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開棺驗屍
2024-06-03 23:11:10
作者: 小橋老樹
9月5日,楊國雄辦公室副主任馬剛到刑警老樓辨認從監控中調取的朱富貴照片。
馬剛拿到照片,取下眼鏡,仔細看後,道:「我沒見過這人,真沒有見過。以前楊老闆公司沒有這個人。雖然我年齡大了些,記憶力可不差,絕對沒有這個人。」
朱富貴曾經利用假身份證,進入環衛站,成為收垃圾的環衛工人,每天進入刑警老樓。他還在刑警老樓外圍租了房子,方便俯視刑警老樓。侯大利在內心隱隱將「朱富貴」與吳佳勇的手下聯繫起來,遺憾的是當年的知情人均沒有在吳佳勇身邊見過「朱富貴」。這條線索走不通,只能暫時擱置。
侯大利收起照片,遞給馬剛一支煙,笑道:「楊國雄和吳佳勇關係怎麼樣?」
馬剛點燃火,抽起煙,道:「兩人關係特殊,吳佳勇近似於楊國雄的半個兒子。」
「為什麼這樣說?」侯大利希望聽到多一點兒的細節,故意裝作不知情。
馬剛道:「吳佳寧和吳佳勇姐弟的父母都走得早。那些年,江州窮得很,吃得差,醫療條件更差,一個小病就可能一命嗚呼。吳佳寧半姐半母,拖著吳佳勇長大,後來早早就嫁給了楊國雄,主要是因為家庭困難。吳佳寧是好女人,就是身體差了些。生了楊永福以後,她就和楊國雄分居了,但不是因為感情問題,是身體問題。在我的印象中,她總是端著一個茶杯,茶杯里都是中藥。她從我身邊走過,空氣里都會有一股中藥氣味。」
侯大利道:「楊國雄後來應該找了不少女人,吳佳寧是什麼反應?」
馬剛道:「楊國雄和吳佳寧長時間分居,吳佳寧不管楊國雄的私生活。」
侯大利道:「這不像是正常夫妻。」
馬剛道:「楊國雄當年血氣方剛,不可能一輩子當『和尚』。」
侯大利道:「姐夫找外面的女人,難道吳佳勇不管嗎?」
馬剛道:「吳佳勇是對外人兇狠,但是對姐夫是真好。這跟少年時期的經歷有關係,吳佳勇很早就跟著楊國雄,姐姐算是半個媽,姐夫算是半個爸。」
侯大利道:「吳佳勇的性格特點是什麼?」
馬剛道:「吳佳勇性格有點兒陰沉,不愛說話,但辦事牢靠,說話算話。」
侯大利道:「吳佳勇父母很早就死了,這對他的性格和心理有沒有影響?」
馬剛道:「吳佳勇比較幸運,有一個靠譜的姐姐。他姐姐平時病懨懨的,有時候會發火,也會罵人。吳佳勇這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但是被姐姐罵的時候,一句話都不敢頂嘴。」
侯大利道:「楊國雄跳樓以後,吳佳寧是什麼反應?」
馬剛道:「雖然楊國雄和吳佳寧分居了,但畢竟是夫妻,鞋子是否合腳只有自己知道,夫妻之間的內情也只有自己知道。楊國雄外表強硬,實則內心脆弱,吳佳寧外表柔弱,實則內心堅強。遺憾的是吳佳寧身體太差了,沒有精力管公司,否則楊國雄不至於走到跳樓的地步。我聽吳佳勇多次說過,吳佳寧之所以身體差,是因為爸媽死得早,有點兒吃的,姐姐要先顧著弟弟。穿的也很差,下雪天也穿一雙漏水的破布鞋。」
侯大利道:「吳佳勇和楊永福都對吳佳寧的感情很深?」
馬剛道:「那是當然。憑著我的觀察,楊國雄、吳佳寧、吳佳勇和楊永福構成的家庭中,天天喝中藥的吳佳寧是絕對核心。我不是說工作,而是說家庭生活。我這人是搞後勤出身,對細節比較敏感。在楊國雄跳樓以後,還有一系列的麻煩事情,內憂外患,全部都齊了。當時吳佳寧挺身而出,應付了一堆債主和討要工資的員工。我現在還記得,吳佳寧被憤怒的債主和員工圍住,抱起一個中藥杯,不管誰來問,就是那一句話,『冤有頭,債有主』,楊國雄跳樓了,你們要錢,就到地下去找他。面對女流之輩,大家也沒有辦法。」
侯大利道:「吳佳勇年齡也不小了,還未婚,在婚戀方面有什麼問題?」
馬剛笑著搖頭,道:「吳佳勇是純爺們兒,沒有啥問題。要說問題,就是這人不想結婚,喜歡付錢辦事。給女人錢時很爽快,但絕不談戀愛。」
楊永福一個人很難完成如此多的案件,背後一定有人支持,這是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在辦案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共識。吳佳勇曾經在楊國雄身邊工作過,又是楊永福的親舅舅,最有可能成為楊永福背後的那個人,也就是警方要尋找的幕後黑手。
激情犯罪相對來說容易發生,持續很長時間的犯罪,一般來說有兩種情況。
第一種是精神上出了問題。山南政法刑偵系費主任曾經對連環殺手做過深入的研究,據他的研究成果,絕大多數連環殺手存在嚴重的心理障礙,而且這些障礙的形成與他們成長過程中所處的社會和家庭環境有關。導致這些人成為連環殺手主要有三方面因素,一是童年時期遭受過性或心理上的虐待,大腦機能出現紊亂;二是腦部受過創傷;三是先天妄想型人格。
從現在了解的情況來看,吳佳勇精神狀態正常,沒有特別的怪癖。
第二種就是有特殊動機。從時間線來看,包括楊帆遇害一案,都是在吳佳寧病逝之後。或者準確來說,一系列疑似與楊永福有關的案件都發生在吳佳寧病逝以後。楊國雄跳樓、吳佳寧病逝,楊永福從富家子弟跌落凡間,自然有復仇動機。如果僅僅是楊國雄跳樓,吳佳勇參與持續犯罪的動機不夠,加上半姐半母的吳佳寧病逝,吳佳勇的犯罪動機就得到了明顯強化。
侯大利又問道:「吳佳勇身邊是不是有什麼二哥、老五這些人?」
馬剛道:「侯警官還真下了功夫,連二哥、老五這些人都知道。二哥、老五不是我們公司的人,是吳佳勇自己公司的人。吳佳勇是楊國雄辦公室主任,但在外面也有自己的公司。他是楊國雄的小舅子,有特權。我是他的副手,所以知道的事情多一些。」
侯大利道:「楊國雄開的是大公司,雖然最後敗了,仍然是大公司,辦公室主任肯定忙得團團轉,怎麼會有時間打理自己的公司?」
馬剛道:「吳佳勇有幾個結拜兄弟,是在利用結拜兄弟打理自己的公司。你別嘲笑結拜兄弟,這在江州是很流行的事,特別是當年,結拜兄弟是非常慎重的事情。這就是江州的地方文化。」
侯大利道:「吳佳勇這群人的結拜方式是以什麼來定長幼?」
馬剛道:「主要還是以年齡。」
侯大利道:「不對啊,這幾個人都叫吳佳勇為『勇哥』,二哥明顯就比吳佳勇的年齡要大。」
馬剛道:「以我的了解,吳佳勇應該在結拜兄弟中排行老四。不過,吳佳勇是結拜兄弟中最能幹的,又是楊國雄的小舅子,大家都在吳佳勇開的公司混。所以大家都叫他『勇哥』,不管年紀是大還是小,都如此稱呼。」
侯大利道:「你們都在說二哥和老五,那老大和老三到哪裡去了?」
馬剛道:「他們不止五個,是六兄弟結義,稱為『六大金剛』。我從來沒有見過老大,一次都沒有見過。老三和老六都見過,老三就是吳佳勇公司的大管家,吳佳勇平時在楊國雄這邊上班,他的公司實際上就是由老三來打理。我對老三印象最好,這人非常精明,看起來卻非常普通。楊國雄的公司和吳佳勇的公司沒有聯繫,所以在楊國雄破產的時候,吳佳勇的公司沒有損失。當時我還以為這是楊國雄的金蟬脫殼之計,佩服得不行。後來楊國雄跳樓,我才明白他確實是走投無路了。」
侯大利道:「哪裡能夠找到吳佳勇幾個結拜兄弟的照片?」
馬剛搖頭,道:「這幾個人不是我們公司的,我只是認識他們,並不熟悉,甚至不知道他們的真名,更沒有照片。」
侯大利道:「如果讓你面對面認人,能認出這幾個人嗎?」
馬剛道:「能夠認出來,沒有問題。我雖然年滿七十,但頭腦還清醒,沒有昏庸。」
與馬剛談話完畢,侯大利拿出小筆記本,記下今天談話的心得體會。這和詢問筆錄不一樣,詢問筆錄有規範,要能夠作為呈堂證供,在小筆記本上的心得體會絕大多數都是無法作為證據的推斷以及偵查要點。這些推斷和要點相當重要,能夠提供破案方向,是侯大利必須隨身攜帶的小寶貝。記錄完畢,侯大利合上筆記本,靜坐十幾分鐘,才來到自己辦公室,給老朴打電話匯報最新進展。
老朴表揚道:「你的思路不錯,要想破白玉梅案,必須把這條線作為重點。」
侯大利道:「我建議從湖州刑警支隊抽幾個人,成立一個專案組,負責清查吳佳勇的幾個結拜兄弟。當初之所以選擇秦陽刑警支隊作為技術支撐,主要是考慮到楊永福和吳佳勇活躍在江州和湖州兩地。吳佳勇在湖州有兩三個企業,我擔心他們也會滲透。我沒有任何證據,就是想做到萬無一失。」
老朴搖動摺扇,道:「我同意你的意見。這事我要給程總隊匯報,如果他同意,我就給湖州公安打招呼,請他們刑偵或經偵出面,查一查這幾個企業。大利啊,我始終有一個感覺,我們正在一步一步逼近幕後黑手,你要注意幕後黑手最後的瘋狂。」
向領導匯報之後,侯大利繼續翻看筆記本。刑警老樓是鬧中取靜的地方,整幢樓住的人很少,安靜中帶著嚴肅。他反覆思考後,撥打了長青縣刑偵大隊副大隊長吳青的電話。
吳青接到電話後,急忙道歉,道:「大利,我剛剛遇到一起盜竊案,忙昏了頭,孫大隊已經回來了,昨天回來的。我已經給他打了電話,讓他到刑警老樓來找你們。」
侯大利道:「孫大隊是前輩,不能讓他跑路。我們到長青去找他。」
侯大利叫上江克揚和吳雪,直奔長青縣。
退休刑警孫虎接到電話以後,特地在樓下買了一個大西瓜,切成兩半,覆上保鮮膜,放在冰箱冷藏室。客人進了屋,他就把去除了暑氣的西瓜切成厚薄均勻的薄片。
「這是我特地去挑的瓜,是本地瓜,絕對翻沙。」孫虎退休已經有五六年時間,頭髮花白,衣服款式陳舊。他身上刑警特有的狀態慢慢淡去,恢復成了普通人的生活狀態。
諸人也不客氣,大口吃瓜。侯大利接連吃了三大塊,伸手扯了紙巾擦嘴巴,然後進入正題:「孫大隊,你還記得當年紅源煤礦和銀溝煤礦爭奪資源的事情嗎?」
談起往事,孫虎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嚴肅勁慢慢就回來了,道:「你是說秦永強的事吧。當年紅源礦出事,我帶隊出警。秦永強的傷在頭上,是煤塊砸的。」
侯大利道:「孫大隊負責此案,與紅源煤礦和銀溝煤礦兩邊的人都有接觸吧?」
孫虎道:「那是自然,為了辦案,我做過調查。我們當時技術不行,但是搞調查非常紮實細緻。可惜當年沒有立案,時間又隔得長,我估計找不到當年的資料了。」
侯大利點了點頭,道:「你還記得吳佳勇嗎?」
孫虎道:「楊國雄是礦長,到煤礦的時間不多,主要在江州。吳佳勇是銀溝煤礦實際負責人,在煤礦坐鎮指揮。我辦案的時候,經常與吳佳勇打交道。」
侯大利道:「孫大隊,麻煩你聊一聊吳佳勇,想到啥說啥,大事、小事都說。」
孫虎道:「十幾年前的事,我記不太清楚了。要說對吳佳勇的感受,就是這個人陰沉、說話少。」
侯大利道:「經常跟著吳佳勇的人,孫大隊有沒有很深的印象?」
「吳佳勇的手下比較多,我不知道說哪一個手下。我去拿筆記本,也許我記下了。隔了很多年,早就忘在腦後了。」孫虎到裡屋,拿出一個黑皮筆記本。放置多年,黑皮筆記本外皮嚴重磨損,有許多霉點。
看到黑皮筆記本,侯大利頓時雙眼放光。
「我是大老粗,文化水平不高,從部隊轉業就到了長青公安局。我以前從來不記筆記,記筆記是朱支隊逼的。朱林當上支隊長後,把我們各區縣搞刑偵的人弄去參加刑偵學習班,要求我們每個人在平時工作中準備一個筆記本,有什麼想法和線索就記下來。現場調查都要做調查筆錄的,做了調查筆錄,還要記小本本,同樣的事情做兩遍,我當初覺得是脫了褲子放屁。朱林脾氣犟,堅持讓我們做筆記,每次到大隊來,就要看我們的筆記本。我這才被迫記筆記,記著記著,發現離不開這個小本本了。在辦案過程中,有什麼思路,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事情,就隨手寫在本本上。當思路堵塞的時候,拿出小本本來琢磨,經常會有意外收穫。『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這句話說得真好。」
孫虎戴上眼鏡,來回翻頁面,終於停了下來,笑道:「哈哈,我在小本本上記有吳佳勇二哥的情況,二哥姓吳,是湖州人,對,叫吳順源。」
「吳順源是什麼情況?」侯大利聽到「吳順源」的名字,腦海中立刻想到了湖州明楊縣高馬鎮,也就是楊永福非法換戶口的那個鎮。在這個鎮,吳姓是大姓。
孫虎道:「銀溝煤礦和紅源煤礦當時矛盾很深,鬧得凶,打架鬥毆不止一次。我去過很多次,每次到銀溝,都是這個吳順源接待。吳順源說話帶笑,為人圓滑。我在筆記本上記了一條,吳順源,綽號二哥,湖州人,是吳佳勇的結拜兄弟。」
侯大利還抱著一絲希望,道:「筆記本還有沒有其他人的名字?」
孫虎搖頭,道:「沒有其他人的名字了,等會兒你們可以把筆記本拿走,我留著沒有用處。當年,我們的重點是查找秦永強出事的原因,調查最多的還是紅源礦上的人,嚴格來說吳順源不是銀溝礦上的人,是吳佳勇的跟班。」
侯大利鄭重地接過筆記,謝過之後,道:「秦永國現在還反映他弟弟秦永強是被人殺害的。」
孫虎神情嚴肅,瞪大眼睛,道:「從現場情況看,確實是冒頂事故。我們是親眼所見,沒有問題。那一段時間,紅源煤礦和銀溝煤礦多次發生冒頂事故。後來長青縣進一步加大了對煤礦的管理力度,強制在井下增加設備,改進技術。我在井下走過幾回,對當年的事還有印象,比如,提高單體柱的初撐力,嚴格控制采高,我都在牆上看到過。具體我不太懂,只是有印象。」
「從記錄來看,似乎沒有明確是哪一塊煤炭砸中了秦永強的腦袋。」侯大利翻看了孫虎的筆記本,當年現場勘查和屍檢非常粗糙,居然沒有找到符合秦永強傷口痕跡的煤塊。
孫虎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道:「當時一大堆煤炭壓在秦永強身上,煤炭黑乎乎的,到處是血,怎麼找得出是哪一塊煤炭砸中了腦袋?」
侯大利道:「我再確認一下,是冒頂事故還是人為砸的?」
孫虎眼神有些迷茫,搖了搖頭。
侯大利道:「沒有做屍檢?」
孫虎道:「那是十來年前的事情,現場勘查和技術都遠遠不如現在。我們當時的法醫最初是赤腳醫生,自學成法醫。以前我認為他還行,後來看過市局法醫李建偉解剖屍體,我才知道什麼是專業。我不是批評以前的法醫,那是歷史造成的。我只是想講一個事實,用現在的眼光看以前的案子,不考慮以前的法律法規和技術水平,不考慮當時的人們的法律意識,就會覺得有些事情不可思議。」
吳雪參加工作就在省公安廳,接觸過不少大案。當今的刑偵技術和意識比起前些年有了明顯進步。儘管如此,她還是被孫虎的說法震撼了一下。
侯大利在心裡嘆了口氣。限於當年的理念和技術,現場勘查做得極為粗糙。如今偵查條件缺失,秦永強之死將會成為永遠的謎。要想找到真相必須滿足兩個條件,第一是確實存在犯罪,第二是犯罪嫌疑人被其他案件帶出來。
吳雪道:「有一個辦法,開棺驗屍,檢查死者頭部傷痕。如果是謀殺,也許會看得出當年的傷痕。」
副大隊長吳青面露難色,道:「秦永強是土葬,確實做得到開棺驗屍。但江州風俗對挖墳墓特別忌諱,有一個挖祖墳的說法。如果開棺後,能夠通過頭骨的傷痕查出問題,那就沒得話說。但如果開棺後無法查出問題,事情就麻煩了。」
最初,侯大利只是質疑現場勘查的粗糙,並沒有想到可以開棺驗屍。吳雪提醒之後,他思考了一會兒,下了決心:「開棺驗屍是一個可行的辦法。當年是秦永國報案,說明他有所懷疑。如今只要秦永國和秦勇同意,問題倒不是很大。」
吳青鄭重道:「大利組長,秦永強的死當時被認為是冒頂事故,所以沒有屍檢報告,也沒有現場勘查的圖片。開棺驗屍,你有幾分把握?」
侯大利實話實說道:「沒有把握。但是,開棺驗屍是現在條件下唯一能夠判斷是不是案件的辦法。」
吳青道:「我聽從指揮,但是也希望大利組長能和我們縣局丁局長進行溝通。」
孫虎是直腸子,聽說侯大利等人想要開棺驗屍,面上不悅,坐在一邊悶頭不說話,使勁抽菸。
回到長青縣刑警大隊辦公室,侯大利用辦公室電話打通老朴的辦公室電話。
老朴笑道:「湖州警局很配合我們的工作,正在抓緊時間成立專案組。你這個專案二組組長了得啊,指揮了湖州和秦陽兩支專案組。這是一條經驗,下一次開總結大會的時候可以推廣。」
等到侯大利講完開棺驗屍的想法以後,老朴的笑聲戛然而止,沉默了幾秒鐘後,道:「這畢竟是十幾年前的案子,沒有立案。這個事情有風險,你要有心理準備。」
侯大利道:「如果秦永強是被謀害,那麼白玉梅案和秦永強案就有關聯,兇手是一伙人。」
老朴道:「如果開棺驗屍以後,仍然查不出秦永強的死因,怎麼辦?」
侯大利道:「那就了結一樁公案,可以明確秦永強不是遇害,也能安慰其家人。這事其實只涉及秦永國和秦勇,他們的意願強烈,不管結果如何,都沒有太大問題。」
老朴道:「開棺這種事很少見,我和老駱說一聲,他應該有興趣。」
侯大利隨即又給關鵬局長打電話匯報此事。
電話里傳來關鵬局長很平穩的聲音:「秦永強被謀害是秦永國提出來的觀點,或者說是訴求,我們聽到這個訴求不可能無動於衷。開棺是小範圍的事,只要死者的直系親屬不反對,沒有大問題。如果有書面材料,那更妥當。」
侯大利道:「平靜的水面總得丟一塊石頭才能激起水花,沉在水底的渣滓才能浮起來。我想丟塊石頭試一試,否則白玉梅案沒辦法突破。另外,如果秦永強真是被謀殺,也是一件命案積案。」
關鵬局長道:「我支持你。挖出兩面人和幕後黑手,我的職業生涯就算完美了,可以安享晚年生活了。」
侯大利道:「關局還沒到年齡吧?」
關鵬局長道:「按照江州規矩,我在公安局局長位置上最多還有一年,五十八歲轉崗,要麼到人大,要麼去政協。小伙子,努力吧,爭取在我轉崗前能把這伙犯罪分子連鍋端起。」
得到老朴和關鵬局長的支持,侯大利心裡有底了,來到小會議室,道:「老克聯繫秦永國,我們馬上到他家去,最好是秦勇也在。吳大隊,我肚子餓了,剛才你說的酸菜肥腸火鍋魚,我還真想嘗一嘗。」
吳青道:「丁局聽說你過來了,等會兒要過來吃飯。」
侯大利參加工作前曾經在刑警二中隊實習過,當時丁浩是二中隊中隊長。儘管共事的時間短,但是兩人曾在一起戰鬥過,再加上田甜的關係,就走得近。
侯大利、吳青等人剛剛落座,丁浩就出現在門口。丁浩在二中隊時喜歡穿色彩比較明亮的服裝,再配上一雙紅色運動鞋,非常拉風。如今成為縣局領導,色彩趨於保守,不穿大紅大綠的衣服,腳下的大紅鞋也換成了有紅色線條的運動鞋。
酸菜肥腸火鍋魚是新近改良的菜品,在酸菜魚基礎上增加肥腸,又酸爽、又過癮。服務員用大盆端魚上桌,雪白魚肉、紅色辣椒粒、黑色花椒、綠色芹菜,還有若隱若現的肥腸,視覺效果一流。魚肉、調料、肥腸和芹菜互相影響,發生了複雜的化學反應,融合在一起,散發出誘人香味,讓人垂涎三尺。
丁浩用漏勺給侯大利盛了半碗肥腸,道:「酸菜肥腸火鍋魚的靈魂在於肥腸,肥腸有異香,酸菜能解膩,這是我的最愛,就算膽固醇高一點兒也認了。」
比起肥腸,侯大利更喜歡草魚片,經過烹製的草魚片徹底散去了土腥味,魚片細嫩,鮮美無比。
吃了半鍋,丁浩笑容消退,要了白酒,倒了一碗,道:「這杯酒敬李大嘴,這傢伙話多嘴饞,肯定喜歡吃火鍋魚的肥腸。」
他又倒一碗,道:「這杯酒敬田甜。她是優秀的警察,如果當初選擇留在法醫室,也就沒有後來的事。世上沒有後悔藥,我們活著的人要好好活著。我年紀大了,經常想起犧牲的戰友,他們的音容笑貌歷歷在目,仿佛還在我身邊一樣。」
為了解救被拐的婦女和兒童,丁浩指揮突擊隊往前沖,田甜和老民警老唐守在後方。誰都沒有想到,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居然從地道鑽了出來,與守在後方的田甜和老唐狹路相逢。
侯大利拿起酒杯,朝地上倒了一點兒,道:「願師父、田甜和所有犧牲的同志都能安息。」
丁浩望著侯大利鬢間的白髮,道:「我不該提這個話題。」
侯大利道:「我沒有這麼脆弱,這些都是我們必須面對的。」
丁浩嘆息一聲,道:「鐵坪戰鬥以後,戰剛局長承擔了所有責任,提前從崗位上退下來。戰剛局長是刑偵戰線的好領導,退早了一些。但是沒有辦法,犧牲了兩名民警,必須有人負責。我們後來多次復盤這次戰鬥,認為雖然摸底調查中存在瑕疵,可是解救婦女和兒童根本容不得細細布置,我們動作稍稍慢了一些。這夥人轉移之後,世界這麼大,我們到哪裡去找人?對我們來說,動作慢一些,沒有成功解救被拐賣的婦女和兒童,最多就是一次工作失誤,責任不會太大,但對那些被拐賣的婦女和兒童來說就是生死一線,他們被解救以後,就能回到親人身邊,生活恢復正常,可以慢慢治療心靈和身體上的創傷。但如果我們動作慢了,他們就徹底消失在正常世界,極可能被賣到窮鄉僻壤。被拐賣的婦女會被強迫和一些沒有文化的中老年單身漢生活在一起,如果逃跑被捉回來,就會面臨一頓毒打。我印象最深的是當時解救一個被關在地窖里的婦女,那個婦女是中專生,被關進地窖整整十四年。抗戰都打完了,她還被關在裡面,生了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等我們將她解救出來的時候,她都痴傻了。我們要帶人離開,全村的人都圍過來,不准我們帶走她。我們是打拐警察啊,竟然被迫給了那個男人五千塊錢,才能從村里離開。這是現實,有一句時髦的話,『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我們無法選擇。」
侯大利原本嚴格執行紀律,滴酒不沾,見丁浩說得眼淚汪汪,也就倒了一小杯,道:「丁局、老克、吳雪、吳大隊,我們碰一杯,為犧牲的戰友。」
丁浩道:「你別叫我丁局,聽起來彆扭。還是和李大嘴一樣,稱呼我為丁隊,稱呼浩子也行。我在二大隊的時候,經常和田甜聊天。我問過她,法醫室本來就缺人,她為什麼願意調到二大隊,而且意願很強烈。她說,她是在為一個被拐賣的兒童做過傷殘鑑定後產生了調到二大隊的想法。那個小孩子被解救的時候才六歲,已經被拐了兩年。為了讓他更容易乞討到錢又無法逃跑,乞討團伙的人將小孩子的右腳腳掌砍了。小孩子的父母看到兒子的慘狀,當場暈死過去。正是有了這次經歷,田甜對拐賣婦女和兒童的事情充滿了憤怒,這才主動要求調過來。」
侯大利了解田甜的想法,所以支持了她的選擇。誰都沒有料到,她的犧牲來得如此突然。早上他們還擁抱在一起討論晚上吃什麼,噩耗竟突然降臨,計劃中的晚餐成為永遠無法完成的晚餐。他扭過身,不讓眼裡蒙上的那層淚花變成淚珠。
吃過憂傷的午飯,諸人前往秦永國的住所。
秦永國的住所在長青縣和江州之間,附近有一個小湖,名為青湖。來到青湖之後,一座白色大院極為醒目。這是如今遠近聞名的秦家大院,因為牆體雪白,被村民稱為白院子。
白院子建在河邊高地,院後是大片竹林,院前不遠便是修整一新的河道,有白鶴在河邊飛翔。河堤上有茂盛的蘆葦和數十棵垂柳,蘆葦和垂柳隨風搖動。
看到如此美景,吳雪再次感慨:「很多人朝大城市擠,但大城市是鋼筋水泥森林,冷冰冰的,人潮湧動,沒有空隙,哪裡有住在鄉下舒服。說到底,還是有錢好,進退自由。」
提起有錢,所有人都看向侯大利。
侯大利自動忽略了吳雪的感慨,道:「秦永國和秦勇都在門口,比上一次見面主動。」
秦永國穿了一件老頭衫,腳上是拖鞋,拿一把蒲扇,站在門口望著前進中的越野車,道:「秦勇,你猜他們來做什麼?」
秦勇道:「我猜不出,還是在調查白玉梅的事情吧。」
秦永國用蒲扇拍了拍蚊子,仍然盯著逐漸駛近的越野車,道:「江克揚給我打電話的時候,特意讓我叫上你。為什麼要叫上你?礦上沒有出事,他們又不是到礦上,我估計是為了你爸爸的事情來的。」
「為了我爸來的?」秦勇剛剛從市里回來,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大熱天仍然穿著皮鞋和襯衣。
秦永國道:「我多次和侯大利說,你爸死得可疑。他們正在追查白玉梅的事情,我覺得兩個人都被吳佳勇害了。」
「隔了這麼久,要想破案,只能是神仙了。這些人早幹什麼去了?」秦勇以前也懷疑父親之死,可是警方沒有立案,過了這麼久,已經漸漸忘記了這事。
秦永國瞪了侄兒一眼,道:「你這是什麼話,完全是放屁。冤有頭,債有主,侯大利這群人是來幫我們的,不管事情辦得怎麼樣,都得感謝。你別擺起臭臉,侯大利是人才,加上侯國龍的背景,你要多和他接觸,說不定以後有大用。」
侯大利等人走到院前,秦永國熱情地迎上去,道:「稀客啊,快請屋裡坐。屋裡有井水泡過的西瓜,比冰箱冷藏的好吃。」
客廳里有河風穿堂而過,帶走了暑熱,剛從井水裡提出的西瓜又甜又翻沙。侯大利吃了一塊西瓜,開門見山地道出此行目的。
秦永國哀嘆道:「侯警官,當初我就懷疑弟弟是被人害死的,可是沒有真憑實據,這件事不了了之。現在水過三秋,還能有辦法?」
侯大利道:「秦永強出事的時候,頭部有傷痕,對不對?」
秦永國點了點頭,道:「出了冒頂事故,煤炭從頂部垮下來,砸在他頭上。我弟弟被砸出幾個大口子,頭上全是血。」
侯大利道:「身上有沒有傷痕?」
秦永國道:「我弟媳婦給我弟擦身體、穿壽衣的時候,我在一旁。我弟弟主要傷在頭上,身上沒有傷。」
侯大利道:「頭上的傷痕,你看得清楚嗎?」
秦永國搖了搖頭,道:「我弟頭髮密,又全是煤渣子,我看見血往外冒,心裡早就亂成一團。」
侯大利道:「冒頂事故後,垮下的煤炭多不多?」
秦永國道:「不算特別多,但是埋住了我弟弟。」
侯大利道:「如果秦總真懷疑你弟弟是遇害,可以寫一份申請交給我們。然後,我們準備開棺,請省公安廳法醫來看你弟弟顱骨上的傷痕。」
「隔了這麼久,能看得出來嗎?我不懂你們那一套,我相信現在的技術比起十五年前要先進得多。」秦永國反覆搓揉雙手,猶豫不決,過了半晌,道,「你們等會兒,我和秦勇找弟媳婦來商量一下。」
過了十幾分鐘,秦勇媽媽開車過來了。三人在二樓商量了約有半小時,回到樓下。秦勇拿出請求開棺驗屍的書面申請。
下定決心以後,長青縣分管刑偵副局長丁浩便聯繫縣民政局請求支援。縣民政局派出小隊伍,攜帶口罩、高度白酒等防護品,開了一輛沒有殯儀館標誌的江州麵包車,前往青湖附近的白院子。
秦永國從礦上調來一個班組,準備挖開墳墓上的土堆。
為了減少影響,兩支隊伍到白院子集合後,先由礦工班組挖開墳墓上的土堆。墳墓建在半坡上,沒有動用機械,純粹用人工挖土,進展甚慢。省刑總駱援朝主任、市刑警支隊法醫李建偉和張小舒等人來到現場時,土堆才挖開一半。
駱援朝主任重新詢問了秦永國當年的案發情況後,轉頭問李建偉:「發生事故的時候,市局法醫室沒有參加調查?」
李建偉道:「那是1995年的事情,我還沒有調過來,不太清楚情況。」
駱援朝又對侯大利道:「你這個小伙子膽子不小,做這個決定是冒風險的。」
侯大利道:「沿著我們的偵查方向往下調查,遲早會遇到這事,躲不過,只能面對。」
墳墓土堆全部清理完畢時,暮色已至,太陽落到樹梢,西面天空呈絢爛的火紅色。一行人走出白色小院後門,沿茂密竹林朝秦家墓地走去。墓地在半山腰處,背靠山坡,前方開闊,山腳環繞被夕陽映紅的江州河。山坡近百米,駱援朝主任年齡雖大,體力尚好,不喘息,不歇腳。秦永國近些年長了不少肥肉,走幾步就喘氣,停了好幾次,只能遠遠地看著前行的幾個公安人員背影。
礦工班組挖開墳墓土堆,拿了工錢以後,相約到附近場鎮喝一杯。
縣殯儀館的工人們喝了白酒,戴上防護口罩,開始撬棺蓋。棺蓋用的是上好木料,很重。四個工人費了些工夫才移開棺蓋。十幾年時間,屍體已經變成屍骨,衣服全部腐爛,只剩下了皮帶、錢包和手錶。
秦勇望著父親的遺骸,抹起眼淚。秦勇母親根本不敢看現場,站得遠遠的。秦永國神情不定,往日事如馬蹄,在其腦海中踏過。
屍骨撿出後,被裝入袋子放進車裡,眾人直奔江州殯儀館。
在殯儀館法醫中心的手術台上,李建偉和張小舒按照順序擺放骨骼。駱援朝站在一邊觀看,不時指點兩句。他發現張小舒擺放骨骼的速度明顯快於李建偉,基本功非常紮實,暗自點頭。
骨骼擺放完畢,駱援朝察看了顱骨上的傷痕,心中就有了數。他有意考察張小舒,道:「張小舒,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擺明了考校張小舒,也就意味著駱主任心中有數。侯大利心中大定,跟在張小舒身後,湊到頭骨前。法醫室主任李建偉也來到台前,觀察頭骨情況。
張小舒拿起顱骨觀察一會兒,道:「顱骨遭受鈍器損傷後,一般情況下,將產生三種基本變形。一是顱腦整體變形,二是剪切變形,三是局部彎曲變形。擺在台上的頭骨屬於局部剪切變形。」
駱援朝面無表情。
張小舒又道:「小的平面鈍器打擊顱骨,其邊緣接觸到顱骨時,鈍器邊緣會對顱骨產生剪切作用,在發生剪切變形的截面上分布剪應力,當達到某個值時,就會發生骨折。由於骨折發生在兇器邊緣,所以從兇器打擊面來看,這是用圓形鐵錘進行的敲擊。」
顱骨正中有非常明顯的孔狀骨折,正是用鐵錘猛擊形成的典型骨折形狀。
駱援朝道:「不是冒頂事故之後垮塌下來的煤炭砸的?」
張小舒很肯定地說道:「絕對不是。圓形錘擊骨折是最早發生的,隨後在顱骨上還有兩處傷痕,這兩處傷痕屬於局部剪切變形,從傷口形狀上來看類似於斧頭之類的兇器,只是在顱骨上造成了很小的創傷,和圓形錘擊骨折無法相提並論。而且骨折線出現了明顯的阻斷現象,圓形錘擊最先發生,其次是兩次創傷。我認為,鐵錘的敲擊非常猛烈,這是致死原因。後來的兩次敲打,力度明顯減弱,結合現場條件,我推斷兇手先是用鐵錘打擊秦永強,致秦永強失去抵抗力,然後將其帶到發生冒頂事故的地方,用煤塊砸了兩次,偽造了冒頂的事故現場。」
駱援朝道:「你不是法醫專業畢業,但能這麼快進入角色,還不犯常識性錯誤,不錯。」
「來到法醫室,李主任經常和我說,我們的工作看起來不起眼,實則提筆千鈞,寫下結論會影響人的命運,所以必須有真材實料。在李主任的指導下,我在抓緊補課。」張小舒從小寄人籬下,早早就學會了察言觀色。這一段時間她和李建偉主任生出隔閡,便有意在領導面前表揚李建偉,以修復關係。
李建偉接受了這個善意,道:「張小舒很注重學習,有空就看書,跑現場也積極。」
駱援朝道:「苗子難得,老李要好好培養。」
多條線狀骨折線交叉時相互截斷,可推斷為多次著力所致,並可推斷暴力作用的先後順序。線狀骨折有兩條以上骨折線互相截斷為二次以上打擊,第二次打擊的骨折線一般不超過第一次打擊的骨折線,這稱為「截斷現象」。在性質不明確的案件中,通過屍體檢驗,根據顱骨線性骨折的形態特徵和骨折線之間的關係,判斷顱骨線性骨折的成傷機制和成傷方式,可以確定案件性質。
這些知識對刑偵系的學生來說是常識,侯大利雖非法醫專業,也能做出最基本的判斷。當年刑偵大隊沒有準確判斷出這是事故還是案子,有可能是技術問題,也有可能是其他問題。他肩負挖兩面人的任務,想到此,習慣性地皺起眉毛。
秦永國站在一邊,最初目光集中在弟弟遺骸之上。張小舒開始說話時,他的目光便轉向張小舒。張小舒與她母親的相貌有六成相似,氣質卻大不相同。白玉梅開朗活潑,顧盼之間,神采飛揚。她的女兒漂亮倒是漂亮,只是從見面到現在毫無笑意,神情嚴肅,面對一堆骸骨鎮定自若。
儘管躺在台上的是自己的親弟弟,秦永國還是有些懼怕,不敢靠得過近。他退後兩步,有些悲傷地想道:「如果玉梅看到女兒成天擺弄屍體和骨頭,會不會生氣?唉,她生氣的樣子也好看。」
駱援朝把長青刑偵副大隊長吳青叫到身邊,道:「這是最簡單不過的案子,當年居然粗糙到沒有做屍檢,水平太差了。這個案子我會寫到今年年底的報告中去。」
吳青有些發窘,紅了臉道:「當時我參加工作不久,還在派出所。」
駱援朝又看著秦永國,道:「你是死者的親哥,既然覺得有疑點,當時怎麼不提出來?」
駱援朝久在省公安廳,很有氣勢,壓得秦永國不敢直面。秦永國囁嚅道:「那一段時間,紅源煤礦和銀溝煤礦不時發生冒頂事故,縣裡正準備統一整治。出事的時候,我正在礦上開會。我看見永強的時候,他已經被抬上來了,臉上、身上全是煤渣,頭上有幾個血窟窿。傷得太重,那時他已經沒有呼吸了。我後來下了井,查看過發生冒頂事故的地方,確實是我們重點關注的危險地區。雖然我心裡懷疑,可是警方認定是事故,現場也沒有任何證據說明是有人要害我弟弟。這些年,我越想越覺得懷疑,我弟弟下礦井的次數不多,十天半月才去一次。這次事故太巧了,竟然在我弟弟一個人經過時發生冒頂事故。有了這些疑點,我才多次向侯警官提起這事。」
吳青解釋道:「我問過當年的辦案民警,他們趕到現場時,看見秦永強傷口處全是煤渣子,又查看了出事的地方,再調查井下工人,便認定是事故。十五年前,技術和意識比起現在確實差得有點兒遠。」
駱援朝道:「侯大利,江州又多了一起命案積案,你的任務更重了。」
這是一起相對簡單的屍檢,竟然驚動了省廳專家。李建偉深感不安,特意解釋道:「駱主任,我得知是十五年前的屍骨,下意識覺得難度很大,這才給您報告。誰知不是太複雜,讓您跑了一趟。」
駱援朝拍了拍李建偉的肩膀,道:「老李,一家人說兩家話了,這也是我的工作職責。既然非常明確是案子,那我就放心了。案子肯定得擱到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難度很大啊,侯大利,你有沒有信心?」
9月7日清晨,楊永福早起,在公園跑步之後,又到公園角落練單槓,先做引體向上,再做反身單立臂和背拉下,最後來了十幾個大迴環。他的動作非常乾淨利索,觀眾「啊、哇」讚嘆,熱烈鼓掌。
楊永福大汗淋漓地回到家,朱琪仍在酣睡。昨夜朱琪有一個無法推脫的應酬,喝了點兒酒,回家以後仍然興奮。臥室、衛生間、寢室、書房,到處都有昨夜大戰留下的痕跡。
朱琪興盡之後能酣睡,楊永福不能。他知道侯大利每天早上定時要到刑警老樓的底樓鍛鍊,雷打不動。最大的對手不鬆懈,他更加不能鬆懈,必須還要加倍努力。
正在洗澡時,朱琪出現在衛生間門口,臉上還略帶潮紅,只著寸縷,端了杯咖啡,靠在門框,道:「謝謝你的咖啡。」
楊永福笑道:「你醒了。這是我給自己弄的咖啡。昨天你太厲害了,弄得我都舉白旗了。」
「平時都是我舉白旗,我早就預謀讓你嘗一嘗老娘的厲害。」朱琪說了句粗話,很過癮,咯咯笑了起來。
談笑時,楊永福欣賞站在門外的美女。儘管兩人已經度過了蜜月期,他仍然發自內心地覺得朱琪是天生尤物,用如花似玉來形容朱琪是非常恰當的。她五官精緻,身材苗條又凹凸有致,曲線優美,皮膚白皙,吹彈可破,如絲綢般柔滑。除了感嘆朱琪的美,他還在暗自感嘆金錢的魔力,黃大磊粗鄙,十足一個土包子,但手握大把金錢,便可娶到如花似玉的老婆。
「你盯著我做什麼?」朱琪故意用手遮住身體。
楊永福道:「來都來了,放下咖啡,請進。」
朱琪喝了一小口咖啡,順手將杯子放在洗手池邊。
8點50分,楊永福準時將朱琪送到了辦公室。進入辦公樓的瞬間,原本嬌滴滴的朱琪就變得冷冰冰的,下巴微微上揚,猶如戰場上的將軍,高傲無比。
楊永福離開礦業大廈,先到金色酒吧與肖霄說了一會兒話,又到新琪公司。離開新琪公司,在城裡繞了一圈,又駕車出城。開車約40分鐘,停在了江州河邊。江州河在此流入湖州,名字變成了湖河。這一段河水比在江州境內更為開闊,兩岸長滿翠竹,竹葉掉落河水中,向下游漂浮。
下車時,楊永福將手機放在車上,背著漁具,沿河邊走了半小時,確定無人跟蹤,又步行幾分鐘,在一處茂密竹林處停下來。此處已經在湖州境內,如果帶有手機,就會收到「湖州電信歡迎你」的簡訊。
楊永福釣上第一條魚時,有一個人從湖州方向走了過來。此人背著漁具,走路一瘸一拐。來者正是楊永福的親舅舅吳佳勇。
楊永福的車和手機放在江州,行蹤隱蔽。吳佳勇的行蹤更為隱蔽,乘坐一輛拉煤的車來到此處,手機扔在家裡。兩人各自沿河邊步行,在竹林處會合。坐在竹林邊田坎上,兩邊是稻田,是否有人跟蹤一看便知。
楊永福道:「舅舅,下雨天,你的腿還疼嗎?」
吳佳勇坐在外甥身邊,道:「怎麼不疼,比天氣預報還准。」
楊永福道:「我最近被侯大利那伙人跟著,他們陰魂不散,實在不方便。」
吳佳勇取出香菸,在鐵盒子上頓了頓,道:「你知道侯大利到長青做了什麼事情嗎?」
楊永福搖頭道:「侯大利是瘋狗,一天到晚四處亂竄。」
稻田中一尾小魚悠然遊動。吳佳勇隨手抓起一顆小石頭,扔進稻田。小魚受到驚嚇,鑽進稻田深處,消失不見。他指著水面被擾動的地方,道:「侯大利不是瘋狗,是極為難纏的人物,我們惹不起,要躲,就和剛才那條魚一樣,見勢不對,趕緊撤退。侯大利去了長青,挖出了秦永強。現在警方已經認定秦永強不是死於事故,而是被人敲了天靈蓋。」
楊永福道:「秦永強真是被人殺的?」
吳佳勇的臉上沒有半點兒表情,道:「秦永強是死是活,是事故還是謀殺,和我沒有半毛錢關係。今天叫你過來,主要是提醒你,避其鋒芒,別再搞事情了。二哥和五弟暫時都不會到江州,你老老實實做好企業。」
「侯大利難纏,我也是。他們抓不到我的把柄,就算猜到是我,但沒有任何證據,我不怕。舅舅,我忘不了爸爸跳樓前和我說的話,那份遺書是用血寫的。我媽是被那些債主活生生逼死的,只要不逼那麼緊,稍稍讓我媽喘過氣來,我媽也不會死。大仇未報,讓我放手,絕不可能。舅舅,我媽是你親姐,你從小跟著我媽在我爸家裡長大,他們的仇,難道不報了?還有舅媽,被秦家炸死,這個血海深仇,難道就不報了?」
楊永福最初還是心平氣和,說到後來,情緒越發激憤。
吳佳勇心平氣和道:「報仇,那是我的事情。你媽臨走前,交代過我,讓我照看你,讓你走正道。常在河邊走,難免不濕鞋,被省廳、市局盯上以後,最好的辦法就是別動,學烏龜。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要你不動,專案組遲早會解散。」
「舅舅,我爸最恨侯國龍,他是罪魁禍首,其次就是夏曉宇,他是侯家惡狗。還有關百全,他是幫凶,敢搶我爸的女人,罪該萬死,還有李明全,小小的鎮街頭目,居然敢在我爸面前耍威風。你最恨的是秦永國,住在白院子,逍遙自在。秦永強的兒子秦勇,開豪車,抱美女。這一切都應該是我們的。我們聯手,再做一個大單,然後再收手。」
楊永福如困獸一般,在水邊來回走動,撿起石頭,用力砸在水中,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你真不願意暫時放手?」吳佳勇將菸頭彈進河裡,錘了一會兒受傷的大腿。
楊永福咬牙切齒道:「殺父之仇,害母之恨,還有舅媽,我怎麼能夠不報?我的父母死的時候,我還是小孩子;外公外婆死的時候,舅舅還有姐姐在身邊,不能感受我的世界在剎那間垮塌的感受。」
吳佳勇道:「你還有舅舅。」
平時在對待外人時,楊永福素來非常冷靜,此刻在舅舅面前沒有了偽裝,憤憤不平道:「舅舅是親舅舅,對我很好。但是,親舅舅代替不了爸爸媽媽,從2000年9月7日起,我就成了孤兒。世界上最愛我的兩個人在一年多時間裡先後走了,我曾經有一個被人羨慕的家庭,我媽走後,我就是喪家之犬。舅舅曾經和我媽相依為命,知道當孤兒的感受。你和我相比,你還有一個姐姐可以相依為命,我只能一個人舔傷口。」
楊永福的心性和他的爸爸簡直一模一樣,一條道走到黑的性子。楊永福在少年遭逢喪父逝母之變,比他的爸爸還要極端。吳佳勇望著外甥,半天說不出話。
話不投機,不到一小時,楊永福和吳佳勇分手。
吳佳勇沒有立刻離開,坐在石頭上又抽了一支煙,目光隨著外甥的背影移動。
姐夫沒有跳樓、姐姐沒有病逝的時候,外甥有點兒丑,不像爸爸,也不似媽媽,之所以丑,敗就敗在特別明顯的朝天鼻。每個人第一次和外甥見面,目光肯定會聚焦在他的鼻子上,他在學校就有了「豬鼻楊」的綽號。為了「豬鼻楊」這個綽號,他打了無數次架。打架之後,總是自己去擦屁股。
除此之外,外甥沒有特別之處,沉迷遊戲和漫畫,還喜歡去網吧、撞球廳和電子遊戲廳。成績不算太差,也不優秀,沒有受到老師表揚,也沒有受到排斥。
姐姐和姐夫去世後,外甥在迷茫狀態中突然被驚醒,猶如變了一個人。特別是失蹤歸來後,「豬鼻楊」已經成為過去時,楊永福變得相貌堂堂。只不過,沒有了最有特色的朝天鼻,他幾乎認不出眼前的青年是自己的外甥。在楊永福的請求下,自己找到老朋友,讓楊永福變成了吳新生。從此,外甥不再是以前的外甥。從小到大,外甥最聽吳佳勇的話,可是外甥變成吳新生以後,表面平和,實則桀驁不馴,胸中充滿仇恨。
「兒大不由娘,更不由我這個舅舅。走一步看一步吧。」吳佳勇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無法說服親外甥,將菸頭彈入河中,站起來拍了拍屁股,朝湖州方向走了一段,看到等待於此的司機。
司機是個快樂單純的年輕人,笑道:「吳老闆,沒有釣到魚啊。」
吳佳勇道:「隨緣,它要咬我的鉤,我們就有緣分。它不來咬我的鉤,那就沒有緣分。」
司機又笑道:「那有緣分就意味要糟糕,沒有緣分反而活得自由自在。」
吳佳勇一瘸一拐朝前走,不回頭,道:「這就是上輩子的孽債。佛家講輪迴,你以為你和另一個人沒有關係,錯了,只要在今生見面,上輩子一定糾纏過。」
這是吳佳勇的人生感悟,感悟中有慘痛的人生經歷。司機是快活小年輕,自然不能體會吳佳勇的心境,哼著歌,一路開車回湖州。
楊永福也不能體會舅舅的心境,在開車回江州的過程中,狠踩油門。等到小車開到城區,才慢慢減速。
楊永福控制情緒的能力很不錯,除了在舅舅等極少數人面前有時失態,一般情況都是待人心平氣和,偶爾的發怒都帶有表演性質,是為了發怒而發怒。他走進金色酒吧,和員工阿代開了幾句玩笑,進入辦公室。
十幾分鐘後,辦公室的門打開,肖霄如貓科動物一樣,靜悄悄地走進辦公室。
楊永福坐在辦公桌後,指了指椅子,道:「你才到陽州這麼幾天,怎麼搞出這麼大的風波,還死了人。」
肖霄靠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煙,道:「這怎麼怪我?他們主動追求我,我根本沒有招惹他們。我發誓,真沒有招惹他們。既然他們要追求我,我總得試一試,看誰更合適吧?誰知這些小年輕沒有見過世面。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他們為了一個根本不了解的女人,尋死覓活,太幼稚了。」
楊永福調笑道:「這說明,他們對你都是真愛。」
肖霄不屑道:「不過是荷爾蒙旺盛導致的衝動。我不相信愛情,愛情都是騙人的。他們以為我是幼稚女孩,想要騙我上床而已。」
楊永福道:「我們上床是真心的。難道你沒有愛過我嗎?」
肖霄故意做出極度驚訝的表情,張大嘴,睜圓眼,道:「我們的關係早就超越了『愛』這個字,你提愛,是侮辱了我們的關係。真沒有想到,你這人變了。」
楊永福道:「我們是什麼關係?」
肖霄道:「一條繩上的螞蚱。」
楊永福嘆氣道:「我還以為我們是苦命鴛鴦。」
肖霄拋了一個媚眼,道:「永福哥,你變了,我回來以後,居然找不到你。」
香菸在肖霄的呼吸中,升起了輕煙。輕煙中的女人,漂亮又模糊。楊永福透過輕煙看著女人,微笑道:「前一段時間,黃大森放了顆炸彈在礦業廣場,朱琪嚇破了膽,只要出辦公樓,就要讓我陪著。天天陪著,真煩人。我原本想要多走幾個礦,這個女人堅決不准。」
肖霄道:「她不是有專職司機嗎?還要你天天陪著。」
楊永福道:「這是炸彈綜合徵,她現在回到別墅就必須要我出現,煩死了。我成了金絲雀,被朱琪變相圈養,失去自由。不提這些煩心事,我給你說個正事,你見過那兩個男生的家長嗎?」
肖霄搖頭道:「這是他們狗咬狗,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對他們沒有任何義務。我為什麼要去見他們,給自己找麻煩?」
楊永福道:「你也要注意安全,冤冤相報,這才是人的本性。比如我,比如你,都是這樣。這一段時間別單獨行動,進出開車。」
肖霄道:「音樂學院找過我,我見面就哭,哭得說不出話,很可憐的。山音的老師原來肯定準備訓斥我,後來聽我說是被兩個學生糾纏,而且張毅還拿刀威脅,話便被堵回肚子裡。我哭訴道,我還以為大學生素質高,誰知和街上的流氓差不多。那個老師臉皮薄,紅一陣白一陣,我哭著哭著,差點兒笑場了。」
談笑幾句,兩人沉默下來。
肖霄滿臉無奈,道:「我是真心想要考山南音樂學院。人算不如天算,居然滾回來了。」
「有錢的日子怎麼樣?」楊永福單手支在桌上,撐住下巴。
肖霄道:「當然很好,但是錢還不夠多。如果坐吃山空,隔不了多久,我又得上台唱歌了。我想成為朱琪那樣的人,擁有很多很多的財產。」
楊永福微笑道:「有一個捷徑,你想辦法和侯大利談戀愛,讓他愛上你。你就能擁有很多很多的財產,比朱琪的財富還要多得多。」
肖霄想起侯大利冷峻的面容,搖頭道:「難度太大,和公雞下蛋一樣。侯大利不是一般人,我搞不定他。他那雙眼睛太厲害,掃我一眼,我都感覺被他看透了。唉,如果真能夠嫁給他,我這輩子就滿足了,什麼事情都不做,專心給他生孩子,生一群。」
楊永福是心高氣傲之人,唯獨在面對侯大利時總覺得矮了一頭。肖霄最後幾句調侃之語,也透著些真心,這些真心刺痛了他。他咬了咬牙齒,道:「侯大利克妻,楊帆淹死,田甜被開槍打死,你要嫁給侯大利,也沒有好下場。」
肖霄有些驚訝地看著楊永福,突然間哈哈笑了起來,道:「永福哥,你吃侯大利的醋了,難得,很難得。」
楊永福意識到自己失態,擠出微笑,道:「你在做白日夢,我又沒有做白日夢,更不會吃醋。我問你一個問題,侯大利最愛的人是楊帆,還是田甜?」
肖霄翻了一個白眼,道:「這還用問,當然是田甜。」
楊永福道:「你為什麼不假思索,說得這麼肯定?」
肖霄道:「論到對男人的了解,我還是有些心得的。侯大利和楊帆談戀愛的時候才讀高一,我估計他們沒有上過床,沒有上過床的男男女女能有多深的感情,就是少年維特的煩惱。田甜不同,和侯大利談婚論嫁了,處於熱戀狀態。侯大利必然是對田甜的感情更深。」
楊永福豎起大拇指,道:「你對男人的了解超過了男人本身,我一直在琢磨這事,一會兒覺得侯大利和楊帆感情更深,侯大利為了追查楊帆的事,居然不回國龍集團;一會兒我又覺得侯大利和田甜感情更深,田甜死了以後,侯大利轉眼間白了很多頭髮。聽你這麼解釋,我覺得他和田甜的感情更真實。我給你看幾張照片,有點兒意思。」
楊永福從抽屜里取出一個信封,信封里有幾張照片。
「這個小男孩叫侯大吉,照片是在陽州工業園區的國龍湖拍的。」提起這個名字,楊永福突然間憤怒起來,道,「工業園區的這些人腦袋裡裝的全部是屎,把那個小水庫改名為國龍湖。有錢能使鬼推磨,工業園區居然拍企業老闆馬屁。」
肖霄道:「這是侯大利的那個弟弟?」
楊永福道:「喬亞楠生的那個,侯大利同父異母的弟弟。」
放下小男孩的照片,肖霄拿起另一張照片,道:「這個女孩很漂亮啊,長大了絕對是一等一的美女。」
楊永福道:「那當然,她的姐姐楊帆就是一等一的美女。」
肖霄「啊」了一聲,道:「原來是楊帆的妹妹。」
楊永福道:「她叫楊黃桷,正在讀小學一年級,在陽州。」
第三張照片也是一個女孩,這個女孩十五六歲的年齡,穿了一件帶有元寶領和泡泡袖的天藍色連衣裙,隨意挎著斜挎包,腳下是小皮鞋,留有一頭披肩發,發梢有點兒淡紅色。
楊永福道:「你猜,這是誰?」
肖霄道:「和侯大利有關?嗯,那就是田甜的妹妹。」
楊永福道:「聰明,猜對了,這是田甜同母異父的妹妹楊可。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在這三個人中,侯大利最在意誰?」
肖霄歪著頭想了一會兒,道:「如果說最在意的,我覺得是楊黃桷。」
楊永福皺眉道:「剛才你說侯大利最喜歡田甜,現在為什麼又說他最在意楊黃桷,這是自相矛盾。」
肖霄道:「我這麼說是有道理的。侯大吉雖然和侯大利有血緣關係,可是侯大利是站在李永梅這一邊的。他和侯大吉年齡相差大,又沒有在一個屋檐下長大,談不上有多深的感情。楊可沒有與田甜生活在一起,同母異父,關係一般,感情不深,侯大利不會太在意楊可。唯有楊黃桷,是楊帆的親妹妹,而且是在楊帆死後才出生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楊黃桷就是楊帆的再生版。侯大利從內心深處,最在意的絕對是楊黃桷。」
「你真聰明,是讀大學的料子。」
「永福哥,這只是我的看法,你肯定另有想法。」
「你猜。」
「你的想法很奇特,總是讓我想不到。」
楊永福沒有深入細談這個話題,他把三張照片並排放在桌面上,不斷調換順序。換了幾次順序以後,他拿起三張照片來到碎紙機前。隨著嘎嘎聲音響起,碎紙機如老虎一樣,吞掉了這三張照片。照片中的人被碎紙機裁得支離破碎,變成一堆殘渣。
楊永福回到桌前,抱住肖霄,道:「我給你金色酒吧的股份,以後,你就是金色酒吧的老闆之一。」
肖霄感受到那只在衣服里遊走的手,頭朝後仰,靠在楊永福胸前。她閉著眼享受了一會兒,道:「有朱琪在,我就不當老闆,麻煩事情多得很。親兄弟都要明算帳,我最喜歡現金,直截了當,互不相欠,不拖泥帶水。」
肖霄和楊永福接觸得越久,就越發現楊永福是個神秘的人,神通廣大,要做什麼事情都能如願以償。比如這三人的照片,看起來能輕易到手,可是真要拿到,難度極高。楊永福多數時間周旋在生意場,工作之外的絕大多數時間在陪朱琪,並沒有嫡繫心腹來幫助他做這事。
肖霄認定楊永福身後還有人,大體能猜到是誰。
肖霄從來不打聽楊永福身後的人,仿佛根本沒有察覺一般。她隨時都可以離開楊永福,但前提是做一筆大生意,賺到足夠多的錢。然後人間消失,不再和楊永福有半分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