨、甲狀軟骨骨折的部位。

  侯大利問道:「這幾具屍骨分別大約多少歲?」

  張劍波道:「根據恥骨聯合判斷,舌骨和甲狀軟骨骨折的這人不到二十歲,其他的都在三十歲左右。我們正在準備製作骨磨片,觀察每具屍體分別是生前損傷還是死後損傷。」

  骨磨片,顧名思義是將出現骨損傷的部位製作成磨片,用顯微鏡觀察是生前損傷還是死後損傷。生前損傷的特點是損傷部位周圍的血液會浸透到骨質之中,用顯微鏡觀察就會發現有血紅素存在;而如果是死後的骨損傷,比如動物啃食等,損傷部位周圍的骨質中就不會觀察到血紅素。一些無法通過肉眼辨別是動物還是人類的骨塊,也可以製作骨磨片來確認。

  諸人看罷屍骨,回到辦公室。

  張小舒徑直來到侯大利面前,道:「我想和你談一件事情,這裡不太方便,到解剖室去。」

  解剖室黑黢黢的,解剖台上隱隱約約有光點閃爍,凝神細看,光點又消失不見。燈光打開後,四具屍骨赫然呈現在面前。那一具特別年輕的屍骨微微張著嘴,似乎在述說冤情。

  侯大利主動遞了一支煙給張小舒。

  張小舒遲疑一下,接過香菸,道:「我現在還記得我媽在餐桌前和我爸議論女孩子抽菸的事情,他們都看不慣女孩子抽菸。沒有想到,我也有抽菸的一天。第一次抽菸是在縫合完畢以後,突然間很想抽一支。」

  侯大利為張小舒點燃香菸,道:「搞刑偵,壓力太大了,抽菸是為了紓解情緒。你不必太介意,也別抽得太多。」

  張小舒緩緩地抽了一口,道:「田甜抽菸嗎?」

  做愛以後,田甜偶爾會拿過侯大利的香菸抽一口。侯大利想起當日的旖旎情景,有些失神,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見侯大利沉默不語,張小舒沒來由地又有些酸楚,道:「我今天聽到一件事情,不知你們知不知道,作為受害者的家屬,我要向你反映。」

  侯大利大體猜到張小舒要說什麼,道:「你說吧。」

  張小舒道:「吳佳勇是楊國雄的小舅子,今天在擺屍骨的時候,我無意中聽到湖州的同事在議論,吳佳勇在搞永發煤礦時,曾經在銀溝煤礦做過事。我算了一下時間,當時我媽就在紅源煤礦。永發煤礦出了事,省公安廳朴老師趕了過來,宮局長和你們也趕了過來。吳佳勇肯定和江州的事情有關,而且關係非常深。如果我這一點都猜不到,那就不配在法醫室工作。銀溝煤礦和紅源煤礦為了爭奪資源,打得厲害,我媽那時恰好在銀溝煤礦,我懷疑我媽的死和銀溝煤礦有關,也就是與吳佳勇有關。」

  侯大利默默地看著張小舒。

  忽然間,一滴眼淚從張小舒臉頰滾落。她哽咽道:「我知道工作紀律,不應該問你不該問的事情,可是,我很想知道我媽案件的進展。這是當子女的權利。」

  侯大利沒有想到張小舒會落淚,摸了摸衣袋,沒有找到紙巾,便伸出手指,輕輕擦掉掛在張小舒臉上的淚珠,道:「你說的情況很重要,我知道了。」

  張小舒道:「既然重要,不需要做筆錄嗎?」

  侯大利道:「不需要。」

  張小舒望著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的男人,道:「真不需要?」

  侯大利道:「真不需要。」

  張小舒低聲道:「那我就放心了,謝謝。」

  當初發現四具屍骨時,湖州警方抽調了區縣法醫進行增援,李建偉和張小舒也跟著宮建民等領導來到江州。如今大局已定,他們便準備餐後返程。張劍波帶諸位戰友到附近一家美味的蒼蠅館子吃飯。蒼蠅館子並非指有很多蒼蠅,而是路邊店的代稱,偵查員們吃蒼蠅館子的時間非常多,一方面是便宜又美味,另一方面是方便快捷,節約時間。一行人剛剛在餐館坐下,侯大利接到了秦陽技偵陳軍海的信息:「『楊小』動了,一分鐘前。內容隱晦。」

  在調查楊永福時,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無意中獲得了肖霄的QQ小號,其QQ小號又與另一個江州QQ號有聯繫。這個在江州的QQ號碼申請得很早,當時不必使用手機註冊,所以無法確定使用人。通過QQ上的內容,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判斷這個小號是由楊永福使用。

  為了防備兩面人透露情況,這個發現被嚴格保密,除了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就只有秦陽技偵的陳軍海大隊長等人知道。陳軍海大隊長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監視楊永福的小號,「楊小」就是雙方約定的「楊永福小號」的代稱。這一段時間,楊永福小號一直處於灰色狀態,直到一分鐘前又重新動了起來。

  侯大利和陳軍海沒有在電話上細談此事,按照約定傳遞了信息。

  信息傳遞有很多種方式,有原始的,有現代的,有公開的,也有隱蔽的。侯大利和陳軍海能用最簡單的方式傳遞信息,是因為雙方有約定。楊永福和舅舅吳佳勇傳遞信息的方式更加隱蔽。這個方式由吳佳勇提出並堅持使用,楊永福最初不以為然,覺得是脫了褲子放屁,到了現在,才發現舅舅確實有先見之明。

  「舅舅真是個天才,想得真遠,這就是深謀遠慮。」楊永福乘坐電梯下樓之時,想起舅舅在多年前的安排,發自內心地讚嘆了一句。

  送朱琪回家,又在一起吃過晚飯,楊永福便按照習慣到金色酒吧。臨出門時,朱琪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吩咐楊永福早些回來。忙了一整天,和無數臭男人鉤心斗角,朱琪回家就不想出去,更別提到吵鬧的地方。躺在沙發上追劇,抱著自己的男人睡覺,這是一天最美的時刻。

  楊永福比了一個OK的手勢,乘坐自家的電梯下到底樓車庫。車庫完全獨立,從別墅到底樓,沒有外人能夠進入。車庫停有四輛車,能從兩個門進出,這就確保了出行的隱秘性。

  從電梯到底樓的時候,楊永福用手指觸碰匕首,確定車庫無人,這才走進底樓。

  小車是另一個隱秘的空間,是一個不需要偽裝的空間。楊永福坐上小車後,習慣性的微笑徹底消失,面無表情地坐在車上,沒有抽菸,沒有開音響,枯坐了十來分鐘。

  來到金色酒吧,楊永福又變成快樂陽光、精力旺盛的男人。走到辦公室時,他還順手拍了肖霄和桐桐的屁股,惹來一陣笑罵。

  肖霄原本想到江州讀音樂學院,結果很晦氣,兩個大學生神經病一般的行為將自己進入音樂學院的夢想毀掉了。一時之間,肖霄不想再去考什麼音樂學院,別無去處,又混在金色酒吧。她在台上唱了兩首歌,休息之時,推開楊永福辦公室房門。辦公桌上還有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手機也在平時放手機的抽屜里,卻不見楊永福身影。肖霄找了一圈,沒有找到楊永福,也就作罷,繼續上台唱歌。

  楊永福把手機留在了辦公室,通過酒吧後門,在黑暗中悄悄離開了金色酒吧。在後門處停有一輛摩托車,車上還有頭盔。他騎上摩托車,消失在夜色中。

  十幾分鐘以後,摩托車來到城郊小院子。小院子位於江州河邊,在院內,能聽到隱約的流水聲音。他進屋後沒有開燈,輕車熟路地走到裡屋,再通過秘道進入地下室。

  地下室燈光明亮,猶如另一個世界。

  一個沒有穿衣服的年輕女人被綁在椅子上。

  椅子是實木製成的,極為沉重,年輕女人的手腳被牢牢綁在椅子上,無法掙脫。白天的經歷如噩夢一般,讓她膽戰心驚。腳步聲響起後,她嚇得渾身發抖。等到看清來人,年輕女人又驚又喜,喊道:「吳總,救我!」剛剛喊出聲,她就意識到不對勁,吳新生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楊永福圍著年輕女人走了一圈,嘖嘖數聲,道:「太粗魯了,怎麼能這樣,不讓你穿衣服。外面溫度高,不穿衣服還行,地下室溫度低一些,感冒了怎麼辦?」

  年輕女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想起白天的遭遇,顧不得在吳新生面前未穿衣服的羞恥,道:「吳總,吳總,求你,救我。」

  楊永福溫柔地摸了摸年輕女人的頭髮,道:「周小麗,救你,可以啊,不過有些事情,你得說清楚。」

  周小麗顫抖地問道:「什麼事?只要我知道,我都說。」

  楊永福拉了一條板凳,坐在周小麗對面,並不急於提問,道:「身材還真不錯,該凹的地方凹,該凸的地方凸。你平時穿衣服不對嘛,遮住了好身材。你要向朱琪學習,她就會打扮,凹凸有致,走到哪裡,都吸引男人的目光。你要記住,男人不管多大年紀,都是賤骨頭,喜歡看女人凹進去和凸出來的部位。朱琪就懂這一點,經常到定製店量體裁衣,所以成了女人中的女人。你是她的助理,朱琪這個傻女人挺信任你,到哪裡去,都會跟你說一聲。」

  「定製店」是周小麗的心病,當楊永福提起朱琪和定製店以後,周小麗便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帶到了這裡,身體如觸電一樣,抖動得厲害。

  楊永福用帶刺帶鉤的眼光反覆掃視周小麗的身體,拿出相機,從不同的角度照相,還出言調戲。

  周小麗的汗水順著皮膚下滑,落在地上,砸出一小片濕地。她內心恐懼更盛,顧不得羞恥,聽從指揮,配合楊永福相機鏡頭。

  楊永福有一種貓戲老鼠的快感,那種掌控別人命運和生死的快感是世界上最致命的毒藥,嘗過一次便忘記不了。此刻,他面對陷入恐懼和極度絕望的周小麗,感到飄飄欲仙。放下相機以後,他坐在周小麗身前,問道:「你和黃大森是什麼關係?」

  「我認識黃大森,純粹是因為工作關係。」

  「還要說謊,應該受懲罰。」楊永福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又道,「說謊是壞習慣,我會給你一點兒印象深刻的記憶。聽說你最怕蛇,現在是夏季,江州菜花蛇很活躍的。」

  望著楊永福轉身離開的背影,周小麗嚇得失魂落魄,大聲尖叫。尖叫聲被困在地下室,左衝右突,尋找逃出去的機會,但地下室有厚鐵門,牢牢鎖死了聲音逃逸的機會。幾分鐘後,楊永福提著一個袋子回到地下室,笑嘻嘻地提出一條菜花蛇,然後親吻蛇頭,道:「多麼美麗的生靈,高雅,優美。」

  周小麗從小特別怕蛇,蛇成了其心理疾病。當冷冰冰的菜花蛇接觸到身體時,她嚇得直接尿失禁了。

  「你別怕啊,蛇是最美麗的生靈,有這麼可怕嗎?如果老實回答我的話,我就把蛇拿走。」

  「我說,我說,你問什麼,我都說!」

  「你和黃大森是什麼關係?」

  「沒有什麼關係。」

  「再說一遍,這個答案我不滿意。」

  「我是靠著黃家關係才進的公司。」

  「平時如何與黃大森聯繫的?別說假話。黃大森放了顆炸彈在定製店,只有你知道我和朱琪在什麼時間要到定製店。我早就知道是你和黃大森聯繫,別自作聰明。如果再說一句假話,我就把蛇塞進你下面。」

  在爆炸案以後,重案大隊挨個找礦業公司的員工談話,試圖找出透露朱琪行蹤的人。楊永福猜到內鬼是誰,只是另有所謀,沒有配合警方,保護了周小麗。

  朱琪曾經懷疑過總裁辦的人,楊永福就以警方的調查結果為總裁辦的人辯護。

  如今警察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舅舅吳佳勇那邊,楊永福便準備實施自己的計劃,幹掉給自己造成重大威脅的黃大森。儘管他並不喜歡這種赤裸裸的暴力方式,更喜歡用智慧吊打對方。但是,黃大森如老鼠一樣躲在暗處,導致所有的智慧都沒有用武之地。

  「我、我、我……啊,啊,別,我說!這都是黃大森逼的,他威脅我,如果不配合他,就要讓我們家失去所有生意。黃大森雖然跑了,可黃家人還在公司掌權,我沒有辦法。」

  「我和朱琪要去定製店,是不是你說的?」

  「我是沒有辦法。吳總,有一件事,我是立了功的。黃大森讓我帶一個新手機進來。我猜到他要做定時炸彈,故意沒有給他帶。如果真的帶了手機,他就可以遙控。我沒有騙人,黃大森東躲西藏,不方便外出買東西。」

  聽到這裡,楊永福暗吸一口涼氣。在第一次爆炸案中,黃大森使用了能隨時控制時間的定時器。在第二次爆炸案中,提前設定了固定時間,只有到了固定時間才能起爆,手法明顯不如第一次高明。

  「不給黃大森帶手機,算你立了一個小功。現在給你一個新機會,找到黃大森,向他透露我們的消息。」

  「我再也不敢了。」

  「讓你做你就做,否則,後果更嚴重。」楊永福搖了搖抓在手裡的蛇,道,「你能不能和黃大森聯繫上?」

  在菜花蛇威脅以及人身被完全控制的情況下,周小麗的求生欲望超過了其他所有事,道:「以前都是他來找我。」

  楊永福將菜花蛇的蛇頭在周小麗眼前晃來晃去,道:「你在騙鬼嗎?如果不能聯繫到黃大森,他怎麼知道我們要去定製店?」

  周小麗閉著眼尖叫「把蛇拿開、把蛇拿開」,哭訴道:「我會在QQ空間留言,只要寫上今天心情不錯,便表示這條消息很重要,與朱琪有關。那天,我把朱總要去定製店的消息發在QQ後,黃大森便來找我。」

  楊永福陰森森地說道:「事發後一個月,你在銀行卡上存了一筆錢。」

  周小麗道:「那是家裡給的。」

  卸去偽裝後,楊永福情緒多變,喜怒無常。突然間,他失去貓戲老鼠的興趣,一腳將周小麗踹倒在地,道:「在QQ上留言,按照我給出的地方和時間。如果黃大森打電話過來詢問,那就按照我說的辦。這一次事情辦得好,我放你走,還給你十萬塊錢。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數。」

  周小麗是砧板上的肉,失去反抗能力,只能按照楊永福的要求來辦。

  楊永福利用周小麗設計的是一個必殺之局。

  朱琪從小生活在外公外婆家裡,與外婆感情很深。這些年,她定期回老家給外婆掃墓。在定製店再次遭遇炸彈後,朱琪輕易不敢外出。這一次是外婆去世十周年,朱琪對是否回家掃墓還在猶豫不決。

  楊永福有把握說服朱琪去掃墓。他準備借朱琪給外婆掃墓之際,將黃大森誘騙到朱琪外婆墳地。

  楊永福精心策劃,反覆琢磨,把行動計劃、免罪方案和替罪羔羊都完全想好了。

  行動計劃:朱琪外婆的墳地在巴岳山腳邊,前面不遠就是江州河,沿河有一條水泥公路,能到達巴岳山。此地相對偏僻,正是下手的好地方。到時他讓朱琪獨自上墳,自己就到附近守株待兔。黃大森使用火藥槍,威力小,射程近。火藥槍與美國二戰時期的左輪相比,差距是天上地下。這也是他之所以敢用朱琪誘殺黃大森的底氣所在。

  替罪羔羊:必然會「失蹤」的周小麗。

  這個計劃看起來簡單,實則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楊永福再次在頭腦中推敲整個計劃,覺得萬無一失,這才將倒在地上的周小麗拉了起來。周小麗被綁在椅子上,失去行動自由,只能以一種特別彆扭的姿勢仰視楊永福。

  楊永福滿臉殺氣又消失殆盡,變回辦公室里和藹可親的模樣,道:「黃大森還有沒有炸藥?」

  「我真的不知道。他不方便出門,所以讓我帶回手機。有沒有炸藥,我真不知道。」

  周小麗內心深處漸漸變得絕望,猜到楊永福有可能不會讓自己回去,可是只要有一線希望,便要爭取。她為了生存,將羞恥拋在腦後,可憐巴巴道:「吳總,能不能把我的手解開。你不解開我的手,我怎麼上QQ。」

  楊永福抬手給了周小麗一個狠狠的耳光,道:「我是楊永福,別叫我吳總。」

  鼻血順著白皙皮膚往下流,滴到胸前,留下了一串紅色痕跡。周小麗整個臉都被打得變形,仍然繼續求饒,還咬牙切齒地編故事,道:「楊總,我恨死黃大森了。他為了控制我,還給我下了藥,強姦我,還拍裸照。這是我怕他的原因。我幫楊總,整死這個爛人。」

  楊永福冷冷道:「說QQ號碼,不要試圖耍任何花招,否則,你會生不如死。」

  打開了周小麗的QQ空間,楊永福瀏覽了以前的信息,眼中又湧現殺氣,道:「你剛才說『今天心情不錯』是聯繫暗語,怎麼我沒有找到?」

  周小麗怯生生道:「我後來刪除了。」

  楊永福粗魯地罵了一句髒話,開始在QQ空間上輸入:「今天心情不錯,長青縣梅山鎮大嶺村朱家老屋後山非常漂亮,明天,上午11點,大嶺村村小前行5公里,到朱家老屋後山,有一場與山水的美麗約會。」

  輸入結束後,楊永福得意揚揚地笑道:「這就是你的口氣吧,我覺得學得挺像。」

  周小麗如小雞啄米一樣點頭,討好道:「真像,完全一模一樣。」

  楊永福的笑容又在瞬間消失,道:「黃大森會在什麼時間看到這一段話?如果看不到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黃大森不准我主動聯繫他。他看到我的空間後,會主動聯繫我。」周小麗見到楊永福突然間又沒有了笑容,冷得像塊冰,不知道應該如何討好對方,腦子被嚇成一團糨糊。

  信息發出後,如光之蛇,迅速在網際網路通道上遊走,向全世界的QQ用戶敞開了懷抱,等待光臨。

  秦陽市,黃大森正在工廠里維修一台電機,沒有意識到一條「致命信息」已經出現在網際網路上。

  在湖州用電話舉報永發煤礦之後,黃大森壓根兒沒有想到市委書記秘書會有錄音的習慣,更沒有想到侯大利等人能聽出「梅山口音」,從而追查到自己的行蹤。他憑藉這些日子東躲西藏的本能,強忍旁觀永發煤礦倒霉的欲望,騎摩托車遠離湖州。

  逃亡中,黃大森失去了黃家諸人的支持,坐吃山空,生活日漸困頓。他躲在秦陽城郊的一家鄉鎮企業,做了老本行,謀了一份維修工作。

  辛苦一天,累死累活,也只能拿到微薄的工資,與以前的收入相比有王母娘娘的銀河那麼遠。黃大森跟著堂兄黃大磊吃香喝辣很多年,產生了這一切都是憑本事的錯覺。堂兄被炸成肉塊以後,他的厄運隨之而來,以前管理企業的經驗沒有用武之地,反而是修電機的技術成為其謀生手段。

  吃過晚飯,黃大森戴上那副老式深色眼鏡,在場鎮轉一圈,來到附近網吧。網吧是年輕人的天下,年輕人聚集於此組隊打遊戲,嬉笑怒罵,亂成一片。由於附近有工廠,所以也不乏中年工人們過來上網。有些中年人喜歡在角落裡偷偷摸摸看些小黃片,網管心知肚明,也不阻止。

  眼前這個中年人滿臉皺紋,皮膚黝黑,肯定很久沒有回家,娛樂只能靠手。網管貼心地道:「那邊牆角,沒人。」

  黃大森按照網管的指點來到陰暗角落,打開電腦便發現有小黃片。雖然他本意不是看小黃片,但還是忍不住點開。

  黃大森很快就關掉了小黃片,搜索了一會兒與湖州有關的新聞,遺憾的是沒有找到與永發煤礦有關的新聞,未免有些無趣。他又用另一個人的QQ號打開了周小麗的QQ空間。由於周小麗的QQ空間長期都沒有變化,這讓他失去了心理預期。誰知今天剛剛打開空間,居然發現了「今天心情不錯」這一句開頭語,然後又有具體的地點以及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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