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侯大利刑偵筆記大全集(全9冊)> 第七章 發現新的關鍵證據

第七章 發現新的關鍵證據

2024-06-03 23:10:40 作者: 小橋老樹

  接到侯大利邀請以後,省刑總葛向東立刻帶著助手來到刑警老樓。

  請記住𝒷𝒶𝓃𝓍𝒾𝒶𝒷𝒶.𝒸ℴ𝓂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這是以前的江州刑警支隊老辦公樓,全省最早的命案積案專案組就放在這裡。我是被經偵支隊作為問題警員送到105專案組的。」葛向東站在門口,向助手小李介紹當年的情況。他在短時間內成為公安系統有了名氣的畫像師,內心變得非常強大,並不在意在徒弟面前揭自己的短。

  在小李眼中,葛向東穩重大氣,技術高超,不管在哪裡都應該是優秀警察。他聽到葛向東介紹,吃驚地道:「師父,你騙我,其他任何人都可以是問題警員,你絕對不是。」

  回憶往昔,葛向東感慨萬分,道:「我還真是問題警員,當年105專案組就是由問題警員組成的。我很感謝大利,他雖然年輕,身上卻有一種魔力,把我們這一群散沙團結起來。我能夠調到省刑總,成為還不錯的畫像師,大利在其中起到了很關鍵的作用。」

  105專案組成立之前,葛向東是被邊緣化的問題警察,一心撲在「家族企業」上,把工作當成了副業,以副業來對抗失落的主業。他在外人面前假裝對「葛朗台」的綽號渾不在意,甚至經常自我調侃,實則內心深處還是渴望獲得尊重。進入105專案組以後,他的人生突然開掛,原本是雞肋的美術技能成為人生絕地反擊的利器。他如今是警方畫像領域的後起之秀,在公安部掛上了號,到各地出差也總會受到熱情接待。接待方的「熱情」真心真意,而非對上級來人的敷衍。

  小李仍然不相信師父的說法。

  這時,王華出現在三樓走道,向下揮手,熱情地道:「葛朗台,到朱支辦公室。」

  葛向東對小李笑道:「聽到了吧,我以前的綽號就叫作『葛朗台』,這可不是一個好綽號。那時我在經偵支隊,是絕對邊緣的老油條。如果沒有105專案組,我現在仍然是葛朗台。」

  小李這才相信師父所言是真,豎起大拇指,道:「師父了不起,浪子回頭,這才是最有魅力的。」

  「在我的老根據地,少拍馬屁,會被人嘲笑的。我去看一看旺財。」

  葛向東帶著小李走到以前旺財的小屋,介紹道:「這裡住的退役警犬旺財,也是105專案組的一員,犧牲在一線。我們105專案組還犧牲了一名同事,田甜,大利的未婚妻,他們正準備結婚。她犧牲得很意外,大家一點準備都沒有。等我們辦完事,要到江州陵園去燒炷香。意外犧牲,這是和平年代警察犧牲最常見的方式,我們另外兩個同事,樊傻兒和秦東江,被撞下山坡,這也是意外發生的事情。若非運氣好,也許就交待了。」

  說話間,葛向東上樓,與王華握手後,來到朱林辦公室。幾人聊了一會兒,侯大利、江克揚這才回到樓里。

  105專案組最初的成員是朱林、侯大利、葛向東、樊勇和田甜。三年時間,第一批105專案組成員出色完成了任務。幾個人隨後的發展不盡相同,朱林年齡到點,正式退休;田甜調到二大隊,英勇犧牲;樊勇調到特警支隊,目前抽調到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葛向東和侯大利先後調動到省刑總,葛向東的綽號由「葛朗台」變成了「葛教授」,侯大利則成為專案二組組長。

  如今,侯大利、朱林、葛向東在老樓聚在一起,讓人悲傷的是永遠失去了田甜。看到侯大利鬢間的白髮,葛向東忽然間模糊了雙眼。他和侯大利擁抱後,道:「聽說樊傻兒受了傷,等會兒去看他。這個樊傻兒,受傷的頻率有點高啊!以後也得勸勸他,不要這麼拼命,嫌疑人跑掉了,我們可以再抓。」

  侯大利道:「這次是意外,他們是去尋找疑似被綁架的那名少女,結果被伏擊。有輛皮卡車藏在岔道,突然間撞了上來。命懸一線啊!如果山坡上沒有那塊石頭,他們的車就會被撞到山溝里。」

  葛向東道:「被綁架少女家人沒有報案?」

  侯大利道:「從目擊證人再到視頻,顯示有一名少女被拖進麵包車。比較詭異的是到現在沒有人報案,所以我用了『疑似』兩個字。」

  葛向東道:「如果真是綁架,時間就太緊了。事不宜遲,我們去看視頻。」

  侯大利、葛向東、江克揚上了五樓。五樓投影儀上播放出少女被綁架者拖進車裡的視頻,監控與公交站有些距離,畫面稍顯模糊。侯大利介紹道:「老工人文化宮南門有天網新增的監控鏡頭,後來發現在綁架少女案發生的前半小時,被人破壞了線路。江州銀行門外有一個監控鏡頭,很幸運地拍到一段視頻。距離公交車站有點遠,看不清楚。視頻大隊已經處理了畫面,這已經是最佳效果,仍然模糊。老葛能否根據這種模糊畫面把被綁的女人頭像畫出來?」

  葛向東仔細看過視頻,道:「距離太遠,面目模糊,難度很高。從體形來看,這個女子應該也就十七八歲,她肯定不是突然冒出來的,一定在其他地方會留下影像。如果多有幾段視頻,相對就容易一些。」

  侯大利豎起大拇指,道:「老葛確實成專家了。視頻大隊全城找視頻,個個都熬成了紅眼病。目前查到了與那個女子有關的五段視頻。」

  投影儀上播放出視頻影像,那個女子裝束與綁架者幾乎一樣,戴著帽子和眼鏡。她身材單薄,行走時總是緊貼牆腳,低著頭,如一隻膽怯的小獸。

  葛向東皺眉道:「這個少女對外界很警惕,低頭行走,一直沒有抬頭。有時她會停下來,東張西望。從畫面來看,這個少女是在逃跑。」

  侯大利道:「你認為這個少女在逃跑?」

  葛向東道:「從體態和神態來看應該是這樣。」

  侯大利道:「監控視頻多次拍到麵包車的視頻,可惜沒有拍到三個犯罪嫌疑人的視頻。這三個犯罪嫌疑人應該一直在麵包車裡,沿街尋找被綁的少女。少女和三個犯罪嫌疑人打扮相近,且沒有人報警,有可能是一夥的。但是,無論如何,我們都得先找到這個被拉進麵包車的戴帽少女。」

  他大腦中的神經元在快速連接:被綁少女與另外三人裝扮相似,那就意味著少女和乘坐麵包車的另外三人大概率是團伙。遇害人手腕刻字,疑似擔任過麵包車司機。總結起來,這個犯罪團伙有可能產生了內亂,有人被殺,有人逃走。在這種情況下,找到少女就格外重要。

  從模糊的視頻中畫出較為準確的人像,難度極大。葛向東和其助手隨即開始一幀一幀察看視頻,眼睛盯緊屏幕,不敢有絲毫馬虎。

  侯大利交代任務之後,沒有再打擾進入工作狀態的葛向東,悄悄退出房間。隨即,侯大利、江克揚、張劍波、戴志和吳雪在小會議室集中開會。

  「我一直在思考,麵包車選擇這條道路是偶然,還是必然?從皮卡車伏擊路線的選擇來看,他們很熟悉這條線路。」

  侯大利拉過白板,畫出了一條線路,道:「從月亮湖往上走,這條線路是通向湖州的一條捷徑,由於是山路,沿途沒有監控,岔道也多,對於犯罪分子來說這是一條相對安全的路。當年邱宏兵就是通過這條路前往湖州拋屍。湖州是楊永福外婆的家,其舅舅吳佳勇也在湖州,而麵包車與楊永福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麵包車、皮卡車,還有戴帽的犯罪嫌疑人,都有可能來自湖州。我們調查的範圍要擴大到湖州。等到老葛出了圖像以後,馬上派人前往湖州,以被綁少女為調查重點。」

  張劍波提出一個新建議:「『8·3』殺人案,那具手腕文有一個『忠』字的屍體到現在都沒有查到屍源。這個人高度疑似麵包車駕駛員。但是死亡後的面容有些變化,和生前不一定相同。我建議由葛教授根據其面貌進行重繪,儘量表現出其生前面貌,甚至給他加上帽子和墨鏡。有兩張照片,成功的概率又可以提高。」

  侯大利道:「這是好建議。大家還有沒有其他建議?」

  吳雪清了清嗓子,道:「大家都在關注麵包車,我從另一個角度挖了挖與麵包車有關的細節。那天張英給大利打電話以後,我陪著張英聊了很久,希望能夠挖出當時沒有提及的細節。我看過張英的筆錄,她在做筆錄時仍然對警方有很強的牴觸情緒,很多話說得語焉不詳。還有一點,她上車時被黑布蒙了眼睛,看到的信息很少。每個人除了視覺以外,還有聽覺、嗅覺和觸覺,這些感受都很重要。我希望能從觸覺、嗅覺等身體其他方面挖出她本人都沒有意識到的細節。這一次和張英聊天,我事先做了準備。張英情緒平緩下來,也能夠配合。所以,挖出不少料,有幾個細節挺有意思。張英多次說起,她被拖到車上以後,只有一個人說話,說話的人是湖州口音。楊為民是江州人,根本就不是湖州口音。從這一點來看,犯罪嫌疑人還真有可能來自湖州。」

  侯大利對這個細節記得很清楚,道:「張英以前確實說過,車上只有一個人說話,是湖州口音。在江州工作的湖州人挺多,所以當時沒有把目光投向湖州。」

  吳雪又道:「張英還講了一件以前沒有說過的事情。張英被拖進麵包車後,被人脫衣服亂摸,還有一個人在背後控制她。張英能感覺得到背後那人的下身一直在用力頂她的後背,還有很重的呼吸聲。沒有幾下,她感受到背後那人反應突然強烈起來,身體用力扭動。回家後,她檢查了衣服,沒有檢查到精液。儘管沒有檢查到精液,她還是覺得很髒,很丟臉,想丟掉衣服又捨不得,就把她本人和兒子的衣服一起放進洗衣機洗了。」

  戴志聽到這裡,拍著桌子道:「太可惜了,若對方真是射了精,當時是6月,衣服比較薄,還真有可能塗在衣服的其他部位。這夥人原本露出了大破綻,居然就這樣滑了過去。」

  侯大利道:「確實可惜,我們當時的注意力都在錢剛開槍這事,沒有意識到這輛麵包車如此重要。」

  吳雪道:「那傢伙性衝動以後,估計被其他人發現了,那個湖州口音的人罵他是色鬼投胎,然後張英還聽到打耳光的聲音。我追問了一句,打耳光之後,其他人是什麼反應?張英想了一會兒,說了一句沒有什麼反應。我說,沒有聽到嘲笑、嘻哈聲或爭辯聲?張英搖頭,說只是聽到用湖州口音罵了一句,然後就是耳光聲。抱住他的那個人很流氓,被打了耳光後,還伸手在張英胸前摸了幾把。這是讓張英覺得很恥辱的事情,所以一直沒有說出來。」

  戴志笑道:「這人確實是色鬼投胎,眾目睽睽之下,居然有這麼大的反應。」

  侯大利道:「手腕帶『忠』字的無名屍體,從年齡來說也就二十歲剛出頭,或者是十七八歲也可能。他在特殊環境下有這種反應,值得我們深查。」

  吳雪道:「從張英的感覺來看,抱住他的人很年輕,衝動來得很快。而且車內有一種奇怪的靜默,全程只有一個湖州聲音,其他人只有呼吸聲,沒有笑聲,沒有罵聲,沒有其他聲音。」

  侯大利凝神沉思片刻,道:「你想表達什麼觀點?」

  吳雪道:「如果戴帽少女和三個參加綁架的犯罪嫌疑人原本就是團伙,有沒有這種可能性,張英被猥褻的時候,戴帽少女也在麵包車上。我總覺得張英在麵包車上的感受很奇怪,有一種怪異氛圍。從得到這個信息以後,我一直在苦思冥想,但是,還沒有想得太清楚。」

  侯大利站起來,在白板前來回走動,站定以後,道:「你們到湖州以後,請求湖州警方廣泛調查,包括監管場所、普通中學和職高,都要深入細緻地查。在前往湖州前,吳雪牽頭,再去找一找張英,做一份詢問筆錄。」

  討論結束以後,張劍波、戴志和吳雪匆匆離開會議室。

  侯大利到檔案室取了「8·3」殺人案的照片,和江克揚一起去找葛向東。

  葛向東在看視頻時,笑眯眯的表情完全消失,神情嚴肅,一絲不苟,很有教授范。

  侯大利把「8·3」殺人案受害者的照片放在桌上,道:「這就是那個受害者,疑似麵包車司機。我想讓他戴上帽子和眼鏡,這樣才能活靈活現。」

  葛向東扭頭看了一眼道:「這個沒有技術含量,我徒弟一會兒就弄好。」

  侯大利強調道:「現在是死人臉,要給他弄得像活人一樣,方便辨認。」

  「放心,簡單。」葛向東的徒弟主動接過活,便在電腦旁做事。

  葛向東放下手中工作,和兩人坐在休息區抽菸、聊天。三人從麵包車談到了被猥褻的張英,提起周濤時都覺得無可奈何,連連嘆氣。

  正在嘆氣之時,侯大利忽然「啊」了一聲,如被孫悟空施了定身法一樣,一動不動。葛向東剛要開口說話,江克揚把食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幾秒鐘後,侯大利猶如通電一般,恢復了行動。他站了起來,匆匆往外走,道:「老葛,照片的事情拜託你,有急事,我們先走。」

  葛向東揮了揮手,道:「你們去辦事。等辦事回來,我這邊應該搞得差不多了。」

  「我們忽略了一個事。」坐上越野車,侯大利讓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慢條斯理地戴手套,在戴手套的時候,說出了江克揚在等待的話。

  江克揚道:「和周濤有關?」

  侯大利道:「或許有關。周濤案的要點在於精液。張英自述在車上被猥褻,有人用身體頂她的後背,應該是性衝動。陳菲菲在麵包車上被脫光了衣服,身體中檢出的精液與周濤的DNA比對成功。結合張英的說法,有沒有這種可能性,陳菲菲的衣服上也粘有精液,不一定是周濤的。」

  江克揚拍了拍額頭,道:「我忽視了這一點,還真有可能出現這種情況。」

  陳菲菲在7月18日被強姦,距離現在也不過一個多月。由於其隨後又在馬背山莊園遇害,這就讓人覺得陳菲菲被強姦是發生了很久的事情。在7月18日,陳菲菲被拖入麵包車,喝了不明液體後失去知覺,醒來時赤身裸體躺在江州河岸的蘆葦叢中。她被送到醫院進行檢查和治療,有一組偵查員沿河搜索,陸續找到了被丟棄於河邊的外套和內衣。技術大隊檢查了這些被丟棄的外套和內衣,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線索。

  侯大利道:「精液滲過衣服,量非常少,不一定能被發現。我們去複查,如果真找到其他人的精液,那是運氣;找不到,很正常。」

  來到法醫中心,接到電話的張小舒已經在辦公室等候。每次走進法醫中心,侯大利看到以前屬于田甜的位置就會黯然神傷。田甜桌前擺設的骷髏頭模型依然堅守崗位,沒有因為主人的離世而遭受離棄。

  侯大利將目光從骷髏頭模型轉開,道:「李主任在嗎?」

  張小舒點了點頭。

  侯大利來到李建偉主任門前,敲了敲門。李建偉抬頭見到侯大利,滿臉笑容地站了起來,道:「大利,過來是什麼事情?」

  侯大利道:「與陳菲菲的事情有關。」

  李建偉道:「陳菲菲已經火化了,我這裡有屍檢報告。」

  侯大利道:「我想問一問陳菲菲被強姦一案的細節,當時是張小舒做的檢查。」

  李建偉望了一眼坐在辦公桌前的張小舒,道:「精液確實是周濤的,張小舒取的樣,張晨做比對,完全合規,沒有任何問題。大利,坐啊,別站著說話。張小舒,你也過來。」

  作為田甜的未婚夫,侯大利和法醫室走得比較近,每次過來都會受到熱情接待。李建偉和張小舒對徐靜屍檢結論有明顯分歧,關係變得微妙起來。但是,當侯大利過來談事的時候,兩人沒有把這點小尷尬擺在檯面上。

  侯大利和江克揚坐下以後,張小舒泡了茶端過來。江州毛峰在透明玻璃杯里或沉或浮,散發著淡淡茶香。

  寒暄幾句,侯大利道:「當初你在給陳菲菲做身體檢查時,有沒有對她的體表做檢查?」

  張小舒搖頭道:「陳菲菲被灌了藥,頭昏腦漲。我沒有對其做體表檢查,只是按照常規的方法做了採集。」

  李建偉道:「為什麼沒有檢查體表?」

  得知張英的遭遇後,張小舒有些懊惱,道:「我失誤了,完全沒有想到做徹底的體表檢查。」

  李建偉道:「也不怪你。陳菲菲當時的狀態很差,本人也沒有說起這些細節。」

  離開法醫室,侯大利來到小會議室,滕鵬飛和老譚已經坐在一起抽菸。

  等侯大利講完,老譚很驚訝地道:「大利啊,你的想法真是天馬行空。」

  侯大利道:「7月天熱,褲子單薄,精液極有可能隔著褲子滲出來,滲出來後多半會粘在陳菲菲的衣服上。」

  老譚潑了冷水:「大利,不要過於樂觀,技術室和檢察院的人都多次檢查過陳菲菲的外套和內衣,沒有任何發現。」

  侯大利道:「這個想法看起來很不可思議,其實符合邏輯。從張英的描述和陳菲菲的遭遇來看,這幫人是性饑渴。張英在車上時間很短,都會發生這種爛事。陳菲菲在車上時間應該更長,更加暴露,我覺得極有可能出現同樣的爛事。遺憾的是當時檢查身體時,只檢查了下身,沒有對身體皮膚進行檢查。幸好我們還保留了陳菲菲的外套和內衣,總得再試一試。」

  滕鵬飛站起身,道:「那就死馬當成活馬醫,如果真找到了精液痕跡,周濤的事情就有了轉機。」

  刑警新樓,三樓,物證室老邢坐在桌前,正在專心看《江州公安志》草稿。聽到腳步聲,他戴上眼鏡,朝外望了望,道:「喲,這麼多人過來,稀罕啊!」

  滕鵬飛平時說話大大咧咧,在老邢面前卻很是恭敬,道:「師父,您看書啊!」

  老邢道:「這書總讓我冒火,你是重案大隊長,好好把稿子讀一遍。你別給我扯沒有時間,時間擠一擠,肯定會有的。我們這些快退休和已經退休的老同志,最重視組織對自己的評價。幹了一輩子,如果在書里能有一兩筆,那也值啊!重案大隊還缺案子嗎?要實事求是,這最重要。」

  滕鵬飛道:「師父在看什麼案子,火氣這麼大?」

  老邢拿筆在稿子上畫了一個大圈圈,自言自語道:「亂寫,明明就是長貴刑偵主辦的案子,就是那個用筷子殺人那事,就不要把功勞記在重案大隊身上。重案大隊破的大案夠多了,不差這一件。」

  滕鵬飛道:「師父目光如炬,這個毛病挑得好。」

  老邢嘆了口氣,道:「別扯什麼目光如炬,都是經過手的案子,我記得清楚。大利來了,老譚也來了,是要複查哪件案子?」

  老譚道:「陳菲菲被強姦的那起案子,送過來好幾件衣服。」

  此案與民警周濤有關,老邢印象非常深刻,扭頭對侯大利道:「又是大利發現的破綻?」

  滕鵬飛道:「師父,我們這麼多人一起來,為什麼你就認為是侯大利發現的破綻?」

  老邢道:「我雖然不在一線了,腦子還沒有變笨。大利如今是省廳的人,如果不是他發現破綻,你們不會和他一起來查物證。更何況大利天賦異稟,鴨骨頭架子的DNA,皮鞋裡的皮屑,都很精彩。他發現新破綻,不足為奇。大利,這次準備找什麼?」

  侯大利道:「查看陳菲菲衣服上是否有精液?」

  老邢道:「嗯,這得好好看看。誰過來辦手續?」

  儘管是刑警支隊兩位副支隊帶隊來對涉案物證進行重新檢查,老邢還是一絲不苟查看了相關手續,詳細登記,全程錄像。除了物證室按程序錄像,技術大隊小楊也開始錄像。

  勘查室小林搬出來陳菲菲案的物證箱。此案物證相對簡單,根據編號擺在桌上。強光燈打開以後,小林戴上手套和帽子,小心翼翼地拿起衣服,用放大鏡,一寸一寸地檢查衣服。

  侯大利叮囑道:「有可能是隔著衣服滲出來的精液,如果真能留在衣服上,印跡比較淺。」

  滕鵬飛道:「仔細點,別漏了。」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小林身上,全場安靜,呼吸聲可聞。

  過了二十分鐘,小林慢慢抬起頭,道:「我看到一小塊污漬。污漬處稍稍發硬,和普通污漬不太一樣。」

  這一塊污漬位於衣領部位,只有指甲殼大小,顏色淺。如果不是特意在衣服上尋找精液,很難發現。侯大利、滕鵬飛、老譚等人輪流湊在放大鏡前進行觀察。諸人看完,都不說話。

  侯大利道:「再檢查,也許不止一處。」

  小林繼續檢查,又過兩分鐘,道:「這裡還有一處。」

  這一塊污漬位於衣服的肩膀處,顏色更淺,面積稍大。

  江克揚興奮地道:「我希望污漬就是精液,只要查出這塊精液不是周濤的精液,案子就要反轉了。」

  侯大利對這個說法沒有表態,額頭出現川字紋路。

  發現污漬以後,剩下的工作就交給DNA室張晨。

  老譚看了看時間,道:「現在讓大家回家等待結果,會等得心焦。葛朗台也從陽州過來了,應該能出圖。到會議室坐一會兒,一邊等DNA的結果,一邊等葛朗台出圖。」

  滕鵬飛脫下手套,道:「檢驗結果很重要,程序上一定要到位,絕對不能因為程序不對而弄成非法證據。其實,就算真正檢出了精液,在沒有抓到此精液所屬的犯罪嫌疑人之前,仍然不能認為周濤沒有強姦陳菲菲。」

  江克揚道:「如果查出了其他人的精液,至少說明此案還有另外的可能性。」

  滕鵬飛道:「只是存在另外的可能性,不能徹底為周濤翻案。周濤的精液出現在陳菲菲的身體裡,必須要有能擺上檯面的合理原因。當然,這是一次重要突破,對周濤極為有利。如果順著精液這條線捉到人,審下來,周濤才有可能真正脫困。」

  一行人來到小會議室,坐了一會兒,葛向東走了過來,手裡拿著幾張圖。

  這是恢復手腕帶「忠」少年的圖像。原圖像是少年死亡以後拍攝的,表情僵硬,五官變形。葛向東根據屍體面部以及模糊視頻做了面部像和全身像。重新處理過的人像活靈活現,戴著帽子和眼鏡,神情很酷。

  「那個疑似被綁少女的圖像要稍稍慢一些,最遲也就明天出來。」葛向東放下圖片,準備回去繼續工作。

  江克揚道:「老葛,問你一個事。你如今閱人無數,能不能看出這人的子丑寅卯?」

  葛向東道:「沒有明顯特徵。只是從五官的肌肉分布和粗細來看,這人不是重體力勞動者。老克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有什麼新發現?」

  江克揚道:「我看過你畫的圖像,總是覺得這人的神情與平常人有微妙區別。」

  葛向東道:「我做的是復原像,與真實相貌肯定有些差異,微妙區別有可能是這個原因。」

  江克揚「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幾分鐘後,宮建民來到會議室。他聽完複查情況後,道:「DNA室出結果有一個過程,在這裡坐著沒有意義,等到張晨把數據做出來,再過來開會。」

  侯大利站起身,道:「那好,我們先回老樓。」

  宮建民道:「大利,你到我辦公室來,有事要談。」

  其他人離開後,侯大利來到宮建民辦公室。

  宮建民給侯大利泡了茶,放在會客的茶几上。以前侯大利作為重案一組組長過來匯報工作,都是站在辦公桌邊講事情。如今身份不一樣,宮建民對待侯大利便客客氣氣。

  侯大利坐在沙發上,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葉是江州毛峰,生產廠家是國營江州茶廠,質量不錯,只不過口感不如侯國龍專屬茶廠出品的毛峰。江家的江州毛峰口感更為醇厚,國營江州茶廠的略帶板栗香。

  幾句閒話後,宮建民言歸正傳,道:「從案發現場的情況來看,徐靜明顯被控制了。徐靜是運動員出身,長期堅持鍛鍊,體能很好。現場沒有明顯擾動,而且樓下的兩人沒有聽到異常聲音,原因有三種,第一種,兇手持有武器,以武力威脅,徐靜不敢反抗;第二種,徐靜有可能是被藥物控制;第三種,兇手恰好在徐靜癲癇發作時進入現場。第三種情況的可能性最小,前兩種皆有可能。不管是哪一種,我們都要一一排查。我們準備把徐靜的樣本送到公安部,再做毒物試驗。安眠藥每年都有新藥,新藥沒有收入省廳樣本庫,很正常。」

  侯大利道:「沒有找到兇手出入的視頻,且別墅門窗完好,外牆沒有攀附痕跡,兇手是熟人的可能性最大。從我們當前的調查情況來看,關江州吸毒,需要用錢,是我們重點關注的目標。」

  宮建民眉頭緊鎖,道:「這又是一起企業家以及其家人被傷害的案子。我和關局對此深感憂慮,如果不儘快將兇手緝拿歸案,恐怕還會發生類似的事情。而且,兇手和幕後黑手不能畫等號。我們必須儘快將兇手和幕後黑手一起挖出來。」

  如今,諸多線索都指向了楊永福。如果在八十年代,公安早就將楊永福控制起來,然後突審。進入新千年,社會變化很大,證據比口供重要,程序必須合法。省專案二組和江州市局都將楊永福納入視線,由於沒有找到楊永福犯罪的直接證據,已有線索無法形成鏈條,只能眼睜睜看著楊永福在社會上活蹦亂跳。

  這是一個老話題,侯大利沒有多說,耐心地聽宮建民講下文。

  宮建民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又將嘴中的茶葉嚼碎:「湖州警方找楊永福核實其真實身份之後,我們就有意控制這個信息,那時你還不是很清楚。湖州假戶口案風波平息後,江州很平靜,楊永福就是吳新生的消息沒有在江州傳播。突然之間,這個消息在江州出現得非常猛,傳得沸沸揚揚,幾乎所有老闆都知道了。有人故意傳播這條對楊永福不利的消息,可是為什麼要傳播這條消息?這讓我迷惑。」

  侯大利想起死去的秦力,道:「也許,兩面人不想讓楊永福繼續行兇,有意讓他暴露。」

  宮建民道:「確實有這種可能性。」

  半小時後,侯大利離開宮建民辦公室。

  侯大利來到重案一組辦公室,與重案大隊的同志們打過招呼後,和江克揚一起下樓。

  侯大利道:「我在想剛才你和老葛的對話。老克在車站派出所就是有名的神眼,覺得死者和平常人不一樣,應該是對的。」

  江克揚道:「或許是我的錯覺。」

  侯大利極為重視偵查員的直覺,道:「錯覺具體是指什麼?」

  江克揚道:「張英說過整個車內只有一個人說話,全程沒有聽到其他人說話,有一種奇怪的靜默。我看過老葛畫出的復原像,總覺得這個人與我多年前在車站派出所看到的一對聾啞人神似。那一對聾啞夫妻習慣戴眼鏡和帽子,和尋常聾啞人不一樣。這兩人比畫手勢的時候非常少,神態很特別。他們經常來坐火車,所以我知道他們是聾啞夫妻。復原像中男子的神情,與這一對夫妻極為相似。」

  侯大利道:「你的這個直覺很重要,這一伙人如果真是聾啞人,肯定會在某個場合留下痕跡。」

  DNA提取室設置在刑警新樓附樓一樓。侯大利和江克揚乘坐電梯下地下停車場時,經過附樓一樓。

  侯大利望著DNA室的門牌,道:「結果還沒有出來,讓人心焦。每次想起我們已經猜到了是有人陷害周濤,卻仍然無法突破,讓周濤在看守所度日如年,心裡就不好受。」

  江克揚道:「江州的DNA實驗室水平排在全省第二,只比省廳稍差一些,回家睡一覺,結果就應該能出來了。」

  此時此刻,DNA提取室正在有條不紊地開展工作,張晨和助手通過離心機、恆溫混勻儀、自動化提取儀等設備,準備把DNA從樣本細胞中釋放出來。他們採取的Chelex-100提取法是最常規的提取方法,主要用來提取血液、精斑和混合斑等。提取出來的DNA樣本接下來就要使用PCR(聚合酶鏈式反應)技術,進行數萬倍擴增。擴增好之後的DNA樣本被送到DNA檢測室進行檢測。

  DNA檢測室是整個DNA實驗室的核心。江州新購買的這台DNA檢測儀可以測出24個基因位點,而一般測出16個基因位點就能夠全面鎖定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某個人。

  等到DNA檢測室得出DNA數據後,通過計算機輸出並形成鑑定報告,經過審定的鑑定報告可以形成案件的直接證據。

  從提取、檢測到得出鑑定報告是科學過程,不管案子多麼十萬火急,也沒有辦法加快速度。張晨唯一能做的就是加班,連夜工作,爭取儘快拿出結果。

  8月27日早上6點,侯大利醒來以後,拿起手機查看,遺憾的是沒有簡訊,也沒有未接電話。他很想給張晨打電話,詢問進展,調出張晨電話,又放棄,再調出,再放棄。最終,他將打電話的想法強壓下去,到健身房鍛鍊。

  健身房裡,張小舒已經汗水淋漓。

  「這麼早?」侯大利的目光在張小舒身體上一掠而過,趕緊迴避。

  張小舒停了下來,拿毛巾擦了擦汗水,道:「我要向你學習,每天堅持鍛鍊。」

  「送到部里的樣本什麼時候能夠出結果?」侯大利看了一眼沙袋下端。由於張小舒經常拍這個部位,沙袋下端出現了明顯印跡。

  「部裡面的大項目太多,我們這個小項目只能排隊。」在進入公安隊伍之前,張小舒身材苗條,稍顯柔弱,整個人很有文藝范。進入公安隊伍後,她時常在健身房鍛鍊,身材變得更加緊實,有點「挺拔」的感覺,與文藝范漸行漸遠。

  侯大利想到江克揚提出的問題,隨口道:「聾啞人有什麼身體特徵?」

  張小舒道:「說具體一些?」

  侯大利道:「『8·3』案件中的死者如果是聾啞人,他的身體有沒有異於常人的特徵?」

  張小舒道:「異於常人的地方就是耳朵,發生於外耳或中耳的聽力損失被稱為傳導性聽力損失,如中耳炎、鼓膜穿孔等。發生於內耳或蝸後神經病變的聽力損失稱為感音神經性聽力損失,混合性聽力損失是傳導性和感音神經性聽力損失的混合體。」

  侯大利道:「『8·3』案件中的死者口、鼻、雙耳有流柱狀血跡,雙眼腫脹瘀血,面部變形,鼻骨、右顴骨、上下頜骨骨折,手觸之有骨擦感,這種情況下,能不能通過檢查耳朵,確定死者是不是聾啞人?」

  「頭部受傷如此嚴重,耳朵大量出血,有可能會影響檢查。」張小舒忽然靈光一閃,道,「我以前在山南醫學院的學報看到過一篇文章,由於發育的問題,先天性聾啞人的皮膚紋理與尋常人不一樣。文章發表在四年前的學報上,我還有些印象,具體內容記不清楚了,得找到當時的論文。」

  侯大利只是隨口一問,並沒有指望張小舒真的能夠給出答案。誰知,張小舒還真的看到過類似研究。這是一個意外驚喜。侯大利道:「既然有這個技術,我們趕緊到山南醫學院,不僅要找到論文,還得找到論文作者,請作者幫助我們查看『8·3』案的屍體。」

  張小舒道:「我得向李主任請假。現在時間還早,李主任應該沒有起床。」

  侯大利繼續留在健身房鍛鍊,張小舒則到樓上洗漱。到了上午8點半,張小舒這才撥通了李建偉主任的電話。

  在判斷徐靜死因這個關鍵問題上,張小舒和李建偉產生了明顯分歧。事實支持了張小舒的判斷,李建偉在判斷死因上出現了嚴重偏差。這個偏差如果沒有及時糾正,將產生重大失誤。李建偉表面上雲淡風輕,實則內心深受煎熬,接連幾天失眠,到了上午8點半時,仍然躺在床上,半睡半醒。

  被電話驚醒後,他看到張小舒的號碼,沒有立刻接通,等手機響了一會兒,這才接通電話,沉聲道:「有事嗎?」

  張小舒道:「李主任,我請假,準備回山南醫大。」

  李建偉道:「為什麼要回醫學院?」

  山南醫大前身就是山南醫學院,李建偉曾經在醫學院進修過,所以習慣稱山南醫大為醫學院。得知侯大利的想法,李建偉脫口而出:「聾啞人核心是聽力問題,難道聽力出現問題會影響皮膚紋理,這有點懸吧?」

  張小舒道:「從理論上來說,先天性疾病和其他類型的疾病會導致皮紋變異。我沒有研究過,只是記得有這麼一篇論文。」

  「哦,是這樣啊,那還是有可能。你去吧。」

  李建偉放下電話,又躺在床上,只覺得疲憊異常。這種疲憊不僅僅來自身體,也來自內心深處。他素來對自己的本事頗為自得,這一次對徐靜死因判斷失誤險些造成重大事故,儘管沒有受到責備,可是挫敗感如影隨形,反覆撕咬著他的自尊心。剛剛接到的電話又讓他覺得自己的知識落伍了,做了一輩子法醫,還真沒有聽說過看手紋可以判斷是不是聾啞人。他在剎那間生出了急流勇退之心,隨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作為江州法醫的負責人,輕易甩手撂挑子,不符合自己的人生理念。

  他在房間轉來轉去,心道:「這幾天沒有給張小舒好臉色,是不是自己太狹隘了?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是她提出的異議才讓自己避免了犯大錯誤。」

  李建偉心神不定地來到副支隊長老譚辦公室。老譚精於足跡和指紋,卻也沒有聽說憑著手紋便可看出是否為聾啞人。

  高速路上,侯大利戴著手套,專注開車。

  張小舒坐在副駕駛位置,望著往後疾退的行道樹,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麼,乾脆沉默起來。

  行駛了三分之一路程,侯大利打開音響。從音響中飄出來的依然是《阿爾罕布拉宮的回憶》,憂傷的旋律在車內流淌,更讓張小舒內心深處的傷痛一點點聚集起來。這一段時間,她經常回想母親離開前的生活細節。那時父親和母親經常關在臥室吵架,偶爾還能聽到屋內傳來「砰砰」的聲音。那時她尚年少,對「砰砰」的聲音意味著什麼懵懵懂懂。現在回憶往事,她明白是父母關在屋裡打架。經歷了邱宏兵案後,她總是不由自主地回憶起母親失蹤前夕的一點一滴。回憶不僅讓其痛苦,也讓其格外害怕。

  車行三分之二路程時,侯大利主動道:「你的進步很快,我聽朴老師說起過,省廳楊浩主任多次表揚你。」

  張小舒輕輕「嗯」了一聲。

  侯大利道:「到了醫大,我們先去翻學報,找到當年發表學報的老師。如果有可能,我們要想辦法邀請這位老師到江州,僅看手印,效果不一定好,畢竟沒有看現場強。」

  「醫學院的教授做實驗,發表論文,但是具體觀察某一個人的手印和腳印,不一定比我們強。」張小舒幽幽地望了侯大利一眼,道,「大利,我作為我媽的子女,能否問一問案件的進展?這一段時間你一直在忙其他的案子,估計沒有多少進展。」

  侯大利道:「有了進展,我們會通報,希望你能理解。」

  張小舒望著窗外,過了一會兒,道:「大利,這些年來,你除了辦案就是辦案,根本沒有自己的生活。難道,你這一輩子都要這樣過嗎?」

  侯大利隨口敷衍道:「一個案子接一個案子,忙得團團轉,我沒有想太多。」

  侯大利無數次捫心自問,難道我以後不再談戀愛了嗎?答案是否定的,他沒有永遠單身的想法,只是暫時沒有找女朋友的意願。隨著與張小舒接觸越來越多,他多次嘗試在心裡把張小舒放在女友的位置,每次如此思考之時,內心深處的陰影就會湧出來,遮天蓋地。除了往事,還有楊永福這條毒蛇也橫在他們中間。在沒有徹底安全之前,他不想再談戀愛。

  說了幾句話後,兩人又陷入沉默。越野車進入陽州,直接開到山南醫大。在暑假期間,醫大圖書館裡仍然有很多同學,同學們安安靜靜讀書,整個大樓幾乎沒有說話聲。張小舒在圖書館很有人緣,不斷有工作人員過來打招呼。在查學報時,一名女管理員把張小舒拉到一邊,道:「小舒,聽說你成為警官了。我們學校畢業出去的,當警官的倒是很少。你的選擇很奇怪,也很有勁。」

  張小舒道:「劉老師,我過來查學報。」

  劉老師道:「我知道你來查學報。那是你男朋友吧,好帥。」

  張小舒笑道:「他是我的同事,一起過來查學報。」

  劉老師道:「你在我們圖書館待了好多年,就是我們圖書館的一員。有時候,我來到閱讀區,下意識就要看看你以前經常坐的位置,仿佛你還在那裡看書。」

  醫大圖書館是張小舒在大學時代最常去的地方。在無數個寂寞夜晚,她獨坐於此,消磨時光。檯燈的柔和光線灑落在小方桌上,格外溫暖,讓其心情平靜。今天,回到舊地,張小舒在倍感親切的同時,又清晰地感到疏離。走出校園,哪怕只有一天,那也就不再是大學生了,很難找到當年的心境。

  劉老師找來近年的學報合訂本,放在張小舒常坐的那個位置,又端來咖啡,送給兩人。

  侯大利喝了一口香醇咖啡,道:「你在學校人緣很好。」

  張小舒道:「那些年無處可去,除了實驗室,就是圖書館和排練廳,這三個地方是我花費時間最多的地方。」

  兩人翻找學報合集,很快就在2001年10月的學報中找到了一篇名為《先天性聾啞人手紋學調查》的文章。更幸運的是張小舒通過導師很順利地聯繫到了文章作者。

  在綠樹成蔭的第三教學樓二樓辦公室,朱教授拿著學報複印件,笑呵呵地道:「沒想到這篇舊文還有人記起,小張是有心人。皮膚紋理學在診斷遺傳性疾病尤其是染色體異常引起的疾病方面有廣泛應用。近年來又發現一些先天性疾病和其他類型的疾病也有皮紋變異。我只是沒有想到這項研究還能用在破案上,這有點意外。」

  張小舒道:「這是一具無名屍體,沒有能夠找到屍源。我們懷疑這具無名屍體也許是聾啞人,所以想請朱教授幫著我們判斷。」

  朱教授道:「我以前的研究是針對先天性聾啞人,後天各種原因導致的聾啞人不在研究範圍內。」

  張小舒道:「偵查員在辦疑難案件時,會窮盡所有可能性。」

  朱教授沉思片刻,道:「聾啞人與正常人相比,皮紋值有多項差異,說明聾啞(至少部分聾啞)的發生與先天因素有關,可能是遺傳物質失調,或胚胎發育時環境因素的異常所致。聾啞人的某些皮紋異常,如男性聾啞人的弓形紋、撓箕紋、尺箕紋低於正常人,斗形紋高於正常人,女性撓箕紋低於正常人,而弓形紋高於正常人。男性ADT角度大於正常人,峰紋總數和有弓者也多於正常人。儘管有了這些明顯差異的數值,但是可否作為聾啞幼兒早期診斷的一項參考,仍然值得在實踐中進一步探討。用來判斷死者是否是聾啞人,這是誰都沒有做過的事情。」

  侯大利解釋道:「我們是用來尋找線索,不用作法庭證據。」

  「我得再次申明,我們研究的是概率,不針對個體,個體情況千變萬化,有各種特殊情況存在。」朱教授將死者手掌的高清照片放在電腦中,放大,然後拿起放大鏡,仔細觀察。隨後拿起尺子,在照片上畫線,反覆測量。

  約莫四十分鐘,他放下尺子和筆,道:「死者的左手a-b紋線是51.3,明顯偏高,右手a-b紋線是52,也明顯偏高。死者左手的ADT角度48.3,右手的ADT角度為49.1,都比平均值偏高。死者八個手指是斗形紋。」

  侯大利道:「這些數據說明了什麼?」

  朱教授道:「這麼說吧,死者的手掌紋符合先天性聾啞人手掌紋的特點。但是,並不能說明死者就一定是先天性聾啞人,只能說死者極有可能是先天性聾啞人。」

  朱教授的結論不能作為證據提交到法庭,但是其結論指出了一個方向:死者很有可能是先天性聾啞人。

  朱教授原來只是想要幫助警方瞧一瞧照片,等到看到照片以後,學術心大起,同意前往江州。副支隊長老譚是有名的手紋和足跡專家,在電話中聽說山南醫大教授居然通過手紋判斷死者極有可能是先天性聾啞人,最初覺得是開玩笑,確認信息是真的後,趕緊來到殯儀館,等待朱教授,準備偷學一點絕技。

  朱教授來到殯儀館,查看死者手紋之後,認為死者確實有可能是先天性聾啞人。老譚跟在朱教授身後,仔細詢問了手紋和多種疾病的關係,記下足足兩頁紙的要點。

  很多事情不過是一層紙,老譚作為手紋和足跡專家,早就明白手相即人相,手作為人體最為敏感和靈巧的器官,手的形體、顏色、質地都和人的健康和精神有緊密聯繫。只不過,他從來沒有想到先天性聾啞人的手紋與普通人不一樣,戳破這層窗戶紙,朱教授的理論就非常淺白了。

  市公安局根據朱教授提出的觀點以及張英的描述,組織上百名民警排查三名疑似聾啞人以及一名疑似被綁女子。每名民警攜帶由葛向東恢復的一男一女兩張照片,在各自責任區內進行排查,橫向到邊,縱向到底,不留死角。

  排查工作開始不久,DNA室張晨主任帶來了一個讓人興奮的消息:兩塊疑似精斑的痕跡確實是精斑,分別屬於兩人。這兩塊精斑沒有與周濤的DNA比對成功。這就意味著,有三個人的精斑留在了陳菲菲身上,這兩人的精斑留在衣服上,周濤的精斑則留在陳菲菲下身。

  小會議室里,宮建民罵了一句,道:「這是怎麼回事?現在看來,周濤確實是被陷害。散會以後,陳陽趕緊把相關情況向李檢察長說一說,溝通一下周濤的事情怎麼處理。」

  坐在宮建民身邊的侯大利沉思不語。另外兩塊精斑出現,讓強姦案的不確定性增加,周濤仍然不能徹底洗清罪名,除非找到利用其精液的人。這是讓侯大利深感遺憾的事情,明明知道有人陷害了周濤,也找到了陷害者的指紋,還有其他人的精液,可是這些人如人間蒸發,始終沒有找到。

  張晨繼續匯報:「兩塊精斑的一塊與無名屍體的DNA比對成功。另一塊精斑沒有在資料庫,沒有比對成功。」

  支隊長陳陽拍了一下桌子,道:「這個團伙果然內訌了,那個死掉的傢伙應該是被團伙內部人殺害的,那個疑似被綁架的女人也是他們一個團伙的。除了我們發現的這四個人,還有一個皮卡車司機。這個團伙相繼在強姦案、猥褻案以及邱宏兵殺妻案中出現,這幾個案子性質完全不同,這夥人是受僱於人。」

  宮建民打斷了陳陽,道:「另一個人的DNA是重要線索,張晨要持續跟蹤。我強調一下徐靜案。關百全是江州名人,妻子和未出生的兒子被害,影響太壞,江州的企業家如今人心惶惶。此案件十分惡劣,和當年丁麗遇害時的情景極為類似,丁麗遇害後,丁晨光搬走,侯總也搬到陽州,還有張大樹、李興奎等都開始出走江州。書記找我和關局談了話,絕不能讓這一幕再出現。滕麻子丟掉所有的事,專心辦理徐靜案。」

  滕鵬飛道:「兇手肯定在徐靜的社會關係中,這一點毫無疑問。」

  宮建民道:「光說不行,你得把兇手找出來。無名屍體案未破,陳菲菲之死還有疑點,省專案二組遭撞擊,關百全妻兒遇害,這麼多事積壓在一起,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喘不過氣來,反正我是喘不過氣了。大家各做各的事情,希望早日突破。大利,你到我辦公室來。」

  眾人紛紛起身,侯大利跟在宮建民身後。

  滕鵬飛望了一眼跟在宮建民身邊的年輕人,心道:「侯大利和專案二組負責兩起命案積案,沒有必要攪和江州市的其他案子。宮建民作為分管副局長,一向精明,為什麼總要叫侯大利到辦公室單獨交代?這絕對另有深意。」他細細回想著這一段時間的種種安排,若有所悟,心情複雜。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