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魚竿模型」的提出
2024-06-03 23:10:19
作者: 小橋老樹
侯大利幾乎在同一時間嘆息一聲,慢慢伸手,按響了門鈴。室內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隻眼睛出現在貓眼前。門後的甘甜知道門外是侯大利,仍然湊在貓眼前,認真看了一眼,屋外的年輕人有一張沉靜的面容,額頭是淺淺的川字紋,鬢間有白髮。透過貓眼,她認真打量了女兒的未婚夫,這才取過鑰匙,打開防盜門的天地鎖。
防盜門原本順滑無聲,今天拉開時發出「嘎吱」一聲響,甘甜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真有響聲。她又推拉防盜門,這一次,防盜門沒有發出響聲。
「大利,請坐。」甘甜帶著幾分疑問和警惕,招呼侯大利換鞋。
侯大利穿上布拖鞋,坐在客廳沙發上。客廳正面是田甜的大幅照片,差不多一平方米大小。田甜身穿白色長裙,面容憂鬱,猶如一朵帶著露珠的茉莉。他徑直來到照片前,忽然間覺得與田甜的相識就是一場不想醒來的美夢。可惜,夢很短,還沒有到幸福的雲端便被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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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長一段時間,侯大利都糾結於如何稱呼甘甜。
田甜犧牲前,侯大利和田甜正在籌備婚禮,準備到民政局辦理結婚證。一場意外,讓兩人的婚姻成為永遠的遺憾。他還沒有來得及改口,一直稱呼甘甜為「甘阿姨」。
安葬田甜以後,侯大利和甘甜互相迴避對方。
今天看到朱燕的狀態,侯大利感受到甘甜所承受的痛苦,糾結化為烏有,他隨意地問出了在腦中反覆練習的話:「媽,楊總不在?」
甘甜正準備給侯大利泡茶,聽到極為陌生又刺耳的稱呼,猶如被機關槍子彈打中,一下就喘不過氣來,靠住厚實的五斗櫃才穩住身體。她有些驚疑地望著侯大利,道:「老楊出差了,過幾天才回來。」
若是侯大利家世普通,她會懷疑眼前的男子是否有求於自己現在的丈夫,可是侯大利的父親是侯國龍,根本不會求到自己丈夫。
侯大利道:「媽,抽時間,我們一起去看一看田甜。」
甘甜揉了揉耳朵,懷疑自己又聽錯了,遲疑了一下,試探著問道:「剛才你稱呼的什麼?」
「媽,我和田甜是夫妻,我是你的女婿。前一段時間,我沒有能夠面對失去田甜的事實。」田甜犧牲以後,侯大利封閉了自己的感情,全身心投入案偵工作中,以此遮蓋傷痛和迴避現實。一年時間過去,他才稍稍敢於直面現實。
甘甜的淚水奪眶而出。她轉過身,掩面而泣。
過了良久,甘甜將泡好的茶端到茶几前,道:「我這輩子對不起田甜,給她帶來了心理創傷。她是個可憐孩子,沒有過幾天舒心的日子。謝謝你,她和你在一起的那一段時間,是她最開心的日子,我知道。」
侯大利下意識摸了摸香菸,隨即又將手縮了回去。
甘甜敏銳地發現了這個動作,道:「做刑警的人,都是這習慣,想抽就抽吧。」
侯大利站在窗邊,抽了一支煙。
甘甜望著女兒的未婚夫,有些恍惚。如果女兒沒有犧牲,現在有可能懷上了小寶貝。她腦中浮現出嬰兒睡在小床上的溫馨畫面,覺得那才是天堂般的生活。
現實很殘酷,她永遠都沒有幫田甜帶小孩子的機會了。
侯大利抽菸的姿勢和田躍進有幾分神似,頭微微前傾,似乎香菸要逃跑,必須要湊上去才能咬住香菸。田躍進的額頭在談戀愛的時候還算平整,很有英武之氣。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的額頭變得凹凸不平,髮際線比同齡人更早後移,眼圈經常發黑,性格也陰沉起來。侯大利成為刑警時間不長,額頭已經有了紋路,髮際線沒有後移,只是兩鬢間的白髮多得不像話。
侯大利抽完煙,走了過來,神情平靜地道:「媽,這一年多時間,我沒有和你多聯繫,很抱歉。我內心深處,仍然不願意相信田甜犧牲了。從今往後,田甜過生日,還有犧牲那天,我希望能夠和你一起過。」
甘甜強忍著再次流淚的衝動,道:「我平時不住江州,回來的次數不算多,這一次特意回來住幾天,就是為了陪田甜。時間過得太快,轉眼就一年了。」
「田甜表面上恨你,實際上非常想你。如果不想你,她就不會對你冷言冷語。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她無數次談起過你。」甘甜和田甜母女有七分神似,舉止神情同樣如此。侯大利面對甘甜之時,總覺得田甜仍在身邊。
甘甜再次掉淚,妝容亂得一塌糊塗,道:「那些年,我也是沒有辦法,你是刑警,內心要強大一些。我是女人,膽子小,當時被人用槍頂住頭,嚇得魂飛魄散。田躍進不聽勸,還要跟黑社會較勁。我是真怕了,如果不離婚,精神絕對會出問題。」
「是誰,膽子這麼大,敢用槍威脅刑警家人?」侯大利以前聽說過此事,只不過事情隔得太久,沒有深入追究。
甘甜道:「八九十年代,社會亂得很,江州有好多黑社會性質的組織,打架、殺人,屢見不鮮。當時勢力最大的就是老衛,後來被人打死了。我就是被老衛的手下用槍頂了腦袋。」
侯大利道:「老衛?」
甘甜道:「老衛,真名叫胡衛,是當時江州的黑社會大哥,綽號『老衛』,風雲一時,狂妄得很。後來被槍擊,當街斃命,到底誰下的手,現在都沒有查清楚。」
「原來老衛是胡衛,我在省城聽說過這個名字。當年他是挺威風,帶著一幫人到陽州拜碼頭,陽州那邊黑社會老大親自迎接,兩邊開了十幾輛黑色奔馳,很長一串。這十幾輛奔馳在省政府大樓前面的大公路開過,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有重要領導到陽州。我那時剛剛到省城讀初中,是臨時轉學過來的,應該是在11月份左右。以前不明白為什麼要轉學,後來才知道是丁麗遇害,我爸媽也被嚇著了,把我轉到陽州讀書。」
侯大利講述的時候還回憶起多年前一件往事。
當時家裡有客人,客人應該是軍民機械廠老闆程宏軍。這段記憶封存在腦海中,平時無聲無息,但當甘甜談起胡衛時,胡衛的名字似乎帶有某種隱喻和暗示,忽然間打開了塵封的記憶,它們依然如此鮮活,細節生動清晰。
那一天,侯國龍和程宏軍在客廳聊天,程宏軍繪聲繪色地談起了陽州黑社會大哥和江州黑社會大哥胡衛見面的情況。侯大利初到陽州,認識的人少,沒有出去玩,正在屋內無聊地翻小人書。他被程宏軍的講述吸引,悄悄到門口偷聽。
侯國龍重重地「哼」了一聲。
記憶解封以後,侯大利感覺父親這個鼻腔音幾乎就在耳邊迴響。侯國龍的聲音帶著鄙視,道:「這夥人不知道死活,居然在省政府大樓前耀武揚威。別看胡衛現在跳得歡,到時一定會拉清單。」
程宏軍道:「拉清單是以後的事,現在他們在江州太猖狂了,再這樣搞下去,做企業的環境都沒有了。我想把分廠逐漸轉到陽州。胡衛這傢伙做事太沒底線,我擔心又發生丁晨光女兒的事。說實話,我是真怕。」
侯國龍朝臥室看了一眼,聲音稍稍放低,道:「搬吧,狡兔三窟,企業要發展,我們個人也要保證絕對安全。我們不能明著搬工廠,不能大張旗鼓搬家。道理很簡單,江州政府流失稅源,會不高興,給點小鞋穿,我們會非常難受。我已經著手在陽州工業園建分廠,還與工業園區的老大見了面。老大是陽州市委常委,與省里關係熟悉,有他撐著,我們慢慢搬。」
程宏軍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就是螞蟻搬家的辦法,先建分廠,一點點轉移。」
侯國龍道:「江州是山南工業重鎮,影響山南西南部這一大片。這一片人口多,經濟條件好,我們也不能失去這個根據地。在陽州和江州都有實實在在的布局,到時靠得牢,走得脫。」
程宏軍壓低聲音道:「胡衛有幾條狗,我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來咬人,總得還擊。」
侯國龍道:「我們正兒八經做企業,絕對不能使用那些江湖手段,也不要和那些江湖人有糾葛。江湖手段比起法律和政策來說更直接、更暴力,會上癮,太危險,出來混,總要還。」
侯大利站在門口聽得很帶勁,突然間覺得父親聲音小了起來,然後父親出現在眼前,道:「侯大利,作業做完了嗎?關門,做作業。」
雖然那時還在讀小學,可是侯大利覺得自己懂得挺多。他和江州的同學們經常聚在一起聊香港電影的古惑仔和江州黑道大哥的英雄故事,對江湖生活很是嚮往。關上門後,他把耳朵貼在門上,卻沒有再聽到父親和程叔叔的議論聲。
這是多年前的往事,「胡衛」像是「阿里巴巴」一樣的咒語,瞬間打開了侯大利原本以為忘記的事情。
「這些都是以前的爛事,當時覺得不得了,現在看起來挺沒有意思。我給你削個黃桃。」甘甜選了一個大黃桃,用小刀削皮。
黃桃肉質細膩,甜美多汁,這正是田甜最喜歡的水果。侯大利聞到黃桃的香甜味道,心臟又疼痛起來,幾秒鐘沒有說話。
甘甜將黃桃切塊,放在盤子裡,遞給侯大利。侯大利艱難地吃了一塊黃桃,控制住情緒,又問道:「你怎麼知道是胡衛的人用槍威脅你?」
甘甜道:「他們很囂張,說得很明確。我與躍進離婚,搬到陽州,刻意迴避江州的事,後面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侯大利道:「田甜爸爸怎麼會得罪胡衛?」
「我真不清楚。田躍進這人死講原則,從來不在家裡講單位的事。我被人用槍頂頭,那個情景變成噩夢,反覆出現,弄得我多次崩潰。出了這事,田躍進才給我透露了隻言片語。」甘甜回想起被人用槍頂住頭的往事,仍然不寒而慄。
侯大利安慰道:「你別擔心了。江州這幾年治安很好,沒有黑社會藏身之地,再也不會出現胡衛式的黑社會大哥。」
「現在比起十年前,治安好得太多,否則我也不敢回來。躍進當時跟我說過,胡衛有幾條忠實走狗,也就是胡衛的直接手下,這些手下大多數都被抓了。還有兩條野狗,一條是楊國雄,另一條是黃大磊,這兩條野狗的下場都不好,楊國雄跳樓死了,黃大磊後來被炸得粉身碎骨。」甘甜提起當年的黑社會,猶帶著濃濃的恨意。
聽到楊國雄和黃大磊的名字,侯大利馬上想起當年程宏軍所言「胡衛的幾條狗」,腎上腺激素如百米飛人一樣狂奔,身體頓時高度緊張起來,正式進入偵查模式,問道:「胡衛是哪一年被打死的?」
甘甜想了想,道:「應該是1994年中秋節前後。胡衛是黑道大哥,在街道被槍擊,轟動一時,晨報、晚報、商報都對胡衛被槍殺之事有連續報導。」
侯大利道:「你被人用槍頂頭是哪一年?」
甘甜道:「大約1994年3月,隔了十六年,具體哪一天記不清楚。」
大腦里的腦神經元「噼里啪啦」進行快速連接,連接完成以後,侯大利將諸多不相干的事情聯繫在一起。
第一件事情:有一段時間,黃大磊、吳開軍、杜強和秦濤非常活躍,做了不少殺人越貨之事。
第二件事情:田躍進離開警隊之前,曾經發現過秦力包庇弟弟秦濤之事。秦力和田躍進是生死之交,田躍進裝作沒有看見秦力包庇秦濤。從以前得到的信息來看,秦力包庇秦濤,是秦力和田躍進先後離開警隊的重要原因。
第三件事情:胡衛死後,黃大磊團伙也散掉了。杜強不知所終,黃大磊和吳開軍各做各的生意,秦濤讀銀行中專。
第四件事情:楊國雄生意失敗,於1999年9月跳樓自殺。兩年之後,2001年10月,楊帆遇害。
這些事情原本沒有聯繫,卻被胡衛這個黑社會大哥串在一起。侯大利之所以一直沒有將胡衛納入偵查目標,是因為胡衛在十六年前就橫死街頭,距離現在太久了。如今他肩負「挖兩面人和幕後黑手」的任務,對胡衛這種黑社會大哥就非常敏感。
甘甜看著眼前男子陷入沉思時額頭形成了淺淺的川字紋,腮幫子咬得緊緊的,與前夫田躍進思考問題時的神情氣質很相似,暗自嘆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當年看上了田躍進,田甜看上了和父親神情接近的侯大利,這都是命。
侯大利道:「你和秦力應該熟悉吧,他是哪一年離開警隊?」
甘甜道:「秦力已經走了,他做的最錯的事情是不該向黃衛下手。不管他做過什麼事,一死萬事空。」
侯大利道:「講一講當時的具體情況?」
「躍進當時在重案二組,前任組長是洪金明,還有秦力、黃衛和吳小衛。躍進和秦力關係最好,秦力替躍進擋過子彈,是過命的交情。躍進和我結婚時,秦力還是單身漢。他和躍進是搭檔,經常到家裡來吃飯。秦力是在1994年辭職,辭職那天晚上,還到家裡喝酒,那天很熱,我把電扇推到客廳。後來秦力和躍進都喝吐了,屋裡都是酒臭味。」
時間會淡化很多事情,但是在每個人的內心深處,總會記住青春往事。甘甜儘管和田躍進離了婚,可是談起前夫時總是使用「躍進」兩個字。她回憶起與重案二組秦力等人交往的細節,充滿惆悵。
侯大利道:「你們離婚是哪一年?」
甘甜道:「1994年8月,我被黑社會威脅以後,躍進仍然不管不顧繼續調查胡衛。這導致我又被人威脅了一次,還被捅了一刀。捅到腿上,出了血,傷不重,警告的意思更多。這一次之後,我徹底失望,堅決離婚。他這人自私,只考慮自己痛快,根本不管家人死活。從被人用槍頂著頭到被捅一刀,只有四五個月時間,我是真受不了,每天提心弔膽。我們離婚後,躍進應該頹廢了一段時間,後來也辭職了。得知躍進辭職,我恨他,既然要辭職,為什麼不早點辭職?辭職後,躍進帶著女兒生活。現在想起來,我也很自私。」
侯大利是田甜的未婚夫,知道另一方的看法。他正在想著田甜講述往事時的淚眼,門鈴響起。
甘甜用紙巾擦了手,來到門前,湊在貓眼前看了一眼。她猛然打開門,道:「楊可,你怎麼來了?」
「我原本要出去旅行,臨時改了主意,到江州玩兩天。」楊可撲到母親懷裡,不停轉圈。轉了兩圈之後,甘甜道:「楊可,停下來,媽媽要暈了。」鬆手之後,楊可發現還有一個年輕男子坐在客廳沙發上,道:「他是誰啊?」
甘甜道:「叫哥哥。」
楊可用審視的目光瞧著侯大利,道:「哪裡跑來的哥哥?」
甘甜道:「姐姐的丈夫。」
由於特殊的家庭環境,田甜比尋常孩子的叛逆期來得早一些,很長一段時間仇視母親,拒絕與母親來往。楊可知道在江州有這樣一個姐姐,從小到大,只見過數面,而且還有一次不歡而散。說實在話,她對姐姐沒有什麼感情。
侯大利的目光沒有離開楊可。楊可在十五六歲的年齡,穿了一件帶有元寶領和泡泡袖的天藍色連衣裙,隨意挎著一個斜挎包,腳下是小皮鞋。她留了一頭超過其年齡的披肩發,發梢還有點淡紅色,比普通的中學生成熟。她的五官與田甜有六七分相似,滿臉是未經社會毒打的幸福感。
甘甜道:「叫姐夫。」
楊可翻了一個白眼,道:「不叫,他們沒結婚。」
甘甜斥責道:「你怎麼說話的?」
「我說的是實話,都沒有見過田甜幾面。」楊可翻了一個白眼,轉身進了臥室。
甘甜對小女兒著實寵愛,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她不忍在侯大利面前責備小女兒,道:「對不起啊,她和姐姐沒有在一起生活過。」
「媽,那我先走了。改天我們約時間去見一見田甜。」最初看見與田甜有幾分相似的楊可,侯大利還有幾分親切。可是楊可對姐姐不恭,這讓他對楊可的觀感直線下降,對其未作評論。
甘甜站在門口,目送女婿的背影消失在電梯口,一時之間,百感交集,頗有幾分惆悵。關上防盜門,楊可探頭出來,道:「那個人走了?」甘甜嘆了口氣,道:「他叫侯大利,是你姐的未婚夫。」楊可道:「長得挺帥,就是頭髮都白了,活像個老頭。這人是做啥的?」甘甜道:「他是警察,和你姐在一個單位。」楊可撇了撇嘴巴,道:「既然和田甜在一個單位,為什麼要讓田甜去抓人?他那時做什麼去了?躺在家裡享清福。哼,假模假式的。」
侯大利比楊可大了十二歲,這十二歲如一條天河,讓兩人產生了深深的隔閡,完全不能互相理解。侯大利沒有了解楊可的欲望,楊可同樣如此。
侯大利坐上越野車,想了想與甘甜的談話,便拿出小本子,記下與甘甜談話時無意間獲取到的信息。他原本還準備探望田躍進,撥通電話後,才知道田躍進和新婚妻子外出旅行了。
8月12日下午2點,回到刑警老樓辦公室,侯大利慢慢恢復了平靜和理智。
侯大利意識到從甘甜那裡得來的信息非常重要,最關鍵的線索似乎不在當前,而是出現在十幾年前。十幾年前的舊事如宇宙大爆炸,持續影響到現在。這也就意味著偵辦白玉梅案甚至是楊帆案不僅要盯著楊永福,還需要把目光前移,盯緊發生在九十年代的事,特別是1994年間的事情。
侯大利如老僧般坐在窗前,一頁頁翻看筆記本,腦中湧出了各種信息碎片。信息碎片原本做著布朗運動,沒有規律可循。某個時刻,一兩個信息碎片發生了粘連,引起連鎖反應,信息不斷發生碰撞和融合。
微風起,幾片落葉飛舞,掉於窗台。
良久,侯大利合上筆記本,來到會議室。在沒有與甘甜見面之前,他提審李小峰的重點放在肖霄身上,現在增加了一個重點,通過李小峰的回憶增加對1994年諸多事情的了解。
「為什麼要深挖1994年的事?」江克揚對這個問題有幾分不解。
侯大利道:「白玉梅案發生在1994年10月,遇害時是秦永國企業的財務人員。」
江克揚道:「李小峰在1994年也就十一二歲,還在學校讀書。」
侯大利道:「1994年是一個特殊年份,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發生,丁麗遇害,黑社會老大胡衛被槍殺,白玉梅遇害,甘甜被人用槍威脅,重案二組秦力和田躍進先後辭職。」
江克揚這才意識到1994年確實不一般,道:「這麼多事,讓我捋一捋。」
侯大利道:「這些事,我們還要持續討論,今天先商量提審李小峰的事情。」
商定審訊方案以後,侯大利和江克揚來到看守所,提審李小峰。
走進四面牆,牆內特殊的肅殺之氣讓侯大利不由得想起了周濤。周濤原本也應該來到專案二組,參與偵辦命案積案。誰知飛來橫禍,遭遇了陳菲菲案,被關進看守所。一堵高牆,周濤和侯大利被分隔在兩個完全不同的區間,過著完全不同的人生。
提訊室內,滿臉沮喪的李小峰垂頭喪氣地坐在椅子上,有人進入,也沒有抬頭。直到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李小峰這才不情不願地抬起了頭。抬頭見到侯大利,他有些羞澀,也生出了幾分希望。
走完必經程序,侯大利輕言細語道:「李總,我們過來核實一些情況,希望你能配合。」
這一聲「李總」讓李小峰頓時長舒了一口氣,如找到知音一般,道:「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我說的都是實話,就怕你們不相信。」
「不管什麼情況,說實話對李總最有利。」侯大利語調平靜,如同對朋友說話一般。
李小峰挺了挺腰,道:「我確實是在說實話,沒有一句話是假的。如果說假話,五雷轟頂,天誅地滅。我估計你們不會相信。夜路走多了撞鬼,我就是撞了鬼。」
侯大利道:「我想要看一看是什麼鬼,是你內心的鬼,還是外鬼?」
李小峰抬頭看了侯大利一眼,想了想,道:「你問吧,我相信你。」
「你認識肖霄嗎?」
「認識。」
「講一講認識經過?」
「我在金色酒吧認識的肖霄。當時我和幾個朋友喝了酒以後,一起到金色酒吧玩。金色酒吧的歌手棒,氣氛好,這在江州是有名的。我們進去的時候,肖霄恰好站在台上唱歌。她和其他打扮妖嬈的歌手不一樣,穿了一件那種男人穿的白背心,素淨,又很性感。我覺得這個唱歌女子不錯,便給吳新生打了電話,才知道在台上唱歌的女歌手叫肖霄。吳新生接到電話半小時左右,來到酒吧。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喝了酒。」
「一起喝酒的有哪些人?」
「有吳新生、肖霄,還有兩個人,這是6月下旬的事情,那時天剛剛熱起來不久。」
「還有兩個人,是哪兩個?」
「那天本來就喝了酒,有些頭昏,另外的人實在想不起來了,是吳新生的朋友。我記得這裡面的人就數肖霄年輕漂亮,我對其他人沒有興趣。」
「有沒有陳菲菲?」
「沒有,我是最近才認識的陳菲菲。」
「你和肖霄有沒有發生關係?」
「你怎麼知道我們發生了關係?」
「回答問題,別反問。」
在前面的對話中,侯大利客氣地稱呼李小峰為李總,讓其放下包袱和抗拒心。這一句稍顯嚴厲的「回答問題,別反問」又讓李小峰感受到了壓力,記起了自己階下囚的身份:「那天晚上,我喝了不少酒,有些醉意,直接回家。第二天中午,我給肖霄打了電話,約她到馬背山莊園。肖霄果然很爽快地答應了,在約定時間,自己開車到馬背山莊園。那天晚上,我們發生了關係。」
「你和肖霄是什麼關係?」
「我和肖霄沒有關係,要說關係,就是炮友。我們發生關係後,我給她買了包包,送了手錶,還給了錢。我們是那種沒有男女感情、純粹打炮的炮友。」
「你和肖霄發生過幾次關係?」
「我們是在6月下旬認識的,很快就發生了關係,在七八月有三四次約會。」
通過一問一答,侯大利梳理清楚了肖霄和李小峰交往的時間和頻次。在肖霄和李小峰交往的這一個時間段,肖霄還是邱宏兵的情人,而邱宏兵已經謀殺了他的妻子張冬梅。
「你和陳菲菲發生過關係?」
「前些天,我有客人,肖霄帶著金色酒吧的炮姐、桐桐和陳菲菲來山莊。陳菲菲唱歌很好聽,人也漂亮。我喜歡年輕漂亮和個子高挑的女生。四個人中,我就瞧上了肖霄和陳菲菲。那天晚上,我就和陳菲菲發生了關係。」
「第一次見面,你們就發生了關係?」
「男歡女愛,對我們來說很正常。」
「你同時約了陳菲菲和肖霄,腳踩兩條船。」
「肖霄和陳菲菲不是我的女朋友,就是交往而已。」
侯大利記下了李小峰和陳菲菲第一次發生關係的時間,8月8日晚和8月9日凌晨。陳菲菲死亡的時間是在8月11日凌晨。
「你和陳菲菲第二次發生關係是哪一天?」
「是8月10日。我9日離開江州,到總公司處理了業務。10日下午回江州,給陳菲菲打電話,約她到山莊。陳菲菲這種女孩子都喜歡抱大腿,我算是大腿吧。她接到電話,根本沒有猶豫,爽快答應。」
「你為什麼不約肖霄?」
「男人都喜歡嘗鮮,陳菲菲更有新鮮感。我和肖霄就是炮友關係,彼此沒有承諾。我喜歡她的肉體,她喜歡我的錢,僅此而已。」
李小峰和侯大利都是江州的富二代,條件很接近。如果沒有楊帆案發生,侯大利極有可能就是現在的「李小峰」,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成為偵查員的侯大利和成為老闆的李小峰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生活方式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思想觀念相差十萬八千里。
李小峰在第一次被訊問時已經交代陳菲菲的死亡過程以及對她的拋屍過程。對其他人的調查、沿線的視頻資料和現場勘查能夠與李小峰的交代互相印證。
只是,屍檢報告出來以後,屍檢報告的結論與李小峰的交代有明顯出入。按照李小峰本人的說法,陳菲菲應該是在做愛過程中的特殊體位導致身體出現問題,他承認了自己的責任在於使用特殊體位。但是,他沒有提到用藥的事情。如果是不當用藥導致陳菲菲身體出現問題,其責任明顯要輕。這是一個疑點。
李小峰根本不知道抽屜里有藥品,但是,在頭孢拉定盒子上有他的指紋,在內盒上有模糊的指紋,疑似他的指紋。讓人比較疑惑的是李小峰交代了特殊體位導致陳菲菲的死亡以及他的拋屍過程,為什麼要隱瞞抽屜里有藥品?這讓偵查員深感不解,是第二個疑點。
陳菲菲案由江州刑警支隊管轄,具體由重案大隊偵辦。省公安廳專案二組的工作重點是盯住與楊帆案和白玉梅案有關的所有案件,以及「挖兩面人和幕後黑手」。在陳菲菲案中,專案二組想要弄明白是誰在操縱整個事件。
由於意圖非常明確,侯大利很注意迴避誘導性提問。
在山南政法大學讀書時,教授反覆提醒過,複句極有可能帶有誘導性。比如下面這個例子:你在2009年7月7日去陽州的目的是不是要讓五哥把帳款交給你?這就是一個明顯的誘導性問話,在其中預設了兩個內容:時間和地點。這句話是一個複句,要把它變成非誘導性發問,需要這樣拆解:第一句,2009年7月7日你在哪裡?第二句,你為什麼要去那裡?拆解後的兩個問題都是單句,不再屬於誘導性發問。
簡單句的問話也不一定都是非誘導性的,連謂結構(有兩個謂語)單句容易演變成誘導性發問。比如,你在2009年7月7日駕車去陽州的目的是什麼?
這句話並不是一個複句,只是一個連謂結構單句。但這也是誘導性問話,裡面預設了方式和地點。要把它變成非誘導性發問,需要拆解成三個問題:2009年7月7日你在哪裡?你是怎麼去的那裡?你為什麼要去那裡?
當一個句子裡的謂語只有一個,且起到修飾作用的部分(定語、狀語、補語)越少時,句子的誘導性就越小。因此,制訂審訊提綱時,侯大利會在訊問前再次檢查自己的提問提綱,著重查看每一個問題在句式上是否都是單獨謂語的單句,每一個問題中起修飾作用的部分是否都做到了最少化。這種用語法結構來衡量的方式簡單又有效。
訊問到此,沒有發現肖霄操縱陳菲菲的線索。侯大利稍稍停頓,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又重新翻了翻審訊提綱。
「你在8月10日回江州,誰還知道?」
「駕駛員,還有總裁辦的人。」
「你約了陳菲菲到山莊,有誰知道?」
「還是駕駛員,我在車上打電話,沒迴避他。等到陳菲菲上山,清潔員和廚師就知道了。聽陳菲菲講,她接到電話時在打麻將,打麻將的人是肖霄、桐桐和炮姐。陳菲菲還借了肖霄的車。」講到這裡,李小峰想起了這四個女人各有不同的滋味,越發覺得自己落到這個處境生不如死,一時之間,悲從心來,惶恐不安。
侯大利梳理了今天得到的信息,再和第一次訊問得到的信息進行對比,道:「陳菲菲拿駕駛證的時間不久,技術很一般吧,肖霄願意把自己的寶馬車借給陳菲菲,很大氣嘛。」
李小峰道:「和陳菲菲比較,肖霄確實比較大氣。我都是主動給她買東西,不管買啥,她都大大方方接受。我看得出來,她沒有因為拿了我的東西就刻意討好我。陳菲菲不一樣,我給了她一個包,她兩眼放光,是發自內心喜愛,看我的眼神立馬就不一樣。」
侯大利笑了笑,道:「你經常送包?」
看到侯大利臉上終於出現笑容,李小峰也鬆了口氣,自嘲道:「女孩子都喜歡名牌包,我讓人到國外採購了一批,價格不貴,牌子響,遇到感覺不錯的,就送一個。」
在2008年金融危機之前,肖霄家裡的經濟條件還不錯。後來,父親肖衛星生意徹底失敗,欠下了一家人靠工資永遠都還不清的債務。肖家破產,負債纍纍,徹底淪為社會底層。肖霄用過名牌包包,陳菲菲則沒有用過,兩人面對名牌包時的心情並不相同。李小峰雖然夸肖霄大氣,其實更喜歡陳菲菲那種狂熱的目光。面對這種目光時,他在女人面前才更有強烈的心理優越感。
聊到此,陳菲菲和肖霄的關係基本清楚,很難再深入下去。侯大利開始有意識地進入閒聊模式,試探著詢問九十年代發生過的事情:「我在江州一中讀高一的時候,你應該是在江州學院讀高三吧。」
「嗯,我比你要大個兩三歲。」李小峰原本說知道當年轟動一時的楊帆案,話到嘴邊,又覺得這個話題不適合在此刻提起。
「在我印象中,楊國雄的兒子楊永福也在江州學院,你們當年能玩得到一起嗎?」侯大利在紙上隨手寫了1994年,輕描淡寫地問道。
侯大利莫名其妙提起這個話題,讓李小峰多少有些意外,道:「我讀高三,楊永福讀高一,接觸得不多。我們兩家的企業還存在競爭關係,有一段時間勢如水火,楊永福見到我就吹鬍子瞪眼,恨不得和我打架,玩不到一塊兒。」
侯大利道:「我沒有在企業工作,隔行如隔山,有些事不太明白。楊國雄當年是什麼情況?」
「楊國雄死了好多年了。」
「隨便談談。」
「楊國雄個性強,很有攻擊性,不講合作,還有黑道背景。在八十年代,社會亂,市場不規範,他的攻擊性讓企業一路做大。到了九十年代,政策和社會變化了,市場規則建立起來,他仍然沒有改變,四處出擊,與很多老闆都搞得勢不兩立。我們修高速公路發了點小財,楊國雄本來是做摩托的,根本沒有技術力量和資源做路橋,眼紅修路賺錢多,成立路橋公司,撬了我們不少牆腳。他的主要技術人才都是挖牆腳挖來的,開口大方,實則小氣,給的錢達不到承諾的數,這就埋下了隱患。後來我們和陽州幾家路橋公司同時發力,開出優惠條件,把他副總、總工到技術員全部挖走。楊國雄建的公路橋發生事故,建設過程中垮塌,有各種現實原因,說到底,還是楊國雄不懂技術,底子淺,沒有自己的技術班底,這才出現質量問題,造成死傷多人的事故。」
馬背山莊園的聚會人員中,多次出現吳新生。李小峰沒有意識到吳新生就是楊永福。
在湖州市明楊縣高馬鎮的戶口造假案中,湖州警方找到吳新生時,冒名吳新生的楊永福承認了非法買賣戶口之事,並給出了相對合理的理由。出於長線經營考慮,湖州警方配合江州警方,沒有向社會公開購買假戶口的詳細名單,也沒有在社會上大張旗鼓進行宣傳。侯大利一邊和李小峰聊起江州企業界的往事,一邊在紙上寫下了楊永福、肖霄、陳菲菲和李小峰的名字,又隨手在四個名字上畫了連接線。
在名字後面畫上線以後,楊永福(吳新生)——肖霄——陳菲菲——李小峰,這原本獨立的四人構成一個整體,宛如一根魚竿。楊永福是釣魚人,肖霄是魚竿,陳菲菲是魚餌,李小峰就是咬餌的那條魚。
這是一個非常奇異的聯想,隨即又讓侯大利聯想起另一個線索。這條線索發生在今年,死者是張大樹的女兒。楊永福(吳新生)——肖霄——張冬梅——邱宏兵,這四人構成的這條線同樣宛如一根魚竿,楊永福是釣魚人,肖霄是魚竿,張冬梅是魚餌,邱宏兵就是咬餌的那條魚。
這兩條線構成稍有不同,但有一點相似,最終那條魚都與江州老闆有關,且最終會受到傷害。當年與楊國雄有競爭關係的老闆的家人,以某種方式「出事」,張大樹的女兒張冬梅被丈夫殺死,邱宏兵成為咬餌的魚;李興奎的兒子李小峰「弄死了」陳菲菲,成為咬餌的另一條魚。
在訊問過程中畫出這條線索,是侯大利偶然所得。這是厚積薄發的結果,當線索多到一定程度,注意力又能集中,那麼靈感遲早會迸發出來。
隨即,侯大利又想起了曾經出現過的第三條魚竿。楊永福(吳新生)——朱富貴——陳菲菲——周濤(侯大利)。這條線上,侯大利極有可能是計劃中將要咬餌的魚,陰差陽錯,周濤成為咬餌的魚。
「魚竿模型」類似於「一槍兩孔模型」。
魚竿模型猛然間出現之後,侯大利很想來到無人的空曠原野,大吼幾句。
提訊室房門被打開,一名看守所民警走進來,遞給侯大利一張字條。字條上的內容是:「我在看守所監控室,李小峰在你面前沒有對抗意識,這是很好的機會,你再詳細問一問頭孢拉定的事情。滕鵬飛。」
在腦中形成魚竿模型以後,侯大利意識到李小峰是否是真兇還得加上一個問號。他更加謹慎,深挖細查,問道:「你在馬背山莊園的臥室有沒有家庭常備藥?」
李小峰有些發愣,道:「什麼藥?」
「家庭常備藥,比如治感冒、拉肚子之類的藥。」
「我身體不錯,很少吃藥。我在家裡從來不管這些事情,有什麼事情,都由總裁辦安排。我爸是土老帽,堅決不設管家。管家的職能就放到總裁辦,總裁辦有一個副主任王楓,專門安排我的日常生活。我家裡有什麼東西,王楓比我清楚。」
總裁辦王楓以前未曾出現在警方的視線,需要核實。侯大利在王楓名字後面加上一個著重符號。
「你是否打開過馬背山莊園臥室的床頭櫃抽屜?」
「這個我要想一想,床頭櫃抽屜里有什麼東西嗎?我平時不常來馬背山,我說得直白一點,要泡女人的時候,我才住到馬背山,這不是我日常生活的房子。你們在我抽屜里查到了什麼藥?我完全沒有在馬背山莊園吃藥的記憶。」
監控室,滕鵬飛用力搓臉上的麻子,對身邊的洪金明道:「政委,李小峰的說法與藥盒上的指紋對不上,法庭上法官不會採信他的說法。如果沒有新的證據出現,下一步仍然會是逮捕。」
「李興奎直接去找了老大,我們壓力很大啊!要辦成鐵案,否則是老鼠鑽風箱,兩頭不是人,甚至後果會更加嚴重。」洪金明額頭豎起川字紋,印跡很深。川字紋幾乎成為江州刑警支隊長以上領導的標配,職務越高,紋路越深。
看守所所長來到監控室,道:「我有事到局裡開會去了,洪政委是來提審李小峰嗎?」
洪金明笑眯眯地道:「我和滕麻子就是來找你。」
所長瞧了瞧屏幕,道:「神探如今是省廳的人,還來跑一線,這不是搶你們的活嗎?」
洪金明打了個哈哈,道:「省廳和市局,分工不分家嘛。」
三人離開監控室時,滕鵬飛又看了一眼屏幕。
提訊室內,李小峰已經站了起來,被看守所民警帶走。
侯大利和江克揚依然穩坐釣魚台,沒有起身。看著李小峰背影消失,侯大利拿起煙,遞了一支給全場沒有怎麼說話的江克揚,道:「你怎麼看?」
江克揚點燃香菸,道:「先說題外話。你是一個非典型富二代,生活猶如苦行僧,李小峰的生活才是富二代的正常生活。貧窮限制了我的想像,特別是在女人方面,李小峰們有著強大的經濟背景,用一個名牌包就能讓年輕漂亮的女人輕易上床。在國外,這些包甚至並不那麼值錢。而我們民警在女人面前越來越沒有地位,談戀愛被甩、結婚又離婚的,比比皆是。」
侯大利拍了拍江克揚的肩膀,道:「別羨慕他們,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最重要。」
江克揚道:「我就是發發牢騷。」
侯大利道:「你覺得李小峰說的是實話嗎?」
江克揚道:「從第一次訊問到我們這一次訊問,李小峰一直想把事情定性為做愛過程中的意外。陳菲菲的真實死因是服用頭孢拉定後飲酒。如果李小峰在事發之時知道真實死因,打電話報警,叫120,他的責任其實不大。為什麼他不選擇風險最低的方式?不好解釋的是頭孢拉定盒子上只有李小峰的指紋。」
侯大利想起周濤那條誤咬魚餌的魚,道:「這就和周濤案高度相似,從陳菲菲身體裡檢出了周濤的精液,說破大天,強姦案跑不了。這個案子也一樣,從馬背山莊園李小峰房間抽屜里發現了帶有李小峰指紋的頭孢拉定盒子,再加上拋屍行為,不管此案有多少難以解釋的地方,李小峰都很難脫身。滕麻子找總裁辦副主任王楓核實過李小峰的用藥習慣,李小峰確實不管這些事。滕麻子意識到其間矛盾,正在左右為難。」
晚上7點,省公安廳命案積案專案二組召開了工作會。會上,諸人對侯大利提出的魚竿模型進行了深入探討。
張冬梅的缺點在於性格瀟灑,或者說在男女關係上不太檢點,其丈夫邱宏兵接近入贅,依靠張家才在社會上成就了一番事業。肖霄在邱宏兵面前刻意展現了傳統女人溫柔賢淑的美德,放大了邱宏兵心中的仇恨。楊永福根本沒有出手,邱宏兵就謀殺了妻子張冬梅。
李小峰的缺點在於生活放蕩,長期憑藉財力招蜂引蝶。陳菲菲開著肖霄的車來到馬背山莊園,引起了一起「意外」死亡事件,李小峰的生活有可能被徹底改變。
周濤則純粹被人算計,更有可能是替侯大利背鍋。
如果楊永福真是釣魚人,從這三條魚竿可以看出楊永福的行為模式,最終咬魚人就是楊國雄曾經的競爭對手或者其親戚、後代。楊永福放大了「最終咬魚人」的弱點和缺點,讓弱點和缺點最終成為殺死咬魚人的絞索。
散會之時,專案二組分成三個小組,各自行動。
第一小組,由秦東江、樊勇和戴志組成。他們前往湖州市明楊縣高馬鎮,調查楊永福的舅舅吳佳勇。此人曾是楊國雄的辦公室主任,算是其核心人員。楊永福表面上與吳佳勇沒有聯繫,包括電話記錄中,吳佳勇和楊永福從來沒有過通話記錄,吳佳勇、楊國蓮等人在楊永福失蹤四年後向江陽區法院提出宣告死亡的申請。江陽區法院根據有關法律規定,發出尋找楊永福的公告。在法定公告期已滿一年以後,楊永福仍杳無音訊,法院以特別程序審理,認定楊永福長期下落不明已四年,符合法律規定的宣告死亡的相關條件,據此判決宣告楊永福死亡。
楊永福正是在湖州市明楊縣高馬鎮變成了吳新生。若不是高馬鎮假戶口案無意間爆雷,吳新生從此就代替了楊永福。在這種情況下,楊永福和吳佳勇沒有密切來往,鬼都不相信。
樊勇從警經歷豐富,曾經在緝毒一線工作多年。秦東江心思縝密,行動力也強。戴志是湖州警察,人熟地熟。這三人搭檔前往湖州,是專案二組的最佳組合。
第二小組,由吳雪和張劍波組成。他們這一對搭檔的主要任務是調查肖霄及其身邊的人。肖霄在張冬梅案和陳菲菲案中都有牽扯,甚至扮演了重要角色。吳雪來自省刑總,張劍波是湖州刑警,與江州本地來往不多,由他們負責搜集肖霄的情況,更不引人注意。
第三小組,由侯大利和江克揚組成。這一對搭檔主要負責總體指揮、聯絡協調,以及清理江州企業界從八九十年代開始形成的錯綜複雜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