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說的我都承認
2024-06-03 23:10:03
作者: 小橋老樹
一個小時後,侯大利和周向陽走出詢問室。
周向陽遇到端著茶水迎面而來的秦曉羽,道:「黃玲玲狀態怎麼樣?」
秦曉羽道:「黃玲玲就和沒事人一樣,神色如常,該吃就吃,該喝就喝。」
侯大利和周向陽來到監控室。監控屏幕上,黃玲玲盤腿坐在椅子上,微閉雙眼,雙手放於膝蓋,手心向上,正在有規律地呼吸。
侯大利道:「這是我遇到過的心理最特別的犯罪嫌疑人,她和王永強等人不一樣,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處境。老周,我們用什麼法子能打開她的心防?」
「一把鑰匙開一把鎖,有些鎖早就被堵住,有鑰匙也打不開。如果攻不破心防,還得從證據入手。等賴文的詢問筆錄回來,我們就和黃玲玲過招。」周向陽又看了一眼手錶,指著屏幕道,「黃玲玲,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你有毀滅傾向,那就大大方方承認你所做的事情。」
侯大利道:「白費勁,她聽不見。」
「這句話在訊問的時候肯定要說。」周向陽又指著屏幕道,「我們深深同情你的遭遇,但是,同情歸同情,不管你是誰,違法犯罪都必須受到法律的懲罰。」
周向陽收回手指的時候,黃玲玲突然睜開眼,朝著監控鏡頭看了一下,露出禮貌的微笑。
進入封閉的房間以後,沒有外人打擾,黃玲玲收回了對外界的關注,心思向內,從小到大的生活細節如密雨一般在腦海中飄落。
她幼年時期的記憶都很模糊,記憶中最深刻的一件事情是第一次坐父親的貨車。她被母親抱上車,車中有一股難聞的氣味,很嗆人。貨車發動時聲音很響,開起來時有冷風灌進來。她覺得坐汽車不好玩,反而感到很恐懼,於是緊緊抱住媽媽的胳膊。她對此事印象特別深刻,到現在甚至能感受到媽媽身上的那股油香味。媽媽在食品公司上班,身上的味道和爸爸身上那股嗆人的味道完全不同,格外香甜。每到周末,媽媽就會帶些好吃的東西回來,如果爸爸回來時帶點外地的土特產,那更是全家的節日。
星期天晚上,媽媽會帶著黃玲玲到隔壁糖果廠洗澡。糖果廠有淋浴,免費對食品公司職工家屬開放。黃玲玲至今記得糖果廠澡堂里的情景,一群女人在澡堂里嘻嘻哈哈,大股熱水從天而降。洗澡之後,她感到身體熱騰騰的,舒服極了。
黃玲玲坐在封閉的環境中,想到了幼兒和少女時期的生活。總體來說,這一段時期的生活還是甜蜜的,儘管爸爸媽媽有時會吵架,吵得最厲害的一次是媽媽說爸爸在外面有野女人。黃玲玲當時不知道「野女人」的意思,只是覺得這個詞聽起來蠻好笑的。人又不是動物,為什麼會有野女人?直到讀了小學四年級,她才明白「野女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吵架歸吵架,爸爸媽媽總會恢復如初。爸爸作為二輕局駕駛員,雖然是工人,但是在單位地位很高,所有人都要尊稱一聲「黃師傅」。還有單位同事甚至領導跑到家裡來求爸爸出車,爸爸每回到家都不空手,總有各種禮物。
到了黃玲玲讀初中時,她的爸爸媽媽雙雙下崗,幸福生活在這一段時間戛然而止。他們孤注一擲,借錢買了一輛貨車跑運輸。在兩人辛勤的勞動下,家裡的生活又慢慢緩過勁來。
黃玲玲的爸爸媽媽一出車往往就是半個月,家裡成為二輕局半大孩子的據點。她在自己家裡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抽菸。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日子裡,還和一個比自己大2歲的孩子有了第一次。在第一次後,黃玲玲覺得自己變成了壞孩子,好幾天都失魂落魄。讓黃玲玲害怕的事情如期而至,例假沒有來。男孩的姐姐帶著黃玲玲做了人流。她僅僅喝了點益母草熬製的中藥湯劑,然後就和尋常女孩子一樣繼續上課。
這以後,黃玲玲再也沒有理睬過那個男孩,也不願意和其他男孩交往,開始獨來獨往,成績從爛泥一團變得好起來。她考上衛校,給了父母一個意外驚喜。
遇到雷偉是黃玲玲人生的一個重要轉折點。黃玲玲陷入自己編織的情網之中。
雷偉來自三線廠,廠里多是沿海那邊的人,有江浙的,也有上海的,比起江州本地人要新潮。初次與雷偉見面,黃玲玲便被其英俊的外表以及與本地迥然不同的口音吸引,輕易地成為雷偉的女朋友。
雷偉從廠里辭職出來,在社會上混日子,沒有收入。黃玲玲工資不高,自己捨不得花錢,卻總是給雷偉買最新款的服裝。雷偉與社會上的朋友吃吃喝喝,多數都是由黃玲玲付帳。
想起當初自己「一江春水向東流」的傻瓜行為,黃玲玲盤腿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你真傻啊,用微薄的工資養了一個小白臉。雷偉不僅僅是小白臉,還是一隻白眼狼,是吸血鬼,你當初真是瞎了眼,不信父母說的話。」
正在沉思之中,門外傳來腳步聲,黃玲玲睜開眼,身體依然保持原來的姿勢。一個女警拿了水進屋,道:「喝水。」
黃玲玲接過紙杯,喝了一大口,道:「謝謝。」
女警是秦曉羽,進屋是來觀察黃玲玲的狀態。她沒有和黃玲玲多說話,道:「再給你一杯。」黃玲玲接過紙杯,一口氣喝完。
秦曉羽離開房間後,來到監控室,道:「黃玲玲很正常,壓根兒沒有問自己的事,泰然自若,沒有抱怨,面帶微笑,喝了水後還說謝謝,彬彬有禮。」
周向陽道:「大利,這是一個難纏的對手。」
侯大利腦中浮現起黃玲玲風輕雲淡的神情,道:「黃玲玲不是和我們糾纏,她是在和自己糾纏。」
正在看監控時,侯大利接到張小舒的電話,便和周向陽下樓。越野車發出轟鳴聲,朝著刑警老樓專案二組的駐地奔去。
此時,多組偵查員在同時行動,爭分奪秒地尋找線索。第一組,秦東江、吳雪和三組偵查員前往長青縣詢問賴文,調查黃玲玲的社會關係;第二組,李明、戴志、小林等人在河道里,與其他民警一起組成人牆,如篦子般搜索河道,尋找兇器;第三組,張世剛等偵查員調查黃玲玲「服用」的精神類藥物的來源;第四組,張劍波和張小舒則回到刑警老樓,繼續看屍檢資料。
張小舒在看屍檢照片時發現高小鵬脖子上的痕跡似乎另有隱情。
侯大利趕到小會議室,盯住投影儀幕布,道:「老張,你當時參加過勘查現場,做過屍檢,脖子上的痕跡有沒有可能是鐵鏈造成的?」
張劍波道:「高小鵬的屍檢報告確定是被領帶勒死,領帶上沾有皮膚組織和血跡,這一點是準確的。領帶的形狀與脖子上的痕跡也對得上。高小鵬死亡時赤身裸體,頸部、胸腹部、下體均被鐵鏈纏繞和捆綁。雖然高小鵬身體被鐵鏈綁住,但是我敢肯定他脖子上的痕跡不是鐵鏈留下的,因為痕跡與鐵鏈對不上。」
張小舒手持遙控器,放大畫面,道:「領帶非常光滑,很難留下這種齒狀痕跡,我認為除了領帶,還有其他東西勒過高小鵬的脖子。」
高清照片是在發現屍體時拍攝的。屍體已經出現了屍僵,脖子上的痕跡保留得較為清晰。黑紅色傷痕之中,確實存在少量齒狀紋路。鏈狀紋路隱於黑紅色傷痕之內,若不是非常細心,很難發現。
侯大利多次看過屍檢報告,還真沒有注意到高小鵬脖子上傷痕中的齒狀紋路。他對張小舒道:「你是怎麼發現這處細微異常的?」
張小舒道:「張老師給我講案子,翻到這張照片。可能是角度問題,我無意間發現了疤痕里還有些小痕跡。」
張劍波在屍檢過程確實沒有發現脖子傷疤里的齒狀紋路,被張小舒指出來以後,眉頭緊鎖,苦苦思索,道:「張小舒,你把房間的照片全部調出來,我們再看一看。」
當年勘查現場時,拍了很多案發現場的照片,原模原樣地保留了案發時的狀況。當投影儀上出現第六張照片時,張小舒突然道:「你們看窗簾和窗簾兩側的拉繩,有拇指粗細,上面有紋路。兇手會不會用這個和領帶一起來勒脖子?」
高小鵬的影樓的窗簾是老款式,沉重,兩側有拉繩,通過拉繩可以打開或者關閉窗簾。如今的家庭很少有類似設計,多採用簡潔明快且輕質的窗簾。
張劍波興奮地拍手,道:「拉繩這麼粗糙,如果用來勒脖子,不僅會嵌入死者的皮膚組織,也有可能會有兇手的皮膚組織。張小舒,如果真能找到兇手的皮膚組織,你就立了大功。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去湖州。」
張劍波、張小舒前往湖州。
侯大利和周向陽仍然坐在五樓小會議室里。
周向陽道:「從窗簾拉繩中找到兇手的皮膚組織,聽起來怎麼像是天方夜譚。」
侯大利道:「辦案就是這樣,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句話不是我說的,是朴老師經常講的。不過,以黃玲玲的狀態,我們就算找到菜刀,就算從拉繩中找到皮膚組織,我仍然覺得要讓黃玲玲開口還是很難。」
周向陽道:「黃玲玲的精神是否真有問題?」
侯大利道:「我覺得黃玲玲是有意為之,她表現得太過於風輕雲淡,實在是太刻意了。但是,她的心理狀態又非常特殊,與尋常人不一樣。」
周向陽道:「我希望秦東江和吳雪在長青能夠摸到不為人知的情況,幫助我們打破黃玲玲的心理防線。」
長青縣,秦東江、吳雪在長青公園最高處的茶館與賴文見面。賴文的父母都在長青公園工作,退休以後就在長青公園開了家公園茶館,茶館掩映在樹林之中,環境幽雅。
賴文留著短髮,素顏,眉角微有皺紋。她把證件還給秦東江,道:「你們是公安嗎?為什麼找我了解黃玲玲的情況?黃玲玲出了什麼事?」
秦東江道:「黃玲玲涉嫌犯罪,需要向您了解情況。」
「你們在搞笑吧。」賴文兩條眉毛挑了起來,顯出既輕蔑又憤怒的神情。
吳雪從包里拿出一張照片,放在賴文面前。這是在金色天街視頻中剛剛發現的黃玲玲的照片,照片並非公安的監控鏡頭而是KTV的內部監控拍到的。照片中,濃妝艷抹的黃玲玲獨自坐在酒吧,穿著露肩裝,領口開得很低。
賴文驚訝地瞪大了眼。她和黃玲玲從幼兒園就認識,知根知底。在其印象中,黃玲玲總體來說比較保守,從來不去這類娛樂場所。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黃玲玲如此性感的打扮。
「這又怎麼樣?難道不可以到酒吧消費,露肩膀也沒有什麼問題。」賴文將照片推了回去。
「你認識雷偉嗎?」吳雪單刀直入。
賴文神情鄭重起來,道:「認識。」
吳雪道:「雷偉和黃玲玲是什麼關係?」
賴文道:「黃玲玲曾經和雷偉談過戀愛。」
吳雪道:「為什麼分手?」
賴文道:「雷偉除了長得帥一點兒,一無是處,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吳雪道:「他們分手的具體原因?」
賴文道:「按照現在的話來說,雷偉是渣男,這就是原因。」
吳雪道:「具體一些。」
賴文道:「雷偉喝了酒後就會打人,進行家暴。」
吳雪道:「家暴程度有輕有重,雷偉算是輕的還是重的?」
賴文臉色慢慢變得非常難看起來,道:「雷偉是渣男,而且是變態男。」
吳雪敏銳地發現了賴文的情緒變化,道:「雷偉無數次毆打黃玲玲,最終出了什麼事?」這是根據湖州系列殺人案推導出黃玲玲遭受家暴的過程,兩個人之間的矛盾應該有一個爆發點。湖州系列殺人案中的爆發點就是被家暴女人進入急診室。黃玲玲如果多次遭受家暴,也應該有一個類似的爆發點。找到這個爆發點,對於打破黃玲玲的心理防線有積極意義。
賴文沉默了良久,道:「黃玲玲最終就是住進醫院。」
吳雪暗自鬆了口氣,道:「在哪裡住的醫院?」
賴文道:「在長青。」
吳雪道:「為什麼是在長青住院?」
賴文略有幾分失神,道:「當時,黃玲玲和雷偉來長青玩。兩人發生爭吵,雷偉踢了黃玲玲一腳,黃玲玲就住進了醫院。」
吳雪道:「那是哪一年的事情?」
賴文道:「2004年中秋。」
吳雪道:「既然住院,可以調出當時的病歷。黃玲玲受傷嚴重嗎?」
到了這一步,賴文也就不想隱瞞了,道:「後果非常嚴重,黃玲玲當時懷孕了,這之後不僅流產,而且由於受傷的原因,還失去了生育能力。」
侯大利在第一時間得到了這一條非常重要的信息。
周向陽猛拍桌子,道:「流產,失去生育能力,妥了,這就是黃玲玲的殺人動機,也是我們對其進行突破的地方。」
侯大利猛地站了起來,道:「我們忽視了一個細節。」
周向陽道:「什麼細節?」
「我們反覆看過程玥玥進入醫院的情景,當時我們的注意力都在程玥玥身上,沒有關注到程玥玥身邊的小女孩。這個小女孩被黃玲玲帶進裡屋,然後換了衣服出來。黃玲玲為什麼會對萬秀下狠手,莫非是因為這個小女孩?她本人因為流產失去生育能力,所以特別痛恨欺負孩子的人。」
侯大利腦中浮現起當日出現在江州市人民醫院急診室的畫面,畫面清晰,細節到位。當時程玥玥被推進急診室,她身邊跟著小女孩,兩人都被雨淋濕。小女孩如落湯雞,十分狼狽。
說話間,侯大利調出了當時的視頻錄像。
視頻錄像中,小女孩神情中有受到驚嚇之後的麻木,頭髮和衣服被雨水打濕,緊貼在身體上。濕衣服如繩子,束縛住女孩的雙手雙腿,讓她行動起來傻呆呆的。當程玥玥被推去治療室以後,黃玲玲蹲在小女孩身邊,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頭髮,又與小女孩說了幾句話,然後帶著小女孩走進了內室,隔了約莫二十分鐘,黃玲玲牽著小女孩出來。小女孩換上了乾淨衣服,嘴唇上顯出一塊明顯的傷痕。
「確實如此,我們的注意力全部在程玥玥身上,沒有注意到小女孩。」
周向陽指著畫面道:「黃玲玲在急診科看慣了各種危險,最初很淡定。從裡屋出來,她表情就有明顯變化,很憤怒,還在屋裡快步走來走去。這或許就是我們忽視的地方。要安排高波再次詢問程玥玥,要揪住程玥玥的心靈創傷來問,這一定有些殘酷,但是沒有辦法,必須得這樣做。」
得知黃玲玲被家暴導致流產,再到調出程玥玥來到急診室的視頻,兩者之間並沒有直接聯繫。侯大利熟悉湖州系列殺人案和碎屍案的所有細節,直覺告訴他,黃玲玲在碎屍案中犯罪升級,或許就與小女孩有關。這是優秀偵查員敏銳的偵查直覺,這其中既有經驗積累,也有天賦。
高波和秦曉羽接到通知以後,立刻找到程玥玥。
警察又至,雖然仍然沒有在她的辦公室出現,還是先打電話聯繫,但仍然讓程玥玥感到緊張。她請了假之後,乘坐電梯下樓。
萬秀被殺,程玥玥在心底埋葬了此人此事,極力想要迴避以前的一切。在電梯裡,她默默地思考警察這次的來意,逐漸緊張起來。
高波是三大隊的預審高手,在江州刑警支隊的地位僅次於周向陽。周向陽被稱為「鐵嘴鋼牙」,他則被戲稱為「鐵嘴鐵牙」。他和周向陽多次討論此案,明白其中的關鍵環節,也了解程玥玥的性格。
高波盯著程玥玥,道:「我們就開門見山來談事,有些罪行必須被清算,不能因為人死了就結束。」
對其他人來說,這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但對於生性敏感的程玥玥來說,這句話的含義則實在太豐富。她更加緊張,雙手用力抱在懷裡,道:「我不明白你說的什麼意思。」
秦曉羽解釋道:「我們找你問話,內容絕對保密,這是有紀律要求的,有什麼事,你沒有必要隱瞞。」
高波一字一句直奔目標:「萬秀就算死了,他做的壞事,我們也要查清楚。我們要給大家一個交代,給法律一個交代。其實,我們清楚所有的事情,但是還得要由當事人親口說出來。」程玥玥猜到兩名警察的來意,猛然間,又被拉到當年那個風雨交加之夜,往日的屈辱一點一點地湧上心頭。
秦曉羽安慰道:「我們會絕對保密,這一點你放心,絕對保密。」
程玥玥還是沒有說話,低著頭,眼裡蓄滿淚水。高波也沒有繼續施加壓力,他坐在程玥玥身邊,不停翻看資料,發出「嘩嘩」的聲音。沉默了接近五分鐘以後,高波停止翻閱資料,抬起頭,平靜地道:「那天在急診室,你進去治療後,黃玲玲幫助你女兒換過衣服,對不對?」
程玥玥低聲道:「對。」
高波道:「你女兒出了什麼事,我們都知道。但是,需要你本人親口說出來。」
程玥玥以為警察知道所有真相,雙手捂臉,淚水從指縫間湧出,抽泣道:「你們為什麼非要問這些事,我已經忘了這件事。我真傻,當初為什麼要把女兒留在萬秀那裡,這是將羊送入虎口。萬秀死有餘辜,他連這么小的女孩也要侵犯。」
高波愣了愣。他原本以為程玥玥的女兒也被家暴,卻沒有料到居然是被性侵。此時萬秀已經死亡,繼續追查此事沒有了實際意義。但是,另一件事情還得追查。
高波道:「除了我們之外,還有誰知道你女兒被侵犯過?」
程玥玥道:「你們這是明知故問。」
秦曉羽作為女性,非常同情程玥玥的遭遇,溫言道:「你不太清楚我們的辦案要求,我們不能使用有歧義的語言,必須說得明明白白。此事必須得由你說出來,這是我們辦事的規定。」
程玥玥道:「除了你們,就只有黃玲玲知道。而且,這件事就是黃玲玲告訴我的。她出於好心,見我女兒衣服被淋濕了,在給我女兒換衣服的時候,發現了問題。」
秦曉羽道:「當時,你為什麼不報警?」
程玥玥微微垂下頭,道:「只要報了警,就有很多人知道我的事和女兒的事,我害怕,所以沒有報警。」
秦曉羽道:「你難道不怕萬秀纏著你,再做出類似這種事情?」
程玥玥咬著牙,道:「我下定決心和他分手,如果他還要威脅我,我就在晚上殺死他。為了我自己,我不敢這麼做,但是我要保護女兒,什麼都顧不得了。」
消息傳回刑警隊老樓,侯大利道:「基本事實已經清楚了。黃玲玲調至江州以後,應該有一段時間沒有作案,直至遇到了程玥玥。程玥玥被家暴,其女兒被侵犯,極大地刺激了黃玲玲。她通過與程玥玥接觸,掌握了萬秀的基本情況,然後就發生了碎屍案。」
周向陽眉頭形成深深的川字紋,道:「就算這樣,還是沒有直接證據,我們要找到突破口,希望小林那邊能找到菜刀。」
江州河邊,一排民警沿著江州河往前推進。
接到天氣預報,近期有大雨。江州河是季節河,若是有大雨,那意味著江州河會漲大水。在沒有漲水時,江州河河水清澈,如鄰家小妹一樣溫柔可愛。而漲水以後,江州河就如喝了烈酒的摳腳大漢,讓人難以靠近。
三組組長李明負責碎屍案,找到兇器的心思格外迫切。他抬頭望著黑沉沉的天空,罵了一句:「這鬼天氣,隔幾天再下雨不行嗎?非得來湊熱鬧。」
岸上,派出所副所長錢剛提著一件礦泉水,另一個民警弄了一大盆涼麵。錢剛招呼道:「老李,休息一會兒,補充能量。」李明原本不想耽誤時間,見同事們累得彎腰駝背,個個汗流浹背,便將手中的棍子用力往下一插,道:「休息半小時。」
棍子插進河裡的淤泥,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李明老家在農村,有捉甲魚的經驗。捉甲魚時常用一根細鐵叉子插進淤泥,碰到硬硬的東西,往往就有貨。這時,他憑感覺知道棍子插到了異物。
李明深吸一口氣,用手探下去。手指插進滑滑的淤泥,繼續向下,指尖碰到一塊金屬樣的東西。憑著質感,他知道三十多名同事數小時的辛苦終於有了回報,棍子無意中插中的東西極有可能就是菜刀。
「明哥,你戴手套做啥?」
「有可能是菜刀。」
「菜刀丟在水裡大半個月了,還要戴手套嗎?」問話的是派出所新參加工作的民警。
李明仔細戴上手套,道:「小心駛得萬年船,不管菜刀是否還有兇手和死者的痕跡,至少不能讓我的任何痕跡出現在菜刀上。」
其他民警都停了下來,望著如探寶一樣的李明。李明滿臉嚴肅,雙手探進泥中,然後小心翼翼捧出淤泥中的硬物。
「哇!真是菜刀。」
「核對一下,是不是出租房的那一把。」
菜刀是傳統的鐵菜刀,並非普通的不鏽鋼菜刀,符合景家菜刀的特點。長時間泡在水裡,鐵菜刀失去了兇悍之氣,垂頭喪氣地縮在戴手套的大手之中,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水。
菜刀被裝進箱子,由李明親自送往刑警新樓。一方面要由DNA鑑定室主任張晨來做檢查,尋找菜刀上有可能遺留的痕跡,儘管這很渺茫;另一方面要由景軍來辨認,確定這一把菜刀是不是出租屋裡的那一把。
消息傳回,侯大利在白板上寫下:找到扔到河裡的菜刀。
白板上已經列出了好幾條與黃玲玲有關的線索,這些線索集合起來就是證據鏈。證據鏈越完善,則審訊成功的可能性越大。
即將進入審訊階段,侯大利坐鎮刑警老樓,分析收集到的材料。預審是高強度的腦力勞動,絲毫不比出外勤輕鬆。老預審員周向陽的川字紋已經定型,成為面部重要特徵。侯大利不僅鬢角是灰白色,眉頭也慢慢生出與周向陽眉頭類似的川字紋。只是他資歷淺,川字紋尚未成型,只是在最緊張時才會出現。
湖州,姜青賢、張劍波、張小舒等人一起打開了高小鵬遇害現場的房門。由於遇害現場長期封閉,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霉味,透過口罩鑽進諸人的鼻腔。幾人顧不得霉味,直奔窗邊,仰頭看著窗簾。
自從高小鵬遇害以後,窗簾就沒有換過,落滿灰塵,蔫頭耷腦地藏在陰暗的角落裡。
「這是可拆的拉繩。」姜青賢用戴著手套的手指碰了碰窗簾拉繩。
窗簾拉繩有帶狀花紋,握在手中大小正合適。張劍波雙手合十,喃喃自語。這是他在獲取重要物證前的標準動作,這是在祈求上天保佑,能夠成功獲取物證。
湖州刑警支隊勘查室在高小鵬影樓取下了六根具有帶狀花紋的窗簾拉繩,送到湖州公安新建的DNA室進行檢驗。
窗簾拉繩送到了湖州DNA鑑定室,也許有皮膚組織,也許沒有皮膚組織。如果查到了皮膚組織,有可能是高小鵬的或是其妻子的,只有在窗簾拉繩中查到黃玲玲的皮膚組織,這個證據才能起到應有的作用。
等待DNA結果的時候,張小舒默默地獨坐在角落。今天是她媽媽的生日,在早些年的時候,她會和爸爸一起為突然失蹤的媽媽過生日。這個儀式堅持了很多年,在張小舒讀高中住校以後,儀式變得七零八落。等到張小舒讀大學之時,這個儀式基本被廢除。她在獨坐之時忽然想起今天是母親的生日,瞬間感到特別難受,不僅爸爸忘記了母親的生日,自己也是過了大半天才想起今天是母親的生日。
她腦中始終留有兩個特別清晰的畫面,一是母親離開家時的最後一個畫面,當時母親親吻了自己的臉頰,讓自己乖乖的,還說回來做紅燒肉。時間過了這麼久,她還奇異地能記住母親溫熱嘴唇的觸感,還有淡淡的香水味道。香水味道接近梔子花,這些年街上有很多枙子花,但是她從不敢買。另一個畫面是打開從湖中撈起的皮箱那一剎那間的情景,皮箱中蜷縮著的白骨如炮彈一樣射進她的腦海中,成為噩夢的來源,她已經無數次在夢中驚醒,無論如何也趕不走這個畫面。
今天是母親的生日,她卻直到現在才想起,令其深為悲傷。
張劍波走到了張小舒身邊,面帶微笑,道:「猜一猜,我們打開山南可樂,瓶蓋上面的字是『中獎』還是『謝謝惠顧』?」
張小舒迅速將對母親的思念藏回心靈最隱秘的角落,道:「張主任這樣問,那肯定是中獎了,否則就不是笑眯眯的表情。」
張劍波的笑容燦爛,道:「從窗簾拉繩中發現了皮膚組織,但很陳舊。湖州的DNA鑑定室技術很先進,DNA實驗室啟動時共投入600萬元,其中儀器等硬體投入400多萬元,每年還有100多萬元的投入,用以購買耗材和檢材等。雖然花錢很多,還是很值得。」
張小舒道:「什麼時候能出結果?」
張劍波道:「這事急不得,還有些時間,但不會太久。希望我們運氣好,有實實在在的收穫。我們還得給大利提供審訊的『子彈』,否則他們不好打開局面。」
張小舒道:「總體來說,黃玲玲歸案還是稍稍倉促了一些,若是在外面暗中控制她,我們可以更加從容。」
張劍波道:「這是一個兩難問題,你得站在領導的角度思考。我們發現了高度疑似兇案發生現場的農資大樓出租房,就得徹底搜查,這必然會驚動黃玲玲。如果不控制黃玲玲,讓她以休假之名潛逃,這個責任太重,誰都背不起。湖州系列殺人案是專案二組成立以後的第一案,誰都不想發生這樣的意外。」
8月2日對專案二組來說是極為繁忙的一天。為了收集黃玲玲的作案線索,偵查員們各負其責,奔走在湖州和江州兩地之間。
傍晚,夕陽西下,半邊天空仿佛燃燒起來。
在刑警老樓坐鎮指揮的侯大利掛斷電話,望向周向陽,道:「張小舒有些神奇,居然真從窗簾拉繩里找到了皮膚組織。從皮膚組織中提取到的DNA分型與黃玲玲的DNA分型一致,更為關鍵的是從窗簾拉繩里也查出了高小鵬的皮膚組織。」
周向陽道:「妥了。黃玲玲基本上沒有反抗餘地了。」
侯大利頗為謹慎,道:「黃玲玲不是一般人,她在吃精神類藥物。如果沒有病,又特意吃藥,心機就太深了。」
周向陽笑道:「黃玲玲很聰明,想要偽裝成精神病人。但是無論多麼狡猾,終究不能一個人對抗整個山南公安。」
一組偵查員根據線索來到黃玲玲的舅舅家。在黃玲玲家發現的藥,在其舅舅家全部找到。黃玲玲沒有到五院看精神科的記錄,也沒有購藥記錄,這些藥品均來自其舅舅家。
詢問筆錄中,面對警察詢問,黃玲玲的舅媽答道:「我家那位有時半瘋半癲的,有時又是好好的,玲玲也是啊!肯定有問題,否則誰會吃藥。」
偵查員問道:「黃玲玲有什麼具體表現?」
黃玲玲的舅媽道:「對什麼都沒有興趣,就是憂鬱症,有時還會莫名其妙地哭,還覺得有人要害她。我家那位這樣,黃玲玲也這樣。」
偵查員道:「黃玲玲為什麼不去醫院?」
黃玲玲的舅媽道:「為什麼不去醫院!玲玲這麼年輕,去了五院,以後怎麼嫁人。」
侯大利和周向陽研究了這份詢問筆錄,再與其他詢問筆錄進行對比,懷疑黃玲玲在故布疑陣。
白板上寫滿了與黃玲玲有關的線索和證據。侯大利和周向陽重新梳理這些線索,製作線索表格,確定了審訊策略。隨即,侯大利和周向陽開始第一次審訊黃玲玲。
景軍來到刑警支隊後進入詢問室,詢問室有茶水和電腦,布置得和會客廳一樣。黃玲玲是涉案嫌疑人,則被帶到訊問室。訊問室體現了對抗精神,有審訊人員的桌子和椅子,還有犯罪嫌疑人的鐵椅子。
黃玲玲走進訊問室,看了一眼固定在地面的鐵椅子,微笑道:「我等會兒是坐在這裡嗎?」
侯大利和周向陽沒有說話,冷冷地看著黃玲玲,和其打心理戰。
另一名穿警服的偵查員推了推黃玲玲,道:「坐進去吧。」
鐵椅子靠背上有警繩,用於約束接受訊問的涉案嫌疑人;椅子的下端有兩個圓圈腳鐐,用於固定腳部;椅子的把手位置還配有兩個上下伸縮的鐵環,用於控制嫌疑人的雙手。偵查員將黃玲玲束縛在鐵椅子上,這才離開。
黃玲玲非常配合,沒有任何反抗動作,被束縛住以後,靠在椅子上,如小貓一樣溫順。她甚至有些好奇地盯著審訊自己的兩個警察,年輕警察很帥,眼神深邃。中年警察則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仿佛自己欠了他五千元。
按照商定的策略,由周向陽主審,侯大利配審。
法定程序走完以後,黃玲玲否認犯罪。
這在預料之中,周向陽根據事先制訂的審訊策略,迂迴包抄。
周向陽問:「你是哪一年在湖州市人民醫院急診科工作的?」
黃玲玲道:「我是在2000年9月在湖州市人民醫院急診科上班,在2007年7月離開。」
周向陽問:「在這期間,你一直在湖州市人民醫院急診科?」
黃玲玲道:「我一直在湖州市人民醫院急診科,沒有挪過位置。」
周向陽問:「你是在什麼時間遇到楊梅到急診科就醫?」
黃玲玲道:「2004年4月1日,因為是愚人節,我記得特別清楚。」
周向陽問:「你認識趙代軍嗎?」
黃玲玲道:「認識,他是楊梅的丈夫,楊梅是我的初中同學。」
周向陽問:「你是在哪一年認識的趙代軍?」
黃玲玲道:「具體哪一年我記不清楚了。楊梅結婚時,我見過趙代軍。」
侯大利在表格中打了一個鉤。
周向陽問:「楊梅和趙代軍的夫妻關係怎麼樣?」
黃玲玲很生氣地道:「趙代軍是人渣。我完全不能理解楊梅為什麼要嫁給這樣一個人渣。」
周向陽問:「楊梅出院以後,你到趙代軍家裡去過嗎?」
黃玲玲道:「去過啊,楊梅是我初中同學,受傷後,我下班到她家裡去看一看,這是人之常情。」
這是合情合理的說法,侯大利又在表格上畫了一個鉤。此刻,他有些擔憂,如果黃玲玲說了百分九十五的真話,而在關鍵時刻不說實話,這次審訊就會遇到麻煩。
周向陽原本以為會遇到一個讓自己有大麻煩的人,誰知這個人配合得如此之好。他喝了口水,目光滑向下一個問題:「你認識景紅嗎?」
黃玲玲長嘆一聲,道:「景紅也是被家暴的人,2005年1月,具體時間我記不準確,總之是在晚上過來的。我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元旦過後就遇到這事,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周向陽問:「當時和你一起值班的醫生是誰?」
黃玲玲道:「這個問題有點難,讓我想一想,應該有張勇醫生吧。」
周向陽問:「你後來和景紅有接觸嗎?」
黃玲玲道:「有啊。當時景紅有一件外套丟在治療室,我給她送回去。我和景紅處得還不錯,畢竟都是女人,共同話題多。在和景紅來往的過程中,我認識了景軍。我和他後來一直有交往,就是男女朋友的關係,實話實說,在我們兩個人的關係中,景軍主動一些,我被動一些,就是這樣的。」
侯大利又在表格上畫了一個鉤,黃玲玲完全說的是實話。據景紅回憶,她回到家後,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電話是急診科護士黃玲玲打來的。然後,兩人時常有來往。
周向陽道:「你到過景紅丈夫程森的商店嗎?」
黃玲玲道:「我去過不止一次,景紅和我還在程森商店後面的小屋裡喝過咖啡。」
聽到這裡,侯大利的川字紋路變得更深。按照黃玲玲現在的說法,她極有可能會承認到過高小鵬的影樓,到了影樓,意味著她很有可能使用過窗簾拉繩。這也就意味著她的皮膚組織出現在影樓的窗簾拉繩里就有合理解釋。至於高小鵬的皮膚組織出現在窗簾拉繩里,黃玲玲根本不用對此有任何回應。
周向陽在喝水之際,瞧了一眼桌上的表格。黃玲玲在前面的問題中完全沒有說謊,與其他證人的詢問筆錄完全能夠核對得上。
周向陽道:「你和曾昭敏認識嗎?」
「認識啊。曾昭敏被家暴,來到急診科,大約是2005年11月中旬。因為即將過元旦,我琢磨著利用短暫的假期出去玩,所以印象很深。後來我和曾昭敏有交往,第一次是曾昭敏主動給我打電話,要我給她換藥。後來是我經常向她諮詢金融問題,當時我想貸款。後來我們關係處得比較好,也到高小鵬的影樓玩過。高小鵬就是曾昭敏的丈夫。我認識高小鵬,偶然遇到他,還聊過幾句。這個人挺有才華的,攝影技術不錯。」
有了前面的鋪墊,黃玲玲知道對面的中年警察想要問什麼,不等他詢問,便一口氣說了出來。
周向陽在肚子裡罵了一句,黑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直接來了句狠的,道:「你有沒有被家暴的相似經歷?」
黃玲玲頓時變了臉色,道:「別人的傷疤,小心翼翼不想露出來,你偏偏來揭。」
周向陽沒有任由其發牢騷,道:「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你要明確回答。」
黃玲玲強硬地道:「這與本案有關嗎?我拒絕回答。」
周向陽自言自語道:「雷躍進和陳娟四處在尋找兒子雷偉,雷偉失蹤好幾年了。這一對老夫妻真可憐,臨老了,兒子不知所終,可憐可嘆啊。」
「我再次申明,這與本案無關。」黃玲玲瞪著眼,如羚羊一般。
「雷偉是你前男友,曾傷害過你,除了家暴外,還讓你流產,致你失去生育能力。」周向陽在前一階段一直溫文爾雅,這一刻也「翻了臉」,雙目如刀,狠狠地刺向黃玲玲。
雷偉的事情過去幾年了,卻仍然像鞭子一樣抽在黃玲玲身上。她的皮膚似乎被鞭子抽開,疼痛瞬間從肉體蔓延到精神之中。她想要站起來,卻被牢牢地束縛在椅子上,道:「你們的心太狠了。」
侯大利沒有說話,努力尋找黃玲玲的思維特點。周向陽談及湖州系列殺人案時,黃玲玲情緒沒有絲毫波動。談及雷偉之時,她情緒變得激烈起來,這意味著雷偉失蹤有可能與她有關。也意味著觸及其情感時,黃玲玲容易受到影響。
周向陽繼續進攻,道:「雷偉到哪裡去了?雷躍進和陳娟都是老人了,他們一直在苦苦地尋找兒子。不管雷偉是什麼貨色,這一對老夫妻待你不薄,應該找過你,你知不知道雷偉的下落?」
黃玲玲停止了掙扎,喘了口氣,道:「雷偉早就和我分手了,他在哪裡和我沒有半毛錢關係。雷叔和陳阿姨來找過我,據他們說,雷偉當時是想到南方去。他從家裡出發,一去就沒有回來。如果雷叔和陳阿姨懷疑我,早就向警方告狀了。他們很清楚,我和雷偉沒有任何關係了。」
侯大利又在表格上打了一個鉤。
到目前為止,黃玲玲沒有說謊。周向陽道:「你為什麼要從湖州調到江州?」
黃玲玲道:「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江州是山南第二大城市,基礎設施好,工資比湖州也高,所以我願意過來。」
周向陽道:「你是以什麼理由調過來的,調動嘛,總得有理由?」
黃玲玲道:「湖州市人民醫院有好幾位醫生先後調到江州,現在外科王主任也是從湖州調過來的。王主任在急診科工作好多年,比較喜歡我。2007年春節,我們在一起吃飯,我說想要換個地方,希望調到江州去工作,王主任滿口答應。後來,我就調過來了。」
這是一個得到證實的信息,黃玲玲在這件事情上也沒有說謊。
周向陽和侯大利中間擺著一張表格,上面有一排表格,表格中列舉了黃玲玲有可能說謊或者否定的事實。侯大利在「調動問題上」打了一個鉤,望著鎮靜自若的黃玲玲,川字眉漸漸隆起。
周向陽道:「你認識程玥玥嗎?」
「認識,程玥玥是家暴受害者。我作為江州市人民醫院急診科護士,本人又是家暴受害者,所以特別同情受家暴的女性。準確來說不是同情,每次看到被折磨得進急診科的女性,都感覺自己受到折磨。你們提起的楊梅、景紅、曾昭敏和程玥玥都進過急診科,又恰好是我在場,我和她們站在同一陣營,有過交往。世間有太多不平的事情,但是每個人的精力有限,我們注意到的事情都只是我們想要關注到的事情。我承認受過家暴,施暴者就是雷偉,所以我最容易關注到那些受家暴的姐妹。我不值班的時候,肯定還有受到家暴的姐妹被送過來,只是我沒有見到,便在我腦海中不存在。」
黃玲玲沒有等待周向陽一句一句地提問,直接說了一大段。這一段聽起來很繞,實則黃玲玲點明了對這幾人都很熟悉,而且是因為家暴才走到了一起。
周向陽道:「你能說說程玥玥進急診室時發生的事情嗎?」
黃玲玲又長嘆一聲,道:「程玥玥在銀行機關工作,腦子卻一點兒都不好使,明明知道萬秀品行不端,家暴、嫖娼、賭博,啥壞事都干,居然還把孩子單獨放在家裡。人性之惡,遠遠超出我們的想像。我最初看見小姑娘衣服被淋濕,嘴唇破了一塊,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我擔心小姑娘生病,就給她換上我的衣服,我在換衣服時才發現她被侵犯。程玥玥知道女兒被侵犯,最終沒有報警。因為太多女人選擇忍讓,家暴者才會肆無忌憚。四個人都是如此,第一次忍讓就會招致無數次災禍。當時我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冷靜下來,我也理解程玥玥,現實的法律讓很多女性選擇了退步。家庭暴力往往發生在家庭內部,很難形成視頻資料或者錄音證據,取證難度大。外人很難察覺,即使察覺也可能因為怕惹麻煩而躲得遠遠的,做證難度大。有些家庭爭吵或者打架後,警察到場僅僅是口頭勸阻,並未以書面調解的形式體現出來,加大了法院對證據認定的困難程度。更可怕的是來自施暴者的報復,不僅僅是對我們女性自身進行報復,還要報復我們的家人,類似的悲劇很多,在網上隨手一搜都能搜出一大堆。另一種情況,有家暴者還對女性施以經濟控制,女性如果要逃離,就面臨身無分文、無家可歸、無人可依的困境。這是很多女性很難反抗的原因,既是社會性的,也是個人造成的。」
說到這裡,黃玲玲稍稍停頓,道:「儘管有社會原因,說一千道一萬,還是性格軟弱導致的,如果我們勇敢起來,施暴的男人就會變成雞蛋殼,一敲就碎。」
周向陽道:「你為什麼有這種看法,你敲過沒有?」
黃玲玲斬釘截鐵地道:「這是事實,媚上者傲下,施暴者往往膽小如鼠。」
侯大利在表格上繼續打鉤。
周向陽用眼角餘光看了看表格上面出現的眾多「鉤」,道:「萬秀是在7月15日凌晨遇害,你說一說當天晚上的行蹤,從醫院下班到第二天早上。」
黃玲玲露出嘲諷的笑容,道:「你們什麼都知道,有必要讓我再說?」
周向陽道:「我們知道什麼?」
黃玲玲道:「很簡單啊,15日當天,我從醫院回到醫院小區,其間有交接班的簽字,還有回小區的視頻。你們肯定把我當天所有行蹤都查了一遍。」
周向陽道:「我們查是我們的事,你還得說出來。」
黃玲玲道:「我可以不說,你們對我其實沒有什麼辦法。但是我可以說,身正不怕影子斜。7月14日中午從急診科交班出來,15日我輪休。7月16日,我是白班,要到急診科上班。」
周向陽道:「再具體說說。」
黃玲玲道:「我在14日辦了交接班,然後就走回了醫院小區。」
周向陽道:「回到醫院小區後,你晚上到哪裡去了?」
黃玲玲道:「回到家,我睡了一大覺,晚上才出門,準備到金色天街。剛走到樓梯口,遇到同樓的一個朋友,他恰好要路過金色天街,我就搭他的車來到金色天街。」
這個說法彌補了小區院門的監控視頻沒有發現黃玲玲離開小區的困惑,和滕鵬飛的分析非常接近。
周向陽道:「你為什麼要到金色天街?」
黃玲玲道:「金色天街有一家滷肉店,鹵肥腸味道不錯,景軍喜歡吃。我準備切一點,帶回家給他吃。回到出租房,我們吃飯,休息。就這樣,這就是整個過程。」
警方從排查中得知,黃玲玲和萬秀在秦陽炸醬麵店見過面。這是萬秀露面的最後時間點,這以後,不僅沒有人再見過萬秀,監控視頻里也沒有再出現萬秀。警方高度懷疑黃玲玲和萬秀在炸醬麵店露面以後,萬秀便被黃玲玲控制了。
「你到金色天街只是去切滷肉嗎?」周向陽之所以要問這個問題,是警方經過排查,滷肉店服務員沒有黃玲玲到來的記憶。
黃玲玲道:「是啊,我準備切鹵肥腸。但是,在來到滷肉店前,我給景軍打了一個電話,得知他已經切了滷肉,便沒有去。」
侯大利又在表格上打了一個鉤。
周向陽道:「你在離開金色天街的時候大約是幾點?」
黃玲玲道:「九點多吧。」
周向陽道:「你和萬秀見過面嗎?」
「不是見過面,是在麵館偶遇,我肚子有點兒餓,去填飽肚子。我們在麵館碰上後,說了幾句話,然後他走他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黃玲玲補充道,「我準備和景軍約會,特意穿得很漂亮。」
周向陽道:「你是用什麼方式回農資大樓出租房的?」
黃玲玲道:「走路,我喜歡走路,夜晚一個人散步,安安靜靜的。從金色天街走到農資大樓,我沿著河道和街邊走,有二十分鐘吧。」
周向陽拿出一張地圖,道:「這是江州城區地圖,你把7月15日當天晚上從金色天街到農資大樓出租房的路線畫出來。」
侯大利取過這張江州地圖,放在黃玲玲面前。黃玲玲拿起簽字筆,熟悉地在地圖上畫了一條線路圖。東城區有很多老街道,黃玲玲所畫的這條線路一部分穿行於老街里,另一部分位於江州河邊。
視頻大隊姜華在前些天送過來一幅圖,詳細標註了東城區的警方監控點。侯大利將監控點圖與黃玲玲標註的地圖進行核對,立刻明白這是一條幾乎缺失了官方監控點的路線圖。江州警方的天網工程建設數年,主要路段皆建有監控點,但是在基礎設施較差的老城區,還不能做到對許多背街小巷的全覆蓋。黃玲玲走出這樣一條線路,說明其作案前確實有過精心準備。
表格上已經有了一大串鉤,周向陽的川字紋非常明顯。
對答許久,黃玲玲身體有些疲憊,喝了口水後,靠在鐵椅子上。突然間,她失去了和兩個警察對話的興致,一股難以抑制的痛苦湧上心頭。莫名的痛苦是這些年的常態,到來之前沒有徵兆,如洪水一般漫過身體,使她每一個細胞都無處躲藏。
中年警察問了幾句話,她耳邊「嗡嗡」作響,沒有聽清楚。
侯大利觀察到黃玲玲臉上若隱若現的笑意消失得乾乾淨淨,浮現出一種苦相,這種苦相曾經在楊梅、景紅等人臉上都浮現過。
眼見著表格中未打鉤的部分越來越少,黃玲玲承認了所有事情,而所有事情都能有合理解釋,無法將其與湖州系列殺人案和碎屍案聯繫在一起。黃玲玲要麼與四個案件沒有關係,要麼就是在涉案前將所有細節考慮得清清楚楚。
周向陽借著喝水之機短暫休息,深吸一口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再看了一眼表格,提高聲音,道:「你從金色天街回到農資大樓以後,陪景軍吃飯沒有?」
黃玲玲耳邊的嗡嗡聲又奇怪地消失了,能聽清楚中年警察的說話聲。她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靠在椅子上,想了一會兒,道:「我陪景軍吃過飯。剛才我說過,他切了滷肉。」
周向陽道:「你在金色天街吃過麵條?」
黃玲玲道:「吃夜宵,不可以嗎?」
周向陽道:「那晚餐是誰做的?」
黃玲玲道:「景軍做的。」
周向陽道:「除了買回的滷肉以外,還炒了肉絲,是你喜歡的青椒肉絲。」
黃玲玲道:「我陪景軍吃飯時沒有太多食慾,記不清楚了。」
周向陽道:「景軍切肉絲是用家裡的那柄鐵菜刀。第二天,他找不到菜刀,就去商店買了一把。你為什麼要扔掉那柄還很鋒利的菜刀。」
黃玲玲挺直了腰,道:「我扔自己家裡的東西,需要理由嗎?不喜歡就扔掉。」
周向陽道:「你把菜刀扔到哪裡了?」
黃玲玲道:「河裡。雖然亂扔東西不太好,可是菜刀畢竟是菜刀,我怕小朋友撿到菜刀後出事。」
周向陽問到這裡,感到一陣肝疼。面對這個從不「說謊」的犯罪嫌疑人,他恨不得上前拎住其衣領,狠狠扇其耳光,讓其交代真正的犯罪事實。
侯大利的耳機響了一下,傳來江克揚的聲音:「黃玲玲很狡猾啊,從來不用銀行卡轉錢,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但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過獵人的槍口,百密難免一疏。黃玲玲曾三次送了大筆現金到灣村,時間就在湖州系列殺人案以後。這意味著她把從三家拿到的錢轉手就送給了村小。黃玲玲在犯案前,長期給這個村小送錢,數額都不大,這三筆數額是最大的。」
侯大利不動聲色地用手機回了一條簡訊,道:「派人到村小,錄點視頻,是村小學生感謝黃玲玲的內容。再尋訪一下村小的老師、校長,和他們深入交談。」
江克揚道:「我已經錄製了。」
侯大利道:「這個視頻很重要,你傳給支隊長。」
與江克揚通話不久,支隊長陳陽的聲音響起:「老周遇到了麻煩,你換一換他。」
周向陽也接到相應的指示,向侯大利使了一個眼色。
侯大利一直在觀察和揣摩黃玲玲,尋找其心理特徵以及破綻,此時已經若有所悟,道:「黃玲玲,你多次被評為優秀工作者、技術能手。你在湖州市人民醫院被評過三次,在江州市人民醫院被評過一次。」
黃玲玲道:「我只是做了本職工作而已。」
侯大利道:「你的朋友對你多有表揚,都說你為人挺不錯,包括雷偉的父親和母親,對你也是讚不絕口,說自己的兒子沒福氣,配不上你。」
黃玲玲有些疑惑地望著年輕的帥氣警察,道:「這也只是盡人的本分而已。」
侯大利道:「現在你爸媽最操心的就是你的婚事,你的年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應該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
黃玲玲道:「我有男朋友,景軍就是我的男朋友。」
侯大利道:「你爸媽不知道有景軍這個人,你和景軍同居,但是不想把景軍帶回到家裡去。這也說明,景軍不是你的理想愛人。」
黃玲玲道:「你別在這裡挑撥離間,我和景軍的關係挺好的。沒有帶他回家,是因為時候不到。」
侯大利道:「景軍知道你不能生育嗎?」
這是黃玲玲隱藏在心靈深處的傷口。雖然自己在傷口上做了很多防護,可是被眼前年輕的警察戳了一下,仍然痛徹心扉,道:「你這人很殘忍,非得要問這個問題嗎?」
侯大利道:「景軍有權利知道你是否有生育能力,你是否向景軍坦白過這事?」
黃玲玲沒有說話,有一種被揭短的怒火。
侯大利緊追不捨,道:「景軍對你是百分之百的真心,你之所以不願意讓雙方關係進一步發展,是不是由於這個原因?」
黃玲玲沒有回答,瞪著侯大利。
侯大利道:「不管是什麼原因,你都不應該殺人。」
黃玲玲道:「最開始你們說我涉嫌殺人,我再次聲明,我沒有殺人。你們要再說我涉嫌殺人,要拿出證據。拿不出證據,你們就是誣陷。24小時嘛,等我出去了,我要告你們。」
「你抬頭看一看屏幕,這裡有你熟悉的場景,還有你熟悉的東西。」到了這個時候,按照預定方案,侯大利開始刺刀見紅了。
前方屏幕上顯示了高小鵬遇害現場的照片,還增加了一個窗簾拉繩的特寫,但是有意略去了窗戶的照片。
窗簾拉繩的特寫顯示出來以後,侯大利緊緊地盯住黃玲玲,觀察其神態變化。
從開始與警方對話以來,黃玲玲一直表現得風輕雲淡。當這條窗簾拉繩出現的時候,她的頭朝左偏了偏,幾秒鐘後,又矯正過來。窗簾拉繩出現以前,警方所有的提問都在其算計之中,可是黃玲玲沒有想到警方會把這條窗簾拉繩拿出來,這是她沒有算到的地方。當年,在用過這條拉繩之後,她特意把拉繩安裝回原位,以為根本沒有破綻。
黃玲玲第一次有些緊張,哼了一聲,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侯大利道:「黃玲玲,你用過這條繩子嗎?」
黃玲玲道:「我不記得了。」
侯大利觀察到黃玲玲說這句話時,瞳孔微微縮了縮。這是極為細微的變化,若不是他注意力高度集中,又有意識地經過訓練,就會錯過瞳孔的變化。他明白這條拉繩的出現已經接近真相了,便提高聲音道:「黃玲玲,別裝傻,真不記得了嗎?」
黃玲玲又如羚羊般瞪起眼,與侯大利對抗。她的大腦像馬達一樣高速運轉,尋找警察談話中的玄機。
「高小鵬這人的審美有點兒怪,喜歡用光滑的領帶。我給你看一張照片。」侯大利拿出一張事先準備好的高小鵬屍檢照片,照片中有脖子傷痕的特寫。
時隔多年,黃玲玲再看到那張臉,呼吸急促起來,下意識地閉上眼,迴避這張照片。
侯大利聲音嚴厲地道:「照片有什麼好怕的,有種睜開眼,看照片。」
黃玲玲猛地睜開眼,挑釁地看著侯大利。
侯大利指著高小鵬脖子上的傷痕道:「你注意看脖子上的傷痕,傷痕裡面有齒狀痕跡,我們經過比對,這是繩子留下的痕跡。領帶太滑,不順手,有人用了這根繩子,和領帶混在一起使用。」
侯大利猶如站在當日的現場一般,居然將細節講得清楚明白。黃玲玲鼻尖微微有些出汗,道:「我沒有聽懂你在說什麼。」
侯大利有意採用咄咄逼人的語調,道:「你聽懂了。」
黃玲玲眼中閃出一絲狂熱,隨即又熄滅,諷刺道:「警官,你不管問什麼,我都是一個回答,時間過了這麼久,我真記不起來了。」
侯大利道:「我提醒你一點,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根繩子很粗糙,裡面留有人體皮膚組織。」
黃玲玲鼻尖滴出一粒汗珠。
侯大利在這個階段使用了審訊中的懸念法技巧。懸念法主要是針對反偵查能力較強的犯罪嫌疑人的一種訊問方法。在沒有掌握大量和確切證據的前提下,故意提起有關案件的部分事實真相,就犯罪嫌疑人的反常情況設置疑團,目的是使犯罪嫌疑人不自覺地進入犯罪過程的情景之中,讓其懷疑公安機關已掌握實情,從而用以攻破心防。
黃玲玲在醫院工作,對DNA技術有一定了解,得知繩子裡有人體皮膚組織,頭腦「嗡」地響了一下。當「嗡」聲響起時,一股強烈的厭倦情緒從心靈最深處席捲而來,「一切皆無意義」的想法如洪水一般迅速占領了頭腦。這是非常熟悉的場景,在其人生中反覆出現,她知道下一步就會有一個沒有面目的嬰兒出現在她面前,先是啼哭,隨後會叫出清脆的「母親」兩個字。這奇怪的「母親」的稱呼,怪異又親切,讓她發狂。
她用力抓扯頭髮,不讓那個讓她崩潰的畫面在這個節骨眼湧現出來。
侯大利見到黃玲玲的動作,微微皺眉,道:「回答我的問題。」
當侯大利的聲音通過耳膜傳過來之時,黃玲玲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拼命借用這個聲音去對抗即將到來的痛苦深淵。她不停地用力搖晃身體,帶動鐵椅子發出「嘩嘩」的聲音。
侯大利耳機里傳來了陳陽的聲音:「黃玲玲也許真吃了治療精神病的藥,精神狀態不對。」
侯大利面對黃玲玲,高聲道:「我再說一遍,回答我,用過這根繩子沒有?」
在一片黑暗之中,侯大利的聲音仿佛是一道閃光。黃玲玲身體輕飄飄地在空中晃蕩,想要抓住那道閃光。那道閃光卻轉瞬即逝,從空中飄走。朦朧中,一個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出現。
黃玲玲朝著閃光的地方瞧了一眼,希望再次來一道閃光,將自己拉出黑暗。很多次,在黑暗中痛苦的時候,黃玲玲把自己關在衛生間裡,讓熱水噴灑下來,用以抵擋來自地獄的痛苦和不希望出現的小影子。景軍作為自己的男人,有時會在門外說話,關心自己。但是,他的聲音一次都沒有形成如年輕警官那樣刺破黑夜的閃電。
侯大利瞧見了黃玲玲看向自己的目光,那一道目光與她平時清澈的目光完全不一樣,有痛苦、有迷茫、有狂熱、有混亂、有麻木,甚至嘴角還有一絲亮閃閃的口水。看到黃玲玲如此神情,他內心不由得緊了緊,但是態度沒有改變,仍然保持壓迫性的語氣,道:「你有什麼問題?有問題就說出來,沒有問題就回答我的話。」
黑暗的空中,又浮現出一道亮光。這一次亮光距離黃玲玲很近,她抓住這個亮光,然後跟隨著亮光在空中滑行。過了一會兒,黃玲玲睜開眼睛,此刻,她額頭上出現了大顆大顆的汗珠。
周向陽端過去一杯水,道:「喝口水,好好回答。」
由於手腕被固定在椅子上,黃玲玲俯身,繃直了身子,才喝到水。
侯大利道:「我們在繩子裡發現了你的人體皮膚組織,你在醫院工作,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你不要心存幻想。」
黃玲玲癱在鐵椅子上,望著侯大利,說了一句:「以前的事情我真的記不清楚了。而且,就算從這條拉繩中檢出些什麼,也和你們談的事沒有關係。我到過高小鵬的房間,還動過窗簾拉繩,留點皮膚組織什麼的很正常。」
侯大利抓住了她談話中的微小破綻,道:「照片中沒有顯示是窗簾拉繩,我也沒有提起過,你怎麼知道是窗簾拉繩?」
黃玲玲道:「我剛才想起來的,難道我不能忘記後又想起嗎?」
耳邊這時傳來支隊長陳陽的聲音:「江克揚把灣村村小的視頻傳了回來,據村小校長說,黃玲玲的外公曾在村小當過多年校長,其外公的家就在村小附近。黃玲玲外公外婆死了好多年,黃玲玲每年都回來掃墓。校長還提起過,校小每月都會收到黃玲玲的錢。校長曾經勸黃玲玲別送了,她還是堅持要送。另外還有一件事,很重要,村小校長無意中說起過,黃玲玲曾經將一個骨灰盒帶到村小,埋在其外公外婆的旁邊,自稱是親戚的骨灰。據我們掌握的情況,黃玲玲的親戚在前些年沒有人過世。江克揚懷疑這應該與雷偉有關。如果黃玲玲心理變態,不怕硬的,那多半就怕軟的。既然她定時給孩子們送錢,那我們就用孩子來感化她。這是我的建議。」
周向陽也得到了同樣的信息,在紙上寫道:「骨灰盒、雷偉,這是最關鍵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