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順手揮出的一刀
2024-06-03 23:10:05
作者: 小橋老樹
入土為安是江州人的老習俗,因為是老習俗,所以主要集中在中老年群體上。2003年到灣村村小埋骨灰盒時,黃玲玲還是二十出頭的年輕女人,很年輕,多半不會有入土為安的觀念,她的朋友多半也不會有此觀念。所以,要花費工夫到灣村來土葬的人,不應該是年輕人。真是中老年人的骨灰,又輪不到黃玲玲來主持埋葬。
這個骨灰盒很可疑,極有可能就是雷偉的。如果雷偉遇害,屍體絕對不能去火葬場,這個骨灰盒肯定另有玄機,說不定裡面就會出現鎖死黃玲玲的關鍵性證據。
侯大利和周向陽都是非常優秀的偵查員,腦子轉得極快,迅速想通了這裡面的環節。
這時,侯大利耳邊響起了陳陽支隊長的聲音,也講了同樣的理由。一名偵查員進入審訊室,帶來U盤,插在侯大利面前的電腦上。幾分鐘後,侯大利和周向陽決定對黃玲玲播放此條視頻。
視頻中,喜笑顏開的小學生站得整整齊齊,大聲道:「黃玲玲大姐姐,我們學習都很認真,希望大姐姐常回來看看。」
黃玲玲完全沒有料到屏幕里會突然播放自己完全意想不到的畫面,如果這個畫面在其他地方播放,會讓她發自內心地感到愉快。如果世界上有哪個地方能讓她的內心平靜,那就是灣村村小。在灣村村小的少年時光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甚至比起少年時與父母在一起的時光更為幸福。灣村村小生活清苦,可是氣氛和睦,村小內外,無論老少都叫她一聲「玲玲」。外公外婆進城辦事,黃玲玲就到隔壁老師家吃飯,毫無隔閡。
屏幕里,視頻角度慢慢移開,來到村小,停在外公外婆的墳前。有四個人站在墳前,分別是江克揚、樊勇和兩個著裝公安。江克揚神情嚴肅,在無名的墳前轉來轉去。
自從視頻播放以後,被束縛在鐵椅子上的黃玲玲徹底沒有了聲響,目光直直的,一束頭髮奇怪地耷拉在臉上。
訊問室內出現了靜默,周向陽拿起水杯喝水,侯大利也拿起水杯喝水。狹窄空間出現了「咕嚕咕嚕」的喝水聲。
黃玲玲感到口渴,咽了咽口水。
沉默良久,侯大利道:「你曾在2003年年底帶回一個骨灰盒到灣村村小,這是誰的骨灰?」
黃玲玲眼神遊離,臉色灰白,沉默不語。
侯大利重複道:「你親自將骨灰帶到灣村村小,說明這人和你關係密切,這人是誰?」
黃玲玲繼續保持沉默。
屏幕中出現灣村村小以後,黃玲玲的情緒便急轉直下,出現了多數犯罪嫌疑人在訊問室應有的神情。侯大利知道灣村村小是黃玲玲最大的破綻,繼續施加壓力,道:「你如果不說,那我們就要全面展開調查。你家的親戚,你的朋友,還有雷偉的父母,我們都會調查。骨灰的情況,我們也要深入細緻地調查。」
「唉。」
黃玲玲從胸腔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這嘆息中有無奈,也有某種釋然。她慢慢抬起頭,神情恢復如常,微笑道:「你們也不全是笨蛋。骨灰盒是雷偉的。」
監控室,支隊長陳陽與政委洪金明喜笑顏開。
侯大利原本準備繼續做艱苦努力的審訊,沒有料到黃玲玲突然間放棄了抵抗。他此時方覺後背極不舒服,用左手摸了摸後背,發現衣服已經完全濕透。周向陽端起茶杯,猛地喝了一口水,由於喝得太猛,茶水湧出,打濕前胸。
黃玲玲低下頭,喝了口水,道:「雷偉是渾蛋。我和他分手之後,他糾纏了我很多次。我流產以後,特別傷心,不想單獨和他見面。有一天,他給科室打了電話,找到我,說是要到南方,臨行前見我最後一面,並向我道歉,做最後了斷。他說得可憐兮兮的,我當時心軟了,同意與他見最後一面。見面之後,雷偉帶我到醫院附近的茶樓,不承想,雷偉居然對我用了迷藥『任我行』。哈哈哈,這種荒唐事,你們沒有想到吧。」
說到這兒,黃玲玲想起了發生在當天徹底改變自己人生的荒唐事,第一次淚光閃爍。
那天黃玲玲醒來時,完全沒有在茶樓喝茶後的那一段記憶,只覺頭疼欲裂。她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自己在什麼地方,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躺在家裡的床上,內衣內褲被丟在旁邊。
穿著內褲的雷偉嬉皮笑臉地走過來,道:「昨天不過癮,你不配合,缺了味道。」
黃玲玲能夠想起與雷偉見面之事,後面一大段則完全空白。她想要把身體撐起來,卻渾身無力。
桌上,放著一沓鈔票。雷偉用手指彈著銀行卡,道:「玲玲,你只有這麼點兒錢。」
「你幹什麼?」黃玲玲躺在床上,怒視雷偉。
「果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密碼還是我的生日。」雷偉坐在床邊,在黃玲玲身上摸了兩把,道,「我要到東莞做生意,你總得贊助幾個錢。你平時挺節約的,怎麼還沒有一萬塊錢?」
黃玲玲用力推開雷偉的手。以前這雙手會帶給她幸福,如今這雙手觸碰她的皮膚時讓她感到噁心,而且是發自內心的噁心,使她噁心到想要吐。她爬下床,雙腿發軟,差點摔倒,只能扶著椅子和牆壁前往衛生間。雷偉以往覺得女友身體和相貌一般,僅僅是性格溫順而已。如今即將南下,這個女人必然會成為別人的女人。心思變了以後,他忽然發現黃玲玲身材真不錯,一股熱火從腹部燃燒起來。他攔腰抱起黃玲玲,不顧其反對,又將其丟在床上。
再次快活之後,他翻過身,躺在女人身旁,道:「老夫老妻,又不是沒有做過,哭什麼哭。我們有一回24小時都躺在床上,至少做了八次吧,你後來還求著我做。」
黃玲玲強忍著嘔吐的欲望,問道:「你給我吃了什麼,我現在還頭疼,昨天的事情記得模模糊糊。」
「『任我行』,江州流行玩這個。話說回來,你以後到娛樂場所得注意,陌生人的水千萬別喝,喝了,你就會成為別人的玩物。」雷偉玩得很開心,隨口道。
黃玲玲道:「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雷偉道:「江州挺流行,只要一小瓶,全天下最傲慢的女人都會成為你的胯下之人。」
桌上,除了鈔票,還有一個小瓶子。
黃玲玲洗澡出來,雷偉已經到樓下叫了幾個菜,又買了一瓶酒,愜意地吃吃喝喝。黃玲玲看到雷偉喝酒,想起他喝酒後打人的瘋狂樣,緊張起來,道:「錢你拿走吧,以後別來煩我。你到底什麼時候走?我還要上班。」
雷偉譏笑道:「你現在渾身無力,去上班不是害人嗎?你請假,再陪我一晚上,明天我就離開。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數。」
黃玲玲仍然有喝迷藥之後的強烈後遺症,躺在床上給科室打電話請了假,迷迷糊糊又入睡了。不知過了多久,黃玲玲被推醒,睜開眼,看見面前有一雙充血的眼睛。
經過休息,黃玲玲的手腳也漸漸有了力氣,對著雷偉胸口就蹬了一腳。
雷偉翻身倒地,發出撲通一聲響。酒精如小惡魔,在他的身體裡遊走,讓他極端亢奮。
「臭婊子,還要踢我,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雷偉在前面說的是帶著家鄉口音的普通話,後面兩句話則說的是湖州土話。他衝上前,抓住了黃玲玲的腳踝,將其拖下床。
雷偉毫無惜香憐玉之心,如拖一條麻袋般,將黃玲玲拖到床下。他俯身打了幾拳之後,挺起腰,又朝黃玲玲腰背上踢了幾腳。
在暴力打擊之下,黃玲玲沒有還手之力,抱著頭,儘量蜷縮成一團。雷偉踢累了,雙手叉腰喘氣。黃玲玲趁著暫時沒有被踢打,爬起來,跌跌撞撞朝寢室跑。剛到門口,她的頭髮被雷偉抓住。雷偉抓住黃玲玲的頭髮,朝牆壁上撞了兩下,又用力踢了一腳。
黃玲玲撲進寢室,撞在電腦桌旁。電腦桌前擺有一柄水果刀,是前天她削完水果後順手放在桌上的。她被打得渾身是傷,眼冒金星,頭腦混亂,在頭髮又被雷偉抓住之時,抓起水果刀,朝後揮動。
世界猶如被按下了暫停鍵,順手揮動的動作徹底改變了黃玲玲的人生。朝後揮刀之後,她感覺切中了一個脆皮西瓜,轉過身,只見雷偉喉嚨處噴出鮮血。雷偉雙手捧著脖子,發出「汩汩」的聲音,臉上是難以置信的表情。短短一分鐘後,他就失去生機,躺在地上。血在其身邊流了一地,形成血泊。儘管在急診科工作,熟悉血腥味,可是此刻家中的血腥味和屎臭味還是讓黃玲玲吐得天翻地覆。
黃玲玲扔掉水果刀,拿著手機,準備打120。按下了「12」兩個號碼,她停了下來。最終,猶豫良久,那個「0」字她最後也沒有按下。
「這本是一場意外,我不想殺人。」
黃玲玲在無法入睡的夜晚總是如此安慰自己。處理屍體是一件麻煩事,她費盡全身力氣,耗了一個星期,才讓那具屍體徹底消失。黃玲玲回想起與雷偉在一起時甜蜜的初戀時光,不忍心徹底搗碎其頭顱,就買來一個大號骨灰盒,裝上雷偉的頭顱還有自己流產時的病歷,一起帶到灣村村小。那個時候,黃玲玲還沒有任何反偵查經驗,對愛情依然存有幻想,做出了這個留有後患的行動。後來,黃玲玲數次想要取走雷偉的頭顱,又心存僥倖,更害怕引人懷疑,取走頭顱之事便拖了下來。
村小的所有人都無條件地相信黃玲玲。在他們眼裡,黃玲玲是他們看著長大的鄰家小妹,聰明、善良、單純。黃玲玲說是一個朋友的老人希望入土為安,不想讓太多人知道,所有人便相信了這個說法。他們沒有提錢的事情,還幫忙弄來一口薄皮棺材,悄無聲息地將「外來人」安葬在老校長旁邊。
20世紀90年代中後期,江州實行了殯葬改革,整個江州都是火化區。有個別希望入土為安的人家採用了這種方式,給一筆錢,在能夠入土的他鄉讓逝者入土。這以後,黃玲玲每月都會捐錢到村小,名義是為村小小學生購買文具。
承認了誤殺雷偉,其他的事情便順理成章。湖州系列殺人案和江州碎屍案的整個過程與警方還原的過程基本一致,個別細節則由黃玲玲補充。
「雷偉對我使用了迷藥。我在他的行李中發現了三個小瓶子,也就是三瓶迷藥。後來我對趙代軍、程森和高小鵬都使用了迷藥,這樣就能輕易控制他們。三瓶迷藥用完以後,我下定決心再也不做這樣的事情,便想辦法調到江州。在江州,我在急診室先後遇到兩次被家暴的受害者,雖然同情她們,還是忍住沒有去主動接觸這兩家人,直至遇到程玥玥。如果僅僅是程玥玥被家暴,我還能忍住。看見小姑娘被惡棍侮辱,我沒有辦法再忍耐了。殺了萬秀,這是我當時唯一的想法。這個想法是活生生的,在我腦海中獨立成長。我無法控制這個想法,相反,這個想法完全控制了我。我特意磨了些安眠藥粉,又擔心控制不夠有力。我買保險套的原因是為了以防萬一。如果真沒有辦法控制住萬秀,保險套是最後的底線。
「我在金色天街那家秦陽炸醬麵館等到了萬秀。到急診科以後,我以談程玥玥病情之名,和萬秀有過多次接觸,有意無意地對其表達了好感,稱讚他是很有魅力的男人。男人精蟲上腦以後,完全失去了判斷能力,還真以為我是他的小迷妹。那天晚上,萬秀約我喝酒,地點定在金色天街。見面之後,我說還沒有吃飯,想要找一家吃快餐的地方,吃點東西再去喝酒。在秦陽炸醬麵館,我把礦泉水瓶遞給萬秀。我一瓶,他一瓶,我那瓶是乾淨的,他那瓶里有我放入的安眠藥。吃麵時,萬秀開始打哈欠,到了麵館外,更是不停地眯眼睛。我提議到車上休息,他同意了。在車上,昏昏欲睡的他還急不可耐地想要對我動手動腳,我藉口要去洗一洗,讓他在車上稍等。等我回到車上時,他睡著了。
「我開車到河邊。那條路走過無數次,哪裡有監控鏡頭,我知道得清清楚楚。我沒有直接把萬秀帶進來,而是先獨自回出租房,和景軍吃過飯,再上床。等到景軍喝了有安眠藥的礦泉水睡著之後,我才把萬秀弄進來。我把他搬到客廳以後,一直沉睡的萬秀居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黃玲玲自嘲道:「那時我已經是老手了,根本不慌張,我到廚房拿起一把水果刀,捅進萬秀前胸,把他解決了。這些施暴的人都是雞蛋殼,只要你不怕他,敢於反抗,他們一敲就碎。」
「你捅人的這把刀在哪裡?」
「也扔到了河裡,比菜刀還要遠一些,你們往上找,應該能夠找到。」
「你是用菜刀分割了萬秀?」
「剛才我說過,我是老手了,有經驗。分解以後,把屍塊裝到袋子中,扔到河裡非常方便。等到第二天,景軍醒來的時候,我把現場沖洗得乾乾淨淨。你們別懷疑,我的手腳很利索,畢竟當過多年護士,而且是技術最好的護士。我後來還專門研究過人體結構,對人體很熟悉。其實,我挺適合做法醫。我將肺腑這一部分都煮過,餵野狗了。
「2004年7月9日,趙代軍的銀行卡被我取走。我當時在上班路上,特意戴了遮陽帽,遮陽帽很寬,擋住了整張臉。江州夏天很熱,這身打扮很正常。取了錢之後,我把錢放在包里,也沒有多少,不到一萬塊錢。隔了兩天,我把錢送到灣村村小。程森家裡有一個保險柜,裡面有兩萬元現金,還有存摺。我第一次沒有經驗,拿了趙代軍的銀行卡,後來推敲起來,發現裡面有很多破綻。程森家、高小鵬的影樓,我都只要了現金。拿到錢,我就送給灣村村小。」
趙代軍遇害之後,湖州警方認定兇手是失足女,很遺憾的是除了現場痕跡以外,沒有更多信息。當年警方根據趙代軍銀行卡找到了那台放置在街邊的取款機,遺憾的是取款機的攝像頭被口香糖堵住,沒有拍到趙代軍銀行卡被取款時的照片。
侯大利熟悉這一段材料,問道:「你當時是不是用口香糖堵住了監控鏡頭?」
黃玲玲搖頭道:「沒有,我當時根本不知道監控鏡頭在哪裡,只是戴了墨鏡和遮陽帽。」
「用打火機燒趙代軍下體的原因很簡單,這個人心狠手辣,居然用菸頭燙妻子楊梅的胸部。胸部是女人最敏感的部位之一,菸頭溫度這麼高,燒在皮膚上的痛苦難以想像。楊梅是趙代軍的妻子啊,是妻子啊!禽獸不如的男人就應該受到懲罰。我用打火機燒了他的下體,算是一報還一報吧。當趙代軍傷害妻子的時候,就要做好受到同等折磨的打算。趙代軍看起來兇巴巴的,當我點燃火機的時候,他是真尿了,這不是一個形容詞,他是真尿了,噁心得不行。
「好多家暴男人都有喝酒的惡習,程森是裡面比較嚴重和典型的。我特別痛恨喝酒以後打女人的。程森喝酒以後,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打老婆,打老婆時特別興奮。他最過分的是只要喝了酒就要到景紅單位,把景紅帶到小樹林毆打。景紅特別愛面子,居然忍受了好多年,我有相似經歷,既理解又覺得無法理解。2005年1月5日,景紅的屁股被插了手電筒,這是一個禽獸對妻子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摧殘。我看到了景紅的傷,躲在一邊哭了。景紅出現了嚴重的後遺症,年紀輕輕就要長期使用紙尿褲,否則就會尿褲子。都說男人和女人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是緣分,誰知道這是最惡的惡緣。我唯一遺憾的是當時沒有找到手電筒,還以顏色時只是用了鋼筆,插入鋼筆的痛苦明顯會小於手電筒,這是遺憾。
「高小鵬是色鬼,而且是個變態,除了做一些變態的花樣以外,居然邀約外人侵犯自己的妻子。影樓里有很多骯髒的東西,還有專用的拍攝設備。我不想多說他。精液很簡單,是他自己弄出來的。壞人都是軟蛋,嚇唬他,什麼都願意做。
「我服用過的精神病類藥有氯丙嗪、三氟拉嗪、奮乃靜、氟奮乃靜等好多種,服用得最多的是氯丙嗪。我舅舅是精神病,有症狀,時好時壞。我沒有到五院檢查,但是我知道我現在的狀態和舅舅很相近。我感覺頭腦中有一個小人,他時常會出現,有時在腦中,有時就在外面。小人出現的次數太多,嚴重影響了我的生活,讓我分不清現實和幻覺。我現在很清醒,但是轉眼間就會出現讓我無法擺脫的症狀,有時感到生無可戀,有時又會無端發怒。」
黃玲玲揪了揪頭髮,道:「你別看我現在很清醒,都是強忍著,忍不住的時候,經常想要跳樓、跳水,還想要用斧頭、菜刀砍腦袋。」
黃玲玲講了很詳細的作案經過,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個小時。說話時,她的口水數次流下來,又被用力吸上去。
訊問即將結束,侯大利用複雜的眼神看著黃玲玲,輕言細語地問道:「你還有什麼補充的嗎?」
黃玲玲笑道:「沒有了。該說的我已經說了。」
侯大利道:「你所說是否屬實?」
黃玲玲答:「屬實。」
侯大利道:「你看一下本子上面的記錄,與你說的是否相符?」?
黃玲玲看完道:「以上筆錄我看過,和我說的相符。」
講完事情經過,簽完字後,黃玲玲徹底卸下所有包袱,有一種特殊的輕鬆感。她甚至開玩笑道:「從今天起,我就是階下囚了,恐怕很難再出去。藍天、白雲,我只能在監獄裡欣賞了。」
說到這裡,黃玲玲想起了已經年老的父母,笑容開始一點點凝固。她的父母是最為普通的父母,自己作為獨生子女,小時候的生活過得不錯。當市場浪潮到來之時,原本小康的家庭頓時淪為生活困難戶,父母為了生存顧不上家裡。黃玲玲悄然成長,不知不覺與父母產生隔閡。工作以後,隔閡日深,她徹底與父母沒有了共同語言,父母的心靈與女兒的心靈隔得很遠。
雙方生活在湖州,每月能見面,依然成了熟悉的陌生人。生活中遭遇挫折時,她寧願回到灣村村小養傷,也不願意向父母傾訴。
儘管如此,當塵埃落定時,黃玲玲還是想起了父母。她右腳剛剛踏出訊問室,深深的痛苦和憂鬱便鋪天蓋地而來,並沒有因為自己向警方坦白而失去影蹤。她伸手扶住門框,望向前方。在前方走道上,一個小人伸出雙手,搖搖擺擺地走了過來。
侯大利望著腳步緩慢的黃玲玲,心情沉重,只覺得有一股鬱悶之氣積累在心底,左衝右突,始終找不到突破口。等到黃玲玲終於消失在視野里,他取了一支煙,坐在訊問室里狠勁地抽。
周向陽站起身,摸了摸皮帶,道:「一場硬仗,皮帶上全是汗水,你也一樣啊。黃玲玲心理異常,如果沒有灣村村小的事,差點兒就沒審下來。能審下來,真是僥倖啊。你別悶著,我們終究是審了下來。」
「枕邊人成為施暴者,在我們眼裡不算少數。家暴這種行為,在事情沒有鬧大的時候,我們還真是無能為力。事情鬧大後,我們介入,意味著受暴者已經吃了大虧,鬧得不可收拾。」侯大利顯得興味索然,繼續抽菸。
周向陽能夠體會到侯大利此刻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家暴是重大社會問題,不是我們所能改變的,必須由全社會方方面面的人來共同推動。我們做好自己的職責就行了。破案,就是我們的職責,你不必給自己增添包袱。記住,地球離了誰都轉,你不能拯救全世界。我建議你立刻給程總隊匯報湖州系列殺人案,這應該是山南省公安廳命案積案專案組偵辦的第一起案件。」
侯大利按滅香菸,站了起來,道:「我沒有這麼矯情,只是有感而發。黃玲玲犯罪,而且是重罪,我們抓她是天經地義的事。」
湖州系列殺人案是由湖州市公安局上報給省公安廳的重大疑難案件,最初偵辦此案時,四處都是迷霧,不管從什麼地方入手都會遇到重重阻礙。案件無法推進,成為讓姜青賢等偵查員耿耿於懷的一根刺。
至此,案情終於真相大白。
當案情真相大白之時,再來回溯整個案情,發現黃玲玲的作案手法極為簡單。她先接觸受害者,用迷藥迷倒對手,然後實施殺人。湖州警方之所以查遍了整個迷藥「任我行」地下網絡也沒有找到兇手,原因很簡單,獲得迷藥「任我行」的雷偉在此時已經遇害,地下網絡失去了對雷偉的記憶。湖州警方還認定兇手是不良職業者,這並非黃玲玲有意誤導警方,只是她在接觸三個受害者時使用過誘惑術。這個小招數導致警方走了大量彎路,最終迷失了偵查方向。
走出審訊室,侯大利在電話里向省刑總劉真總隊簡要匯報了整個案情。
雖然獲得領導高度讚揚,侯大利依然神情嚴肅,心情沉重。
凌晨,侯大利從刑警新樓回到老樓,進門覺得不對勁,整棟樓黑黑的,他便稍稍朝後退了一步,微微屈膝,做好防備,觀察周邊情況。
樓上走道里的燈光突然打開,燈光照亮院子,掌聲四起。專案二組成員、105專案組成員以及支隊長陳陽等人皆出現在走道上。
陳陽道:「歡迎大利,湖州系列殺人案和碎屍案破得漂亮。」
侯大利快步上樓,與特意趕來的江州刑警支隊領導打招呼。
陳陽笑得十分歡暢,道:「黃玲玲開口之後,我就給宮局做了匯報,然後直接來到刑警老樓。按照老傳統,破了案,今天晚上無論多晚,也得喝慶功酒。」
站在陳陽身邊的是老薑局長和老支隊長朱林。
老薑局長豎起大拇指,道:「大利,好小子,不錯,給我們江州警察爭光。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說你這小子前途無量,我的眼光不錯吧。現在你小子是名副其實的神探,沒有人敢提出異議。」
審訊結束後,侯大利腦中一直浮現出黃玲玲扶住門框的畫面以及其風輕雲淡的神情,心思沉鬱,並沒有破案後的興奮。此時回到老樓面對諸多趕過來慶功的戰友,他把內心的沉重感放到一邊,笑道:「我可不敢貪天之功,從湖州系列殺人案到江州碎屍案,前後參戰的偵查員好幾百,能夠破案,這是所有人的功勞。」
老薑局長道:「神探和一般偵查員的區別在哪裡?就是神探能夠從眾多的無用線索中抓住最有用的那一個。我和老朱復盤過湖州系列殺人案,當初姜青賢的分析沒有問題,這是我們偵查員最正常不過的思路,你能從沙發上的鼻血,以及楊梅、景紅臉上的苦相,把家暴這個隱藏起來的細節抓出來,這是最了不起的地方。」
陳陽興致勃勃地道:「走,到小飯廳,喝一杯。」
常來餐廳提前接到陳陽電話,留下一名廚師,專門為老樓服務。侯大利回來以後,廚師開火炒菜。常來餐廳大廚不在,小師傅做出來的家常菜味道也不錯,關鍵是破案之後大家心情好,普通菜也能吃出鮮美滋味。吃到一半的時候,副局長宮建民趕到小飯廳。他已經喝了酒,情緒非常高昂,主動與在場的偵查員一一碰杯。碰杯以後,平時在部下面前頗為嚴肅的宮建民變得婆婆媽媽,拉著侯大利的手不放。
凌晨兩點,慶功宴散去,宮建民和陳陽都喝醉了。
臨走前,微醺的朱林在老樓院中把侯大利叫到身邊,道:「你在偵辦湖州系列殺人案期間,105專案組也沒有閒著,我們到了湖州明楊縣高馬鎮,重點查楊永福的舅舅吳佳勇。吳佳勇是楊國雄的辦公室主任,最接近楊國雄,是其心腹。如果楊永福要搞事,那麼吳佳勇就絕對與他有瓜葛。」
「有收穫嗎?」前一段時間,侯大利完全投入到湖州系列殺人案和碎屍案中,沒有精力思考與楊永福有關的案件。此時,湖州系列殺人案和碎屍案已經偵破,他的注意力便隨即調整。
朱林道:「我、老薑和王華去了兩次,暫時沒有新發現。有些想法,明天我們再細談。王華還在湖州,與滕麻子在一起。」
侯大利道:「難怪沒有見到滕支,他還在湖州?」
朱林道:「滕麻子帶了一個抓捕組,還在追捕黃大森。在追捕黃大森的時候,同時也在調查楊永福,也就是吳新生。黃大森本身就是顆定時炸彈,只要不排除,上上下下都會不安。楊永福則是暗藏的毒蛇,隱藏得很深。如今支隊領導層有了共識,此人極有可能與針對江州企業家的系列案子有關聯,甚至往前追溯,楊帆的案子也與他有關。另外,白玉梅當年是秦永國的財務,與江州企業家聯繫得很緊密,其遇害的原因至今沒有查到。我們走訪了很多當年的當事人,他們都說白玉梅之死與當年的市場競爭應該有關係,這就涉及楊國雄、秦永國等人,關係很複雜。」
提到楊帆案,侯大利的目光,變得鋒利無比。在最近一段時間,他全身心地投入到湖州系列殺人案之中,想起楊帆的時間慢慢減少。朱林提起楊帆案,他感到自己似乎開始遺忘楊帆,產生了強烈的負罪感。
朱林又道:「明天市局要召開座談會,程總隊和老朴要過來。關鵬局長將正式提出請省公安廳專案二組留在江州,偵辦楊帆案和白玉梅案。」
湖州系列殺人案是專案二組負責的六案之一,也是專案二組負責的首案。侯大利經過反覆斟酌,考慮過其他幾個案子的情況後,已經在心中決定將第二件案子放在江州。如果明天關鵬局長能夠當面向程總隊提出,那是最好的事,免得自己有照顧家鄉的嫌疑。
送走諸人,留在刑警老樓的只有專案二組和105專案組的易思華和張小舒。張小舒一直站在走道上,見侯大利上樓,便迎了過去。她並不知道朱林和侯大利談了什麼,略微緊張地問道:「湖州系列殺人案偵破了,下一個案子,你準備選哪一個?」
侯大利道:「我準備留在江州,剛才朱支也提了這個建議。」
張小舒明顯鬆了一口氣,真誠地道:「謝謝你。」
侯大利道:「為什麼要道謝,這本是我應該做的事情。我答應過你,要盡全力抓住殺害白阿姨的兇手。」
昏暗的路燈下,侯大利鬢角的頭髮白得刺眼,眼角有明顯的魚尾紋。張小舒心疼眼前的男人,目光越發溫柔,道:「有你出馬,我就有信心了。湖州系列殺人案和碎屍案破了,我看你興致一直不高,強顏歡笑。你是同情黃玲玲嗎?」
侯大利抬頭瞧了瞧圓月,將手伸出走道,用手掌接了一些冷清的月光。「這確實不是一起令人高興的案子,有些案子破獲那一刻,大家發自內心地高興。黃玲玲開口以後,我聽說監控室的領導們都在嘆息。當然,我也不至於悲傷。警察破案,不能被情緒左右。」
張小舒道:「看守所老龐打電話找李主任,說是黃玲玲不對勁,擔心她精神是真有問題了。她在號里有時哭有時笑,笑起來,全號的人都怕,哭起來也很瘮人,號里人都起雞皮疙瘩。看守所準備明天帶她到五院檢查。雪姐說過,黃玲玲有自毀傾向,我覺得她的精神還真的有可能出問題。如果她真患有精神病,很多事情就變了。」
「不管有沒有精神病,殺人的事實不會改變。在灣村村小的墳里有一個骨灰盒,盒裡有一顆頭顱,另外還有一份病歷。這顆頭顱肯定能驗出DNA,不出意外,就是雷偉的。在湖州系列殺人案和碎屍案中,黃玲玲講出了很多除了偵查員外其他人不可能得知的細節,除了親歷者,其他人都講不出來。」
侯大利沉默了一會兒,再將手伸出走道,與冷清的月光握手。
「我現在不想講法律,作為女人,我同情黃玲玲。黃玲玲如果精神出了問題,對於她來說是最好的結局。」張小舒見侯大利始終不願意在自己面前徹底打開心扉,暗自失望。
侯大利道:「天晚了,早點休息。程總隊明天要到江州,座談會結束,又該拉開偵辦江州兩案的序幕。這個案子涉及白阿姨,估計你不能進專案組。你的思維很獨特,從錢剛案到碎屍案,我還真希望你能到專案組,能聽聽你的意見。這是我的真心話,不是恭維。」
「你為什麼不用迴避?」張小舒很想進入專案組,對於自己需要迴避之事很不滿。
侯大利神情黯淡,道:「楊帆和我不是直系親屬,嚴格來說,我們當時年齡尚小,連正式的戀愛關係都沒有確立。太晚了,你早點休息吧。」
張小舒很想質問:「你是重情重義之人,為什麼要擺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樣?」話到嘴巴,又咽了回去。
侯大利洗漱之後,躺在床上,最初無法入睡,總是想著破獲的案子以及未能偵辦的其他案子。不知過了多久,他進入淺睡狀態,在似醒非醒、迷迷糊糊的狀態中,楊永福、黃玲玲以及王永強等人如走馬燈般在腦中閃過。在這批人來來往往的過程中,現實發生扭曲,各種現場混雜在一起。
夢中畫面不停地轉換,侯大利精神繃得很緊,在不停地追趕著一個朦朧的身影,身影有些像楊帆,不一會兒又變成了田甜。他伸出手,努力向前,雙腿如困在網中,有無窮大的阻力。這個背影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侯大利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雙腿軟弱無力,跪倒在泥土中。泥土中隱隱有血滴,血滴都長著蝌蚪尾巴,有明確的方向。這是滴落的血跡,作為偵查員,他暫時忘記消失在前方的背影,跪在泥土裡,拿出放大鏡,想要看清楚泥土中的血跡。血跡都長著小尾巴,似乎會遊動,這讓侯大利看得不太清楚,他努力一番,少量血跡的尾巴變小,搖擺起來。
「別跳!」侯大利看見血跡要跳起來,大吼一聲。
大吼以後,他猛然坐起。這時,放在床頭的手機拼命地響了起來。這是職業生涯開始以來數次發生過的場景,每次陷入夢中,都會被手機鈴聲驚醒。而鈴聲就是信使,是重大案件發生的信使。
「你到西城勝利路來,在服裝廠附近,發現一具屍體,屍體手腕上有文身,文身有點兒模糊,應該是一個『忠』字。」滕鵬飛直截了當地談起案子,沒有因為侯大利來自省刑偵總隊而委婉客氣。
錢剛槍擊案和邱宏兵案里都出現過一輛神秘的麵包車,麵包車駕駛員手腕上有文身。這名犯罪嫌疑人出現兩次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重案一組苦尋不得,只能暫時放下。聽到有疑似文身的男性消息,侯大利放下手機,迅速穿上襯衣。在衛生間裡,他下意識地放慢節奏,對著鏡子刷牙,思索兩次出現的麵包車。
麵包車第一次出現在錢剛案里。老機礦廠家屬張英帶著兒子行走在老工人文化宮南門,被幾個人強行帶入麵包車,受到了侮辱。麵包車裡,有人說話的聲音像邱宏兵,還有人自稱楊為民。麵包車第二次出現在邱宏兵案里,有輛麵包車想要撞擊張冬梅,所幸顧全清出現,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江州有超過一萬輛類似的麵包車,且麵包車又使用假牌照,所以警方一直沒有查到這輛出現過兩次的麵包車。麵包車第三次出現在陳菲菲案里,陳菲菲被人拉上麵包車,被強姦後扔到江州河邊。
更讓侯大利警惕的是這輛麵包車與改名為吳新生的楊永福有若隱若現的聯繫。如今發現了手腕上帶有文身的屍體,如果與麵包車司機身上的文身能夠對上,那麼斷掉的線索有可能重新接起來。
侯大利、江克揚來到樓下時,恰好遇到匆匆下樓的張小舒。
越野車很快來到現場。現場已經拉起了警戒線,副支隊長滕鵬飛、西城派出所副所長陳浩蕩等人站在第二道警戒線和第三道警戒線之間。滕鵬飛剛從抓捕現場回來,還未休息便接到通知,頭髮亂七八糟,襯衣上全是汗漬。他對走過來的侯大利道:「從現場來看,這是兇殺案,殺人現場就在這裡。」
「這一段比較隱蔽,除了旁邊的服裝廠,其他幾個廠都沒有入駐。早上七點,服裝廠的老闆開車出來,發現了公路上躺著一個人,於是打電話報警,我們過來後判斷是兇殺案,趕緊給支隊辦公室打了電話。」陳浩蕩和侯大利是大學同學。陳浩蕩一心想到省公安廳工作,沒有去成省廳,退而求其次,來到了江州市公安局,在刑警支隊短暫工作以後調入政治處,如今是江州最年輕的派出所所長。這原本是很不錯的職業經歷,在江州警界非常突出。如今侯大利頂著神探的光環調入省刑總,讓陳浩蕩不錯的職業履歷頓時失色。
失色歸失色,侯大利能夠來到現場,還是讓陳浩蕩感到放心。
第一道警戒線內,勘查室小林、小楊蹲在地上,正在忙碌。張小舒換上勘查服以後,進入第一道警戒線內,與法醫室的李建偉主任會合,開始檢查屍體。
侯大利和滕鵬飛打過招呼以後,來到第二道警戒線外,觀察現場:在公路邊的草叢裡,躺著一具男屍,男屍很年輕,也就20歲剛出頭的模樣。男屍的頭部、面部有凝血,附近有帶血的木棍。在男屍左側約幾米遠,有一棵行道樹,行道樹被三根木棍撐住,其中一棵行道樹上只有兩根木棍。
江克揚道:「看現場,接近激情殺人。兇手取用了撐住行道樹的木棍,猛擊死者的面部。如果男屍手腕上的文身確實和麵包車司機一致,又能確定身份,張英受侮辱的謎團就有可能揭開。」
「暫時不要下結論,免得先入為主。」
侯大利是省廳專案二組組長,並非江州公安局的偵查員,有了這個身份,他來到現場以後,便作為指揮員站在第二道警戒線外,沒有進入最核心的犯罪現場。以前,只要出現案子,他必然在第一線進行勘查,如今只能在第二道警戒線外看著小林和小楊勘查,心裡痒痒的。他想起了老朴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你如今代表省刑總,到了地方,有一個原則就是要相信地方的同志,不要插手第一線。如果不相信第一線,我們刑總能力多強,也寸步難行。那種欽差大臣式的工作方式,地方上最討厭。各地公安中藏龍臥虎,真不能小瞧。」
侯大利壓抑著進入第一道警戒線的衝動,耐心地在一旁等待。
一個多小時後,現場勘查結束,屍體準備運往殯儀館。侯大利、江克揚、滕鵬飛等圍在屍體旁邊,一起查看屍體手腕。
張小舒道:「我反覆看了,這是一個『忠』字。從字的顏色和形狀來看,這個文身很早就有了。」
侯大利道:「死者也就20來歲,你說文身很早就有了,意味著10來歲甚至他更小的時候就開始文身了。」
張小舒道:「我在這方面經驗不是很足,還需要找相關專家來看一看,從我的直覺來看,這個文身應該有十年以上。」
侯大利帶來一張照片,照片裡是麵包車司機露出來的手臂。照片中的手臂與屍體手臂在粗細、長短等方面很接近,手腕文身的部位高度一致。
江克揚道:「沒跑了,這就是我們要找的麵包車司機。屍體在公路上,他是從哪裡來的,是附近的服裝廠嗎?」
滕鵬飛習慣性地用手擠壓臉上的麻子,道:「苗偉已經去調查服裝廠了,這個案子交由二組來辦。小林,你們沒有查到死者的身份?」
勘查室主任小林搖頭道:「死者身上沒有任何表明身份的東西,沒有身份證,沒有銀行卡,沒有手機,什麼都沒有。我們錄入了死者的指紋,還提取了死者的生物檢材,給死者照了相,回去以後,應該能夠查得出來。」侯大利拿到現場勘查資料,細細翻看。
現場勘查於8月3日早上八點十七分進行。現場位於西城勝利路段東西公路水溝邊的草叢,屍體頭東腳西,右側臥於公路南邊的草叢,屍體南137厘米的路溝斜坡上有一個呈東西方向、長163厘米的圓形木棍,棍上沾有血跡。
屍體檢驗:男性屍體,上身穿灰色背心,下身穿黑色短褲,無內褲,腳穿黑色運動鞋。屍長173厘米,髮長4厘米,屍斑位於身體右側,瘀合成片。屍僵在全身關節形成,死者口、鼻、雙耳有流柱狀血跡,雙眼腫脹瘀血。面部變形,鼻骨、右顴骨、上下頜骨骨折,手觸之有骨擦感,上門牙脫落兩顆,右顴部有4厘米×3厘米皮膚擦傷,左顴部有6厘米×3厘米皮膚擦傷,下唇有4厘米×2厘米皮膚創口,下頜部有10厘米×0.5厘米橫形創口,左側後頸部有12厘米×6厘米皮下瘀血,右肘部有4厘米×1厘米皮下瘀血,余未見明顯異常。屍體右手腕上有文身,文有一個「忠」字。
痕跡物品檢驗:死者衣服和鞋上、地上、木棍上、電線桿上的血跡均與死者血一致,現場遺留兩顆牙齒均系死者的。木棍系無皮粗糙的本地雜木木棍,細端直徑3.5厘米,粗端直徑5.2厘米,距粗端68厘米處有排列弧形的2個凹陷印痕,經比對檢驗為死者脫落牙齒所留,印痕周圍有2厘米×3.4厘米黏性液體遺留痕跡,經鑑定為唾液斑痕,含有口腔上皮細胞。距粗端38厘米處有少量血跡,棍粗端有少量泥土。現場帶血的頭髮系死者的。
看罷資料,侯大利得出結論:這就是被亂棍敲頭,活活打死的。打完以後,兇手丟棄了木棍,倉皇逃跑。
副支隊長、技術大隊大隊長老譚從草叢沿著斜坡走上公路,拍了拍手,道:「現場草叢裡沒有發現足跡,不僅沒有行兇者的足跡,連受害者的足跡也沒有。從血滴痕跡來推斷,死者是在公路上被襲擊,然後摔入公路邊的草叢裡。兇手扔掉木棍,然後離開,沒有在草地里留下足跡。能顯示死者身份的身份證、手機之類的物品,顯然是在死者遇襲前就被拿走了,否則,兇手會在草地上留下足跡。」
老譚是江州公安系統里最有名的足跡專家,他得出的結論很有權威性。
錢剛案、邱宏兵案和陳菲菲案中都曾突兀地出現過一輛麵包車,在城西發現的死者極似麵包車駕駛員,而麵包車又與化名為吳新生的楊永福有若隱若現的聯繫。侯大利站在公路上,環顧四周,深吸一口煙,緊鎖眉頭,陷入沉思。
遠處,黑雲聚集起來,頗有摧城之勢。大風從黑雲處襲來,帶來陣陣土腥的味道。黑雲之中突兀地出現了一道道閃電,緊接著雷聲大作。整個城市在十幾分鐘前還是晴空萬里,雷聲之後,變得昏暗無比。
大雨滂沱,雨量極大。巴岳山有無數山溝都漲起山水。巴岳山一處煤礦出現了雨水倒灌入礦井的險情,守在井口的值班人員在一小時前家中遇到急事,心存僥倖,準備回家處理完事情以後再偷偷回來。值班人員完全沒有料到會突降暴雨,趕回煤礦時,回煤礦的小道已經被山洪阻斷。
大水衝進煤礦,煤礦上下陷入混亂。一名礦工趁亂逃出,消失在大雨之中。雨水沖刷掉逃命礦工臉上的黑塵,逐漸顯露出其本來面目。與三個月前相比,黃大森變得頗為消瘦,額頭上還增加了一處醒目的傷疤。他當時為了躲避警方藏身在山裡,因為饑寒交迫,生了一場大病,在山溝中奄奄一息。在病中,他被帶到煤礦,和幾個傻傻的流浪人員一起下到礦井裡。
逃出黑礦,黃大森顧不得休息,接連翻過數道山峰,然後爬上了一輛貨車。貨車裝滿了煤炭,黃大森躺在煤堆頂部。他消耗掉了所有的精力,在大雨下如死魚一樣無聲地喘氣。過了良久,貨車終於駛離降雨區。
趁著貨車上坡,黃大森滑了下來,鑽入樹林,抱著頭跪在地上。他先是大哭一場,然後又狂笑起來。
8月4日,江州市刑警支隊DNA鑑定室在省公安廳專家指導下,成功地從骨灰盒裡的頭顱中提取到DNA,提取到的DNA與雷偉父親的DNA匹配成功。
8月6日,暴漲的江州河水漸漸退去,一隊警察來到農資大樓前的江州河中,排成密集隊形,搜索捅人的兇器。在河裡忙碌了兩個小時以後,終於找到一把長條形的水果刀。
8月6日下午,侯大利、吳雪和張小舒一起前往江州市五院。市五院是精神病醫院,黃玲玲被收治於此。主治醫生提起黃玲玲就不停地搖頭,道:「她是精神分裂,毫無疑問了。」
見到黃玲玲之時,侯大利表面很鎮靜,實則嚇了一跳。以前,黃玲玲舉止從容,落落大方,注重儀表。今天,黃玲玲的頭髮被剪得很短,身穿病號服,蒼白的臉上有黑色斑紋,被帶進屋以後雙手不停地顫抖。侯大利問話時,黃玲玲充耳不聞,目光直直向前,不時有口水流出,滴落在胸前。
黃玲玲即將被帶離出門時,慢慢回過身,五官扭曲成微笑。她對天豎起中指,字正腔圓地唱道:「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
(第七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