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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跪倒在草叢中的屍體1

2024-06-03 23:11:15 作者: 小橋老樹

  9月9日,江州大飯店雅築小廳里,夏曉宇獨坐窗邊,小口喝茶。今天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他特意穿了白襯衣、西褲和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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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風要參加演出,演出結束以後才能過來。

  電話響起,是老家的座機號碼。夏曉宇母親的聲音傳了過來,第一句話照例是:「灰娃,在做啥?」

  夏曉宇道:「等著吃飯。」

  夏曉宇母親道:「要10點了,我和你爸都要睡覺了,你還沒有吃飯啊。灰娃,你也老大不小了,還不成家,回家沒有人照顧,連口熱飯都吃不了。」

  夏曉宇道:「我要吃熱飯,那是太容易了。隨便到哪家,都能吃。我沒有吹牛,是真話。」

  夏曉宇母親道:「灰娃,時間拖不得啊,你爸都七十五歲了,我七十二歲,我們還能活幾年啊,就是不放心你。」

  夏曉宇道:「你們二老長命百歲。」

  夏曉宇母親道:「我們家的房子在村里是最好的,吃的用的也是最好的。可最好有什麼用,還不是被人戳脊梁骨,說我們老夏家無後。你爸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天天長吁短嘆。」

  這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夏曉宇打斷道:「你們放心,明年肯定讓你們抱上大孫子。你們乾脆搬到城裡來,少聽村里那些長舌婦嚼舌頭。」

  夏曉宇母親道:「我們在農村生活了一輩子,到城裡住不慣。你的別墅外面全是花,我想種菜,怕被人嫌,更別提養雞養兔。你以前上學,家裡沒錢,就靠媽養雞養兔賺錢繳學費。你爸更是過不慣城裡生活,吐口痰都要被罰錢,解手也要錢。灰娃,村裡有人說你有病,生不出娃兒,你要到大醫院檢查,現在你也不缺錢。如果真的生不出娃兒,那就收養一個。」

  小廳內傳來腳步聲,林風出現在門口。

  「好了,不說了,我這裡還有事情。」夏曉宇用手指了指座位。

  夏曉宇母親抓緊時間叮囑道:「你爸年齡大了,還想抱孫子。」

  夏曉宇道:「我知道了,明年就行。」

  夏曉宇母親還以為兒子仍然在敷衍,道:「你說話要算數,我去和你爸說,你爸肯定高興。」手機里傳來夏曉宇母親說話的聲音,「老頭子,灰娃說了,明年能夠抱孫子。」母親的電話一直沒有掛斷,夏曉宇知道母親又忘記掛電話了,聽母親和父親說了幾句話,這才掛斷電話。

  林風身穿白色連衣裙,乳白色項鍊和雪白皮膚在柔和燈光下相得益彰。她坐在夏曉宇對面,輕輕攪動咖啡,道:「今天有事嗎?」

  「上一次就想說這事,又怕被你拒絕。這兩天想明白了,有話必須說出來,不管是拒絕還是同意。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我不管了。」

  夏曉宇取過盒子,打開,送到林風面前。

  盒子裡是一枚鑽戒,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這一段時間,夏曉宇和林風的關係發展得十分迅速,可以用突飛猛進來形容。林風在暑期和夏曉宇單獨飛了兩次紅眼航班。他們也不是故意飛紅眼航班,只是玩到了深夜,臨時想起到海邊繼續玩,便買機票,乘飛機。上飛機前,原本就有些酒意,坐上頭等座,睡一覺,睜開眼,便來到風景如畫的海島。

  整個假期,夏曉宇除了工作,幾乎所有時間都和林風在一起。林風從夏曉宇體貼入微的態度感受到了這一天必將來臨。如果這一天來臨,自己該如何選擇?雖然江湖上戲稱年齡不是問題,可是年齡確實是實實在在的問題。

  但是,成功的中年男人往往具有讓年輕女子無法抵擋的魅力,經濟條件是一個重要原因,除了經濟條件,成功的中年男人都是社會競爭的勝利者,經過殘酷競爭,從千萬失敗者身前走過,擁有年輕男子沒有的從容不迫和穩重理智,對年輕女友更寬容。夏曉宇是成功中年男人中的佼佼者,帥氣,機智,人脈寬闊,有著在林風眼裡幾乎是「難不倒」的能力。

  林風望著夏曉宇熱烈的眼神,在略微猶豫之後,露出笑容,道:「這是什麼?」

  夏曉宇道:「鑽戒,我準備向你求婚。」

  林風道:「你姿勢不對。」

  夏曉宇有點兒蒙,道:「什麼姿勢?」

  林風俏皮道:「在我的理解中,求婚時,男士應該單膝跪地,懇求對方嫁給自己。」

  這一句話就透露出林風的真實心思,夏曉宇大喜,拿起鑽戒,單膝跪地,正式向林風求婚。

  顧英剛剛推開門,正好見到夏曉宇單膝跪地向林風求婚。她沒有打擾這甜蜜的一幕,輕手輕腳退出門,立刻安排手下送鮮花。

  求婚完畢以後,夏曉宇拍了拍胸口,道:「這個鑽戒買回來好多天了,我一直猶豫是否開口。」

  林風道:「你也有害怕的時候。」

  夏曉宇道:「什麼都不怕,那是因為不在意。小林,我們乾脆快刀斬亂麻,拿下結婚證。」

  「你要容我消化一下。」接受了夏曉宇的求婚,往日的掙扎便煙消雲散,林風異常輕鬆。

  夏曉宇牽著林風的手,道:「趁熱打鐵,把事情辦妥當。從今天起,我就是林風一個人的男人。」

  夏曉宇素來風流,和很多女人都有著深入交流,林風對此心知肚明,這也是她頗為糾結的地方。她沒有想到夏曉宇會直截了當挑破此事,認真道:「我會記住這句話。」

  夏曉宇鄭重道:「我是男人,一口唾沫一顆釘,絕對說到做到。」

  江州的江湖上流傳著許多夏曉宇的傳說,其中「花心傳說」是重要的一項,但是,夏曉宇在江湖上也有「信譽卓著」的好名聲,說出去的話,基本能做到。

  林風也很鄭重道:「從今天起,我就是夏曉宇一個人的女人,說到做到。」

  完成了求婚儀式,兩人重新面對面坐下。四目相對,看對方的目光已經與剛才截然不同。林風道:「你為什麼最終選擇了我?別騙我。論漂亮,我比不上肖婉婷。」

  夏曉宇道:「想聽真話嗎?」

  林風道:「想。」

  夏曉宇知道這時說具體的優點並不討喜,他握住林風的手,微笑道:「沒有理由,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輕鬆,愉快。」

  凌晨3點,夏曉宇的手機爆響。深夜鈴聲總是讓人毛骨悚然,夏曉宇表面上嘻嘻哈哈,實則長時間處於緊張狀態,具體表現之一就是在房間裡總是放著自衛武器。自衛武器是他小時候用過的一把鐮刀,裝有木柄,不長不短,是室內搏鬥利器。

  他下意識地拿起鋒利的鐮刀,四處張望,見房間仍然緊閉,便放下鐮刀,取過手機。

  「灰娃,我是三舅,趕緊回來。」

  「什麼事?」

  「我姐房子著火了,火大得很。」

  「我爸媽出來沒有?」

  「沒有見到他們。我起床解手,看見我姐房子在冒煙,還有燃火。屋子全是火,我進不去。我姐和姐夫沒有出來。」

  「報警,報警,趕緊報警!」

  「給楊所長打了電話,他們正在朝這邊趕。」

  「屋外有自來水,讓大家澆水。」

  「大家都來了,在朝屋裡潑水。火太大,滅不掉。」

  ……

  對話之時,夏曉宇意識到父母估計很難倖免於難,聲音突然嘶啞,內心一片冰涼。放下電話以後,夏曉宇沒有辦法冷靜下來,匆匆朝樓下跑去,一邊跑一邊給司機打電話。到了樓下,等了五六分鐘,一輛小車從遠處駛來,剎車聲驚天動地。

  夏曉宇此時已經冷靜下來,對司機道:「不用太快,我們趕到家,再快也得一個半小時,提前一二十分鐘,沒有意義。」說到後面一句話,語帶哽咽。

  小車開出小區,夏曉宇撥通了侯大利的手機。

  侯大利早就習慣了突如其來的手機響聲,翻身抓起手機,看到是夏曉宇的號碼,一顆心頓時懸在高處。這一段時間來,他天天琢磨「被詛咒的名單」,半夜來電,必然有大事發生。

  夏曉宇是「被詛咒的名單」上的人,正在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的工作範圍內。專案組諸人趕緊起床,迅速做好前往長貴縣的準備。樓上動靜驚醒了張小舒,她出門後遇到江克揚。江克揚道:「夏曉宇老家的房子著火了,我們準備過去瞧一瞧。劍波今天恰好不在,你跟我們一起去。」張小舒道:「我需要迴避嗎?」江克揚道:「情況不明,不用迴避。」

  張小舒趕緊回寢室,提起備用箱,下樓,坐上越野車后座。

  兩輛小車開了近兩個小時,來到夏曉宇父母的小院。小院距離場鎮有兩公里左右,有一條修到家門口的鄉村公路。從場鎮到夏家小院這一段公路由夏曉宇出錢修建,標準高,水溝、路沿等設施非常規範,這一段路被稱為夏家路。

  院外已經有救護車、消防車、殯葬車等車輛,周邊是聞訊而來的村民。夏家在村里風評甚好,夏家出事,前來幫忙的村民很多。大火燒成這樣,他們只能眼看著房屋毀掉。

  夏曉宇在今晚向林風求婚時神采奕奕,誰知,幸福之後接踵而至的便是悲傷,父母喪生於火災之中。他神情木然地坐在院外木凳上,一句話都不說,直到侯大利的聲音響起。

  「曉宇哥,節哀。」侯大利來到夏曉宇身邊,右手輕輕搭在夏曉宇的肩膀上。

  「你看看現場,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給派出所的人打了招呼,他們沒有進去。」夏曉宇這才從麻木中清醒過來,聲音嘶啞低沉。

  侯大利道:「爺爺奶奶是什麼情況?」

  「醫院來了人,我爸我媽都走了。消防正在勘查火災現場,中隊老魯和我明確說了,這是人為縱火,用我家的液化氣罐在臥室燒的。液化氣罐平時在廚房,有人把它搬到了臥室。」夏曉宇說話帶著哭腔,全然沒有平時的從容鎮靜。

  火被撲滅,冒著青煙。床上有一具屍體,床下還有一具屍體。兩具屍體高度炭化,看不出是否有外傷。侯大利退回院中,抬頭看了周邊情況。院子獨立,圍牆高兩米五左右,有造型,蓋有琉璃瓦,被汽車燈照亮,略有反光。

  侯大利道:「你們來的時候,院門是否打開?」

  夏曉宇指了指旁邊的房屋,道:「那邊住的是我三舅,他半夜解手,站在窗口,看到我們這邊起火,就沖了過來。他沒有提到關門的事。我叫他過來。」

  夏曉宇三舅滿頭是汗,臉上、頭髮上都有煙塵,悶頭喘粗氣,如尾巴被點了火的水牛,侯大利問了三遍,他才道:「我著急進院救火,不記得院門有沒有關。」

  侯大利道:「你是怎麼進門的?」

  夏曉宇三舅道:「一把就推開了。」

  侯大利道:「你姐晚上睡覺是否鎖院門?」

  夏曉宇三舅道:「他們膽小,平時把院門鎖得死死的。」

  院門是大鐵門,內側有一把大號老式掛鎖鎖著門。掛鎖呈打開狀,結構完好無損。侯大利簡單詢問了情況後,撥通了宮建民副局長的電話。

  宮建民接到電話,罵了一句粗話,道:「這沒良心的,向老人下手。滕麻子過來還要些時間。你在現場穩住局面,如果有線索,不必等滕麻子。」

  幾分鐘後,一名矮胖子走了過來,問道:「哪位是侯組長?」

  侯大利道:「我是。」

  矮胖子原本想握手,見對方神情嚴肅,沒有寒暄的意思,便將手縮了回去,道:「我是派出所所長,接到曾局電話,請侯組長指示。」

  侯大利道:「現場勘查、屍檢這一塊,不用你們負責。你趕緊組織排查,查看是否有可疑人員入村,請大家提供線索。如果發現可疑人員,立刻控制,不能猶豫。」

  派出所民警正要行動,江克揚道:「你們所里有幾個人?」

  所長道:「我們有六個正式民警,還有四個輔警。一個民警和一個輔警值班,其他人全部都到了。」

  江克揚道:「大利,他們人太少。我建議你和小舒留下來,其他人都跟隨所長一起參加排查。」

  在江州刑警操作規範中,到達現場的刑警大體上有以下分工:技術人員分工包括現場勘查組、屍檢組和警犬追蹤組,偵查員分工包括詢問組、走訪組和追擊堵截組等,要完成清查和搜查、定時定位、核查破案線索、審查重點人、通報情況等複雜工作。派出所是基層公安工作綜合戰鬥實體,集「打、防、管、控、建」於一身,但是面對複雜命案便力有不逮。此時,派出所人手不足,很難完成詢問、走訪和有可能出現的追擊堵截工作。

  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共有七人,秦東江手臂骨折,張劍波臨時回原單位參加一起命案屍檢。來到此地的有侯大利、樊勇、江克揚、吳雪和戴志五人。侯大利是現場指揮員,必須留在現場。張小舒是法醫,更適合留在案發現場。情況非常清楚,侯大利沒有矯情,道:「你們去吧,老克指揮。現場比較複雜,天亮以後,老戴有可能還得負責組織現場勘查。吳雪、樊勇跟著所長,注意安全。」

  「我在這裡工作七年了,絕對沒有問題。我這邊留下一名老同志,他熟悉當地情況,有事可以問他。」派出所所長正在憂心參加排查的人數太少,分組排查會花費很長時間,說不定就要錯過戰機。省廳專案組主動提出跟自己一起排查,總算多了人手。

  方案定下來以後,楊所長與夏曉宇說了兩句話,便帶著隊伍離開小院。

  侯大利、張小舒和一名頭髮花白的老民警留在院內,保護現場免遭破壞。

  消防隊魯中隊長從臥室內走了出來,先與夏曉宇說了幾句,再到侯大利面前,做了自我介紹後,道:「我們看了現場,火災是由液化氣罐燃燒引起的。有人將液化氣罐從廚房搬到臥室,打開液化氣罐,放出氣體後點燃。我們的工作基本結束,按照要求,現場移交給你們,調查材料也隨後移交。中隊官兵將離開,指導員留下來配合你們工作。」

  室內余火徹底熄滅,溫度下降。

  十來分鐘後,張小舒走出室內,道:「我在沒有燃透的地面發現了血跡,不能判斷是兇手還是死者的血。男性屍體沒有炭化的前胸有刀痕,刀痕在左胸。死者沒有穿上衣。結合消防員提出的人為縱火說法,這確實是刑案。」

  室內溫度高,張小舒短時進入仍然大汗淋漓,衣衫盡透。侯大利繼續打量小院的情況,眉頭緊鎖。張小舒喝了大瓶水後,隨著侯大利的目光巡視四周,問道:「現場有什麼不對嗎?」

  侯大利道:「有不對勁的地方,我還要再看一看。」

  派出所留下的老民警和一名村民在院子裡維護警戒線。頭髮花白的老民警很有威信,不斷和圍觀群眾打招呼,又說又罵,讓群眾遠離警戒線。

  沿警戒線走了一段,侯大利停在一處圍牆前。

  圍牆外側有一圈低矮花台,種了些月季等帶刺又能開花的植物。花台泥土中有兩個印跡。

  「這應該是梯子的位置。」侯大利用強光電筒照了照琉璃瓦。琉璃瓦容易清洗,也容易吸附灰塵。在強光之下,能看到琉璃瓦明顯有擦拭痕跡。「兇手是從此處進入,帶有梯子,大概率是鋁合金梯子。他們爬上圍牆後,先坐在上面,然後跳下去。」

  張小舒迷惑不解道:「他們爬進屋,作案後依然可以從圍牆爬出去,為什麼要打開院門?」

  「還沒有想透整個環節。」侯大利的額頭起了淺淺的川字紋,用強光電筒繼續照射琉璃瓦上的灰塵,道,「灰塵擦拭區面積比較大,還有幾個疑似手掌印。我懷疑是兩個人。等戴志排查回來,得好好研究這處擦拭區。」

  兩人進入院子,查看疑似兇手爬入點的圍牆內側區域。夏曉宇是按照城市院落標準修建父母的農家院落,小院地面布置有數段花台,其餘地方鋪滿地板磚。兇手落腳的地方恰好避開花台。

  侯大利道:「圍牆內側大部分是花台,只有幾處是地板磚。這說明兇手不是臨時起意,是經過前期偵察,選擇了一個不會跳進花台的落腳點,避免留下腳印。」

  張小舒道:「這夥人有反偵查經驗,難道不知道跳到地磚板上也有可能留下腳印?」

  「從琉璃瓦的情況來看,地板磚上的腳印應該也被擦掉了。」侯大利蹲在地上,用強光手電照射地板磚。靠近圍牆地板磚有一處擦拭痕跡,且只有一處。

  夏曉宇父母的院子連接著夏家路,儘管夏家路標準高,但畢竟在鄉鎮,車來車往,院子裡的灰塵著實不少。地板磚除了被擦拭區域,其他地方都有不淺的灰塵。灰塵在強光手電側射下非常明顯。

  侯大利道:「兇手並不打算掩飾殺人的企圖,沒有將我們引入歧途的打算。他們有反偵查經驗,知道我們會查什麼,沒有留下指紋、腳印,毛髮等痕跡也被一把火燒掉。這夥人很狂啊,他們覺得我們沒有辦法破案。」

  看現場時,侯大利腦海中浮現出吳佳勇面無表情的臉,暗道:「吳佳勇旗下有企業,還有神神秘秘的老二、老三和老五,他的手下作案的可能性更大。湖州專案組剛剛成立,很難完全監控吳佳勇。」

  張小舒見侯大利突然陷入思考狀態,問道:「又發現了什麼疑點?」

  侯大利搖頭道:「此案還有猜不透的地方。」

  長貴縣刑偵大隊大隊長武志帶著人匆匆而至。武志緊握侯大利的手,客氣道:「實在慚愧啊,我們在縣城,大利組長在江州,結果是你們先到。」

  侯大利實話實說:「死者是夏曉宇的父母。我是接到夏曉宇的電話後趕過來的,當時還無法確定是不是案子。」

  「夏總每年都要為家鄉捐款,為縣裡開發區拉來不少企業。如今出了這事,縣委縣政府很重視,我在過來的路上,先後接到書記、縣長的電話,要求早日破案,抓到真兇。」武志說到這裡,這才看見呆坐在院內的夏曉宇。他鬆開侯大利的手,過去安慰夏曉宇。

  武志作為長貴縣公安局黨委委員、刑偵大隊大隊長,除了抓案件,還要管隊伍,方方面面的事都要涉及,各行各業的人都要打交道。他是偵查員,也是官員。與之相比,侯大利則是純粹的偵查員,眼中只有案件,不管其他事。

  武志和夏曉宇交談時,侯大利目光如掃描儀,繼續觀察院內情況,在腦中還原案發時的情景:兩名兇手架起梯子,從琉璃瓦處爬入,跳入院中,一人進屋,捅死兩位老人,另一人搬來液化氣罐,縱火。

  想到這裡,他浮起一個疑問:「兇手並不掩飾行兇,用液化氣罐來縱火,純屬多此一舉,節外生枝。」

  武志大隊長來到侯大利身邊,低聲道:「夏總想把他的父母運到殯儀館去。」

  夏曉宇坐在石凳上,垂著頭。侯大利來到夏曉宇身邊,道:「曉宇哥,還有一個小時,天就要大亮了。強光燈的效果不如日光,為了不放掉一絲線索,再等等。」

  夏曉宇抬起頭,道:「大利,能抓到兇手嗎?」

  侯大利道:「盡力而為。曉宇哥有什麼仇家嗎?」

  夏曉宇眼神有些迷茫,隔了一會兒,道:「年輕時候,我百無禁忌,天不怕地不怕,得罪了很多人,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這些年,我修身養性,吃喝玩樂,真沒有什麼死敵。我聽說一個消息,有人專門和我們過不去,是不是有這回事?」

  挖兩面人和幕後黑手是絕密消息,從夏曉宇口中說出類似的話,侯大利內心緊了一下,用平靜的口氣道:「誰和曉宇哥說的這條小道消息?」

  夏曉宇用雙手按住頭,道:「腦袋亂得很,記不清楚了。」

  侯大利道:「爺爺奶奶一般將錢財放在哪裡?」

  夏曉宇道:「現金少,存摺在臥室。」

  滕麻子也趕到了現場,跟隨他來的是伍強探組。探組有四人,伍強、袁來安、馬小兵和新調來的何勇。何勇原本在侯大利曾經實習過的刑警二中隊,是經驗豐富的老偵查員。江克揚借調到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短期內不會回來,支隊便將何勇調到重案大隊,補齊四人。

  伍強和侯大利等人打過招呼以後,加入排查隊伍中。

  天漸漸亮了,太陽染白東邊雲層,頭頂天空依然昏黑。

  一輛小車開到門口,發出急促剎車聲。一個年輕女子跳下車,想要進院,被民警攔住後,她急忙給夏曉宇打電話。夏曉宇得知父母雙亡以後,便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長時間一動不動,除了和侯大利、武志說了幾句話,其他人打招呼,都沒有回應。他接到林風電話後,仍然不起來,低聲對站在身邊的侯大利道:「林風在外面,讓她進來。」

  林風跑進院子,俯身抱住夏曉宇,道:「這麼大的事,怎麼不和我說?」

  夏曉宇搖了搖頭,道:「說了有什麼用,他們走了。」

  借著晨光,林風發現夏曉宇一夜之間老了許多,心疼得很,將男人緊緊抱在懷裡,一遍遍撫摩和拍打男人的後背。

  夏曉宇的頭埋進林風懷裡,在外人面前強忍著的眼淚潸然而下,抽泣著道:「在和你見面前,我還和我媽通了電話。我爸我媽一直想抱孫子,他們的年齡早就該有孫子了。我不孝,沒有如他們的意。我本來想在今年要小孩,可是,他們走了。我不孝,這些年不讓他們省心。」

  林風安慰道:「安葬了爸媽,我們就生孩子。有了孩子,他們會高興的。」

  副支隊長老譚、法醫室主任李建偉、勘查室小林以及DNA室主任張晨等刑警支隊技術班底陸續到達。

  天空徹底明亮以後,勘查室小林帶領勘查室技術人員對夏曉宇父母的院子和各個房間進行勘查。

  滕鵬飛將在一旁休息的張小舒叫到身邊,詢問屍表檢查情況。

  張小舒道:「床上和床腳地面都有血跡。女性死者左胸中刀,這一刀是致命傷。她只中了一刀,暫時沒有看到其他傷痕。男性死者胸口和腹部各中一刀,手臂、手掌的內側面還有刺傷。更詳細的情況要屍檢以後再說。」

  滕鵬飛道:「內側?」

  「對,全在內側。」張小舒點了點頭,道,「從刺傷位置來看,是主動性抵抗傷。面對傷害時,死者主動去奪取對方的刀。如果是被動性抵抗,損傷會集中在手背及上肢的外側。」

  滕鵬飛又道:「只有刺傷,沒有砍創、切創?」

  張小舒道:「沒有,只有刺傷。」

  滕鵬飛道:「刺傷最致命。兇手不是一般人,是用刀好手。」

  侯大利了解夏家情況,解釋道:「夏曉宇父親是退伍軍人,參過戰,應該是突然遇襲後,想去奪刀。沒有燒盡的地面和桌面都有血跡,要多提取,查看是否有兩名死者之外第三人的血跡。」

  初步勘查,圍牆琉璃瓦處的痕跡是由兩人留下的,沒有找到指紋和腳印。圍牆外側花台里的兩個方形孔是鋁合金梯子所留。圍牆內側地板磚被清掃,擦去了腳印。從院落地板磚提取到的兩個腳印,戴有鞋套,沒有留下有價值的痕跡。

  滕鵬飛道:「這是欲蓋彌彰。從另一方面來說,這兩人反偵查意識非常強,知道我們偵查的套路。」

  小林道:「臥室門是從內向外打開的,沒有損壞。」

  「兩名兇手跳下牆,可能發出聲音,夏曉宇父親聽到聲音後,打開了房門,然後與兇手搏鬥。」滕鵬飛突然用力揉搓臉頰,道,「不對,不對,如果夏曉宇父母聽到聲音以後,不打開門,直接報警,那麼兇手就會非常被動。」

  侯大利也想到了這一點。

  夏曉宇父母的臥室旁邊是衛生間,也就是說,如果夏曉宇父親或者母親起夜,必然要打開臥室門。如果兇手知道夏曉宇父母的生活習慣,那麼跳進院內以後,等到夏曉宇父親或者母親出門,此時動手就不會損壞臥室門。由此推斷,最有可能的情況是夏曉宇父親出來解手,剛打開門,便遇到突然襲擊。夏曉宇父親一邊抵抗,一邊朝後退,最後不支倒地。夏曉宇母親被驚醒,剛坐起,被一刀捅在左胸,倒在床上,當場死亡。

  侯大利腦中出現了清晰的畫面,這些畫面環環相扣,能將初查現場串起來。這時,剛才的疑問又浮現在腦海里:兇手是老手,殺人後,靜悄悄退走,至少可以爭取到好幾個小時的逃脫時間,為什麼要縱火?肯定是為了掩飾什麼。

  殯儀館的車準備運走逝去的兩位老人,夏曉宇上前一步,攔住工人。林風抱住夏曉宇的胳膊,道:「曉宇,老人需要安息。」

  夏曉宇道:「我要見爸媽最後一面。」

  侯大利上前拉住夏曉宇的另一隻胳膊,道:「我建議不要見,燒得不成樣子。」

  夏曉宇憤怒道:「不管多麼不像樣子,那也是我爸媽。」

  侯大利見慣了生死,非常冷靜,道:「逝者已逝,生者還要好好活。曉宇哥在腦海里保留爺爺奶奶平時的模樣,這就是最好的紀念。我去陪爺爺奶奶最後一程。」

  侯大利堅持天天鍛鍊,練過擒拿,看上去不壯實,力量著實不小。夏曉宇的力量根本無法與侯大利抗衡,試了十幾次,累得氣喘吁吁,仍然被侯大利抓緊。他停了下來,頹然道:「大利,你一定要抓住兇手,一定要抓住兇手。你要答應我,抓住兇手。」

  「我會為爺爺奶奶報仇,一定會為他們報仇。」侯大利見夏曉宇不再反抗,這才鬆開手。鬆手之時,他看到夏曉宇的手腕青腫了一大塊。在這一瞬間,他想起了楊帆遇害之初的細節,當時他很衝動地要去尋找楊帆,被夏曉宇帶來的青壯壓住,掙扎不脫,直到力竭。當日的情景與今天的情景很相似,往事重現,只不過悲傷的人不同。

  殯儀館的車開走,林風找到侯大利,道:「曉宇身體有點兒問題,情緒不穩定,能不能讓他回家休息?」

  侯大利道:「曉宇哥最熟悉家裡的情況,我們看完現場,還要詢問他,最容易破案的是黃金72小時,線索出現得越早越好。你讓曉宇哥到他的房間休息。」

  為了破案,夏曉宇非常配合,到房間休息。躺在床上,他想起母親昨天打電話所言,拉起薄被單,蒙頭抽泣。

  林風緊跟夏曉宇,一步不離。

  支隊諸人穿戴整齊,進入被燒毀的房間。

  進門右側有一個液化氣罐,火災正是由本應該在廚房的液化氣罐引起。由於親戚發現及時,大家積極相助,火災被限制在臥室,沒有引燃其他房間。

  在未燃盡的地面、桌子和牆體上皆有血跡分布,肉眼可見。

  小林向諸位領導報告現場勘查情況,首先講的是起火情況。

  侯大利來現場最早,思考得最多,進屋後,很快發現了問題,蹲在大門右側,指著大門右下側的隱蔽位置,道:「這裡有噴濺型血跡,位置比較低,晚上看不清。」

  老譚蹲下,拿出放大鏡看了一會兒,道:「確實有問題啊。張晨有沒有提取這一塊血跡?」

  負責現場勘查的小林道:「我們注意到門側的十幾滴血跡,正準備報告這個情況。男性死者中刀部位是胸部和腹部,頭朝里,腳朝外。從中刀位置和倒地位置來看,噴濺型血跡不應該出現在大門下端。我們推斷,這個血跡應該是兇手留下的。兇手受傷了。」

  侯大利站起來,環顧四周,道:「使用魯米諾試劑,再查一下屋內血跡分布。」

  對於多數命案而言,尋找血跡極其重要。兇手在行兇後常會清理現場。當現場被處理到肉眼無法找到血跡的時候,就要靠魯米諾試劑來尋找。用魯米諾試劑尋找血跡的原理是魯米諾溶於鹼性溶液後會和一些金屬催化劑,比如Fe(鐵)、Cu(銅)等,發生氧化反應,產生螢光。這個原理和螢火蟲體內的螢光反應相似。在氧化反應里,金屬催化劑的含量越高,反應就越強烈,螢光就越明亮。人體血液中的血紅素扮演鐵元素,當血液和魯米諾試劑接觸,會產生藍綠色的螢光。

  江州刑偵支隊勘查室經常使用魯米諾試劑,經驗豐富。他們將配置好的魯米諾試劑放在罐中,在現場使用很方便。關緊門窗,用窗簾擋住光線。使用魯米諾試劑後,屋內隱藏的血跡很快顯現出來,牆上、屋頂、地面、床上都有螢光反應,非常清晰。螢光反應僅有三十來秒,室內有三台相機,他們抓緊時機,錄、拍下屋內螢光反應。

  侯大利環顧房間,大腦如攝像機一樣,將屋內所有螢光痕跡全部記錄下來。螢光反應結束以後,所有的發光點在他腦海中閃爍。

  在楊帆出事以後,侯大利出過一次車禍。車禍之後,他發現自己腦袋似乎出了點兒問題,眼睛像是攝像機一般,能快速且敏銳地捕捉觀察到的每一個細節。一旦閉上眼睛,關注點的畫面便會自動躍入腦中,就像是攝像機的畫面回放功能一樣。這個特殊才能為早期破案工作提供了便利。進入行業越久,侯大利越體會到偵破工作是系統工程,需要所有參戰民警配合,個人能力再強,也只能是錦上添花,沒有集體力量,一切都會成為無源之水。這並不是否認特殊才能的作用,有了這個特殊才能,觀察現場就比其他人更敏捷、更全面。

  重新打開房門後,侯大利指著牆面道:「沿著大門右下端這十幾滴噴濺型血跡斜上方,有一塊比較明顯的擦拭區。說明兇手發現了血跡,還試圖抹擦。沿著擦拭區再往上,有一串點狀血跡。」

  老譚道:「這一串點狀血跡應該是夏曉宇父親揮舞工具時灑落的,血跡前面粗,後面細,符合血滴灑落的形狀。」

  進入現場以來,侯大利就在思考兇手為什麼會縱火,夏曉宇父母已死,縱火不能讓他們再死一遍。從現場痕跡來看,兇手具有反偵查經驗,縱火極有可能是想要燒掉自己的血跡。

  滕鵬飛考慮的是另一個問題,道:「噴濺型血跡的位置很低,死者是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遇襲。如果捅中了左胸,還擊的可能性小。當時死者還能反擊,傷了兇手,說明第一刀多半就是被捅中了腹部。他是拿什麼工具讓兇手受傷的?從血跡在內門框和牆壁的分布情況看,兇手傷勢不輕。」

  大門處傳來夏曉宇的聲音:「是鐮刀。我爸平時在屋裡放了一柄鐮刀,就在桌子後面。」

  臥室不算大,靠近窗邊的地方有一張老桌子。夏曉宇指著桌子一側,道:「我爸當過兵,警惕性很強,平時會在家裡放一把鐮刀。」

  小林仔細勘查過起火的房間,很明確地道:「我沒有看到那柄鐮刀,肯定沒有。」

  侯大利心中的疑惑到此時完全解開了,道:「兇手受傷,出血多。他發現自己的血跡留在現場,由於是晚上,即使開了燈也不能全部消除,他們便想到了縱火,燒掉所有痕跡。他們這是半桶水響叮噹。不過,他們反應也挺迅速,想到了火燒痕跡的辦法。」

  在確定火場屍體死因的過程中,查明死者是生前燒死還是在其他原因死亡後被焚屍尤為重要,這將決定下一步的偵查方向。殯儀館內,負責屍檢的有市刑警支隊法醫室李建偉主任、法醫張小舒和長貴縣刑偵大隊的法醫老張。

  支隊負責病理和毒物的技術人員到來以後,屍檢開始了。

  夏曉宇沒有去解剖室,夏家兩個親戚到了殯儀館,這兩個人都來自夏曉宇奶奶那一邊,一個是轉業軍人,據說是上過戰場,另一個則當過屠戶。

  人員到齊,李建偉望了一眼解剖台,道:「今天就由張小舒來解剖吧,老張負責照相,其他同志各自就位。」

  燒焦的男性屍體顱骨崩裂、胸腔燒透,部分內臟暴露在外。除了後腰還有少量沒有燒掉的褲子,其他地方的衣服全部燒掉了。

  夏家兩個親戚素以膽大著稱,可是他們看到解剖台上的慘狀時,臉色頓時蒼白。一人轉過身,另一人全程閉眼。

  手術無影燈下,張小舒摒棄雜念,開始檢查屍表。

  從屍表上來看,生前燒死會有生活反應,死後焚屍一般則無。生活反應是指機體受到暴力作用後出現的一系列反應,與人死後身體組織對外界刺激產生的超生反應有明顯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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