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礦井下的搏殺

2024-06-03 23:10:47 作者: 小橋老樹

  8月29日上午,在遠離城區的長青縣紅源煤礦,蔣礦長接到電話後,站在窗前望著公路,等著朱琪的男人到來。在長盛礦業的下屬企業中,大家都知道吳新生是朱琪的情人,暗中都叫他吃軟飯的。暗中稱呼是一回事,真實面對是另一回事,當礦長的人都是老江湖,知道得罪了這個吃軟飯的,就等於得罪了老闆。甚至得罪了這個吃軟飯的,比得罪女老闆本身還要嚴重。

  蔣礦長遠遠地見到小車開來,趕緊下樓。等到小車停穩,來人下車,蔣礦長快步迎了過去,道:「吳總,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楊永福笑道:「我更正一下,我的真名叫楊永福,以後,我都叫楊永福。」

  蔣礦長已經知道吳新生就是楊國雄的兒子楊永福,只是沒有料到其會當面坦承,改口道:「楊總,熱烈歡迎。」

  楊永福握著蔣礦長粗糙有力的大手,笑道:「我不是政府官員,別來熱烈歡迎這一套。蔣礦長,帶我去看房間,我要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

  蔣礦長道:「楊總一個人來的,沒有帶秘書?」

  楊永福道:「我到礦上來住,就用礦上的人,為什麼要帶秘書?」

  「總部有些領導下來,前呼後擁。楊總一個人下基層,了不起。」蔣礦長隨即又為難地道,「楊總,煤礦條件很差,只怕你住不習慣。」

  楊永福揮了揮手,道:「別認為我細皮嫩肉,我是苦出身,什麼苦都吃過。小時候為了生活,還下過煤礦,對煤礦不陌生。」

  儘管楊永福很客氣,蔣礦長卻不敢怠慢,親自帶著楊永福進入辦公樓,介紹道:「一樓和二樓是辦公室,三樓是住房。楊總,礦上條件真不好,洗澡只能和工人們在一起洗,大家脫得赤條條的,不知你習慣不習慣。如果不習慣,我讓人加一個熱水器。」

  楊永福道:「本來就有洗澡堂,水熱、量大,洗起來過癮,再加一個熱水器,脫了褲子放屁。」

  蔣礦長又道:「吃飯也得和工人一起,我們這裡偏僻,沒有辦法頓頓都有好吃的。」

  楊永福拍了拍蔣礦長的肩膀,道:「今天我先看一看礦上的資料,你們開會,我也參加。我不說話,就聽你們開會。明天或者後天,我和班組一起下井。」

  蔣礦長吃了一驚,道:「楊總,井裡條件是真差,還有各種預想不到的危險。如果進了井裡,出了啥事,我長八顆腦袋也賠不起。」

  楊永福道:「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先把紅源煤礦的資料拿給我。」

  蔣礦長由衷地佩服,夸道:「楊總,我以前在國營煤礦幹過。你的作風就和以前的領導一樣,深入基層,不擺架子,和大家打成一片。有楊總在總部,我相信長盛礦業肯定會蒸蒸日上。」

  到了三樓,楊永福費了半天口舌,才將蔣礦長打發走,耳根終於清淨了。

  礦上家具都傻大笨粗,顏色灰暗。楊永福伸手摸了一把桌面,手掌全都沾了灰。一名矮小女工提著桶進來,也不打招呼,開始「撲哧撲哧」抹桌子。

  楊永福望著女工,沉默了一會兒,道:「紅源煤礦旁邊,是不是還有銀溝煤礦?」

  女工道:「銀溝煤礦早就被紅源買了,現在叫紅源二礦。」

  楊永福道:「銀溝煤礦以前是哪個老闆的?」

  女工道:「我不曉得。我來的時候,銀溝煤礦就叫作紅源二礦。後來聽大家擺龍門陣,我才知道紅源二礦以前是銀溝煤礦。」

  女工出去以後,楊永福站在桌前,通過窗戶望向煤礦的井口。井口有一條從礦井延伸出來的小鐵路,一輛掛有很多拖斗的礦車正在緩緩進入。

  銀溝煤礦曾經是楊國雄的煤礦,與秦永國的紅源煤礦在資源上有頗多重疊之處。當年,楊國雄和秦永國為了爭奪資源大打出手,雙方都不服輸,用了各種手段。楊永福現在仍然記得父親跳樓前,特意和自己講起了兩個煤礦的爭鬥。那時,楊永福還是少年郎,父親的講述從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沒有太多印象。

  經歷了艱難的青春歲月,楊永福再次來到紅源煤礦,親身感受父親曾經工作的地方,回想起父親跳樓的慘事,感慨萬分。

  紅源煤礦和銀溝煤礦斗得死去活來,雙方損失嚴重,誰也沒有占到便宜。秦永國弟弟出事之後,秦永國選擇退出,將煤礦賣給了黃大磊的長盛礦業。後來,楊國雄跳樓,紅源煤礦也被長盛礦業收購。

  兩家矛盾甚深的煤礦都歸於長盛礦業,黃大磊笑到最後,成為大贏家。誰知世事難料,黃大磊被自己的結拜兄弟炸死,朱琪成為更大的贏家。

  想起朱琪,楊永福面露微笑。他撥通朱琪的電話:「親愛的,我在紅源煤礦。你不用過來,我先在這邊住一星期。」

  朱琪在電話里發狠,道:「楊永福,你這是下煤礦,還是在戒老娘?給你兩天時間,你不回城,以後就別進長盛的門。」

  楊永福溫言道:「既然來了,就讓我在紅源礦上待兩天。明天我下井,看一看實際情況,然後就回江州。紅源礦被姓黃的那家人染指太久,我想多待兩天,摸摸底細,免得兩眼黑。」

  紅源礦本來屬於長盛礦業,在楊永福和朱琪眼中,卻是黃家人染指了紅源。朱琪道:「你別下礦井了,挺危險的。我看過報告,紅源煤礦有冒頂情況,沒有死人,有受傷的。」

  楊永福道:「沒事,我們不敢下井,以後井下就是黃家人的天下了。作為小琪的男人,我可不是孬種。」

  「我知道你勇敢,但是也沒有必要和那些人一樣到井下去,臭死了。」

  「也不算臭,出來要洗澡的。」

  好說歹說,朱琪終於同意楊永福下井一次,然後立刻回來。放下電話,楊永福拿起桌上的資料,研究礦井開拓平面圖和剖面圖。圖紙分為兩個大部分,一個是紅源煤礦的圖紙,另一個是銀溝煤礦的圖紙,兩個煤礦有交集,被巷道聯繫起來。整個紅源大礦就如啞鈴一樣,兩頭大,中間小。

  在礦上,副礦長孫望繞了一大圈,來到原銀溝煤礦一處報廢的工具室。

  老工具室有兩道門,後門通向一條小道,小道能夠直接到達礦井。這道後門便是黃大森的逃生門,只要有外人過來,便從後門直接進入小道,躲進礦井的一條支巷。支巷是以前老煤礦為了搶資源所建,情況複雜,一般人不會深入。

  工具室的窗戶很高,到了黃大森的胸口。黃大森一直不理解為什麼要把窗修這麼高,個子矮小一些的人,看窗外都會困難。黃大森個子高,站在陰影處,能清楚地看到來人。

  孫望進門後,關緊房門,道:「楊永福一個人來礦上,據說還要下井。我不知道他是傻大膽還是真傻。」

  黃大森留著大鬍子,表情陰狠,道:「不要小瞧了楊永福,能把我逼得無路可走的人,智商絕對在線。他居然敢下井,真是廁所里打手電——找死。明天下井,有誰跟著?」

  孫望道:「我是管生產的,肯定會由我陪著他下井。老蔣是軟骨頭,肯定要陪朱琪的野男人,這是拍馬屁。還有老蔣的鐵跟班哈巴狗,肯定也要下來。」

  黃大森道:「你想辦法調開老蔣和哈巴狗。既然敢下井,那就在井裡解決楊永福。」

  孫望道:「很多人都知道楊永福下井,如果在井下出事,怎麼辦?」

  黃大森道:「你傻啊,我們肯定不會用其他武器,就用煤塊砸。你想辦法把他單獨引到銀溝煤礦二號巷道,我們製造冒頂事故。二號巷道出過幾次冒頂,就算有人懷疑,也是查無實據。」

  煤礦冒頂就是在煤礦地下開採中,巷道上部礦岩層塌落下來的現象。煤礦冒頂事故是較常見的煤礦事故之一,在煤礦所發生的頂板事故中占據很大比重。

  孫望仍然有些猶豫,道:「大家都知道楊永福來了,第一次下井就遇到冒頂,會懷疑我們的。」

  黃大森道:「懷疑就懷疑,怕個屁。楊永福是朱琪最大的助力。朱琪胸大無腦,根本想不出那麼多陰招。弄死楊永福,就是砍了朱琪的左膀右臂。朱琪這個賤貨,占了黃家家產,我們不反擊,遲早會被他們玩死。富貴險中求,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孫望是黃家女婿,與黃家利益綁得很緊,在黃大森勸說下,終於下定了決心:「三哥說得對。井下是我們的天下,我找理由支開蔣礦長和哈巴狗,單獨帶楊永福來銀溝二號。銀溝二號很不穩定,時不時有岩層自然塌落,就算出事,那也是天災。」

  黃大森道:「我躲在轉小彎的那個凹槽,燈光射不進來。等到楊永福走過,就用煤塊敲他腦殼,弄出一個冒頂事故。」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黃大森和孫望沿著小道下到井底。

  黃大森深居簡出,在礦上從不露面,平時是由孫望送飯。他穿著礦工全套衣服,跟在孫望後面,絲毫不引人注目。從支道進入煤礦後,兩人來到二號巷道,詳細商議了明天敲腦殼的細節。

  8月30日早晨,在楊永福的要求下,蔣礦長陪著楊永福來到職工食堂,和礦工們一起吃熱氣騰騰的大饅頭。礦工乾的是體力活,所以江州的礦工食堂都保持著做白面大饅頭的習慣。楊永福和礦工們坐在一起,吃大饅頭,喝稀飯,談笑間,神情有些恍惚,想起了父親。這裡本來就是父親擁有的煤礦,想必他也和自己一樣,曾經坐在這裡和礦工一起吃飯。原本就應該屬於自己的這一切,被一群強盜奪走。

  「失去的東西,我一定要拿回來。」楊永福惡狠狠地咬了一口大饅頭,想起了《英雄本色》中的小馬哥。他幻想自己成了小馬哥,走進餐廳,扣動扳機,向仇人傾瀉子彈。

  吃完飯後,幾人換了衣服,準備下井。

  坐上小拖斗車,沿著軌道下滑時,楊永福還是有幾分緊張。礦井如野獸的大口,吞沒了小拖斗車。有一段巷道特別陡峭,小拖斗車發出呼呼聲。所幸這一段陡峭的巷道不算長,很快就平緩下來。

  蔣礦長道:「楊總,紅源礦的設備嚴重老化了,煤管局要求我們換設備,不換不行了。如今市場行情好,換了設備,提高產量,很快就能賺回來。」

  綽號「哈巴狗」的老杜在旁邊幫腔道:「蔣礦長,楊總是多實在的人,下了礦井,了解了實際情況,肯定會同意我們換設備,也就是一千多萬,對於長盛礦業來說是小菜一碟。」

  楊永福道:「我說了不算,但是可以跟朱總說。等我回去的時候,你們給我一份報告。」

  蔣礦長大喜,道:「準備好報告,等會兒送給楊總。」

  拖斗車停下來後,楊永福跳到地面。副礦長孫望走了過來,道:「蔣老大,怎麼走?」

  「那就到一號區去看一看。」蔣礦長並不希望楊永福深入作業面,提出到建設得最好的一號區。

  如何將蔣礦長和哈巴狗與楊永福分開是一個難題,孫望動了一番腦筋,想出了調虎離山之計。蔣礦長、哈巴狗、楊永福和孫望四人朝一號區走去,即將走到一號區和銀溝二號巷道的分界點時,哈巴狗的電話響了起來。

  「喂,你是杜主任嗎?我是縣安監局的,我們李局長要到礦上了。李局檢查工作,還需要提前給你們匯報。李局就是不打招呼過來,看一看你們的實際情況。」

  「我和蔣礦長剛下井。」

  「別廢話,既然剛剛下井,那就上來。」

  接完電話,哈巴狗有些為難地講了安監局李局長即將來礦上檢查的情況。蔣礦長嘆道:「吳總,安監局李局到了,這人不好打交道,又臭又硬,我們上去吧。實在抱歉,實在抱歉。」

  今天下了井,明天要回城與朱琪約會。楊永福道:「既來之,則安之,蔣礦去見安監的人,我和孫礦一起繼續看。」

  如果楊永福跟著蔣礦長回地面,黃大森的計劃就失敗了。孫望一顆心揪緊了,既擔心楊永福回地面,又希望他能回地面。果然,楊永福如黃大森所預料,不回地面,準備繼續留在井下。

  哈巴狗明白縣官不如現管的道理,跟著蔣礦長回到地面。

  一切都在黃大森的算計之中,孫望一直在企業工作,年輕時也在街上打過架。可是,這一次是殺人。他身體有些僵硬,走路時總覺得低一腳高一腳。

  楊永福是第一次來到紅源礦井,身處礦井深處,分不清東南西北,跟著孫望就朝銀溝二號巷道走去。

  「孫礦,紅源二礦以前是銀溝煤礦,我們現在是在紅源還是銀溝?」

  「我們是從紅源下礦的,現在,還在……還在紅源。」

  「銀溝在哪個方向?」

  「那邊……那邊。」孫望緊張起來,以為楊永福發現了什麼,便指了指銀溝的反方向。

  楊永福發現了孫望的異常神情,道:「孫礦,你不舒服?」

  孫望捧著頭,掩飾道:「昨天喝多了,現在頭還痛。」

  說話間,孫望帶著楊永福朝銀溝方向走去。幾分鐘後,巷道燈光暗淡,設施破損嚴重,空氣也相對污濁,楊永福道:「我們這是在哪裡?」

  孫望道:「銀溝,不,是紅源。」

  楊永福道:「這邊比剛才要舊一些。」

  孫望道:「去年我們對輔助運輸大巷進行了亮化改造,看起來就亮得多。我們正準備再向總部申請,把這一段也搞了。」

  兩人走進更為暗淡的區域。礦井黑黢黢的,沒有礦工來往。孫望眼見著接近黃大森藏身的凹槽,腳被絆了一下,差點摔倒。楊永福見孫望如此緊張,警惕起來,右手垂下,碰到了腰間的跳刀。

  凹槽里,黃大森藏身其中,完全沒有露出身形。

  等到楊永福從身邊走過,黃大森從黑暗處沖了出來,舉起一塊堅硬的煤塊,朝著楊永福後腦勺砸去。

  當黃大森衝出來的時候,孫望下意識朝旁邊閃了一下。這個細微的動作被心生戒意的楊永福捕捉到,長期鍛鍊讓其身體反應比意識更快,跟著孫望的動作也朝旁邊躲閃。

  「呼」的一聲響,一塊硬物擦著楊永福腦袋砸在地上。

  靠近耳朵的頭皮被砸了一條口子,鮮血瞬間冒了出來,順著脖子流進衣服。如果不是孫望躲閃,楊永福很難防備突然襲擊,多半會被堅硬的煤塊砸中後腦勺。他顧不得查看傷勢,拿出腰間跳刀,對準來人就捅了過去。

  砸煤塊需要使用渾身力氣,黃大森整個身體都朝著楊永福撲了過去。他沒有料到楊永福反應如此迅速,身體保持慣性,繼續前沖,只能用手臂擋對方。

  手臂刺痛,黃大森知道自己受了傷。錯身而過後,他沒有再與楊永福糾纏,借著昏暗燈光看了一眼手臂後,取出自製火藥槍。住在工具室內這一段時間,黃大森就地取材,又讓孫望帶來些材料,製作了傳統火藥槍。

  孫望聽到一聲「閃開」,便拼命遠離楊永福。

  楊永福沒有追趕孫望,轉身沖向黃大森。火光閃起,隨後是「轟」的一聲響,楊永福感覺被一萬隻馬蜂撞上,胸部和面部火辣辣地疼痛。

  傳統火藥槍的問題是打響一槍後便基本作廢。黃大森此刻失去了致命武器,抽出刀,準備趁著對方中槍,了結其性命。到了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黃大森顧不得製造冒頂事故。

  楊永福只覺得臉部和胸部都火辣辣的,慶幸的是眼睛沒有受傷,若是眼睛受傷,那就真的變成待宰羔羊。他沒有理睬自己的傷勢,揮動跳刀,神情猙獰地狂喊:「黃大森,原來你躲在這裡!」

  黃大森恨從心生,舉起閃著寒光的跳刀,吼道:「今天是你死我活,乾死他。」

  孫望哆哆嗦嗦摸出匕首,跟在黃大森身後。

  楊永福儘管受了傷,但是沒有倒下來,帶著冷笑,一步一步緊逼,道:「來啊,有種你們過來。」

  這時候,從紅源巷道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和說話的聲音。楊永福抓到了救命稻草,揮動跳刀,大喊道:「我是楊永福,來人啊,我是吳新生!」

  黃大森知道今天已經沒有成功的可能性了,自己正在被警方通緝,絕不能久留。他對孫望道:「跟我走,不,你追我。」

  兩人快速跑開,進入支道。

  黃大森停了下來,道:「你可以回去了,一定要說是你來追我。」

  孫望面如死灰,道:「楊永福知道我們聯手,他聽見你叫我乾死他。」

  黃大森惡狠狠地道:「你咬定是我突然冒出來襲擊,根本沒有看清楚我是誰。只有兩個當事人,楊永福是一個說法,你是另一個說法,誰能說得清楚。這是羅生門,懂嗎?你如果跟我跑了,那麼所有事情就要由楊永福說了算,你就得跟我亡命天涯。等會兒我出去的時候,會到工具房放一把火,把生活痕跡燒光。你是男人,要有點血性,咬死不承認,楊永福拿你沒辦法。」

  孫望稍有猶豫。黃大森推了他一把,道:「別磨嘰了,咬死是被人突然襲擊。黃家人不是吃素的,楊永福不能一手遮天。」

  黃大森曾經淪落為「豬仔」,被迫長期在煤礦里打工,熟悉井下生活,這一段時間又時常進入井下,熟悉銀溝和紅源的複雜巷道。他如蜘蛛一般,鑽入密布的蛛網,消失不見。

  孫望回到凹槽處,楊永福已經不在此處,不遠處傳來說話聲音。

  幾個工人跑了過來,見到孫望,大吃了一驚。孫望按照與黃大森商量的說法,喘著粗氣,道:「狗日的,那個兔崽子跑得快,沒有追到。楊總怎麼樣?」

  一個工人遲疑道:「楊總受傷了。他說,你和黃大森要殺他。」

  孫望道:「楊總應該是被嚇蒙了,亂說話。我追了一陣,看到一個背影。這人有槍,不敢追太近,讓他跑了。」

  工人們遇到楊永福時,楊永福滿臉鮮血,說孫望和黃大森聯手要殺他。此時再遇到孫望,孫望又說他去追行兇人。不管是楊永福還是孫望,都是領導,工人們搞不清事實真相,只能陪著孫望上井。

  到了地面,蔣礦長迎面而來,怒氣沖沖地道:「孫望,你活膩了,等著坐牢房了!」

  孫望是黃家的人,並不怵蔣礦長,道:「蔣大炮,你把話說清楚。有人要打楊總,關我屁事。如果不是我在一旁幫忙,楊永福早出事了。楊永福這人恩將仇報,如果不是我冒著生命危險去追兇手,他早就被打死了。」

  蔣礦長氣得夠嗆,道:「你現在嘴硬,等著和楊總面對面對質吧。」

  孫望道:「對質就對質,誰怕誰啊!」

  蔣礦長有些遲疑了,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正說話間,銀溝礦傳來了濃煙,隨即又傳來廢棄工具房起火的消息。

  醫務室里,楊永福躺在床上,望著濃煙,來到窗前,觀察現場後,撥通了刑警支隊的電話。這個號碼是警方追捕黃大森所用,楊永福記得清清楚楚。

  「我提供黃大森的下落。」

  「誰,黃大森?他在哪兒?」

  「你們趕緊過來,黃大森剛才在長青紅源煤礦,我在礦井遇到他,他用火藥槍想要殺我。他開了一槍,我受了傷。他用的是打鐵砂的槍。」

  「你確定是黃大森?」

  「確定。」

  「他在哪裡?」

  「剛逃跑,應該沒跑遠,你們趕緊派人來,堵住公路,派人上山,應該還找得到。」

  「你是誰?」

  「我是楊永福,新琪公司總經理。陳陽、滕鵬飛,他們都知道我。」

  報警之後,楊永福又躺下。醫務室的胖子站在一邊手足無措,道:「楊總,還得等救護車來,你的傷在臉和胸口上,我處理,怕留下後遺症。」

  黃大森出現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江州刑警支隊。

  工具房起火時,侯大利正在省刑總辦公室,向老朴匯報工作。

  老朴聽了前期案件偵辦情況,不停地搖摺扇,道:「我同意你的判斷,聾啞人團伙、李小峰、邱宏兵、關江州,種種線索串起來,這就是江州市局要尋找的幕後黑手。你以專案二組名義寫出一份報告,依程序上報。我們面對的都是大案要案,沒有哪件案子更特殊。論緊急程度,江州這起案件也排不上號。」

  侯大利繼續努力,道:「朴老師,為了確保案件順利偵破,我還是想避開江州的技術力量。如果有必要,能不能找分管副總隊長匯報?」

  「暫時不必,還是依程序上報。」老朴搖起摺扇,思考了一會兒,道,「你說的事情,不一定非要動用省刑總的力量。我會給程總隊建議由秦陽刑警支隊來提供技術力量。不要動用湖州的技術力量,楊國雄是湖州人,說不定也有牽連。」

  此時侯大利手機響起,是江克揚打來了電話。

  江克揚站在山坡上觀察紅源煤礦,道:「我、樊勇和秦東江正在紅源煤礦附近,我看到礦上冒起了濃煙。」

  山坡在去紅源煤礦的必經之地,又能俯瞰整個紅源煤礦。按照專案二組分工,江克揚和剛剛離開醫院的樊勇、秦東江這一組來到了紅源煤礦,用笨辦法,盯緊楊永福。

  侯大利道:「為什麼有濃煙?」

  江克揚道:「我們沒有進入煤礦,不知道內情。」

  侯大利道:「暫時不要介入,你們盯緊了楊永福。」

  「我們守在這裡也不是辦法,一天兩天還行,久了,大家都會懈怠。大利,必須要全面上技術手段。你那邊進展如何?」江克揚原本想說這種辦法是「劍走偏鋒」,想到還有兩名組員在車上,便沒有把此話說出來。

  侯大利道:「順利,回來說。」

  正說話間,宮建民的電話打了過來,他劈頭就說:「發現了黃大森的蹤跡,在紅源煤礦。楊永福報案說,黃大森在礦井下襲擊了他。」

  侯大利心中一緊,腎上腺素狂飆,道:「宮局打電話進來的時候,江克揚正在和我通話,老克說紅源煤礦正在冒濃煙。」

  宮建民驚訝地道:「你已經派人到了紅源煤礦?那太好了。」

  侯大利道:「所有線索的源頭都指向楊永福,但是楊永福太狡猾,無法立案。我們暫時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採用笨辦法,盯住他,查他的身邊人。目前,江克揚、樊勇和秦東江為一組,正在紅源煤礦附近。」

  宮建民道:「黃大森應該會朝山里逃竄,讓你們的人趕緊堵住路口,檢查過往車輛。紅源煤礦上組織人員去抓黃大森,這支力量由江克揚全面指揮。長青縣局的力量隨後就會趕到。」

  侯大利有些擔心省命案積案二組的人這麼快出現在紅源煤礦,楊永福有可能會意識到二組來到紅源煤礦的目的。只是黃大森與爆炸案有關,更危險,要放在首位。楊永福的事情與之比起來沒有這麼急。

  他猶豫數秒後,立刻向江克揚布置了新任務:前往紅源煤礦,接過指揮權,抓住黃大森。

  執行任務的越野車直奔紅源煤礦。

  蔣礦長已經接到了長青公安局的電話,當江克揚亮出證件以後,立刻交出了指揮權。

  三人小組來到紅源煤礦已經有一天時間,秦東江畫出了周邊道路的詳細分布圖。根據道路分布情況,秦東江帶領煤礦保衛科的人,檢查所有離開紅源煤礦的車輛,防止黃大森沿著公路乘車逃跑。

  樊勇帶著另一隊工人,堵住另一條支路。

  兩路人馬離開後,江克揚找到了蔣礦長,道:「標出所有礦井出入口,每個出入口都要派人守住。」

  蔣礦長道:「放火燒工具房的人肯定是黃大森,他不會再進入礦井。」

  江克揚道:「難說得很,趕緊標出所有出入口,別囉唆。你再找一些可靠的人,跟著我進山,搜索黃大森。」

  蔣礦長也沒有料到黃大森會藏在自己的礦上,面對咄咄逼人的警察,額頭直冒冷汗。

  在醫務室,楊永福聽到了外面的嘈雜聲,很是驚訝,來到窗口,正好看到在與蔣礦長說話的江克揚。他認出了說話人是省專案二組刑警,意識到不對勁,雙眉緊鎖,隨即冷笑數聲。

  長青縣公安局刑偵大隊民警來到現場以後,分別詢問了楊永福和孫望,提取了楊永福跳刀上的血跡,同時進入井下勘查了案發現場。

  紅源煤礦四周,大批增援民警和武警封鎖了現場。

  走得最遠的是江克揚和保衛科科長帶領的工人。一行人來到煤礦和巴岳山之間的山口處,準備截斷黃大森逃向巴岳山的通道。

  黃大森長期在長盛礦業工作,從煤礦做起,幹過技術員,做過礦長。今天參加搜索的工人有不少認識黃大森,搜索時並無緊張之感,懶洋洋的,抽著煙,說著玩笑話。

  保衛科科長滿臉是汗,氣喘吁吁,道:「江警官,黃大森很熟悉這一帶,我們慢了一步,很難找到。」

  江克揚道:「黃大森躲在煤礦里,時間應該不短,你們真沒發現?」

  保衛科科長用無所謂的態度道:「銀溝煤礦和紅源煤礦合二為一,一千多人,又分為兩大部分,混個人進來實在太容易。這就是燈下黑,誰都沒有想到黃大森會躲在煤礦里。說實話,我和黃大森挺熟悉,以前是他的手下。黃大森精得像猴子,比我們熟悉這一片大山。我們就算堵住了山口,他肯定也會想到辦法逃出去。」

  江克揚道:「你對黃大森這麼有信心?」

  保衛科科長道:「我說的是實話。」

  江克揚道:「聽你的口氣,對黃大森挺有好感。」

  「我們出來打工,就想要多賺些錢。黃大磊、黃大森在位的時候,我們的工資比現在多一千三百多塊錢,哪怕煤炭行情不行,也不會短了我們的。朱琪頭髮長見識短,對下面很刻薄,總是千方百計扣錢,制定的管理措施就是扣錢。楊永福是朱琪背後的狗頭軍師,專門在後面出爛主意。我們是打工的,打工是為了賺錢,不管老闆打架。以前是國有企業的時候,大家還有主人翁的責任感,現在就是三個字——錢、錢、錢,誰給的錢多,誰就是老大。大家跟著你來攔黃大森,肯定沒精打采,能不能攔住都不關他們的事。你知道也沒有用,你又不給大家發錢。」

  保衛科科長是個老油條,和警察接觸得多,說話也就沒有遮攔。

  這一段時間,江克揚一直在潛心研究楊國雄的失敗史。楊國雄失敗原因有很多條,其中重要一條就是對工人剋扣得比較厲害。企業發展順利時,很多問題還可以掩蓋。當企業出現問題時,從工人、技術員到工程師和車間主任,往往都一鬨而散,形成牆倒眾人推的局面。他聽到老油條保衛科科長說起他們的態度,心道:「保衛科科長說到了一個關鍵點,楊永福犯了和他爸一樣的錯誤,對工人壓榨得過於厲害。父子兩人性格都比較陰冷,為人苛刻。同樣是做礦山,黃大磊是黑社會頭子,做了很多壞事,但是在管理企業上明顯比楊國雄高明,捨得給大家分錢,企業越弄越大。如果不是被結拜兄弟尋仇,肯定還會壯大。」

  等了二十來分鐘,未見到動靜。

  江克揚到車上拿礦泉水的時候,保衛科科長無聊地四處張望,忽然看見在遠處山坡上有人影躲在樹叢中,時停時走。保衛科科長身邊站著保衛科幹事,這名幹事也看到了山坡上的人影。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沒有說話。黃家人經營礦山多年,保衛科諸人都是受益者。到了朱琪掌權的時代,他們的薪水大幅縮水,怨恨甚深,不想摻和老闆打架,所以沒有人向江克揚反映對面山坡上有人。

  山坡上的人影正是黃大森。黃大森一路飛奔,準備進入巴岳山。他不敢走公路,便一直在半山中穿行。來到要進入巴岳山的山口時,發現了一群人守在公路邊,站在保衛科科長身邊的人不是煤礦的人,從氣質來看就像是警察。他暗叫糟糕,趴在草叢中,不敢動彈。看到那個不認識的人到車上拿礦泉水時,這才大著膽子在草叢中爬行。等到那個不認識的人拿著礦泉水站到保衛科科長身邊時,又耐心地在草叢中一動不動。

  夏日森林蚊子密集,黃大森汗如雨下,身上被「八面威風」的蚊子咬出一片紅腫。他把頭埋在草叢中,想起被迫逃亡以來受的苦,暗罵朱琪和楊永福,發誓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在長青縣民警增援到達時,黃大森費盡千辛萬苦,終於爬進了巴岳山。上一次是倉皇逃進巴岳山,突發高燒,陷入昏迷,被人當成智障撿進了煤礦。有了上次慘痛經歷之後,黃大森在工具室備好了必備藥、刀具和壓縮餅乾等基本用品,這次進山就「輕車熟路」,鑽山溝,踩小溪,進密林,甩掉了反應迅速的圍剿者。

  侯大利從省城陽州回來之時,長青縣刑偵大隊技術中隊已經通過跳刀上的血液鎖定了黃大森。孫望有包庇黃大森的重大嫌疑,被帶進了長青縣刑偵大隊進行訊問。楊永福在治療結束以後,也來到刑偵大隊,在詢問室里接受詢問。

  侯大利對孫望很有興趣,但對詢問楊永福興趣更大。

  參加詢問楊永福的人有來自刑偵支隊的鋼嘴鐵牙周向陽和長青刑偵大隊的一名預審員。在進入詢問室之前,侯大利單獨和周向陽交流。

  周向陽慢條斯理地抽著煙,道:「你的魚竿模型很有創意。楊永福這人如果真是執竿人,那就是老奸巨猾之人,只怕沒有這麼容易招供。」

  侯大利沒有點燃香菸,吸了吸飄在空中的煙氣,道:「每個人都有弱點和逆鱗,楊永福也不例外。從我們得到的信息來看,楊永福人生的轉折點在於其父親跳樓。楊國雄是1999年9月24日跳樓自殺,距今有十一年了。銀溝煤礦曾經屬於楊國雄,楊永福是回到了自家曾經擁有的煤礦中。我建議圍繞著這個點來刺激一下他,看他是什麼反應。楊永福很狡猾,躲在幕後操縱。這是我們第一次和楊永福面對面直接交鋒,機會難得,我想看一看他的反應。」

  「這父子倆都偏執,鑽牛角尖,你要有毫無收穫的準備。」周向陽用力將香菸摁滅在菸灰缸里,道,「你在監控室盯緊點,有什麼關鍵點,趕緊跟我說。」

  當楊永福來到詢問室時,周向陽和另一名偵查員也走了進來。周向陽滿面春風,遞了一支煙給楊永福,道:「楊總,傷勢嚴重嗎?」

  楊永福臉上縱橫交錯地包紮起來,露出眼睛、眉毛和嘴巴,有點像是木乃伊。他擺了擺手,沒有接煙,道:「不算嚴重,被鐵砂打了些小洞,不深,就是數量多。恐怕得破相了。」

  周向陽道:「你別吃辣椒,更別吃醬油,免得留下黑色痕跡。民間說法,你得信。」

  寒暄幾句,周向陽步入正題,道:「楊總,今天到礦井是去做什麼?」

  楊永福眨了眨眼睛,道:「下礦井是我的職責。我是朱琪董事長的助理,根據她的要求,查看生產一線情況。」

  周向陽道:「你是新琪公司總經理,什麼時候成了朱琪的助手?」

  楊永福道:「實不相瞞,朱琪是我的女朋友,幫助女朋友管理企業,很正常嘛。我是今年5月份成了長盛礦業董事長的助理。」

  周向陽道:「請楊總談一談在井下遇襲經過。」

  楊永福簡略地談了整個經過。

  周向陽道:「你能確定襲擊者是黃大森?」

  楊永福義正詞嚴地道:「我確定襲擊我的就是黃大森。你們已經拿到了跳刀上的血跡,查一查DNA,就知道我沒有說謊。孫望就是黃大森一夥的,在礦井下,他和黃大森一起對付我。如果不是恰巧有工人經過,這兩人多半已經殺人滅口了。黃大森之所以能在紅源煤礦上隱蔽這麼久,肯定是孫望在幫他,否則沒有辦法隱蔽。孫望是副礦長,又是黃家女婿,就是他包庇了犯罪嫌疑人黃大森,這是犯罪。」

  周向陽「嗯」了幾聲,道:「第一,襲擊你的人是不是黃大森,很快就能查清楚;第二,誰包庇黃大森,也能查得清楚。你平時隨身都帶著跳刀嗎?」

  楊永福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這是用來防身的,如果沒有跳刀,我的命就交待在井裡了。」

  周向陽道:「你這是非法持有管制刀具。」

  「兩害相權取其輕,真要罰,我認。」楊永福臉被包住,看不出表情,只是雙眼快速眨了眨。

  監控室里,侯大利道:「楊永福的頭包得像粽子,表情被掩蓋了。」

  吳雪笑道:「這是考驗我們觀察能力的時候。從屏幕中很難觀察到瞳孔的變化,但是可以看眉毛和嘴巴,還有身體語言。從現在來看,楊永福挺放鬆,情緒平穩。」

  侯大利道:「這是壓力不夠大的表現。按照周哥習慣,應該突然襲擊。」

  果然,周向陽話鋒一轉,道:「我過來的時候做了點功課,你遇襲的地點在紅源二礦,也就是銀溝煤礦。銀溝煤礦以前是楊國雄的企業,對不對?」

  聽到「楊國雄」三個字,楊永福後背一下就挺了起來,態度變得強硬,道:「這事和我爸有關係嗎?我們談的是黃大森襲擊我的事情,別扯其他沒用的。」

  楊永福發火,這正是周向陽所需要的。他繼續施壓:「黃大森不會無緣無故襲擊你,總得有個原因吧。我們辦案,必須要找到嫌疑人的作案動機,否則是不完整的。你不用發火,應該積極配合我們。」

  楊永福道:「我不知道黃大森為什麼會襲擊我。找到動機,這是你們警方的事情。」

  周向陽不緊不慢地道:「警方不是萬能的,當事人如果不配合,讓我們辦案人員怎麼工作?銀溝煤礦是在2000年被長盛礦業收購的,收購前,銀溝煤礦和紅源煤礦為了爭奪資源,打得不可開交,是不是有這回事?」

  楊永福雙眉揚起,道:「2000年以前,我還是小孩,懂個屁。」

  周向陽道:「如果你父親楊國雄不出事,銀溝煤礦也不會被長盛收購,對不對?」

  楊永福雙手按在桌上,後背完全繃緊,道:「以前的事情,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到底想問什麼?」

  周向陽道:「我在尋找兇手作案動機。黃大森是當時參加收購的人員之一,按理說他是成功者,不應該向你行兇。你和黃大森還有其他矛盾嗎?」

  楊永福身體慢慢放鬆下來,道:「剛才我就說過,我是朱琪的男朋友,黃大森是黃大磊的堂弟。在黃大森心中,大約是認為朱琪吞併了其堂兄的財產,所以才有了向朱琪行兇的爆炸案。這一次向我行兇,大約也是同樣的動機。警官,我說的是實話,就算打破腦袋,挖出腦汁,我也只能想到這個動機了。」他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道,「出於善意,我提醒你們,黃大森是放炮員出身,這一次讓他逃脫,或許又要出一起爆炸案。如果被我不幸言中,你們恐怕不好交差。別在我這裡費時間,抓住黃大森及其幫凶,對你們、對我都有好處。」

  「謝謝你提醒啊,我們派了很多人在搜索黃大森。他是秋後的蚱蜢,蹦躂不了多久了。」周向陽又扔了一支煙給楊永福,道,「你和朱董是『郎貌女才』,很般配啊,這是大家公認的。什麼時候結婚?到時我們也來喝一杯喜酒。」

  楊永福徹底冷靜下來,不再動怒,道:「如果有這麼一天,肯定要請周警官喝酒。」

  監控室里,侯大利嘆息一聲,道:「周哥說了這一段,暫時會讓楊永福忌諱,不敢輕易向朱琪下手。朱琪引狼入室,根本沒有意識到身邊人是惡魔。等到楊永福剪除了黃家勢力,徹底控制長盛礦業的時候,也就是朱琪出事的時候。」

  吳雪長舒一口氣,道:「楊永福做了這麼多壞事,我們找不到證據,就眼睜睜看著他做下一樁樁案子。我感覺很窩囊。」

  「所以,我們要下定決心,採取笨辦法,盯住楊永福。」指揮員確定偵查方向,一旦出現方向性錯誤,責任就在指揮員。侯大利久追楊永福,此時已經下定了決心。

  詢問室里,楊永福控制情緒的能力很強,很難通過刺激讓其失控。周向陽知道再談下去沒有意義,準備收工。正要結束談話時,楊永福放在桌上的手機響起了咳嗽聲音。周向陽道:「這是什麼聲音?你的手機為什麼還有咳嗽聲?」楊永福道:「這是手機QQ的聲音,有新信息提示。」

  監控室內,侯大利和吳雪對望一眼。

  「楊永福是人,不是神。憑他一個人,沒有辦法控制聾啞人團伙。他和他背後的人肯定有某種秘密的聯繫方式。」侯大利指著屏幕,道,「我覺得他們不會用太複雜的方式,甚至就是用QQ聯繫,簡單、直接。」

  吳雪道:「戴志查過楊永福的QQ,沒有發現問題。」

  侯大利道:「查QQ的時候,我們還沒有下定盯死楊永福的決心。楊永福可能換用了其他人的身份獲取的QQ,可能有我們難以查到的小號,再使用約定密語,我們就很難追蹤發現。我有一個新思路,看一看肖霄是否有小號,可以從她的社交圈來查,也可以從同學圈查。肖霄有一個男朋友叫李友青,差點被陷了進去,應該挺恨肖霄,我們也可以去找他。希望運氣能夠眷顧我們,有所收穫。」

  詢問結束,楊永福站起身,對周向陽道:「希望警方能夠早日抓到黃大森,這人會做炸彈,到時爆起來,『轟』的一聲,誰知道會死多少人。」

  監控室里,侯大利道:「楊永福是恐嚇,也說到了要害,黃大森太危險,抓捕工作是當前的重中之重。專案二組不參加抓捕,我們集中精力辦理手裡的案子。長青只留老克一人,你們全部去挖楊永福、肖霄等人有可能存在的隱蔽聯繫方式。」

  吳雪道:「上帝要誰滅亡,就要讓其瘋狂,楊永福有點得意忘形了。」

  侯大利盯著屏幕,道:「希望如此。」

  侯大利和周向陽碰面以後,一起來到長青縣刑偵大隊長武志的辦公室。

  「黃大森能在紅源煤礦立足,肯定是靠孫望。孫望是鴨子死了嘴殼子硬,到現在死不承認。黃大森這樣一個大活人,能在紅源煤礦生活,必然會有太多蛛絲馬跡。我們發動群眾,絕對能撕開孫望的偽裝。」

  武志捧著茶水杯,說話不緊不慢,神態倒和朱林有幾分神似。

  周向陽道:「孫望是副礦長,黃家的女婿,孫望的老婆是黃大磊的堂妹。他幫助黃大森,從動機來說,沒有問題。黃大森應該是藏在銀溝煤礦那個廢棄的工具室里,這人思維還算縝密,膽子也肥,臨走前,還不忘火燒工具室。工具室被燒得一塌糊塗,找不到黃大森的痕跡,所以孫望的嘴殼子才這麼硬。」

  武志道:「紅源煤礦裡面有黃家的鐵桿,也有以蔣礦長為首的現實派,蔣礦長非常配合我們。目前,有多名紅源煤礦工人指證孫望提著饅頭和滷肉前往原銀溝煤礦工具室方向。我們深挖細查,做好審訊工作,應該能夠拿下他。除此之外,蔣礦長還提供了孫望利用職務之便貪污的線索,我們一併查處。」

  侯大利翻看一會兒卷宗,抬起頭來,道:「孫望四十五歲,在銀溝煤礦工作了二十五年?」

  武志道:「是啊,他是老銀溝的,熟悉井下情況。長青煤管局根本沒有人到礦上,這是有人策劃要謀害楊永福。」

  侯大利若有所思地道:「銀溝煤礦以前是楊國雄的,楊國雄是1999年9月24日跳樓,也就是說,孫望曾經在楊國雄的銀溝煤礦工作過。」

  武志道:「從時間上來看,應該是的。」

  侯大利道:「孫望在楊國雄的礦上,是什麼職務?」

  武志搖頭,道:「這個不清楚。」

  侯大利又看了一眼卷宗上面孫望的照片。孫望還算相貌堂堂,透著些礦工的粗獷和狡黠。白玉梅曾在秦永國所屬的紅源煤礦工作過,那就意味著白玉梅也許和孫望有過交集。他放下卷宗,道:「我需要孫望的檔案材料,越詳細越好,速度要快。」

  武志是老偵查員,講紀律,守規矩,沒有問原因,滿口答應。

  隨後,專案二組進行了分組,侯大利和吳雪留在長青縣,做訊問孫望的準備。

  其餘人回到江州,調查肖霄是否存在QQ小號。之所以要著重查肖霄,是因為侯大利相信魚竿模型既然生成,就不會輕易失效。肖霄和楊永福不同,楊永福雖然是土生土長的江州人,但是真要調查他時,發現他猶如從石頭縫中蹦出來一樣,沒有親密朋友。接受調查的同學對楊永福沒有太深印象,問起楊永福當年的情況,都說不出所以然。而肖霄不同,在江州技校和初中時甚為活潑,有走得近的閨密,有前男友李友青。如果肖霄和楊永福真是通過QQ小號聯繫,從肖霄下手最有可能突破。如果無法突破,還是那句老話,證實此路不通也是一種進步。

  在提訊孫望前,侯大利走訪了現紅源煤礦的人員,以及縣、鎮兩級煤礦監管部門、安監部門。

  8月30日,侯大利和周向陽來到長青看守所,提訊孫望。

  身穿長青看守所號服的孫望被帶進提訊室,沉默地看著兩位警官。

  進入看守所的過程讓當慣了副礦長的孫望感到屈辱。入所前,要脫光衣服全身檢查。男性隱私毫無尊嚴地暴露出來,讓警察檢查。檢查結束,還得沖冷水消毒。

  在接受檢查時,孫望咬緊牙關,用「老子出去還是一條好漢」來給自己打氣。入所後,換上號服和拖鞋,剃了光頭,進入了另一個小世界。進到號子裡,掌板的精瘦漢子過來,要求孫望坐板背監規。

  坐板是盤腿坐在床板上,不能亂動。四五個小時後,孫望雙腿麻木,感覺腿都不是自己的。他平時經常喝酒,記性不太好,背幾十條監規和行為規範是大難事。

  孫望沒有吃「殺威棒」,卻因為坐板和背監規而挨了幾個大耳光。挨耳光後,他暗自流了眼淚。

  夏日裡,號子裡悶熱,孫望初來,自然遠離電風扇,脂肪層又不利於散熱,汗流浹背,痛苦不堪。被提出來接受審訊,對孫望來說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坐在提訊室,感受到空調吹來的冷風,覺得這是人間仙境。

  換了號服,剃了光頭,孫望的氣質一下就和副礦長差了一大截。侯大利走了必要程序後,進入主題。

  「孫礦長,你是哪一年到煤礦工作的?」侯大利在審訊方面頗有心得,研究孫望的經歷和性格特點後,有意保持原來的稱呼。

  警察態度平和,繼續稱呼自己為孫礦長,這讓孫望稍稍尋找到一些心理平衡,很配合地道:「我在煤礦工作的時間很長了,十來歲就到煤礦,二十三四歲來到銀溝煤礦。」

  侯大利道:「你一直在銀溝煤礦工作?」

  孫望道:「我最先是在銀溝煤礦,後來長盛礦業成了紅源和銀溝的共同老闆,我就到了紅源煤礦工作,實際也主要在管銀溝。」

  侯大利道:「楊國雄當老闆時,你在煤礦做什麼?」

  孫望道:「我在煤礦幹了一輩子,好多活都做過。楊國雄當老闆時,我在一線挖過煤,當過班組長,後來還當過掘進主管。」

  侯大利道:「你如何評價楊國雄?」

  孫望道:「這人不是做企業的料,不把工人當人看,總是希望用最少的錢讓工人做最多的事。他當老闆的時候,很多人都走了。我家就在附近,在這裡打工最方便,才捏著鼻子繼續做。楊國雄跳樓前,我實在忍受不了,已經準備走了,正在找下家。」

  侯大利道:「長盛礦業兼併銀溝前,銀溝煤礦的老闆是誰?」

  孫望道:「銀溝煤礦的老闆是楊國雄,楊國雄跳樓以後,就是吳佳勇在掌權。」

  侯大利道:「吳佳勇是誰?」

  孫望道:「吳佳勇是楊國雄的小舅子。」

  「楊國雄在銀溝煤礦的時候,紅源煤礦的老闆是誰?」侯大利知道孫望當時在礦上先是在一線班組,後來做了維修工,再做安檢員。正是孫望有這些經歷,他才有興趣深入與其交流。

  孫望原本以為來人是為了調查自己和黃大森的關係,沒有料到來人直接跳過了黃大森,開始挖起銀溝煤礦的根源。他有些疑惑,擔心面前的警察有什麼鬼點子,小心翼翼地道:「那個時候,紅源煤礦的老闆是秦永國。」

  侯大利沒有再說話,突然間跳開話題,道:「你為什麼要幫黃大森?」

  孫望腦袋一時又沒有轉過彎,愣了一下,才知道眼前這個警察說到正題了,道:「我沒有幫黃大森。」

  侯大利心平氣和地勸道:「你別心存幻想,以為死不承認就真的可以逃脫法律懲處,黃大森在銀溝煤礦生活了這麼長時間,有太多人指認你。這個問題暫時不提,你老老實實地回答問題,態度要好。」

  孫望很想問自己到底有什麼把柄被掌握了,可是問了這個問題,自己也就變相承認和黃大森在一起。他強裝鎮靜,道:「警官,我態度是真好,你問什麼問題,我都老老實實回答。但是說我包庇黃大森,那就是冤枉。請把證據拿出來,那些人憑空亂說的不算。」

  「剛才你提到了吳佳勇,吳佳勇在煤礦是什麼職位?」侯大利又將話題拉到了另一個軌道上。

  孫望本身屬於黃大磊派系的,對楊國雄沒有任何好感,為了獲得警察的好感,道:「吳佳勇那時是楊國雄的心腹。紅源煤礦鬧得最凶的時候,吳佳勇就在煤礦坐鎮指揮,沒有任職,但是礦長、副礦長在他面前都說不上話。他就是『太上皇』,說一不二。這人是個狠人,我看見過吳佳勇打人,很兇的。」

  侯大利道:「剛才你提到紅源煤礦鬧得凶,具體是怎麼回事?」

  孫望道:「我是在黃大磊當老闆以後,才認識了我的老婆。楊國雄時代,我是煤礦中下層,更高層的事情真不清楚。」

  侯大利道:「知道什麼講什麼。」

  孫望道:「那我講知道的。紅源煤礦和銀溝煤礦有一部分資源是重疊的,省國土資源廳在清理審核採礦許可證的時候發現,紅源煤礦和銀溝煤礦礦界重疊,布局不合理,銀溝煤礦的採礦範圍伸進了紅源煤礦的中心,也就是一塊大夾心餅乾,中間是銀溝煤礦的,上面和下面卻是紅源煤礦的。楊國雄和秦永國都不肯退讓,爭得不可開交,除了打架以外,還動用了炸藥。當時銀溝這邊還吃了點小虧,吳佳勇這才過來坐鎮指揮。」

  侯大利突然間就感到一條閃電划過重重黑幕,某種不可理喻的靈感出現在腦中。他慢條斯理地喝了口水,取過白玉梅的照片,來到孫望身邊,道:「你認識這個人嗎?」

  照片邊角略微泛黃,照片中的女人留著長發,背著小挎包,其打扮時髦,放現在也不過時。

  孫望沒有任何遲疑,道:「我認識,這是秦永國的女人,叫白玉梅。她陪著秦永國到過銀溝煤礦,和吳佳勇談判。」

  侯大利道:「你說自己是中下層,怎麼對白玉梅了解得這麼清楚?」

  孫望道:「煤礦男多女少。紅源煤礦有一個漂亮女人,大家的興趣很大。我有個朋友當時在技術科,給總工跑腿。他說白玉梅是一朵帶刺的玫瑰,在一起談判時,經常把我們這邊弄得啞口無言,火冒三丈。」

  侯大利感覺自己心跳已經在加快,便取了一支煙,慢慢抽。抽了一半後,道:「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

  「李亮。」

  「多大年紀?」

  「現在應該有四十歲了吧,當時挺年輕。」

  「李亮在哪裡?」

  「早就辭職走了,我很久沒有聯繫他了。」

  …………

  提審持續了近兩小時,除了和黃大森的關係以外,孫望幾乎有問必答,提供了許多與白玉梅案有關聯的信息。

  一直以來,侯大利每次面對白玉梅案時,內心深處總有濃重陰影,擔心查來查去得出一個讓張小舒更加難以接受的結果。

  經歷過邱宏兵殺妻案後,侯大利和很多老偵查員一樣,遇到殺人案總會在第一時間想到遇害者身邊的人。秦永國是大老闆,曾經瘋狂追求白玉梅。張小舒的爸爸張志立因情生恨,因恨殺人,存在殺人動機。如果真是這樣,此案偵破對張小舒來說是巨大災難。

  提審孫望,得到一些更加深入的信息,白玉梅曾經深度介入紅源煤礦和銀溝煤礦的資源之爭,遇害極有可能與此有關。這讓侯大利長舒了一口氣。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