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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一輩的恩怨情仇2

2024-06-03 23:11:06 作者: 小橋老樹

  朱強主動陪著侯大利找到紅山機械廠。國龍集團與紅山機械廠有業務來往,紅山機械廠楊副廠長親自接待了侯大利,保衛科科長作陪。

  聽聞三名警官找夏爽,楊副廠長有些遲疑,道:「你們來找夏爽啊,她不是我們的員工,只是退休員工的子女。」

  從楊副廠長和保衛科科長的表情來看,夏爽應該是紅山機械廠的名人,提起名字,根本不用介紹,大家都知道。

  侯大利道:「夏爽平時住在廠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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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副廠長道:「她在城裡有公司,還有門店,生意做得挺好。平時住在廠區家屬院,每天回家。夏總很支持我們保衛科的工作,這兩年搞了多次贊助。你們要找她,我先給劉科長打個電話。」

  打完電話後,保衛科劉科長臉色有些尷尬,道:「對不起啊,夏總不想見你們。」

  楊副廠長到另一間房和夏爽通話。

  夏爽在電話里道:「楊叔,這些人怎麼和蒼蠅一樣,這麼多年了,還在找麻煩。」

  楊副廠長道:「不是以前那些人,是幾個年輕警察。帶頭的警察是侯國龍的兒子。」

  夏爽道:「就是女朋友被淹死的那個?這人還有點兒意思。我在家,讓他們過來吧。」

  紅山機械廠搬遷後,有兩個車間留在山南省。這兩個車間在陽州工業園發展成頗具規模的新廠,主要生產船舶上使用的液壓件。新的紅山機械廠保持了老廠習慣,家屬院和廠區一體,被一道長柵欄分為不同區域。最初,新紅山機械廠準備修建那種老式的紅磚圍牆,工業園區的工作人員審看圖紙後,多次提意見,新紅山機械廠才把廠區圍牆修成了柵欄。通透的柵欄讓大院失去了神秘感,也讓大院和外界聯繫起來。

  東區是家屬區,一幢幢家屬樓排列整齊,如車間的機器一般。房屋側面立牆上有數字,數字還被圓圈圈住,表示這是第幾幢樓。這是侯大利十分熟悉的風格,走在裡面猶如回到了世安廠。紅山機械廠和世安廠都是三線廠,儘管廠址分別位於湖州和江州,但是具有相同的文化基因,猶如雙生子。

  夏爽住在第六幢樓的第五層。每層樓有八戶人家,共同使用兩部電梯。夏爽買下相鄰的三套房子,然後打通。每一套房子有120平方米,加在一起就有300多平方米,是廠區最奢侈的家用房。夏爽生活的區域在房屋東端,客廳是一個大茶室。

  侯大利見過夏爽的身份證照片,客觀來說,夏爽的身份證照片並不是很漂亮。真人比身份證上漂亮得多,五官不算精緻,但有一種異域風情。夏爽應該有三十七八歲,但實際上看起來也就三十歲左右。

  三名警察坐下後,夏爽專心泡茶。玻璃杯里出現紅色茶湯,淡淡的蜜香在茶室浮動。請來客喝了兩杯後,她直截了當道:「你們找我做什麼?如果不是看永梅的面子,我不會接待你們。」

  侯大利道:「我們來了解關百全和楊國雄的事情。」

  聽到這兩個名字,夏爽如吞了蒼蠅一樣難受,臉色沉了下來,道:「你應該是了解當年情況的,這是揭我傷疤。夏曉宇就是幕後指揮者,你直接問他。」

  侯大利道:「我們找過夏曉宇,該問的都問過了。」

  「我在很多年前就不和這幫人接觸了,在陽州做點兒小生意,生活在廠里,誰都不招惹。」夏爽說話時,隨手撩了撩頭髮。

  侯大利眼光非常銳利,注意到夏爽靠近左耳的臉頰有一條若隱若現的傷痕,傷痕有三四厘米,被頭髮巧妙遮住。從傷痕長度來看,當年這條傷口還是挺恐怖的。

  侯大利道:「左臉的傷口是哪一年留下的?應該是2006年3月前後吧。」

  夏爽趕緊用頭髮遮住左臉,道:「你調查過我?」

  侯大利道:「我是最近兩天才聽說你的名字。」

  夏爽驚訝道:「你怎麼知道是2006年,還明確是3月,難道有類似的案件嗎?」

  侯大利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繼續道:「從傷痕來看,犯罪嫌疑人是衝著毀容來的。如果沒有遇到阻擋,後果不堪設想。」

  夏爽道:「你既然在兩天前還不知道我的名字,那就不會去調取當年的案子。這是在2006年發生的事情。有一場模特比賽,我是評委。開車到停車場,我剛下車,就遇到襲擊。」

  侯大利已經猜到是誰下的手,道:「襲擊你的人是個年輕人,騎摩托車。」

  夏爽不再撩頭髮,略微低垂著頭,道:「嗯,你們掌握了什麼信息,居然和在現場一樣?」

  侯大利道:「這人下手狠,但是只劃了一刀,是誰救了你?」

  夏爽道:「那天是我開車,后座有兩個男模特,都是一米八的大個子。我下車的時候,他們在車上修眉毛,比我稍慢一步。那個行兇的人看到有人從車裡沖了過來,就加大油門,跑得比兔子還快。」

  侯大利道:「摩托車是什麼牌子?」

  夏爽道:「我對摩托車不熟悉。據我的同伴回憶,他騎的是一款山葉摩托車。」

  這也在侯大利預想之中。楊永福從2001年就開始騎那輛半新的江州摩托,到了2006年,應該換了摩托車。侯大利在手中的筆記本上打上著重號,道:「你報案後,此事不了了之?」

  夏爽道:「那人戴著頭盔,上來就動手。有人出現,立馬就跑。警方立案,查來查去,沒有結果。」

  侯大利評估了夏爽的性格,道:「夏總是聰明人,也是爽快人。我就不繞彎子了,我想要了解與楊國雄有關的情況,他本人的情況,他周邊人的情況,他親戚的情況。」

  夏爽道:「什麼原因?」

  侯大利道:「見諒,我暫時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夏爽嘴角翹起,露出嘲諷的神情,道:「你要我回答問題,卻不回答我的問題,這樣公平嗎?」

  侯大利靜靜地注視著夏爽。

  夏爽與侯大利對視片刻,眼神微微朝左,道:「儘管你不回答我的問題,但是我明白這是要算老帳。有些話憋在心裡很多年了,不吐不快,希望能夠幫助你們。楊國雄是壞人,也是蠢貨。我知道夏曉宇肯定會和你說那一次模特比賽的事情,關百全和楊國雄把我當成貨物來競標。兩人砸錢賺面子,就是我給關百全建議的。原因很簡單,我恨楊國雄。楊國雄這人非常要面子,負債纍纍,還要在外面一擲千金。我抓住他的這個弱點,讓關百全用錢來羞辱他。」

  侯大利道:「關百全為什麼要聽你的?」

  「楊國雄仗著胡衛的勢力,明搶關百全的煤礦。楊國雄這人好吹噓,我無數次聽到他在公眾場合提起這件事情。我把楊國雄的真實家底全部告訴了關百全。況且,我年輕時長得挺漂亮,關百全不會不動心。我就要報復楊國雄。」

  夏爽喝了口茶,點了支細長的女士煙。在裊裊煙霧中,她自嘲道:「我讀高中的時候,成績一般,肯定考不上大學,背著父母偷偷參加了模特隊。有一次表演結束,模特公司老大陪著楊國雄過來找我,請我吃飯。我們表演結束,經常有人請吃飯,這是常事,再加上有老大作陪,我也沒有多想,欣然赴會。」

  這些陳年舊事,夏爽一直埋在肚子裡。今天開了口,便痛痛快快地講了出來。

  「我原本以為就是一次普通的晚餐,結果這一次晚餐改變了我的命運。我以為自己與眾不同,模特隊其他同事紛紛傍大款的時候,還能夠獨善其身。現在看來,是我想多了,高估了自己。我和其他女人沒有什麼區別,只不過是別人眼中的獵物,是一隻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那天晚上,楊國雄的眼光和蒼蠅一樣,一直落在我身上,特別煩人。喝了幾杯酒,模特公司老大藉故離開。我還有點兒懵懂,繼續吃飯,莫名其妙喝醉了。等到醒來的時候,已經睡在楊國雄的床上。我又哭又鬧,威脅要報警。楊國雄一點兒不生氣,拿了一沓錢,扔在我面前,還說沒有想到我是處女,以後跟著他。我稀里糊塗把第一次給了楊國雄。楊國雄表面上豪爽,實則摳門兒得很,花點兒錢就像是便秘一般。這個人特別小心眼,把我看得死死的,醋勁特別大。我是模特,表演時有男有女,都是年輕人,難免打打鬧鬧。我敢保證說,我們只是打鬧而已,沒有其他行為。楊國雄為這些事情吃醋,派手下毆打了我的男同事。我被迫退出模特隊,只能跟著楊國雄。楊國雄的摳門兒到後來表現得淋漓盡致,不准我出去工作,每個月只給我五百塊零花錢。到了後來,五百塊零花錢都給不出來。給不出來的原因有兩個,一是那個階段楊國雄確實沒有錢了,煤礦出事,修橋出事,銀行又不放款,放錢的人見了他都躲著走;二是楊國雄確實摳門兒,但凡楊國雄真是個豪爽人,該給的錢給夠,也不會眾叛親離。如果沒有吳佳勇死撐楊國雄,楊國雄早就該跳樓了。」

  侯大利道:「你認識吳佳勇?」

  夏爽道:「怎麼不認識,吳佳寧的弟弟。」

  侯大利道:「你為什麼說是吳佳勇死撐著楊國雄,吳佳勇有什麼能力死撐楊國雄?」

  夏爽道:「吳佳勇做事乾脆,為人大方,還有幾個結拜兄弟。在楊國雄擴張最快的時候,吳佳勇應該是看出了危機,就自己開了煤礦和公司。」

  侯大利道:「吳佳寧是楊國雄的老婆,吳佳勇為什麼會容忍姐夫的行為?」

  夏爽道:「我是後來才知道原因,吳佳寧身體不好,生了楊永福以後,一直和楊國雄分居。我聽楊國雄說起過,吳佳寧性冷淡,有婦科病。」

  侯大利道:「剛才你說起,吳佳勇有幾個結拜兄弟,具體有哪些人?」

  夏爽道:「我見過兩個,叫不出名字。他們互相之間都叫綽號,嚴格來說不是綽號,是結拜兄弟之間的排序,我見過二哥和老五。」

  侯大利拿出朱富貴的照片,道:「這是結拜兄弟的老幾?」

  夏爽搖了搖頭,道:「我不認識這個人。二哥是瘦臉,頭髮密,這是個禿頭大胖子。老五年齡要小得多,沒有什麼特點。」

  侯大利收起照片,道:「楊國雄和吳佳勇的關係怎麼樣?」

  夏爽道:「楊國雄和吳佳寧結婚的時候,吳佳勇還小。那時吳佳寧的父母先後走了,就是姐姐帶著弟弟,日子過得很不好。吳佳寧嫁給了楊國雄以後,吳佳勇就跟著姐夫。有一次,我們模特隊的男模特和楊國雄手下發生衝突,楊國雄手下吃了虧。吳佳勇過來解決此事,把腰上的槍亮出來,我的同事都被嚇住了,誰都不敢還手。」

  侯大利道:「吳佳勇有槍?」

  夏爽道:「在20世紀90年代早期,社會大哥沒有槍,那就是丟面子的事情。」

  侯大利道:「既然吳佳勇這麼凶,你跟了關百全,不怕被報復?」

  「我沒有辦法,被逼的。那時楊國雄已經瘋了,居然搶我的錢,還三天兩頭打人。在楊國雄跳樓前,吳佳勇、二哥、老五這幾個人都消失了。當時我一心想要離開楊國雄,正在找機會。得知模特比賽的消息以後,我報了名,看能不能攀上夏曉宇。比賽開始之後,楊國雄大發脾氣。他把我當成了籠中的金絲雀,想把我鎖在他的後宮。他隨時可以來『寵幸』,呸,他是什麼人啊。如果他對身邊人不苛刻,我也還能忍。可他是鐵公雞,天生就不是成大事的人,開局是一把好牌,最後打得稀爛。黃大磊開局不如他,卻越打越好,眼看著就要徹底上岸,可惜被自家的兄弟炸了。黃大磊是梟雄,只不過下手太狠了,最後被反噬。」

  夏爽談起往事,眼中有淚光閃爍。對夏爽來說,20世紀90年代是她的青春年代,是人生中最美的時光。可是,那段時光對她來說又是動盪的、痛苦的,是一段為了理想和美夢付出巨大代價的時光。年少時不知代價為何物,等到明白時已經看到了青春的背影。

  這一段對話對吳雪來說是極為寶貴的,對於構建楊國雄以及楊永福的性格極有好處。她飛快記錄著,問道:「楊國雄的企業破產了,可他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為什麼非要自殺?」

  夏爽道:「楊國雄表面上是個大男人,實則心胸狹隘,睚眥必報。現在回想起來,如果我換作他,忍辱負重,變賣一些產業,牢牢守住煤礦,幾年之後,就能滿血復活。他性格有些極端,這種極端最初讓他成功,最後也讓他付出慘重的代價。」

  吳雪道:「楊永福的性格怎麼樣?」

  夏爽道:「我不喜歡楊永福。楊永福是站在他媽那一邊的,視我為侵略者,每次見到我,就揚著他的朝天鼻,目光惡狠狠的,非常惡毒。」

  侯大利問道:「你對吳佳勇、二哥、老五這幾個人最深的印象是什麼?性格特點、身材、外貌、社會關係等,有沒有讓你記憶很深的印象?」

  「我其實和他們接觸得不多。當年地位很尷尬,年齡又小。」夏爽想了想,又道,「我對吳佳勇印象最深的是這人平時不顯山露水,話很少,陰沉沉的。有一次過春節,吳佳勇喝了幾杯,有點兒興奮,在席上學說各地人講話,還有一些著名影視里的台詞,學得惟妙惟肖,大家都叫好。他平時不怎麼說話,突然間露了一手,所以反差特別強烈。這是我對吳佳勇印象最深的事。」

  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一直在尋找「會表演口技」的人,誰知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夏爽居然指出吳佳勇會模仿其他人說話。吳佳勇是楊永福的舅舅,在幾次麵包車事件中都有人「模仿說話」。而且,每一次麵包車出現,楊永福都是隱形受益者,其中的聯繫幾乎是明擺著的。

  侯大利道:「吳佳勇的口技是跟著誰學的?」

  夏爽道:「不知道。」

  侯大利道:「湖州紅山機械廠里有沒有口技特別厲害的人?」

  夏爽道:「吳佳勇又不是表演口技,達不到這個水平,就是學別人說話而已。」

  侯大利道:「那個所謂的二哥、老五有什麼特點?不用思考,就是平時的印象。」

  夏爽道:「這倆人平時都跟在吳佳勇身後,沒有太多存在感。如果硬要找特點,老五比吳佳勇要年輕,臉上有道傷疤。二哥年齡比吳佳勇長几歲,但總是尊稱吳佳勇為『勇哥』。」

  侯大利道:「這些人之中,有誰和聾啞人有接觸?」

  夏爽道:「沒印象。」

  通過關百全這條線,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找到了夏爽。在與夏爽見面之前,侯大利等人並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大的收穫。與夏爽見面之後,吳佳勇的面貌清晰起來。

  離開夏爽的家,三人坐上越野車,繼續討論。

  江克揚道:「吳佳勇肯定是楊永福的同夥,甚至可能是幕後黑手。楊永福以前做事的風格更像一隻孤狼,後來才慢慢有章法。比如騎摩托車撞李明全的外孫、用刀劃傷夏爽,都是孤狼行為,和之後的案件明顯不同。吳佳勇會口技,這簡直是天賜線索。我建議立刻調查吳佳勇的行蹤。只要在案發當天,吳佳勇的行蹤不定,那就很可疑了。如果麵包車出現當天,吳佳勇有明確可靠的不在場證明,那就排除與口技有關的懷疑。」

  吳雪道:「吳佳勇是老大,老大跑到麵包車裡學別人說話,不靠譜。不一定就是吳佳勇親自出馬,吳佳勇完全有可能把口技教授給同夥。根據夏爽描述的吳佳勇的性格,吳佳勇不應該衝到第一線。吳佳勇如果真有口技的本領,可以教徒弟,或者讓他的手下來學口技。」

  侯大利道:「我想得更多的是另一個問題,吳佳勇只是楊國雄的妻弟,是否有動力進行持久而漫長的報復?」

  江克揚和吳雪異口同聲道:「有。」

  侯大利道:「理由?」

  江克揚道:「從我們調查的情況來看,吳佳勇曾跟隨楊國雄生活,這不是普通的妻弟和姐夫的關係,有復仇動機。」

  吳雪道:「從我們的視角來看,楊國雄是一個具有重大性格缺陷的老闆。但是從楊永福和吳佳勇的角度來看,楊國雄則應該是另一副模樣。現在我還沒有辦法描繪出楊永福和吳佳勇的視角,但是,他們的視角應該和我們不一樣。我建議再把葛教授請過來,讓夏爽、馬剛回憶,給他們兩人畫像。」

  「我覺得動機還是不夠。」侯大利剛剛啟動汽車,電話響了起來。電話里,陽州刑警支隊副支隊長、重案大隊長張陽說道:「大利,肖霄這邊出了狀況。」

  侯大利、江克揚和吳雪來到山南音樂學院外的小吃街,找到肖霄所租房屋。剛進小區就見到警戒線,空中飄浮著淡淡的血腥氣。警戒線內的地面上有一串點狀血跡,在路燈電桿旁邊留有小型血泊,隨後又出現點狀血跡,點狀血跡延續七八米,出現了大型血泊以及擦拭狀血跡。所有血跡形狀完整,沒有受到干擾。從血跡來看,傷者從樓洞跑出來以後,手扶路燈電桿,休息片刻,又繼續跑路,最終體力不支,倒在地上。

  現場勘查已經進入掃尾階段。張陽沒有寒暄,直接介紹案情:「被捅的人是程永紅,傷人者是作曲系大三學生張毅。肖霄在支隊錄筆錄。」

  案發地在單身女性房間,房間用暖色調裝飾重新布置過,多數是粉色、桃紅色物品。桌上盆栽用了迷你包裝紙,還打上蝴蝶結,俏皮又別致。

  侯大利環顧一圈後,道:「誰報的警?」

  張陽道:「肖霄報的警。據她說,她和程永紅正在房間練琴。張毅怒氣沖衝進屋,根本不聽招呼。張毅和程永紅吵了幾句,情緒激動,到廚房拿了一把水果刀,捅向程永紅。程永紅沒有想到張毅會下狠手,來不及逃跑,被捅了好幾刀,現在還沒有脫離危險,正在搶救。張毅捅人後,想衝進臥室。肖霄拿桌子抵住臥室門,沒讓張毅進屋。張毅發泄一通後,就被聞訊趕來的保安圍住。他沒有反抗,束手就擒。我接到通知後,立刻就給你們打電話了。」

  侯大利道:「肖霄有沒有日記本、電腦等物品?」

  張陽道:「我們扣押了兩本日記本、一台筆記本電腦和一部手機。你們可以到重案大隊去查看,我們也會製作副件和複印件。」

  兩個辦案老手心有靈犀一點通,沒有廢話。

  扣押,是指偵查人員對在勘查、搜查中發現的可用以證明犯罪嫌疑人有罪或者無罪的物品和文件,依法予以提取、留置、封存。在偵查過程中,需要扣押物證、書證的,由辦案部門負責人決定。在現場勘查或者搜查中需要扣押物證、書證的,由現場指揮人員決定。辦案部門對扣押的物證、書證,經查明確實與案件無關或者不需要繼續扣押的,應當在三日內解除扣押,退還原主或者原單位。肖霄是省刑總和江州警方緊盯的人物,突發案件發生以後,張陽在現場扣留了一些必要的書證和物證。

  案發現場布置簡單,很快勘查完畢。侯大利等人跟隨著張陽來到刑警支隊,在監控室觀看對張毅的第一次訊問。

  張毅垂頭喪氣,臉色灰白。兩名偵查員開口時,他終於沒有忍住,哇地哭了起來:「我真沒想捅程永紅,就是腦袋發熱,大腦完全空白。」

  偵查員道:「不管程永紅能不能搶救回來,你現在最應該做的是主動交代,原原本本講清楚案件經過,不要有任何隱瞞。」

  張毅道:「我這算是自首嗎?」

  偵查員道:「是否算是自首,有嚴格的政策規定。我們現在需要你的態度。」

  張毅沉默了幾秒,道:「程永紅橫刀奪愛,明明知道我和肖霄在談戀愛,還要來插一腳。」

  從張陽到參加訊問的偵查員都看到過肖霄和程永紅在一起的監控視頻,聽到張毅如此說,都很驚訝。偵查員道:「你在和肖霄談戀愛嗎?」

  張毅道:「我是肖霄的男朋友。在肖霄第一天來音樂學院外面租房子時,我就認識了她,然後開始交往。程永紅有時會到校外輔導班教課賺外快。他就是趁著這個機會,認識了肖霄,然後利用自己的老師身份,糾纏肖霄。」

  偵查員道:「肖霄對程永紅是什麼態度?」

  張毅道:「肖霄很討厭程永紅,不想見他。只不過,她這人膽子小,面子薄,拒絕得很委婉。程永紅利用了肖霄的軟弱,一直糾纏她。」

  偵查員道:「可不可以這樣理解,肖霄在和你交往的時候,還在和程永紅交往。」

  張毅憤怒地道:「絕對不可能。前一段時間,我跟隨老師在山區採風。我每天晚上都在10點鐘準時和肖霄交流。她是一個很勤奮、很自律的人,也非常善解人意,還和我有共同愛好。你們說她腳踏兩條船,是對她的污衊。」

  監控室內,吳雪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我開始佩服肖霄了,不管老男人、中年男人,還是年輕男人,都被她玩得團團轉,邱宏兵最後肯定難逃一死,在他臨死前都會堅信肖霄是一個好女人。這就是一個『綠茶』,而且是自學成才的高級『綠茶』。只有大利這種火眼金睛,才能識別這種女人。」

  江克揚撇了撇嘴巴,道:「你太片面了,我也能識別肖霄的真面目。」

  吳雪道:「從我們掌握的情況來看,肖霄至少要同時與程永紅和眼前這人交往。她把兩人耍得團團轉,涉及如何分配時間和分配感情,想想都頭皮發麻,我根本辦不到這種事情。」

  江克揚感嘆道:「『綠茶』也是技術活兒。」

  審完張毅,江克揚口中的「綠茶」在詢問室里開始接受詢問。

  肖霄年齡不大,但因為屢經大案,此時情緒很穩定。她坐在江陽刑警支隊的詢問室,扭開礦泉水瓶蓋。喝完這瓶礦泉水,江陽警察仍然沒有進來。肖霄的心情漸漸壞了起來,回想起張毅拿刀捅程永紅的模樣,忍不住罵道:「真是個蠢貨。」

  程永紅和張毅都比肖霄年長,可是論社會經驗,論見到過的社會陰暗面,程永紅和張毅加在一起都沒有肖霄經驗豐富。

  肖霄經歷過家庭破產,從千金小姐直接摔到塵土中。她從江州技術學院出來以後,陸續與吳煜、施文強、李小峰、邱宏兵等人交往,習慣逢場作戲,對男人虛情假意。在她的價值觀里,這樣的生活就是真實的生活。看電視劇時,她對那種為了愛情尋死覓活的情節深感厭惡,嗤之以鼻,經常為此嘲諷拿著一大包面巾紙看連續劇的「炮姐」。「炮姐」最喜歡看這類你死我活的愛情片,時常哭得稀里嘩啦。當然,這並不妨礙「炮姐」在現實生活中與不同男友同時交往。

  肖霄是用「金色酒吧世界觀」來看待與程永紅和張毅的關係的。和兩個帥氣有才華的大學生在一起挺愉快,僅此而已。她從來沒有想到與這兩人談一場決定命運的戀愛,只是享受在一起的快樂和歡暢。張毅外出採風時,她與程永紅來往密切,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肖霄想起張毅衝進屋後被挖了祖墳似的表情,再次罵了一句髒話。

  雖然這是發生在校外的事情,但是涉及兩名在校學生,肖霄意識到自己報考山南音樂學院的事情不太妙。從與山音教授溝通的情況來看,她原本很有希望考入音樂學院,此事一出,考山音的事多半要黃。考山音對肖霄來說才是大事,為了兩個臭男人,搞黃了正事,肖霄在肚裡一陣大罵。

  詢問室進來一男一女兩名警察。見到警察時,肖霄的眼淚一顆顆往下掉,聲音透著膽怯:「程永紅怎麼樣了?」

  男警察道:「還在搶救中。」

  肖霄道:「能搶救成功嗎?」

  男警察道:「這個要靠醫生。他傷得很重,腎破裂,就算救活了,也得摘一個腎。」

  肖霄眼淚唰唰地往下流,哽咽道:「我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走完必要程序以後,男警察道:「那你說一說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情。」

  肖霄抽泣著道:「我準備參加明年的山南音樂學院考試,所以在學院外面租了房子,參加培訓。我小時候學過音樂,丟了許久,要考上山音,還是有難度。程永紅是培訓班老師,音樂水平高。我經常向他請教,他對我也很有耐心。今天上午,我請他到出租房內,單獨開小灶。誰知,張毅突然闖了進來。他進來以後,不分青紅皂白,大罵我和程永紅。他情緒激動,不聽勸阻,跑到廚房拿刀子捅程永紅。事情就是這樣的。我被嚇傻了,不敢上前勸阻,躲到裡屋,關了房門,不讓張毅進來,然後在裡屋報了警,還打了120。」

  ……

  男警察道:「你知道張毅要回來嗎?」

  肖霄道:「我不知道。他給我打了電話,說是要給我一個驚喜。結果不是驚喜,是驚嚇。」

  男警察道:「張毅是自己帶的刀子,還是從廚房拿的刀子?」

  肖霄道:「張毅沒有帶刀,是廚房裡的刀子。這把刀子還是程永紅買的。為了節約錢,我經常在家裡做飯,程永紅髮現我的刀具不太好,就買了一套。」

  男警察道:「你和程永紅是什麼關係?」

  肖霄道:「我們就是師生關係。」

  男警察道:「你們在談戀愛嗎?」

  肖霄搖頭道:「走得近一些就叫談戀愛嗎?我不覺得我在和程永紅談戀愛,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男警察道:「那你和張毅是什麼關係?」

  肖霄道:「我和張毅是比較談得來的朋友,他學業優秀,我經常向他請教問題。」

  男警察道:「你和張毅在談戀愛嗎?」

  肖霄道:「我們就是比較談得來的朋友。」

  女警察插話道:「那我就問得直接一點兒,你和程永紅有過性行為嗎?」

  肖霄楚楚可憐地又開始抹眼淚,羞澀道:「在這件事情上,我沒有任何過錯。這是我的隱私,我可以不回答。」

  女警察繼續道:「你和張毅有過性行為嗎?」

  肖霄可憐巴巴道:「你們應該問張毅,不要問我。就算我和程永紅親密一些,也不是張毅捅人的理由。我沒有和張毅有過任何法律上的承諾,甚至口頭承諾也沒有。張毅捅人這件事情,和我沒有任何關係。如果要怪,就只怪我膽子太小。張毅一直在追求我,程永紅也對我表達了好感,我不擅長拒絕人,不忍心傷害別人,所以才導致了這個結果。」

  監控室里,江克揚做出一副嘔吐的表情,道:「肖霄把腳踏兩條船說成不忍心傷害別人。如果不是對肖霄持續關注,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我今天聽到她說的這一番話,會覺得很有道理。」

  吳雪道:「我覺得肖霄說的是真話。」

  江克揚道:「這些話假得要死。」

  吳雪道:「老克是鋼鐵直男,不理解女人的心思。肖霄同時與張毅和程永紅交往,這不是她的刻意行為,只是她的習慣行為。從其經歷來看,這種生活方式就是她認為的正常生活方式。她是真心不想挑逗兩個男人打架,這不在計劃之內。在肖霄心裡,男女關係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關係,根本沒有走心。但是,程永紅和張毅是大學生,把愛情看得比天還大,張毅當然不能忍受女朋友移情別戀。這是一起價值觀錯位引起的衝突,不是肖霄刻意設計的。」

  侯大利的目光透過監控器,集中在肖霄臉上,捕捉其細微表情:「發生這種事,肖霄考入山南音樂學院的可能性會大大降低,甚至不可能被錄取。肖霄下一步是打算到其他地區考大學,還是回到江州與楊永福同流合污?」

  這是一個重要問題。肖霄與楊永福狼狽為奸,在做壞事上是絕配。如果肖霄要回江州,說不定又要弄出新的魚竿模型。從破案角度來說,有新案就能拔出蘿蔔帶出泥,破舊案的希望更大。但從人道角度來看,有新案意味著會有新的人身傷害。

  詢問結束不久,醫院有消息傳來,大學生程永紅沒有搶救回來,死在了急救室。

  肖霄是重要當事人。沒有肖霄,這起因為「爭風吃醋」發生的惡性事件不會發生。但是,從偵查角度來說,肖霄與此事沒有直接關係,她就是一個旁觀者,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受害者。

  不論肖霄是否腳踏兩條船,都不是張毅殺人的理由。

  程永紅和張毅都是風華正茂的大學生,人生畫卷正在徐徐展開。此事後,程永紅永遠失去了展開畫卷的機會,另一位當事人張毅最好的年華必然是在監獄度過。等到他從監獄出來時,年華已逝,人到中年,事業和人生將成為一場夢。

  與張陽大隊長在伙食團吃過午餐,侯大利、吳雪和江克揚便返回江州。在返回江州的途中,侯大利想起程永紅和張毅的經歷,多次發出感慨:「衝動是魔鬼啊。」

  說話時,侯大利鬆了松油門,降下車速。這輛E級越野車開了三年多,性能依舊卓越。李永梅多次要給兒子換車,可他覺得沒有必要。

  「肖霄非常冷靜,冷靜到冷血,全身而退,不傷一根毫毛。可憐的是兩個熱血青年,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如果兩個大學生的父母知道了實情,估計會氣得吐血。」吳雪坐在後排,欣賞略帶憂傷的吉他曲。她經常坐這輛越野車,吉他曲在耳朵里磨出了繭子,聽到吉他曲響起,便覺得是在和多年老友交流。

  江克揚道:「人生會遇到太多不公平的事情,關鍵還是看我們如何處理。肖霄是外因,內因還是在兩個大學生身上。為了肖霄這種女人,真不值。」

  吳雪道:「我不同意老克的說法。程永紅和張毅是正常的大學生,肖霄是不正常的女人。肖霄出現在山南音樂學院是對兩個大學生降維打擊。與久歷江湖的肖霄相比,這倆人就是『小白』。接下來肖霄是打算留在陽州繼續考音樂學院,還是回江州?」

  江克揚道:「從理論上來說,肖霄留下來繼續考山音沒有任何問題,法律、政策等諸多方面都符合要求。但從現實角度來說,肖霄在考試前弄出這麼大一堆爛攤子,估計會轟動整個山音,成為山音今年最大的新聞。在這種情況下,山音估計很難錄取她,一定會在規定範圍內找理由不錄取她。所以我覺得肖霄會回到江州,與楊永福再次同流合污。」

  山南音樂學院外的小區里,肖霄獨自徘徊了一陣,還是決定離開山音。除了隨身證件、銀行卡和一直隨身攜帶的小提琴,其他東西暫時都留在出租房內。

  正在等計程車時,肖霄的手機響起,來電者是江陽刑偵支隊的警察。

  警察客客氣氣道:「程永紅父母從外地趕過來,下午六點左右到達警局,他們想見你一面。」

  肖霄用可憐兮兮的語氣道:「這位警官,我不想和他們見面。」

  警察道:「程永紅父母大老遠從外地過來,兒子又出事了,希望你能和他們見一面。」

  肖霄道:「我和程永紅就是培訓班老師和學生的普通關係,沒有必要見面。出了這事,我很遺憾,誰都不想這事發生。我的正常生活被打亂了,還遭人白眼,培訓班也沒辦法再上,我也是受害者。」

  警察勸道:「出於人道,建議你和他們見面。」

  「我沒有和程永紅談戀愛,這是他一廂情願。我去見了他的父母,如果又來其他親戚,是不是還要去見面,這事就沒完沒了。還有張毅的親戚,也是同樣情況。警官,我是受害者,一個小老百姓只想過平靜生活,請你理解。」說完這句話,肖霄掛斷了電話。

  叫到計程車,肖霄坐上后座,面無表情地望著車窗外迅速後退的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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