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身份成謎的兇手1
2024-06-03 23:11:19
作者: 小橋老樹
朱富貴是誰?這是擺在參戰偵查員面前必須馬上解決的問題。
山南公安指紋庫、DNA庫都沒有比對成功,朱富貴仿佛是孫悟空,從石頭裡蹦出來的。環衛所的人看了屍體,確認死者就是朱富貴。但由於朱富貴的身份證是假的,環衛所認出朱富貴曾經在環衛所工作也並沒有實際用處,警方仍然不知道朱富貴是誰。
兇手縱火,燒毀大部分血跡,但牆角仍然有未被火燒的不屬於朱富貴和夏家兩名受害者的血跡。提取到這名兇手的DNA以後,沒有在山南省DNA庫比對成功,令人失望。
兩名兇手具有反偵查經驗,肯定不是初次犯罪,有犯罪記錄的可能性比較大。山南公安系統在多年前就開始採集嫌疑人血樣,當時主要是用來分析血型。2005年前後,DNA檢驗逐漸普及,按照山南省公安廳和省司法廳要求,在公安系統和監獄系統開展了全面系統的採集血樣工作。兩名兇手的DNA沒有比對成功,說明他們兩人沒有在山南省留下犯罪記錄。
針對此案,宮建民副局長特地和侯大利進行了一次單獨談話。
關上房門,宮建民副局長沒有坐回辦公桌,而是來到會客區,道:「你和夏曉宇關係怎麼樣?」
侯大利道:「我從小就叫他曉宇哥,但他其實是叔輩。老江州就是東城區那一塊,我們街坊多年,抬頭不見低頭見,互相熟悉。」
宮建民道:「夏曉宇的父親和母親遇害,企業家對『9·10』案件反映強烈,市委書記和市長直接給我打電話。丁晨光女兒遇害後,企業家用腳投票,以各種方式離開了江州。安全問題在治安良好的時候就是一個被忽略的問題,但真要出了安全問題,對所有人來說都是致命問題。這就好比人體健康器官,運作良好時,你會忘記器官的存在,但只要出了毛病,你才知道每個器官都不可缺少。有一個特殊情況,現在有一條小道消息在江州企業界流傳,內容很接近你那份『被詛咒的名單』。」
「夏曉宇在父母出事以後,和我提起過這條小道消息,但比較簡略。上一次,吳新生就是楊永福的消息也是突然間被迅速傳播,情況和這一次突然出現的小道消息非常相似。如果是兩面人散布的,他為什麼要散布這類消息?散布這類消息,對他是不利的。」侯大利的主要精力在命案積案上,消息來源比起宮建民副局長略為單一,只不過他擔負著挖兩面人和幕後黑手任務,對相關信息格外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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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建民皺眉想了一會兒,道:「據我猜測,兩面人上了賊船,又不甘心上賊船,也不願意看到不斷有人遇害,應該長時間內心焦灼。他揭露楊永福的真實身份,又發出了那份和『被詛咒的名單』近似的名單,實際上就是在預警,用他的方式預警。」
侯大利道:「僅僅提供了『被詛咒的名單』,沒提供誰是詛咒者嗎?」
宮建民搖了搖頭,道:「這是一條沒頭沒腦的消息。我估計這個兩面人被幕後黑手拿住了把柄,身不由己,所以用這種方法來掙脫束縛。我們跟蹤兩面人的同時,也不能放鬆抓幕後黑手。兩面人和幕後黑手是聯繫在一起的,案破之時,便是真相大白之時。尋找朱富貴屍源的協查通報馬上就要發出去了,希望能儘快找出朱富貴的真實身份。」
侯大利接過即將發出去的協查通報。
關於查找未知名屍體屍源的協查通報
2010年9月10日凌晨3時許,江州市長貴縣新湖鎮夏家村夏
方明住宅後山,有一名男子死亡,死者姓名、身份不詳,屍長
172cm,年齡50餘歲,身體肥胖。
有知其身份信息者請與長貴縣公安局刑偵大隊聯繫。
刑偵大隊電話:××××××××××××
聯繫人:王警官(×××××××××××)
李警官(×××××××××××)
江州市長貴縣刑偵大隊
2010年9月12日
附:死者照片
侯大利放下協查通報,道:「此人冒充吳順源,自稱湖州人。我判斷此人是湖州人,確實姓吳,但姓是真的,名是假的。我已經聯繫了湖州的姜青賢副支隊長,重點調查吳佳勇的身邊人,確認朱富貴就是吳佳勇的人。」
為了配合江州市公安局挖兩面人和幕後黑手行動,在省刑總協調下,秦陽市和湖州市各自抽調可靠人員成立了專案組,湖州方面專案組是由姜青賢副支隊長作為組長,配合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的行動。
宮建民道:「對方兇狠又狡猾,這將是一場艱難的戰鬥。朱富貴已經死了,就算查到朱富貴,也極有可能沒有結果。現在更關鍵的是要找到那名傷者,抓到此人,才有可能拔出蘿蔔帶出泥。」
侯大利道:「從現有線索來推斷,應該是兩伙人作案。楊永福和吳佳勇既有聯繫,又有區別,並不能完全混為一談。楊永福作案的手法較為隱蔽,吳佳勇則要更為簡單直接。要打開突破口,從吳佳勇這邊入手相對容易一些。」
在侯大利即將出門時,宮建民握了握侯大利的手,道:「這夥人窮凶極惡,所謂的江湖道義不過是遮羞布,隨時會被拋棄。你是國龍老總的兒子,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儘量不要單獨行動。這夥人很兇殘,反偵查意識很強,你千萬不能麻痹大意。」
9月12日中午,侯大利一行人來到湖州,與湖州警方抽調出來支援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的專案組同志見面。
侯大利在9月5日向老朴匯報了自己的想法,希望能從湖州市公安局抽調精明能幹的偵查員,專門負責調查吳佳勇和他的結拜兄弟。老朴隨即向省刑總分管副總隊長做了匯報。副總隊長向總隊長劉真匯報之後,再同湖州市公安局聯繫。湖州市公安局根據省刑總安排,確定人選,抽調人員。這一系列操作都必須經過嚴格的工作程序,每個環節都需要時間。但從侯大利向老朴匯報開始,短短几天就組建了支持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的專案組。
偵辦湖州三案時,侯大利與姜青賢配合緊密,建立了深厚友誼,再加上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的戴志和張劍波皆來自湖州刑偵支隊,兩支隊伍在湖州公安賓館見面之後,氣氛融洽,互遞香菸,談笑風生。
會議開始,姜青賢做了簡要開場白,強調專案工作的重要性,重申保密紀律,現場簽了保密文件,然後請侯大利布置相關工作。
侯大利簡單直接,直奔主題:「大家手裡都拿到了協查通報,此人是『9·10』案的嫌疑人之一,吸入過量燃燒氣體,死於被害人住所後山。根據我們已經掌握到的線索,懷疑此人是湖州人,與吳佳勇有交集。我們的任務很簡單,就是到吳佳勇所在煤礦進行調查走訪,尋找此人,半小時以後出發。」
姜青賢道:「湖州專案組所有組員是昨天才完全到位,對吳佳勇及其結拜兄弟的調查還沒有正式開始。我最先到崗,接觸工作相對早一些,已經讓礦區派出所杜所長以及社區民警提前到刑警支隊。我們可以先讓他們辨認協查通報,並談一談吳佳勇以及永成煤礦、永發煤礦高管的基本情況。」
侯大利點了點頭,道:「我和姜支一起去刑警支隊。老克留下來,介紹『9·10』案的基本情況。」
在支隊辦公室等待的杜所長和社區民警已經喝淡了茶水,發起小牢騷。杜所長見姜青賢和一個陌生年輕人進屋,抱怨道:「姜支,你火急火燎把我們叫過來,又把我們晾在一邊,搞啥子名堂?」
姜青賢道:「你們先看這張協查通報。」
杜所長瞅了一眼協查通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跳了起來,道:「我見過這人。」
侯大利道:「在哪裡見過?」
杜所長道:「在吳佳勇的煤礦辦公室。有一次我到吳佳勇辦公樓去,上樓的時候,這人正好下樓。他長得白白胖胖,滿臉帶笑,我印象很深。小李,你經常到礦區,來看一看。」
社區民警小李拿過協查通報看了幾眼,道:「我也見過他。他經常到煤礦,我今年至少在煤礦見過他三四次。」
侯大利問道:「你多久到吳佳勇的煤礦去一次?」
小李道:「我的主要工作範圍是兩個居委會,去煤礦的時候稍稍少一些,兩三周要去一次。」
「兩三周去一次,都見到過此人三四次,說明此人在煤礦的時間很多。」侯大利站起身,與杜所長和社區民警小李握手,道,「謝謝你們。請稍稍休息一會兒,我們一會兒還要找你們。」
侯大利徑直走出辦公室,姜青賢緊隨其後。
小李問道:「杜所,這個年輕人是誰?」
杜所長道:「你問我,我問誰?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人預審絕對有一套,看人的眼神像是一把錐子,直接刺到腦子裡。」
小李道:「看他年齡,也就二十來歲吧。姜支隊跟在他後面,看起來像是跟班。」
杜所長道:「你參加工作時間不長,又一直在社區工作,見的事情少。我給你講,以後遇到這種事,嘴巴必須緊,嘴巴緊的人才有前途。凡是大嘴巴,在公安系統都走不遠。」
另一個房間,侯大利和姜青賢在商量方案。
「朱富貴應該就是吳佳勇的兄弟之一。我們動作還是慢了,如果早一點兒開始調查吳佳勇的幾兄弟,也許『9·10』案就不會發生。」侯大利想起被燒毀的院子和慘不忍睹的屍體,深覺遺憾。
姜青賢道:「組建隊伍要經過很多程序,這是程序正義,沒有辦法的事。」
侯大利道:「成立專案組不是小事,得匯報,得溝通,最後選人也花時間。幾天時間搭起這個班子,很不容易,我能理解,只是深覺遺憾。那個受傷的兇手肯定也和吳佳勇有關,我們組織力量進入煤礦,迅雷不及掩耳,不給吳佳勇反應的時間。」
姜青賢建議道:「能否以其他名義進入,暗中調查?」
侯大利道:「從案發到現在,隔了兩天時間,他們應該有了充分準備,能隱藏就隱藏,能銷毀就銷毀,還會編出一套說辭。我們的行動必須堅決。江州警方發出了協查通報,湖州這邊有人看到了協查通報上的犯罪嫌疑人,湖州警方就能理直氣壯搜查煤礦。我建議調集支隊技術力量,全方面進入煤礦,尋找朱富貴和受傷的兇手的蛛絲馬跡。雁過留聲,他們必然會留下不少痕跡。」
湖州市局反應神速,調集了預審、刑偵技術方面的精幹力量,乘坐兩輛大巴車,前往吳佳勇的煤礦。上車前,所有參戰民警全部上交了通信工具,由湖州分管副局長在大巴車上布置了任務。
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沒有直接出面,在臨時設立的指揮所,分析匯總各項情況。
吳佳勇在辦公室見到派出所杜所長和姜青賢,笑容滿面地說道:「杜所長,今天什麼風把你吹過來了?這位是姜支隊吧?我見過你。難怪早上有喜鵲叫,原來是來了稀客。」
「吳總,我們有案子需要你配合。」杜所長特別嚴肅,沒有笑容。
吳佳勇道:「我是守法公民,最願意做的事情就是配合公安辦案。」
杜所長拿出協查通報,道:「你認識這個人嗎?」
吳佳勇道:「我認識啊,這是吳胖子,是我們的生意夥伴。」
姜青賢道:「吳胖子?他和你做什麼生意?」
吳佳勇道:「吳胖子主要負責供應煤礦的鐵軌、錨索和鋼筋。他出事了?難怪我想找他喝酒,一直聯繫不上。」
姜青賢沒有想到吳佳勇會如此輕易承認與死者相識,追問道:「吳胖子叫什麼名字?」
吳佳勇攤了攤手,道:「我只知道他叫吳胖子,具體叫什麼名字,哪個地方的人,我還真不知道。」
「吳總不知道吳胖子叫什麼名字,那怎麼做生意?」姜青賢暗罵了一句「瞎扯」,表面上不動聲色。
「這個吳胖子機靈得很,他為了拉生意,經常跑到我辦公室。最初只是場面上的朋友,泛泛之交,不過經常在一起吃吃喝喝,時間長了,我們還真成了朋友。我不管具體生意,吳胖子也把生意交給手下。」吳佳勇一瘸一拐走到酒櫃前,取了三瓶水,遞給姜青賢和隨行的偵查員。
姜青賢道:「你和吳胖子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吳佳勇一瘸一拐走回辦公桌後面,道:「我腿有毛病,不能站久了。我認識吳胖子很多年了,這人啊,是做生意的好手。」
姜青賢道:「吳胖子是你們煤礦多年的供應商,你作為老闆,還是老朋友,居然不知道他的真實情況,這有點兒不合常理吧。」
「大家都是生意人,煤礦出錢,他所在公司交貨,這就行了。他的公司信譽良好,值得合作。我不會挖別人根底。你們要調查,很簡單,可以去查合同。」吳佳勇原本笑嘻嘻的,說到這裡,又看了一眼協查通報。熟悉的親切的二哥變成了協查通報上的無名屍體,讓他悲從中來,眼淚差點兒就涌了出來。
他感慨道:「我萬萬沒有想到,吳胖子這麼開朗一個人,就這麼死掉了。他到底是怎麼死的,能透露一些嗎?雖然不是什麼親朋,但是畢竟經常在一起吃吃喝喝,時間長了,也有感情。清明節,我得給吳胖子燒點兒紙錢。」
「吳胖子平時來煤礦,住在哪裡?」姜青賢是專案組成員,接到的任務就是調查吳佳勇以及他的幾個結拜兄弟。當地派出所暗自做了基礎調查,沒有發現吳佳勇有結拜兄弟。詢問到現在,姜青賢也不敢完全確定吳胖子就是吳佳勇的結拜兄弟。
吳佳勇道:「一個好漢三個幫,我們平時挺注意維護和供應商的關係,專門弄了幾個房間,條件還算比較好。吳胖子來了以後,都住這裡。」
姜青賢道:「吳胖子有沒有固定房間?」
吳佳勇道:「這個我不太清楚。如果有,應該是在302房間。」
姜青賢當面安排偵查員去查招待所以後,繼續觀察吳佳勇的神情變化,又道:「吳胖子最後一次來煤礦,是什麼時間?」
吳佳勇揉了揉太陽穴,道:「到煤礦的供應商多,吳胖子什麼時間來的,這個我得好好想一想,應該是一個月前吧。喝酒多了,記憶力差得很,有可能記不清楚了。」
在姜青賢與吳佳勇面對面交談的同時,湖州刑偵支隊的偵查員們分成二十幾個小組,同時行動,詢問採購人員、廚房人員、清潔人員、門衛等以及所有煤礦中層幹部。支隊技術人員則對招待所、餐廳、衛生室、停車場等重要場所進行全面勘查。目的是尋找受傷嫌犯的蛛絲馬跡,尋找可能被忽略的地方。
等到姜青賢等人離開以後,吳佳勇臉上的笑容消失得乾乾淨淨,他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地望著窗外。窗外停了兩輛大巴車,大巴車拉上窗簾,看不清裡面的情況。他知道刑警過來的目的,想起以前二哥說的話,佩服二哥的同時,鼻子又開始發酸。
當初楊國雄跳樓以後,幾兄弟退回到湖州開煤礦。二哥提出幾兄弟要分開,不能完全聚在一起,否則會被人一鍋端。二哥的方案就是由吳佳勇和擅長經營的老三主持煤礦,其他幾兄弟作為煤礦供應商。各做各的企業,每年年底,親兄弟明算帳。
老三李滬生支持這個「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裡」的方案。
吳佳勇猶豫了一個星期,同意了這個方案。
到現在來看,二哥和三哥最有遠見。現在這個模式,警察找到二哥也沒用,一來死者不會開口說話,二來吳胖子就是吳胖子,和煤礦沒有關係。
今天,吳佳勇拿到了屍檢報告和現場勘查報告複印件,從這兩份文件反映的情況來看,他猜到了二哥出問題的原因。
老五受傷回來以後,詳細描述了當時的情況:「我受傷以後,腿上流了很多血。夏老頭不停揮舞鐮刀,牆上也有血。二哥從衣櫃裡找了一條褲子,綁住了我的腿,讓我的傷口暫時不再流血。由於地上、牆上都有不少血,怕警方取了我的DNA,二哥就準備把液化氣罐拿過來,放火燒房子。我受了傷,把夏老頭扔到了床上,提前離開。」
這是老五複述與二哥分手時的情況,吳佳勇將這一段話記得很清楚。與現場勘查報告和屍檢報告相對比,多數細節相近或者相同。
在老五的回憶中,此時夏老頭胸口中了一刀,腹部中了一刀,老五的回憶與屍檢報告是完全一致的。
但在老五的回憶中,夏老頭已經死了。屍檢報告卻顯示夏老頭在大火燃起來的時候還沒有死亡。這是不同的地方。
在老五的回憶中,老五將夏老頭扔到床上,然後就離開了。在現場勘查報告中,夏老頭倒在臥室中間,這與老五的回憶存在明顯不同。
吳佳勇反覆琢磨這點兒差異,大體上明白了怎麼回事:二哥打開液化氣罐的時候,夏老頭只是受了重傷,還有一口氣。液化氣爆燃那一刻,夏老頭從床上跳起來,拉住了二哥。這才導致二哥吸入了大量可燃氣體。
或許,這就是二哥吸入炙熱氣體而導致窒息的原因。
現場三人皆已死亡,真相將永遠成謎。但是,吳佳勇相信肯定是某種意外導致二哥逝去。如果沒有意外情況,辦事牢靠的二哥不會弄出這樣的烏龍。
姜青賢詢問吳佳勇時,現場除了放在明處的攝像機,還有隱蔽的高清攝像頭。隱蔽的高清攝像頭能使用無線網際網路,臨時指揮部能實時看到姜青賢和吳佳勇的對話場景。
侯大利、吳雪和江克揚坐在最前面,緊盯屏幕,目不轉睛。
「吳佳勇和杜所長比較熟悉,這從身體語言中看得出來。吳佳勇與杜所長握手時,眼角的餘光留在姜支隊身上,非常明顯。他面對擺在桌面的攝像頭很鎮靜,故意不看攝像頭,言談舉止正常。談到吳胖子時,他神情明顯呆滯,悲傷是真實的,沒有掩飾。」
江克揚在車站派出所就有「神眼」的綽號,與侯大利成為戰友以來,耳濡目染之下,對表情和身體語言的觀察更加細緻。
吳雪道:「吳佳勇敘述和吳胖子交往的經歷時,神情自然,說的是真話。」
江克揚道:「說的是真話?那就意味著吳胖子不是吳佳勇的結拜兄弟。那我們的預判就有問題。既然預判有問題,為什麼在吳佳勇這裡找到了朱富貴?這兩者是矛盾的。」
秦東江揮了揮帶著夾板的手臂,道:「老克的邏輯是對的,這裡面存在矛盾。」
吳雪道:「老克沒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真話只是意味著他講的事實確實發生過。比如,吳胖子『朱富貴』是煤礦供應商,這是事實。吳胖子經常和吳佳勇吃喝,這也是事實。他敘述事實時表情自然。發生過的事情並不意味著是所有事情,吳胖子是供應商,這和吳胖子與吳佳勇是結拜兄弟並不矛盾。」
秦東江道:「有道理,說得通。」
江克揚皺眉道:「我們可否對他做一次測謊?」
吳雪道:「做測謊是有條件的,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並不適合吳佳勇。謊話持續很長時間,對敘述者來說就變成了真話,根本不用撒謊,也不會導致明顯的生理變化。」
江克揚想了想,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吳胖子有可能就是吳佳勇的結拜兄弟之一,但結拜兄弟並不一定在一起工作,可以各做各的事情。吳佳勇隱藏了結拜兄弟的事實,只說了各做各事的這一部分事實。」
吳雪道:「吳佳勇沒有說謊,只是說出了他願意說出的。至於他有沒有不願意說的話,我估計有,而且是最關鍵的一部分。姜支隊沒有提及結拜兄弟的事,我們無從觀察『結拜兄弟』這個詞對吳佳勇的刺激。談話期間,吳佳勇多次看協查通報。看協查通報時,他的悲傷是真實的,遠超對普通供應商的感情。吳佳勇面對杜所長和姜支隊時,一直面帶笑容。他明顯是在假笑,上提嘴角,裝出笑意。只有眼角的環形皺紋飛起來,才是真笑。剛才我說他的悲傷是真實的,這還不足以說明其情感。在看協查通報時,有極短的時間,吳佳勇內心極度痛苦。這個剎那間的表情極似我曾經研究過的有自殺意圖的抑鬱症患者。」
侯大利眼前一亮,道:「你能確定吳佳勇有抑鬱症嗎?」
吳雪道:「不能確定,這是直覺。吳佳勇看協查通報的瞬間神情與我曾經研究過的有自殺意圖的抑鬱症患者非常相似。痛苦時間極為短暫,一秒都不到,然後用笑容掩蓋。」
侯大利道:「吳雪的直覺非常重要,深藏痛苦,這反而會暴露吳胖子的真實身份。既然吳胖子『朱富貴』經常以供應商的身份和吳佳勇吃吃喝喝,那一定還會有其他結拜兄弟和吳佳勇在一起吃吃喝喝。」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臨時指揮部里,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不斷接到煤礦傳回來的消息。
第一條信息:永發煤礦和永成煤礦的總經理都是李滬生,其被稱為三哥。李滬生不承認他是吳佳勇的結拜兄弟,理由是在礦上所有人都稱呼李滬生為三哥。經調查,三哥確實就是李滬生的綽號,中層骨幹皆稱呼李滬生為三哥。
第二條信息:死者「朱富貴」確實經常到煤礦,但是以供應商吳胖子的身份。除了吳佳勇承認與死者熟悉,偵查員還拿到了兩份煤礦和吳胖子公司的合同。
第三條信息:湖州專案組從採購合同中查到了吳胖子「朱富貴」所在的公司,另一組偵查員很快找到了吳胖子「朱富貴」所在公司實際註冊人唐勇。據唐勇介紹,吳胖子真名叫作吳興泉,是企業合伙人,投了錢,基本上不參加具體經營,只有到永發煤礦和永成煤礦是例外。這兩個煤礦是唐勇企業的大客戶,唐勇能夠拿到大單,靠的是吳胖子的關係。所以到煤礦聯繫業務都是由吳胖子出面。
第四條信息:姜青賢調了兩名偵查員去查吳興泉,結果發現吳興泉的戶口是以非正常方式落戶的,就和明楊縣高馬鎮販賣戶口案一模一樣。如今吳興泉死亡,派出所具體經辦人退休多年,以「記不清」為名,藉口血壓高,有冠心病,不肯面對此事。
第五條信息:有一組偵查員通過詢問,得知前天有一名走路不太方便的人出現在招待所,為此招待所工作人員特意到外面買了一個老人使用的坐便器。
第六條信息:據伙食團和招待所工作人員講述,梳理出到煤礦招待所住過的供應商、買煤企業的人共有27人。
大家原本認為死者的身份這一次肯定就要水落石出。誰知對方極為難纏,如泥鰍一樣滑不溜秋,不留一點兒把柄。兜了一個大圈子,吳胖子「朱富貴」的身份又懸了起來。
聽到第五條信息以後,江克揚長呼了一口氣,道:「我們動作慢了,太可惜了。如果案發之後立刻趕到吳佳勇這邊,說不定就捉了一個現形。兩天時間差,足夠讓吳佳勇做好準備,讓受傷的兇手從容逃跑。吳佳勇夠狡猾,招待所、伙食團都沒有攝像頭,辦公樓有一個,居然是壞的。」
秦東江道:「老克的說法是事後諸葛亮。案發現場,面對跪倒在草地上的身份不明死者,我們沒有發現任何指向吳佳勇的線索。這一次,我們能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發現吳佳勇的馬腳,本身就是撞大運。攝像頭主要安裝在生產區,吳佳勇的說法沒有錯,站得住腳。」
樊勇立即反駁道:「老秦說我們是撞大運,這個說法有點兒扯吧。想撞大運,沒有這麼容易。為什麼是我們撞大運,而不是其他探組?前期工作紮實,思路正確,我們才能撞上大運。」
這麼多信息湧現出來,吳佳勇團伙露出了馬腳。侯大利又陷入沉思,似乎聽見了三人之間的對話,似乎又沒有聽見,他的腦細胞之間拼命聯結,各種思緒交織、碰撞,冒出啪啪的火花。
大家議論了一會兒,江克揚見侯大利如石佛一樣,終於忍不住問道:「大利,你是什麼看法?還有什麼新招數?」
侯大利搖頭道:「還得等姜支隊提供新線索。你給姜支隊打電話,把詢問李滬生的視頻調過來。」
臨時指揮部距離煤礦很近,視頻很快送到。
播放視頻前,江克揚問道:「老戴,紅山機械廠有很多上海人?」
戴志道:「湖州有很多三線廠,絕大多數都是蘇浙滬一帶過來的。紅山機械廠里的上海人特別多。李滬生,從名字就聽得出來,他就是在上海出生的。沿海地區的人比起我們這邊的要時髦得多,三線廠引領了周邊地區穿衣、飲食的風尚。」
視頻里出現了李滬生的鏡頭。
李滬生衣冠楚楚,頭髮經過精心修飾,這和礦區其他人有明顯區別。進屋之後,他一言不發,頗有傲氣。
走完基本程序,湖州偵查員老張沒有囉唆,開門見山道明來意,出示了協查通報。
李滬生拿起協查通報,認認真真讀了一遍,面無表情道:「我認識這個人。這人是吳胖子,經常到礦上來,是我們煤礦的供應商。」
偵查員老張道:「吳胖子叫什麼名字?」
李滬生道:「我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只知道他叫吳胖子。」
偵查員道:「誰知道他的名字?」
李滬生道:「採購部門的人應該知道。」……
這一次行動,湖州警方調集了大量人手,來到煤礦後,同時開展行動,目的就是突然襲擊,讓對手沒有準備,無法串通。
臨時指揮部里,看視頻的偵查員邊看邊談。
江克揚道:「李滬生的說法和吳佳勇完全一致,肯定是提前做過準備。可惜有兩天時間差,想起來就肝疼。」
侯大利見江克揚執念於「兩天時間差」,便讓視頻暫停了一下,道:「確實有兩天時間差的原因,但我認為這只是原因之一,不是核心原因。吳佳勇這夥人心思縝密,提前做過很多設計,比如煤礦的監控攝像頭全部在生產區,生活區只有一個,而且那一個監控攝像頭早就壞了,只是個擺設。這夥人有非常明確的預案,執行力強,這才是我們始終找不到朱富貴身份的原因。如果我所言不差,按照他們的設計,我們就算找到朱富貴的真實身份,由於此人已經死亡,與之相關的線索實際上也斷掉了。那個受傷嫌犯才是關鍵。除了受傷嫌犯的DNA,這個人的面貌始終是模糊的。吳胖子可以借用其他身份合情合理來到吳佳勇身邊,受傷嫌犯同樣也可能會採用這種方式。如果受傷嫌犯也是吳佳勇的結拜兄弟之一,那麼吳佳勇、吳胖子、受傷嫌犯和李滬生應該會在一起吃吃喝喝,這種吃喝次數不會少,肯定會被人記住。」
視頻繼續播放。
偵查員老張道:「吳胖子最近一次到礦上是什麼時間?」
李滬生臉皮抽動,似笑非笑道:「我管兩個煤礦,兩個煤礦有上千人,每天來來往往很多人,誰會記得吳胖子什麼時間來過?」
「你和吳胖子是否熟悉?」偵查員老張已經知道吳胖子、吳佳勇和李滬生等人經常在一起吃飯,設下了一個小陷阱,等著李滬生跳進去。
李滬生道:「熟悉。吳胖子擅長搞關係,和誰都走得近。我們經常在一起吃吃喝喝。」
「你和吳胖子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偵查員老張見李滬生沒有跳入小陷阱,迂迴進攻。
李滬生道:「記不清楚了,我來到煤礦後,他就開始來談業務,到底是什麼時候來的,我還真是記不清楚了。警官,吳胖子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平時總是樂呵呵的,怎麼會出這事,真是人生無常。」
臨時指揮部,江克揚道:「大利又說對了。李滬生的說辭和吳佳勇的完全一樣。在我們掌握有利證據之前,直接交鋒很難突破。繼續問下去,只會在原地打轉。老秦,如果是你詢問,下一步會問什麼問題?」
秦東江摸了摸下巴,道:「如果由我來詢問,還得想辦法從結拜兄弟這個話題入手。這個問題非常敏感,設計問題必須巧妙。」
視頻繼續播放。
偵查員提了幾個與吳胖子有關的問題以後,略有停頓,看了一眼簡訊,又將手機拿給了另一名偵查員。他借著喝水之機,稍稍停頓一會兒,然後輕描淡寫道:「吳胖子是二哥,你是三哥,四哥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