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利刑偵筆記.8:舊案尋蹤 第一章 專案二組的新任務1
2024-06-03 23:10:10
作者: 小橋老樹
2010年8月8日上午,山南省,江州市。
成功偵辦湖州系列殺人案和江州碎屍案以後,按慣例要開會總結。省公安廳命案積案專案組二組組長侯大利原本以為召開的是小規模座談會,總結前階段得失,安排下一步工作。
誰知,這是一場頗有聲勢的表彰大會。
參會人員有山南省副省長、省公安廳廳長陳彬,江州市委書記和市長,湖州市委書記和市長,省公安廳副廳長費龍,省刑偵總隊總隊長劉真等領導。另外,還有全省部分地市負責同志參會。
會上,副省長、省公安廳廳長陳彬對湖州三案和碎屍案的成功告破表示熱烈祝賀,向廣大公安幹警表示崇高敬意。他聲情並茂地講道:「湖州系列殺人案和江州碎屍案成功告破,過程艱辛,實屬不易,令人振奮,集中體現了省、市、縣三級公安機關尤其是刑偵部門的艱辛付出和不懈努力,集中體現了同志們敢打硬仗、能打勝仗的堅定決心和過硬作風,集中體現了全省公安機關立足當前、著眼長遠,夯實基礎、提升能力取得的長足進步和跨越發展,打出了山南公安聲威,極大地提升了公安機關的公信力……希望全省公安機關特別是刑偵戰線、支撐保障部門抓住有效時間,發起新一輪衝刺攻堅,奮力實現既定目標,以實際行動讓逝者沉冤昭雪、生者心靈慰藉,切實維護法律尊嚴,彰顯公平正義,更好地捍衛政治安全、維護社會安定、保障人民安寧。」
會場掌聲如雷。
侯大利代表省公安廳命案積案專案二組發言。偵查員平時很少穿警服,外出皆便衣。侯大利自入職以來,只有在授銜、晉級、參加重要會議和祭奠犧牲戰友時才穿過幾次警服。今天屬於重要會議,他穿警服、掛綬帶、佩戴大紅花,沉穩地走上主席台。
敬禮之後,侯大利拿出兩頁稿子,認真地讀道:「我代表立功受獎的全體同志,感謝上級組織和領導給予的榮譽,感謝那些朝夕相處、並肩作戰的戰友……」
這是中規中矩的發言。發言結束以後,大家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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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大利收起稿子,沒有立刻離開,望了望主席台下的參會者,目光轉了一圈後,緩緩道:「今天是表彰會,應該說些讓人振奮、讓人鼓勁的話。可是,在發言的時候,腦中突然出現了好幾個犧牲了的戰友的身影,他們的面容如此清晰,笑容如此親切,似乎就在身邊,觸手可及。他們犧牲在第一線,永遠走了,再也回不到隊裡。我參加工作時間不長,2007年進入江州市公安局,短短三年多時間裡,我在刑警二中隊的師父李超在與犯罪分子石秋陽的搏鬥中犧牲。李超是很普通的刑警,平時愛發點牢騷,開個小玩笑,有個綽號叫『李大嘴』。他確實很普通,是千千萬萬平凡警察中的一員,但面對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時,毫不畏懼,勇敢地沖了上去,壯烈犧牲,留下了還在上小學的女兒。我的未婚妻田甜原本是法醫,後來調到二大隊,在抓捕人販子時英勇犧牲。她犧牲得非常突然,沒有一點預兆,我聽到這個消息時格外傷心,早上還活生生的未婚妻,突然就與我陰陽兩隔了。以前聽到陰陽兩隔沒有什麼特殊感覺,經歷過這種傷痛以後,我才明白陰陽兩隔的真實意思,就是你遇到高興事,想要與她分享,你心情不好,想要與她傾訴,而她已經不在了。」
參會者有一大半是著裝民警,其餘是各行業代表。因為是表彰大會,參會人員原本開開心心。當侯大利脫稿講話時,不管是公安人員還是其他行業的人員都收斂了笑容,凝神靜氣,靜聽立功者的肺腑之言。張小舒坐在第三排,與侯大利目光相對之時,意外地看到侯大利眼中隱有淚光。
侯大利頓了頓,又道:「犯罪是人類社會的頑疾,古代有,現代有,將來也會有。我們的職責就是抓住犯罪分子,讓他們受到懲罰。雖然很多傷害永遠無法彌補,但是,讓犯罪分子受到懲罰多少會給人以安慰。將犯罪分子繩之以法,這也是一種震懾,是減少犯罪的有效手段。這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散會以後,我和我的戰友們就要投入下一場戰鬥,希望我們在新的戰鬥中能夠獲勝。謝謝大家。」
沒有花哨成分的質樸發言,贏得了滿堂掌聲。
陳彬廳長拍手之後,扭頭道:「老費,這小伙子講得不錯,比提前準備的稿子好。這人很年輕啊,參加工作三年就擔任專案二組組長,挺厲害。」
費龍副廳長道:「侯大利被稱為神探,參加工作時間短,連破數起大案,能力很強。他是我哥的學生,當初我哥想讓這傢伙讀他的研究生。小伙子執意要到一線,把我哥氣得夠嗆。」
「費教授看上的人,絕對不錯。」陳彬忽然想起一事,道,「侯大利,是不是侯國龍的兒子?」
費龍副廳長道:「是的,他爸是侯國龍。」
陳彬「哦」了一聲,道:「山南省首富的兒子,居然成為優秀偵查員。這個小伙子不錯,好好培養。」
侯大利回到座位,江克揚低聲道:「稿子念起來乾巴巴的,最後脫稿講的幾句才是真話,講得很好。」
「念完稿子,突然就想說幾句心裡話。」侯大利甚為內斂,很少輕易表達感情,站在講台上,突然間想起了師父李超和未婚妻田甜,這才說出了肺腑之言。
參加表彰會的有《山南法制報》的女記者。這位女記者知道受表彰者侯大利是侯國龍的兒子,特意準備了幾個與侯國龍有關的問題。聽到侯大利最後一段脫稿發言後,她臨時又增加了與其未婚妻田甜有關的問題。侯大利歸位後,她來到第一排,蹲在其身邊,遞上名片,提出採訪要求。
侯大利接過名片,道:「等散會再說吧。」
女記者指了指主席台側面,道:「等會兒我在主席台那邊等你,再給你補兩張照片。」
即將散會之時,侯大利收到宮建民的簡訊:「散會後,立刻到小會議室。」
散會後,女記者在主席台左側等了一會兒,沒有見到侯大利過來。她走上主席台,俯視全場,只見眾多警察從側門走出會場。參會警察都穿著警服,她看得眼花繚亂,也沒有找到侯大利。
侯大利此時來到了小會議室。
小會議室有省刑偵總隊劉真總隊長、江州市公安局關鵬局長和宮建民副局長。
劉真總隊長開門見山地道:「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有新任務,除了繼續偵辦命案積案以外,還要負責協助江州市公安局深挖兩面人和幕後黑手。」
7月20日,山南省公安廳「秋風-2010」命案積案攻堅行動部署大會之後,關鵬曾經和侯大利有過一段對話。關鵬當時提出一個問題:「這些年,江州不少企業家的家人都發生過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這值得我們關注。」這一段話分量很重,侯大利牢記在心。他在偵辦湖州三案和碎屍案之時,一直在有意識搜集「關鵬問題」的相關線索。半個月後,「關鵬問題」演變成了省、市兩級公安部門共同關注的問題。
談了一些細節後,劉真總隊長道:「剛才談到的線索表明,江州市公安局刑偵隊伍中出現了兩面人,此人有一定資歷和職務,隱藏得很深。專案二組要利用偵辦命案積案之機,聽從關局指揮,擠掉這個膿包。黑惡勢力不是孤立存在的,之所以能夠稱霸一方,甚至無法無天,很大原因在於有兩面人庇護。黑惡勢力在前台為非作歹、牟取利益,兩面人在後台通風報信、縱容包庇,兩者沆瀣一氣,破壞了政治生態,帶壞了社會風氣。客觀地說,江州在這方面的問題不算嚴重,在全省排不上號。從時間上來看,主要問題在多年前產生。但是,只要有問題,不管是大還是小,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前,都得一查到底,絕不姑息。侯大利,你有什麼想法,可以提。」
侯大利道:「專案二組中除了我之外,還有樊勇和江克揚來自江州。」
劉真總隊長道:「你是新人,和以前的事情無關,可以信任。專案二組中樊勇在進入刑偵隊伍前來自緝毒大隊,江克揚來自火車站派出所,經過調查,這兩人也可以信任。我在這裡談原則,具體工作聽關局安排。」
關鵬放下筆,又看了一眼筆記本,道:「專案二組在偵辦案件中已經觸及兩面人,兩面人和我以前提到的幕後黑手是相關聯的。因此,挖兩面人和幕後黑手的任務交給專案二組。工作開展的方式就是利用偵辦命案積案之機,深挖多年前與楊國雄、胡衛等人有關聯的細節,找出隱藏很深的兩面人,以及危害極大的幕後黑手。這項任務原則性強,紀律性強,需要高度保密,由專案二組來辦理最合適。105專案組一直在配合你們工作,你以後要注意控制尺度。105專案組可以參加對兩案的調查,但是不能接觸挖兩面人的相關工作。」
侯大利抬頭挺胸,接受了這項沉甸甸的任務。
接受任務以後,侯大利和專案二組的戰友們分乘兩輛車,回到刑警老樓。回到老樓不久,內部工作會還未召開,專案二組兼職內勤吳雪接到電話,請專案二組派員參加「8·3」殺人案案情分析會。
「8·3」殺人案由江州刑警支隊重案大隊偵辦,在最初方案中並沒有計劃邀請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參會。在審閱案情分析會方案時,宮建民提出明確要求:「受害者疑似麵包車司機,麵包車司機多次出現在案發現場,這與楊永福有聯繫,請專案二組派員參加案情分析會。」
侯大利正準備出發參加案情分析會,接到市公安局政治處顧主任的電話。顧主任笑道:「大利啊,《山南法制報》常記者要採訪你,結果你散會就原地消失,害得常記者白等你一小時。常記者在我辦公室坐著不走。宣傳公安是硬任務,你趕緊到我辦公室來。」
顧主任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侯大利只得讓江克揚去參加「8·3」殺人案案情分析會,自己到顧主任辦公室接受採訪。
採訪比預想時間要長,整整一個半小時才結束。完成採訪任務後,侯大利匆匆回到老樓。等了一會兒,江克揚才出現在辦公室。
侯大利道:「案情分析會,確定死者身份沒有?」
江克揚道:「很奇怪,死者憑空出現,指紋、DNA以及戶籍的資料庫中都沒有查到此人,周邊也沒有報失蹤的。市局已經發出了協查通報,暫時沒有消息。死者如果真是麵包車駕駛員,大家懷疑是外地人進入江州作案。」
侯大利道:「這麼說沒有實質性進展?」
江克揚搖了搖頭,道:「暫時沒有。」
侯大利道:「那我們專案組開會吧,有新任務。」
鎖上了四樓通向五樓的鐵門,又關上了房門,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工作會正式召開。侯大利講完「挖兩面人和幕後黑手」的新任務以後,專案二組所有成員都陷入沉默。
談完紀律要求和工作要點之後,侯大利將話題轉到命案積案工作上,道:「表彰會結束了,湖州三案和碎屍案也就完全翻篇,我們專案二組負責六起命案積案,湖州三案只能算是一起案件,我們還有五起案件未破,不能有絲毫鬆懈。我們雖然暫時在七個小組中拔得頭籌,誰能走得夠遠,還真說不定。萬里長征只走了第一步,絕對不能驕傲。下面,我來理一理幕後黑手這一團亂麻。」
樊勇比畫了一個勝利手勢。
「楊帆案和白玉梅案看似毫無關聯,白玉梅遇害是在1994年8月,楊帆遇害是在2001年10月,相差了七年。如果我們把楊永福放進來,事情就發生了微妙變化。」
侯大利拉過來白板,在白板上寫道:「1999年9月24日,楊國雄跳樓自殺。」
「楊國雄靠生產摩托起家,江州摩托曾經風光一時。國龍摩托和晨光摩托崛起以後,江州摩托慢慢滯銷。楊國雄選擇多元化經營,具體來說就是哪個行業賺錢就進入哪個行業。進入煤炭行業後,楊國雄與秦永國爭奪煤礦,水火不容。白玉梅是秦永國公司的財務人員,其遇害之時,恰好就是楊國雄和秦永國爭奪煤礦最厲害的那一段時間。白玉梅的老公張志立多次提到此事,認為楊國雄就是兇手。」
侯大利略微停頓,強調道:「沿著時間線往下看,楊帆在2001年10月遇害,兇手自然和楊國雄無關。在世安橋上,楊帆被推入水中,那個面容模糊的少年騎著江州摩托。省城李秋等人之所以突然到江州來找我,是有人冒用了我的聲音向他們發出邀請。李秋和我很熟悉,但是對這個邀請沒有任何懷疑。」
經過近十年風雨,往日傷痛已經深埋入心,侯大利能夠在眾人面前平靜地談起楊帆案。可是每當在公共場合提起楊帆之時,他的內心深處仍然在一點一點滲血。
吳雪望著侯大利平靜的神情,忽然之間,特別同情眼前這位小神探。她有些失神,心道:「張小舒的媽媽遇害,侯大利的女友遇害,張小舒和侯大利都是苦命人,真希望能夠破案,真希望這兩人能夠走到一起。」
侯大利的目光掃過吳雪,發現其神情有些怪,略略停頓。
吳雪感受到了侯大利的目光,下意識搖了搖頭。
侯大利繼續道:「種種跡象表明,向楊帆下手的嫌疑人極有可能是楊永福。楊永福報仇的對象不只楊帆,或許還有其他人。比如,邱宏兵殺害了妻子張冬梅,而張冬梅是張大樹的女兒。大家注意一點,張大樹也是楊國雄的競爭對手。表面上看起來,邱宏兵殺妻案和楊永福沒有關係,但是有一條線將邱宏兵和楊永福聯繫起來,這條線是肖霄。肖霄在金色酒吧當駐唱歌手。金色酒吧的老闆就是楊永福。而邱宏兵與肖霄是情人關係。」
說到這裡,他在白板上寫下了「肖霄」兩個大字:「我個人對肖霄評價就是心狠手辣,其行為、思想和年齡完全不相稱。」
侯大利擦掉「肖霄」這兩個字,又道,「秦永國有一個女兒,離開山南多年,誰都不知道其行蹤。我和秦永國有過一次深入交流,他談起了其弟弟遭遇的礦難,仍然心氣難平,覺得後怕,所以送女兒離開江州這個是非窩,免得受牽連。李興奎的妹妹李興梅四年前被捅了一刀,傷到脊柱,這輩子只能坐輪椅,至今沒有抓到兇手。李興奎主營路橋,恰好也是楊國雄曾經進入的領域。四年前,也就是2006年,楊永福更名為吳新生,行蹤不定,後來成為朱琪的情人,進入建築領域,和邱宏兵扯上關係。這一系列是巧合嗎?我覺得不是。」
侯大利在白板上寫下他認為重要的事件:
1. 1994年8月,白玉梅遇害;
2. 1995年7月,秦永國的親弟弟秦永強在紅源煤礦被掉落的石塊砸死;
3. 1999年9月24日,楊國雄跳樓自殺;
4. 2000年9月7日,楊國雄的妻子吳佳寧因病離世;
5. 2001年10月18日,楊帆遇害;
6. 2002年4月(具體日期不明),楊永福離開江州學院附中,來到秦陽五中;
7. 2003年11月12日,楊永福從陽州電子科技大學輟學,時年18歲;
8. 2005年7月,楊永福在湖州市明楊縣高馬鎮更名為吳新生;
9. 2006年3月5日,李興梅被捅了一刀;
10. 2008年,楊永福以吳新生的名字出現在朱琪身邊;
11. 2010年5月23日,邱宏兵殺妻。
放下簽字筆,侯大利道:「我列舉出來的事件以楊國雄跳樓為隔斷,分為前後兩個階段,前面的事情與楊國雄有關聯,後面的事情也極有可能與楊永福有關聯。」
按照侯大利的推論,這就是一個長達二十年且涉及多人的殘酷故事,專案二組所有成員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吳雪道:「如果大利的推論正確,楊國雄和楊永福父子就是一對魔鬼。」
8月8日下午,局長關鵬、副局長宮建民來到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駐地,召開了小範圍工作會。根據專案要求,所有參會人員重簽了保密責任書。
晚上7點,侯大利和吳雪在金色天街找到陳菲菲,在東城派出所駐金色天街警務室與其談話。
陳菲菲嘴唇上的口紅特別明顯,稱得上「血盆大口」,襯得整張臉格外蒼白,毫無血色。她穿的高跟鞋足有七八厘米高,小吊帶讓肩膀和後背都露了出來。如此打扮讓陳菲菲看起來比同齡人性感,女人味十足。
陳菲菲認出了侯大利,道:「警官,找我什麼事?我等會兒就要唱歌了。要問話就快點,別耽誤我唱歌,這可是我的飯碗。」
侯大利道:「陳義明的腿好利索沒有?」
陳菲菲「呸」了一聲,道:「別跟我提這個人,髒我耳朵。警官,我不是呸你,我是在呸那個人渣。」
侯大利道:「你晚上不回家?」
陳菲菲不經意間打了個哈欠,道:「我已經搬出來了。」
侯大利道:「住在哪裡?」
「你是明知故問,我被你們的人強姦後,你們把我查了個底朝天。我還住在天街背後的那幢老樓,就是工人新村。」陳菲菲說話時用的是一種滿不在乎的口氣,神態中混雜著桀驁不馴和玩世不恭,與十八九歲青春少女慣常的神態相去甚遠。
不管陳菲菲是什麼態度,深知內情的侯大利對眼前女子懷有深深的同情。如果不是遇到爛到骨子裡的繼父,陳菲菲應該還在校園讀書、談戀愛,享受青春。他見陳菲菲右手中指微黃,便取出香菸,遞給她一支。陳菲菲接過香菸,動作嫻熟地點燃,抽了一口。侯大利也抽了一口煙,默默地看著眼前女子。
陳菲菲抽了兩三口後,道:「警官,你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我?」
侯大利道:「你媽在菜市場有固定攤位,辛苦一些,收入還行。你可以幫她,一樣能賺錢。」
「我媽辛苦一輩子,賺了些小錢,全給陳義明那個渾蛋敗光了。我不會像我媽那樣傻,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女人的青春能有幾年,等到人老珠黃,啥都完了。」陳菲菲吐了一個煙圈,用挑釁的眼神瞧著侯大利。
吳雪忍不住道:「正因為青春短暫,所以要想辦法好好工作,這樣以後才有保障。」
陳菲菲「哼」了一聲,沒有理睬吳雪。
閒聊幾句,侯大利進入正題,道:「陳菲菲,7月19日上午的事,再跟我們講一講。」
陳菲菲道:「我講了幾遍了,這又不是什麼好事,為什麼要反覆講?那個強姦犯已經被逮住了,還是你們的人。哼,男人都是一路貨色,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不好色的男人。」
侯大利眼神突然間鋒利起來,道:「不要自以為是,我們是在幫你。」
年輕警官的目光如火一般灼人,陳菲菲被刺得疼痛,迴避了他的目光,抽了一口煙,仍然裝作滿不在乎,道:「7月19日上午,我正在睡覺,桐桐給我打電話,讓我到金色酒吧打麻將。酒吧上午都沒有什麼生意,我們幾個姐妹經常約在這裡打麻將。」
侯大利道:「桐桐給你打電話的時候,說過還有哪些人打麻將?」
陳菲菲道:「我們那段時間經常在一起打麻將的就是桐桐、肖霄、小雨、炮姐和我,桐桐輸得多,想要撈回來,就四處約人。」
侯大利道:「誰知道你要出門打麻將?」
陳菲菲道:「桐桐肯定知道,肖霄和炮姐也知道,小雨也許知道。」
7月19日上午,陳菲菲接到電話,剛出門便被堵住,這說明麵包車上的人知道陳菲菲要出門。偵查員分別調查了肖霄、桐桐、小雨和炮姐。
桐桐承認是她打的電話,一把鼻涕一把淚,堅決不承認向外人透露過。
肖霄、炮姐和小雨都指認是桐桐打電話約人。肖霄和炮姐幾乎和陳菲菲同時出發。小雨有事來不了。
支隊調查過這五人的通話記錄,在陳菲菲被綁架前後,五人的通話記錄都沒有疑點。侯大利根本不相信麵包車是偶然出現在陳菲菲面前,在其心中,肖霄絕對就是罪魁禍首,只不過這個女子如毒蛇般兇狠,又如狐狸般狡猾,抓不到其破綻。他堅信夜路走多了絕對要撞鬼,終究有一天,肖霄會栽大跟頭。
侯大利道:「在麵包車上,有人說了什麼話?」
陳菲菲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侯大利,道:「我記得很清楚,一人說,『侯組長,陳菲菲真他媽賤』;另一人說,『你不說話能死啊』。」
侯大利道:「說話人是什麼口音?兩人說話有什麼特點?」
陳菲菲道:「當時我被嚇得不輕,記得不是太清楚。兩人都是江州口音,一個人的口音和你差不多,另一個聲音有點沙啞。這以後,我就迷糊了,醒來之後就在江州河邊。」
侯大利特別重視與麵包車有關的細節,這是因為有三件事情與麵包車有關——第一件,張英被麵包車上的人綁架,在車上被猥褻,聽到了「楊為民」的稱呼;第二件,如果不是顧全清突然出現,張冬梅極有可能會被麵包車上的人綁架;第三件,陳菲菲被麵包車上的人綁架並強姦,從陳菲菲體內查出了周濤的精液。
這三起事件都與楊永福有間接聯繫。在張英被猥褻一案中,新琪公司最終把老機礦廠的東、西兩塊地都拿到手,楊永福是此次事件的最大受益者。張冬梅案中,張冬梅的父親張大樹與楊國雄是競爭關係。陳菲菲案中,周濤絕無可能與那輛神秘麵包車有牽連。當時就有推論,麵包車背後的人極有可能是衝著侯大利來的,周濤是躺著中槍。
詢問結束後,侯大利忍不住勸道:「你在19號才出過事,身體也還有傷,別在外面胡混了,回去幫你媽。」
「拜託警官,我當駐唱歌手,憑勞動吃飯,不丟臉。沒事我就走了。」陳菲菲抓起小包,高跟鞋發出「噔噔」的聲音,離開警務室。
時間尚早,還沒有到酒吧生意的高峰期,卡座大多空著,幾個年輕人坐在一起嘻嘻哈哈說笑。
陳菲菲推開側門,進入休息室。
肖霄對著鏡子在仔細化妝,準備在高峰期登台唱歌。她穿了一件男式背心,露出肩膀,扎了最簡單的馬尾辮。桌上還有一副平光眼鏡,她準備登台時戴上。這種打扮既簡單又性感,與其他歌手的濃妝艷抹形成強烈對比。
陳菲菲原本準備穿那一套紅色緊身衣,看到肖霄的打扮,驚訝地道:「你穿學校歌舞團的衣服?有點土啊!」
肖霄道:「這你就不懂了,好看不過素打扮,你也別又紅又紫地穿了。弄點簡單的衣服,頂多在衣服上撕條口子,把腰露出來,這才是真正的性感。只有那些中老年婦女才穿得花里胡哨的。晚上唱完歌,跟我參加一個局。」
陳菲菲道:「什麼局?」
肖霄道:「到時候就知道了,高檔的。」
晚上11點,陳菲菲接連唱了三首歌。儘管酒吧冷氣十足,但由於跳得太厲害,她仍然出了一頭熱汗。在小屋稍作休息後,她和肖霄、桐桐、炮姐一起出發。肖霄開了一輛香噴噴的二手寶馬,在一路歡笑中,十來分鐘後來到馬背山。
馬背山原本是城外的野山坡。隨著城區發展,馬背山變成了城中山。隧道打通以後,馬溪河水流入江州河,馬背山由偏僻荒山變成了城區制高點。
來到馬背山山腳下,肖霄停車,對後排的陳菲菲道:「菲菲,你來上山。」陳菲菲剛拿到駕駛證,從來沒有開過馬背山這種山路,有點害怕。肖霄走到後門,拉開車門,不耐煩地道:「這種小山路都不敢開,你的駕駛證乾脆鎖在箱子裡得了。我也坐車上,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在肖霄的鼓勵下,陳菲菲坐到駕駛位。
小車一路慢行,順利到達山頂的馬背山莊園。馬背山莊園是陽江高速集團的產業。陽江高速集團李小峰副總經理只要來到江州,一般都會住在此處。
李小峰不到三十歲,從江州學院附中畢業以後到國外留學,回到國內就進入陽江高速集團。他擔任副總經理並非憑藉國外學歷,也不是實幹精神,而是因為含著金湯匙出生。作為老闆李興奎的長子,他遲早要接班。在集團里,他是實實在在的掌權派。只要不違背父親的決定,多數事情就由他說了算。
在國外的經歷讓其喜歡搞聚會。馬背山莊園位於馬背山山頂,頂峰面積不大不小,剛好夠建設馬背山莊園。莊園內建有游泳池,游泳池邊緣不到一米便是直立山崖,山崖約百米,山底便是馬溪河。
游泳池旁邊是一處露天平台,裝有燈光和音響。站在露天平台能夠俯視整個江州城,有一覽眾山小的詩情畫意。
李小峰、吳新生等人坐在平台處閒聊、喝酒。山莊備有大量茅台和洋酒,若是李興奎到來,整個山莊便飄起茅台香,時不時還會傳出「射鵰引弓……」的豪邁歌聲。若是李小峰到來,山莊則響起被李興奎評價為「靡靡之音」的爵士樂。
一輛小車駛入莊園,走下來一個奇怪的男人。男人右臉幾乎都是燙傷,左臉完好無損,形成了奇怪的對比。如果只看左臉,男人文質彬彬;如果只看右臉,皮膚凹凸不平,呈暗紅色,很恐怖。左臉和右臉同時在一張臉上,形成一種奇異兇相。
「嘿,峰哥。」來人打了招呼,拖來一把椅子,坐在李小峰旁邊。
此人是近兩年在江州出現的狠角,雷人公司的陳雷。陳雷旗下有幾家公司,有做商業物流的,也有做工程的。自從拿下了金頂山項目以後,他在建築行業也小有地位。
李小峰道:「陳雷,給你介紹一個朋友。吳新生,這兩年業務做得很好。」
陳雷左臉微微笑了笑,右臉仍然是一副兇狠表情,道:「新琪公司,我知道,老機礦廠項目做得挺不錯。」
提到老機礦廠項目,李小峰罵了一句:「邱宏兵那個蠢貨,居然把冬梅姐殺了,死有餘辜。」
在江州老闆圈子裡,張冬梅性格灑脫,為人爽快,在富二代中挺有人緣。李小峰剛回國時在簽訂商業合同中犯過錯。張冬梅特意找到李興奎,替李小峰求情。
吳新生在多年前不僅與李小峰打過交道,還見過陳雷。只不過吳新生當時的名字叫楊永福,頭上有楊國雄兒子的光環。楊國雄的實力強於李興奎,李小峰在楊永福面前多多少少有些巴結。而陳雷是高中生中的社會人,在《古惑仔》電影流行的時代,這是相當時髦的,他因此在高中圈子中挺有名氣。
如今楊永福重新回到了這個圈子,不過是以吳新生的名字,而且還冠上了朱琪男朋友的頭銜。吳新生就是楊永福,這僅僅是江州刑偵隊伍中極少數人知道的事,嚴格保密。李小峰和陳雷自然不會知道眼前的吳新生便是多年前的楊永福。
李小峰罵了一句怪話,又道:「跟你們兩個打個招呼,凡是邱宏兵的人,絕對不能在江州立足。誰敢接納江州二建的人,別怪老子跟他翻臉。」
陳雷臉上沒有表情,道:「我已經給裡面通了氣,楊為民挨了好幾次打,天天睡在廁所邊上。」
又有一輛車開進來,出來的正是陳菲菲、肖霄、桐桐和炮姐。陳菲菲停車的時候,見到幾輛豪車,頓時挪不開眼。肖霄湊到陳菲菲耳邊,道:「你現在明白我為什麼要買寶馬了,看看這些車,都是百萬級的。沒有一輛裝點門面的車,會掉價的。寶馬車在這裡算不上什麼,但是對我們這種年輕女人來說就夠了。」
「哈嘍。」陳菲菲走在最前面,看到老闆吳新生,打了個招呼。她看到陳雷面部時,嚇了一跳,趕緊把目光移開。
李小峰饒有興趣地看著四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對吳新生眨了眨眼睛。前一次聚會,是李小峰從省城陽州帶女人過來,這一次聚會,就由吳新生帶幾個漂亮妹子來活躍氣氛。
吳新生拍了拍手,道:「來,我給你們介紹,這位是小峰老闆。」
李小峰笑容可掬,道:「叫我小峰哥。」
肖霄在車上就講明了李小峰的身份,點明了其身價。陳菲菲、桐桐、炮姐見到多金又帥氣的年輕大老闆,都把自己最佳狀態拿了出來。陳菲菲悄悄解開一粒襯衣扣子,嗲聲嗲氣地道:「小峰哥好,我是菲菲。」
吳新生又介紹道:「這是雷哥,金頂山項目就出自雷哥的手筆。」
相互介紹之後,三男四女坐在一起開始喝酒。男女搭配,幹活不累,這句話把男女關係解釋得非常到位。七人說說笑笑,氣氛很快就融洽起來。陳菲菲等人輪流在小舞台上唱歌跳舞,隨後又進屋換了泳衣,進入泳池。
泳池有極佳的燈光系統,製造出魔幻效果。
肖霄到陳菲菲身邊,道:「你怎麼站在邊上?」
陳菲菲道:「我不會游泳,有點怕。」
肖霄伸手捏了一把陳菲菲的腰,道:「不會游泳,那不白瞎了這麼好的身材。你是想讓小峰哥還是雷哥教你?」
陳菲菲道:「當然是小峰哥了。」
肖霄又在水中捏了一把陳菲菲的腰,道:「你等著,我把小峰哥叫過來。」肖霄潛入水中,如一條魚。從池底射出的一道光,讓其泳衣變成半透明。
陳菲菲身材高挑,泳池的水剛到胸口,見肖霄泳衣在光線下的透明程度,趕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泳衣,再轉過來面對池壁,俯視江州城。江州城燈火輝煌,特別是西城,一幢幢高樓拔地而起,城市輪廓線非常漂亮。城市飛速發展,日漸繁榮,但是繁榮屬於少部分人,自己走下山莊就變回原形,還要繼續過貧窮的苦日子,為了一點點錢在台上賣力唱歌。見到的富人越多,陳菲菲的心態越發不能平衡。自從被繼父強姦以後,她的世界觀就發生了徹底的變化,將男女關係看得很淡。在其眼中,男人之間最大的區別就是有沒有錢,有錢的才是好男人,沒有錢的男人毫無價值。
「看什麼呢?」李小峰從水裡冒出頭來。
陳菲菲故意裝出憂鬱神情,道:「以前天天生活在江州城裡,沒有覺得江州美,今天站在這個地方,才發現江州真美。特別是江州河和馬溪水,在晚上反射出燈光,真美。」
陳菲菲平時是大大咧咧的性格,說話喜歡帶粗口。今天在前往馬背山的路上,肖霄無意中談起李小峰喜歡打扮清純的女孩,她還嘲諷這是葉公好龍。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陳菲菲進入山莊後親眼見到李小峰的實力,有意無意變得「清純」起來,在李小峰面前說話文縐縐的,透著些少女的小憂鬱和小清新。
池水洗去了偽裝和風塵,讓陳菲菲散發出本該有的青春氣息。從池底射出的柔和光線,掩蓋了陳菲菲五官中的缺點,讓其變得格外俏麗。
李小峰與陳菲菲並排而站,道:「這是距離產生了美,因為有距離,所以掩蓋了江州城裡最醜陋的地方。」
陳菲菲手撐下巴,繼續俯瞰江州城。
李小峰道:「聽肖霄說你不會游泳,我來教你。我上學的時候獲得過游泳冠軍,雖然是小組冠軍,也是冠軍喲。」
陳菲菲羞澀地道:「我有點笨,你別罵我。」
李小峰伸出手,道:「你先抓住我的手,別怕,一點一點漂起來。」
兩人在水裡不停撲騰,濺起無數水花。肖霄游到陳菲菲身邊時,在水中抓了陳菲菲一把。陳菲菲吵鬧著要還擊,肖霄則嬉笑著奪路而逃。陳菲菲在水中追了幾步,忽然發現進入了深水區,慌張起來。正在水裡撲騰時,李小峰遊了過來,抱住陳菲菲,道:「別慌,也就兩米水深,我給你取一個游泳圈,帶著你游。」
8月9日,凌晨2點,所有人上岸。
陳菲菲來到山莊後喝了不少酒,又在泳池折騰了一番,累得夠嗆。上岸後,幾乎靠在李小峰身上。陳菲菲癱在池邊椅子上喝了些功能飲料,這才慢慢緩過勁來。肖霄、桐桐和炮姐不知去向,整個平台只剩他們兩人。
「她們到哪兒去了?」山風襲來,陳菲菲有些冷。
經過一場實踐版的游泳教學,兩人之間的陌生感徹底消除。李小峰肆無忌憚地欣賞陳菲菲傲人的身材,道:「晚上風大,趕緊洗個熱水澡,否則要感冒。」
馬背山莊園的設計師來自蘇州,擅長在不大的地方做出複雜格局。夜晚中的莊園如怪獸,將其他人全部吞噬。陳菲菲想起看過的恐怖故事,真有些害怕。洗浴之後,她跟隨李小峰來到豪華大屋,這才有了安全感。
大屋是整個山莊的精華所在,屋頂透明,可以直視天空。陳菲菲躺在床上,望著滿天的星星,瞬間被迷住。
兩人稍事休息,開始了另一場運動。陳菲菲跪在床上,正前方是整面大玻璃。她抓緊床沿,俯視燈火輝煌的城市,暗自發誓:憑什麼李小峰這些人就能享受人生,我卻活得這麼卑微。我要抓住機會,成為人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