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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發現疑似殺人和拋屍地點2

2024-06-03 23:10:00 作者: 小橋老樹

  走進店裡,亮明身份,袁來安拿出萬秀的照片。

  

  店老闆是一對被炸醬麵油煙燻了十來年的中年夫妻。女老闆膀大腰圓,快人快語道:「這是萬老闆,經常到我們這裡來吃麵。聽說萬老闆被人害了。萬老闆這麼好的人,你們一定要抓到那個挨千刀的。」

  袁來安道:「7月14日晚上,萬秀到店裡來過沒有?」

  女老闆道:「半個月前的事情,誰記得清楚。」

  袁來安道:「你想想,萬秀最後一次到你這裡來吃麵是哪天?」

  女老闆拍打額頭道:「我從小記憶力差,學習孬,初中沒畢業就去打工,真記不清楚了。」

  「我記得萬老闆是和一個女的坐在一起,我本來是和萬老闆說話,你非要說我看那女的胸口。」男老闆是個竹竿身材的人,站在妻子面前盡顯「耙耳朵」本色,插嘴時不停地看老婆眼色。

  女老闆發火道:「那女的就是騷貨,領口開那麼低,兩坨肉露了一半。你的眼睛都快掉出來,恨不得變成蒼蠅,飛到那兩坨肉上面,別以為老娘不知道。」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馬小兵拿出黃玲玲的照片,道:「那天的女人是不是她?」

  黃玲玲穿著護士服的照片都比較嚴肅,應該與現實生活中的不太相符,所以發給偵查員的照片是黃玲玲的生活照,是從急診科的影集中翻拍出來的。

  男老闆看了幾眼,道:「就是她。」

  女老闆罵道:「眼睛又要掉出來了,快點收回去。莫非萬老闆就是被這個女人害的?張無忌的老媽殷素素說過,越漂亮的女人越要害人。你天天看電視劇,腦袋真是被驢踢了。」

  馬小兵將被女友拋棄的「慘事」拋在一邊,壓抑著急切的心情,道:「他們是哪一天到店裡吃飯的?」

  男老闆眼睛轉了一圈,道:「具體是幾號我記不清楚了。山南台在播《亮劍》第七集,對,就是第七集,我特別喜歡看這個劇。」

  袁來安迅速記下這一個重要時間節點。

  信息傳回到刑警老樓,據查,山南台正是在7月14日晚上八點三十分播放《亮劍》第七集。

  支隊長陳陽還在思索。

  副支隊長滕鵬飛拍了桌子,道:「我建議傳喚黃玲玲和景軍,搜查黃玲玲的家以及農資大樓門面,查找殺人現場和拋屍現場。勘查重點在農資樓現場,尋找萬秀的生物檢材。如果在房間內沒有找到,就挖開地面。既然分屍,總有血水要流進下水道,從下水道到河岸邊,全部挖開,一寸一寸地查。這件事由周向陽牽頭,高波參加,準備預審方案。」

  陳陽道:「我們手裡的所有證據都是間接證據,無法形成致命一擊,如果黃玲玲咬死不承認,那就麻煩了。能做出系列殺人案的女人,我們絕對不要小瞧她的心理承受能力。」

  滕鵬飛道:「從剛剛得到的信息來看,黃玲玲這幾天休假,要離開江州到張家界旅行,有潛逃的可能性。如果在這期間,再出意外,事情就惹大了。我們能找到的線索都找齊了,已經到了刺刀見紅的地步,拖下去沒有意義,就是冒著風險,我們也要迎難而上。」

  陳陽側過身,徵求侯大利的意見。

  侯大利沒有多說,態度鮮明地道:「我同意滕支隊的意見。」

  陳陽略為沉吟,道:「審訊方案很重要,我建議成立一個預審小組。湖州刑警支隊姜青賢最了解湖州系列殺人案,張劍波和戴志皆參加過湖州系列殺人案,就由周向陽、高波、姜青賢、張劍波和戴志組成預審小組。我另外還有一個建議,大利和老周在預審工作中配合得非常好。大利調走,老周對此念念不忘。大利非常熟悉湖州系列殺人案以及碎屍案,能不能由他領導預審小組。」

  侯大利如今是省公安廳偵查員,又是專案二組組長,一般情況下,陳陽不應該建議侯大利親自參加預審。從常規來說,這是一個不妥當的建議。只不過侯大利身份非常特殊,是近期才從江州重案大隊走出去不過半個月的偵查員,陳陽作為曾經的老領導,這才提出一個相對不那麼合適的建議。

  侯大利沒有推託,道:「沒有問題,我參加預審。吳雪是審測一體化的專業人士,也要納入預審小組。」

  農資大樓門面房東接到通知後,帶著租房合同來到江州刑警老樓。

  房東是典型的鄉鎮生意人,衣服稍微有點過時,臉上透著精明。他將租房合同交給在三樓的李明,試探性地問道:「這位警官,出了什麼事?我知道這以前就是刑警隊的房子,走進這個院子,我腿肚子都開始轉筋了。」

  租房合同上的時間是2007年1月7日,簽合同的人不是景軍,也不是黃玲玲,而是一個叫王淑芬的女人。

  李明道:「王淑芬是誰?」

  房東道:「應該是租房人的媽媽,我看了租房人的戶口本和身份證。當時來租房的人有一個很怪的姓,平時不常見,好像是姓景。對,是姓景,我的印象特別深。他說他媽不喜歡住樓房,還想要種菜,農資大樓旁邊有很多荒地,以前我們這幢樓在那邊種了不少菜。」

  李明道:「也就是說,王淑芬沒有來,你就把房子租出去了?」

  房東一臉叫苦的表情,道:「農資公司垮了,我們這幫老員工只分到兩萬元。公司用兩萬多元就把我們二十多年的工齡全部買斷,造孽得很。這幢房子是農資公司辦的唯一一件好事,這件好事也好得有限,房子修在郊區,不方便,也不值錢。這邊幾乎沒有租客,有人來租就是天上掉餡餅,誰還挑三揀四啊?我看了這個人的戶口本和身份證,覺得沒啥問題。」

  房東的話很快得到證實,王淑芬確實是景軍的母親。

  李明道:「租房是用的王淑芬的名字,實際是誰在住?」

  房東攤了攤手,道:「房子租出去,按時交了門面的租金,周邊鄰居又沒有啥反映,我也沒有管誰在裡面住。警官,我真不知道。你把我叫過來問這些事,肯定有原因,我現在心虛得很,怦怦亂跳。」

  李明沒有回答房東的問題,沉著臉道:「今天我們找你來了解情況,別跟其他人講,明白嗎?」

  房東不停地點頭,道:「我懂得規矩,出了這個門,就把話爛在肚子裡頭。」

  房東離開後,專案二組侯大利、戴志、張劍波,刑警支隊李明、秦曉羽以及勘查室小林、DNA室張晨、法醫室張小舒等人乘坐一輛中巴車前往農資大樓。在東城派出所錢剛的配合下,李明向正在看電視的黃玲玲和景軍出示了搜查證。

  景軍翻來覆去地查看搜查證,遲疑地問:「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們就是一個小門面,裡面沒有藏毒品,也沒有金銀財寶。我不相信喊幾句『阿里巴巴』,門面就會出現一個山洞。」

  景軍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面對警察時故意耍了點兒小幽默。很快,他從對方表情上發現自己的小幽默不合時宜,更使他看起來有些像傻瓜。

  李明來到黃玲玲面前,道:「你是這家門面的租戶嗎?」

  黃玲玲道:「我不是。」

  李明道:「請出示你的身份證。」

  黃玲玲從包里取出身份證。經過核實以後,李明道:「黃玲玲,我是江州市刑警支隊偵查員李明,這是我的警官證,現依法對你進行傳喚,請你在傳喚證上簽字,並跟我們到江州市刑警支隊接受調查。」

  黃玲玲微笑道:「為什麼傳喚我?」

  李明神情嚴肅,簡潔地道:「你的行為涉嫌刑事犯罪,現依法對你進行傳喚。」

  「那就走吧。」黃玲玲又道,「景軍,我跟著警察走一趟。」

  景軍徹底蒙掉了,看著黃玲玲跟著警察離開,回過神來,吼道:「你們做什麼,怎麼亂抓人?!」

  錢剛副所長上前攔住景軍,道:「不許過來!你的行為已經涉嫌阻礙執行職務,立即停止你的行為,否則,我們將依法對你採取強制措施。」

  景軍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呆在現場。

  黃玲玲回過頭,嫣然一笑道:「今天的鯽魚湯很鮮,我到公安局走一遭,沒什麼大不了的。」

  侯大利仔細觀察黃玲玲的一舉一動。他腦中原本就有黃玲玲的各種資料,包括視頻資料、調查筆錄等,此時面對面觀察黃玲玲,往日平面的形象頓時變得立體生動起來。

  黃玲玲離開以後,社區居委會幹部到達現場,正式開始勘查。

  拍照和錄像結束以後,戴志、小林等人開始入場勘查。迷藥、萬秀的生物檢材、指紋、兇器等是勘查重點。此處偏僻,底樓只有兩個賣農資的門面,樓上的住戶也不多,且以老年人為主。群眾只是在遠處觀望,沒有圍過來。

  侯大利來到河邊,面對奔騰不息的河水,眩暈感又如約而至,而且並沒有隨著時間推移而消失。他轉過身,背對河水。

  張小舒跟在其身後,道:「屍塊沿關節切斷,非常整齊,但是胸肺等內臟沒有找到,挖開下水道,也許能有所收穫。」

  「除了頭,其他部位被煮過沒有?」

  「在發現的屍塊中,除了頭顱,還有幾塊被煮過的屍塊,但是大部分都沒有被煮過。」

  「胸肺等內臟是不是也被煮過?」

  「不知道,沒有發現胸肺。」

  「胸肺會不會丟在河裡,被魚吃掉了?」

  「有可能。我沒有見到胸肺,無法判斷。」

  侯大利又回頭看了一眼河水,道:「兇器如果在房間內沒有搜到,很有可能在河裡。另外,兇手為什麼會煮萬秀的頭顱?」

  這一段時間,張小舒一直在配合張劍波開展工作,對碎屍案和湖州系列殺人案都有研究。她默想了一會兒侯大利提出的問題,道:「我認為這得從萬秀做過的事情中找答案。」

  一個小時以後,勘查結束。

  時值中午,諸人圍坐在一起吃盒飯。大家忙了一個上午,體力消耗很大,肚子早就餓癟了。大家或蹲或坐,風捲殘雲般地將盒飯消滅。

  勘查室小林主任和戴志來到侯大利身邊。

  小林打了一個飽嗝,道:「房間有一把菜刀,很新,看上去沒用過幾回。張晨拿回去檢測,希望能從刀柄縫隙里驗出血液。張晨還取走了另外十九樣檢材。我這邊提取了三十七枚指紋,還有十七枚男性足跡,得回去比對。」

  戴志補充道:「根據碎屍案特點,牆腳、牆面、地下隱蔽處、地板縫隙、下水管口等地方是我們的勘查重點。遺憾的是我們沒有發現血痕、肌肉、碎骨和牙齒等各類組織,一無所獲。我建議挖開下水道,碰一碰運氣。如果在下水道里提取到萬秀的生物檢材,那就是直接證據。」

  三組組長李明、派出所所長錢剛等人都望向侯大利。

  侯大利成為農資大樓現場的指揮核心,這其中有專案二組組長的因素,更有屢破大案後贏得偵查員信任的原因。他沒有猶豫,果斷地道:「挖,要徹底挖開。」

  勘查人員從下水道口開始往下挖,打開可攜式現場勘查照明燈,照亮現場。勘查人員如考古隊員一樣小心翼翼,發現了疑似血塊和肉塊的東西,便裝進物證袋或是物證盒。

  三組組長李明蹲在一旁,目不轉睛,只要發現可疑物,便嚷嚷著讓勘查人員裝袋。

  小林道:「明哥,你放心,我們有規定,不放過任何可疑的東西。戴主任是全省有名的專家,有他在這裡盯著,絕對不會有遺漏。」

  李明感慨道:「這個案子破不了,我只能捲鋪蓋走人,沒有臉在重案大隊待了。」

  戴志安慰道:「老陳,公安部刑偵局的專家厲害吧,也有破不了案的時候,你別往心裡去,只要盡力就行了。」

  李明望了望侯大利,道:「大利沒有失過手。」

  侯大利道:「只是暫時沒有失手,失手是必然的事情,遲早而已。」

  勘查的工作量非常大,短時間裡難以結束,侯大利要參加預審討論會,與大家聊了幾句後,準備提前離開,想去看一看黃玲玲家裡的情況。

  張小舒接完電話,快步走過來道:「我剛才接到陳支的電話,陳支讓我也參加預審小組。因為我一直負責碎屍案,對這塊比較熟悉。」

  兩人沿著河岸走了幾分鐘,來到農資大樓旁邊那幢老樓的側面,這裡有一塊水泥壩子,適合停車。來到越野車前,侯大利想著黃玲玲被傳喚時的輕鬆表情,停下腳步,道:「黃玲玲不是尋常人。我們今天來了這麼多人,如臨大敵,她一點兒都不害怕。她不是裝的,而是真的不害怕。我從她的神情、身體語言看得出來,她不在意我們,不在意自己的命運。」

  張小舒道:「能夠成為系列殺人案的兇手,精神肯定有不正常的地方。按照犯罪心理學的觀點,系列殺人案兇手的動機明顯基於一些心理滿足的需求,比如控制、支配、媒體關注、個人興奮點或者性興奮,而不是獲得物質需求。如果黃玲玲是兇手,那麼她的個人興奮點就是報復家暴者。」

  侯大利道:「你在學習犯罪心理學?」

  張小舒道:「我不是法醫專業的,不懂的知識太多,這一段時間都在補課。」

  「我想聽聽你的看法。你有很棒的偵查直覺,這對偵查員來說很重要。」兩個人第一次合作是在錢剛槍擊案的時候,在此案中,他們配合默契,共同提出了「一槍兩孔」的思路。侯大利是發自內心地想聽一聽張小舒的看法。

  得到侯大利的表揚,張小舒有幾分羞澀,道:「我是外行,還在學。」

  侯大利道:「黃玲玲的精神會不會有問題?」

  張小舒道:「為什麼這樣問?」

  侯大利道:「從今天的情況來看,黃玲玲表現得太過超然,似乎系列殺人案與她無關,似乎即將遭受的處罰也與她無關。她沒有對警方的到來表示驚訝,也沒有對警方的傳喚表示抗拒。這種狀態在其他犯罪嫌疑人身上沒有出現過,王永強、石秋陽、杜強等人,在最後落網時都很瘋狂,與黃玲玲的平淡表現有強烈的對比。還有,小雷的父母來找兒子時,黃玲玲親親熱熱地挽著小雷媽媽陳娟的手。如果黃玲玲是兇手,黃玲玲的外表和內心分裂得很厲害。」

  張小舒道:「我再來掉幾句書袋。從犯罪心理學的研究來看,一些系列殺人案的兇手被定性為患有反社會型人格障礙,但是又無法根據傳統的心理障礙診斷分類被定性為嚴重的心理失常。這類兇手被揭露出來後,他的熟人往往會感到格外驚訝,不敢相信。雪姐曾經跟我說過,黃玲玲外表溫柔,內心狂熱,有毀滅傾向。她在今天表現得超然,應該就是內心的毀滅傾嚮導致的。她早就想到了這一天,已經看淡了生死。」

  「要說看淡生死,也不盡然,兇手在作案現場也是精心掩飾,沒有留下生物檢材、指紋等證據。接下來的審訊是一場硬仗,黃玲玲不能以正常人來看待,必須找好突破點。」侯大利取出香菸,準備抽一支。他的菸癮原本不大,在田甜犧牲以後,菸癮不知不覺地增大。特別是在研究案子時,只要抽起來就沒有停過。

  「如果黃玲玲是系列殺人案的兇手,那麼與小雷的關係便是其關鍵點,我覺得我們挖得還不夠深。我覺得黃玲玲在和小雷、萬秀的交往中,應該有個特殊事件,這個特殊事件是臨界點,過了這個臨界點,黃玲玲就開始作案。黃玲玲被家暴,家暴到什麼程度,我們確實不了解。我懷疑黃玲玲也有住院的歷史,住院的原因就是臨界點。」張小舒的目光掃過侯大利鬢間的白髮和手中的香菸,很想勸他別抽那麼多煙,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讓話題回到案件中。

  「湖州警方正在調查五年前的病歷,暫時還沒有找到黃玲玲的病歷。」觸發黃玲玲作案的事件是侯大利一直在調查的事,只是黃玲玲前男友小雷不知所終,其他人都說不清楚黃玲玲被家暴的事,這個臨界點不好找。侯大利拿出一支煙,點燃後狠狠地抽了一口,道:「朴老師提出過與你極為相似的看法,你的思路真不錯。」

  張小舒受到鼓勵,又道:「湖州系列殺人案皆是把施暴者殺死就結束。而碎屍案中的犯罪行為明顯升級,不僅殺死施暴者,還煮熟頭顱並拋屍。我建議在審黃玲玲之前,再次詢問程玥玥,程玥玥或許還有沒有講出來的細節,應該是這個細節引起了黃玲玲的強烈反應。」

  侯大利道:「你為什麼會有這個想法?」

  張小舒道:「我是女人,還是醫生,刺激黃玲玲殺人的事件,絕對不簡單。我不知道是什麼細節,憑直覺認為黃玲玲升級行動應該與程玥玥的遭遇有關。我沒有理由,就是憑直覺。」

  偵查需要邏輯,但是邏輯思維並非偵查思維的全部,非邏輯思維亦貫穿於案件偵查的始終。偵查活動是同處於隱蔽形式下的犯罪行為作鬥爭,犯罪分子自知其行為的違法性和社會危害性,其心理活動是極其隱蔽的,其思維活動往往不合常理。犯罪分子作案後往往迅速逃離現場,有些現場得不到有效保護,加上犯罪分子為逃避打擊常常以偽造現場、製造偽證或銷贓毀證等手段給偵查設置障礙。這都使得偵查活動不能始終表現為循序漸進的邏輯思維狀態,現有的案件現象與案件原因之間往往出現邏輯中斷。這時,僅靠理性的邏輯思維是不夠的,還要藉助非邏輯思維,尤其是直覺思維。

  不少資深偵查員重視邏輯和證據,在直覺判斷上稍顯遜色。從辦理錢剛案開始,侯大利便發現張小舒有一種可貴的偵查直覺。他聽到張小舒之語後陷入沉思,拿出第三支煙。

  張小舒終於忍不住了,勸道:「少抽菸,再抽,肺就熏成臘肉了。」

  侯大利把香菸放回煙盒,道:「走吧。聽說你拿到了駕照,你拿證的速度很快嘛,技術怎麼樣?今天你來當司機。」

  張小舒道:「你這個車太貴了,要擦了、剮了,不太好吧。」

  侯大利道:「再貴的車都是人的工具。這車的操控性好,沒有問題。」

  坐上駕駛座,張小舒笑道:「我沒有白手套。」

  侯大利從車門處摸出一個紙袋子,一本正經地道:「這裡有一雙新的,很好用。」

  「算了,我不習慣戴手套。」張小舒只是開個小玩笑,想要活躍一下氣氛,沒有料到侯大利真的拿出手套。

  越野車在侯大利駕駛下,行如流水,坐車的人感覺非常舒服。而在張小舒駕駛下,時快時慢,猶猶豫豫,如一隻受傷的獵犬在尋找逃脫之路。張小舒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道:「謝謝你在我開車的時候沒有在旁邊囉唆。李主任是很好的領導,就是在我開車的時候非常囉唆,喜歡在耳邊不停地指導我,和唐僧一樣。」

  侯大利道:「在城裡最多剮蹭一下,怕什麼。如果在高速路上,我肯定要囉唆。」

  張小舒紅了紅臉,道:「我開車的技術是不是很差?」

  侯大利沒有直接回答,道:「開車不難,多開開就好了。」

  「那我確實開得很爛。」自從田甜犧牲以後,侯大利臉上幾乎就沒有笑容。張小舒努力想要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而侯大利用客客氣氣的方式拒人於千里之外,這讓她有些傷心。

  侯大利安慰道:「你車技不好,有些難為情,這是正常人的反應。黃玲玲不是正常人,她的反應和我們不一樣。針對這類人,在沒有直接證據或者掌握關鍵情節的前提下,很難打破其心理防禦。」

  越野車經過江州市人民醫院,最後停在了黃玲玲所住小區。上樓時,張小舒問道:「在黃玲玲房間能搜到什麼?」侯大利道:「我又不是神仙,猜不出房間裡有什麼。我們即將審訊黃玲玲,我就是到房間裡來看一眼,增加點直觀感受。」

  兩人走進黃玲玲房間時,搜查仍在繼續。

  與參加搜查的偵查員張世剛等人打過招呼以後,侯大利在黃玲玲房間裡轉來轉去。江州市人民醫院的待遇不錯,在醫院附近修建了人民醫院小區,當時的所有職工都能集資。黃玲玲調到江州以後,購買了小區的二手房。

  二手房是兩室一廳,約五六十平方米。侯大利在房間裡連轉了三遍之後,來到張小舒身邊,道:「黃玲玲的家很簡單,電視就是這麼一個老牌子的小電視,化妝品基本沒有,居然只有一盒百雀羚。黃玲玲有男朋友,但實質上是一個人生活。護士工資雖然不高,但是對她一個人來說完全夠用。她生活過於簡樸,簡樸得有些不正常。如果黃玲玲是兇手,應該先後獲取了四筆額外收入,這些錢哪裡去了?我們要查一查黃玲玲的經濟狀況。」

  張小舒道:「黃玲玲買了房子,也有可能經濟緊張。只是沒有稍微好點的化妝品,這有點奇怪。」

  一道指令由侯大利發出,兩組警察隨即前往銀行。

  每個偵查員都有自己熟悉的套路,侯大利最喜歡查找犯罪嫌疑人的日記、影集和社交網站。他來到黃玲玲的臥室,找出影集,還有一個木盒子。影集裡面是黃玲玲的生活照,多數是單人照,還有一些家庭照,除了黃玲玲的爸爸媽媽以外,還有外公外婆、爺爺奶奶的照片。黃玲玲顯然與外公外婆關係走得更近,有很多合影。

  合影沒有什麼異常,侯大利打開木盒子,木盒子裡面裝有黃玲玲的私人物品,其中有一些少女時代的小玩意兒,還有黃玲玲歷年來得到的各種獎狀,以及一些與朋友的通信。

  張世剛走進裡屋,神情嚴肅,聲音低沉,道:「發現了一些藥品,有氯丙嗪、三氟拉嗪、奮乃靜、氟奮乃靜等好多種,其中氯丙嗪有不少空盒子,應該是服用過。我查了查,這些都是精神類藥物。」

  侯大利「啊」了一聲,道:「黃玲玲是在哪個醫院看的病?」

  張世剛道:「沒有找到病歷。」

  依據我國相關法律的規定,如果犯罪嫌疑人在犯罪期間有精神病,不能辯護自己行為,經鑑定屬實的,不承擔刑事責任。真病或者假病,這是一個要命的問題。在開車前往刑警老樓時,侯大利提出過「黃玲玲的精神是不是有問題」的問題。來到黃玲玲的房間,偵查員又查到黃玲玲有可能服用過氯丙嗪。此時張小舒望向侯大利,眼中暗閃小星星。

  又一條指令由侯大利發出。一組偵查員前往五院,調查黃玲玲是否有精神問題。

  放下電話,侯大利繼續翻看書信。

  張小舒也跟隨侯大利翻看書信。

  十幾分鐘以後,侯大利拿起三張明信片,道:「灣村村小給黃玲玲寫的明信片,蓋了村小的章。蓋章很有意思啊,說明村小和黃玲玲關係特殊。黃玲玲外公在村小工作,這不是村小給黃玲玲蓋章寄明信片的理由。」

  張小舒道:「這一點能說明什麼?」

  侯大利道:「我不知道。這是沒有明確指向的任務,一般民警辦不了,必須讓了解整個案情的同志跑一趟,搞明白這個問題。」

  江克揚和樊勇接到電話,先到黃玲玲的家,看了影集和明信片以後,開車前往灣村村小。

  刑警老樓五樓會議室,參加預審的同志都坐在會議桌前,桌上擺了一長排卷宗,全是湖州三起殺人案和碎屍案的資料。

  戴志道:「接到你的電話後,我給姜青賢打了一個電話。姜青賢以前調查過黃玲玲的經濟情況,她是工薪族,除了工資以外沒有什麼收入,有兩張銀行卡,來往金額都很小。要擴大調查範圍,不僅要調查黃玲玲本人的銀行帳戶,還得調查與她關係比較密切的親戚朋友的銀行帳戶。」

  預審高手周向陽用力在菸灰缸摁滅菸頭,發牢騷道:「查來查去,查出一個精神病,這他媽的是什麼事。」

  侯大利道:「黃玲玲在急診科上班,不管是在湖州還是在江州,她的眾多同事都沒有談到黃玲玲在精神上有任何異常,或許這是她的障眼法。在沒有醫院開的診斷證明之時,我們還是按照正常人來審。」

  周向陽道:「黃玲玲的前男友小雷至今沒有音信,是死是活不知道,如果死了,兇手多半就是黃玲玲。五起命案,兇手是精神病,社會輿論肯定會有強烈反響,罵聲一片是逃不掉的。遇到精神不正常的人,我真沒有把握。」

  侯大利用手指壓了壓太陽穴,鬆開手指,長吁了一口氣,道:「剛才在車上,張小舒給了我一些提示。黃玲玲改變犯罪風格不是偶然,也不是因為來到江州,有可能是程玥玥的事情比較特殊。至於特殊在什麼地方,現在沒有查清楚。程玥玥與黃玲玲是在急診科認識的,我要抽時間再看一遍當時急診科的前後視頻,看是否有所遺漏。」

  周向陽又看了看表,道:「今天又是難眠之夜。我們先去會一會景軍,然後再看視頻。不管證據如何,等到凌晨,我們還得對黃玲玲進行第一次審訊。我估計景軍是被蒙在鼓裡,提供不出多少實質性的線索。但是,景軍並非不重要,而是非常重要。作為黃玲玲的枕邊人,應該知道黃玲玲的一些細節,比如,她的身體狀況,她關係比較好的閨蜜,特別是2005年以前的閨蜜。」

  自從碎屍案和湖州系列殺人案串併案偵查以後,宮建民就決定讓預審專家周向陽介入碎屍案。事實證明,宮建民有先見之明。周向陽這幾天推掉其他任務,潛心於此案,卷宗里的細節已經爛熟於胸。

  兩人商議了詢問細節後,來到詢問室。

  景軍獨自坐在詢問室里,焦躁不安,走來走去。見到一名年輕警察和一名中年警察走了過來,他迎上來,想發火,又膽怯,道:「兩位警官,你們把我帶到這裡,總得給我一個說法,我和黃玲玲到底犯了哪條哪款,要被帶到公安局。」

  侯大利冷冷地掃了景軍一眼。景軍原本想要表現得氣勢洶洶,被年輕警官的目光戳了一下,頓時氣勢就矮了一截。

  「小伙子,抽菸不?來一支。」周向陽笑呵呵地將一支煙放在景軍眼前。等到景軍拿起煙後,他「啪」地用打火機為其點著火。

  景軍是設計師,在工作消耗腦細胞時,會不停地抽菸。只有在與黃玲玲見面時,他才會徹底不抽菸。第一次被帶到公安機關,他內心充滿驚訝、焦慮、擔心、生氣、害怕等不同情緒,便接過香菸猛抽起來。抽完一支煙,他的情緒這才慢慢穩定下來。

  侯大利與周向陽的熱情客氣截然不同,神情冷淡,向其出示了警察證,按照程序詢問了景軍的姓名、曾用名、性別等具體情況。

  景軍最初並不想配合,可是年輕警察給了他極大壓力,一問一答中,詢問逐漸進入了警方預設的節奏。

  「啊?我涉嫌包庇犯罪嫌疑人?我包庇誰?你們不要搞得雲裡霧裡,能不能直接說清楚!」景軍知道這個罪名會被判刑,禁不住叫了起來。

  周向陽笑呵呵地道:「景軍,你是設計師,聰明人。涉嫌是什麼意思,是指有跟某件事情發生牽連的嫌疑,今天就是來弄明白這個。你別害怕,實事求是,有什麼事情談什麼事情。」

  景軍還在遲疑之時,侯大利嚴肅地道:「景軍,現在是依法對你進行詢問,你明白嗎?」

  景軍感受到了壓力,小聲道:「明白。」

  侯大利道:「你要如實回答我們的詢問,對與案件無關的問題,你有拒絕回答的權利;你有權提出對公安機關負責人、辦案警察、鑑定人、翻譯人員的迴避申請;你有權對有關情況做陳述和申辯;有權就被詢問事項自行提供書面材料;有權核對詢問筆錄、對筆錄記載有誤或者遺漏之處提出更正或者補充意見;如果你回答的內容涉及國家秘密、商業秘密或者個人隱私,公安機關將予以保密。以上內容你是否聽明白?還有何要求?」

  景軍道:「我沒有犯罪,要求你們儘快搞清楚,消除誤會,我和黃玲玲好回家。」

  侯大利道:「你和黃玲玲是什麼關係?」

  景軍道:「我們在談戀愛。」

  侯大利道:「你們是在哪一年認識的?」

  景軍道:「準確時間記不清楚了,應該是在2005年元旦後、春節前。」

  侯大利道:「你們是什麼時間正式確定戀愛關係的?」

  景軍道:「2005年3月,黃玲玲和我一起春遊,這才確定關係。」

  侯大利道:「你和黃玲玲是怎麼認識的?」

  景軍道:「我姐有一次到急診科,黃玲玲在值班。後來,黃玲玲又來家裡看望我姐,一來二去,她們就成了朋友。我也是在我姐家認識的黃玲玲。」

  侯大利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到江州是自己開車,還是用其他交通方式?」

  景軍道:「多數時間自己開車,偶爾乘坐長途客車。」

  侯大利道:「你在7月來過江州兩次,是乘車還是開車?」

  景軍道:「昨天是開車過來的。7月14號下午,我的車被別人借走了,我是坐長途車過來的。」

  聽到這裡,侯大利後背的汗毛一根接著一根豎了起來,碎屍案發生在7月15日凌晨,如果景軍當時也在農資大樓,那麼景軍就是同謀。出現這種情況要麼就是警方判斷失誤,要麼是出現了其他未知情況。

  周向陽趕緊給支隊長陳陽發簡訊:「景軍說在7月14日來到江州,坐長途車,趕緊調查車上的監控。」

  這時,支隊長陳陽傳了一條信息到周向陽手機上:「在東門超市的監控視頻中,發現景軍購買菜刀的視頻,具體時間為7月15日上午十一點二十七分。」

  侯大利目光離開周向陽的手機,逼向景軍,道:「農資大樓門面房的菜刀是什麼時間買的?」

  景軍道:「那天我準備做飯,沒有找到菜刀,買了一把。」

  侯大利道:「原來的菜刀到哪裡去了?」

  景軍道:「我沒有找到。問過黃玲玲,她說以前那把不好用,扔了。」

  侯大利道:「扔到哪裡?」

  景軍道:「那把菜刀是老家的菜刀,磨一下會很鋒利,比超市的薄片菜刀好,我很喜歡。黃玲玲一般都會將垃圾扔到隔壁的垃圾桶,不會亂扔,我當時就想去把菜刀撿回來。黃玲玲說沒有把菜刀扔到垃圾桶,害怕小孩撿到會出事就扔到河裡去了。」

  周向陽用手機給陳陽發了一條簡訊:「菜刀在河裡,趕緊組織打撈。」

  侯大利和周向陽原本是想通過詢問挖出黃玲玲隱藏起來的社會關係以及黃玲玲不為人知的隱秘,沒有料到在對景軍的詢問中猛料頻出,不僅知道7月14日下午他就在江州的事情,而且他還供出黃玲玲將菜刀扔到河裡的事情。

  侯大利道:「你和黃玲玲除了電話聯繫以外,還通過什麼方式聯繫?」

  景軍道:「我們常用QQ聯繫。黃玲玲平時在急診科工作,到醫院後就喜歡把手機調成靜音,所以我們多數聯繫都是使用QQ,以便隨時查看。」

  侯大利道:「說出你和黃玲玲的所有QQ號。」

  景軍道:「我和黃玲玲各有兩個號,有一個小號是我們兩個人專用的,沒有其他人知道,算是我們談戀愛專用。」

  在談及黃玲玲前男友雷偉的問題時,景軍明顯有牴觸情緒,不願意說,情緒焦躁起來。周向陽接過話題,態度溫和,客客氣氣地道:「景工,休息一會兒,你抽支煙。」

  聽到「景工」的稱呼,景軍明顯愣了愣,接過香菸,狠抽數口。

  周向陽道:「那我們不談雷偉。14日那天,你和黃玲玲是在什麼時間見面的?」

  景軍道:「晚上九點多了。黃玲玲下班以後,還有事耽誤了一會兒。」

  周向陽道:「有什麼事?」

  景軍道:「黃玲玲先回家,換了衣服,然後到金色天街買了點女性用品。」

  周向陽道:「是什么女性用品?」

  景軍道:「我沒有問。」

  周向陽道:「黃玲玲是坐什麼車到農資大樓門面房的?」

  景軍道:「有時坐公交車到前面路口,再走過來。」

  周向陽道:「你們在晚上九點見面後,做了什麼?」

  景軍道:「一對情侶異地戀,見面能做什麼,大家都是成年人,我沒有必要隱瞞。黃玲玲先洗澡,飯都沒有吃,我們就做愛。然後,我們吃飯。吃完飯後,就上床休息。」

  周向陽笑道:「這麼早就睡覺?」

  景軍道:「累了一天,又做了愛,上床睡覺很正常。」

  在許海案中,汪遠銘使用安眠藥讓許海的爺爺奶奶睡著,這才有機會殺害許海。侯大利對許海案記憶猶新,得知景軍睡得很早,心中一動,給戴志發了一條簡訊:「注意勘查水杯,查看是否有安眠藥或者迷藥的成分。」戴志很快就回了簡訊:「小林主任已經查過所有水杯,確定沒有安眠藥或迷藥成分。」

  周向陽看了一眼侯大利寫過來的紙條,笑道:「年輕人瞌睡大,那你15日是什麼時間起床的?」

  景軍壓抑著心中的不耐煩,道:「我是設計師,習慣於晚上工作,白天睡懶覺的時間多,我是在上午十一點左右起床,然後和黃玲玲一起到外面吃麵條,然後我回湖州,她去值班。」

  15日當天,公安調集了很多人沿河尋找屍塊,農資大樓在河邊,肯定有公安在農資大樓前面走過。因此,周向陽問道:「15日上午,你起床後,沒有聽說過或者看到過什麼異常的事?」

  景軍道:「警官,你們到底想要問什麼,直接問吧,別繞彎子!剛才那位警官宣布過,我可以不回答私人問題。我和黃玲玲沒有做什麼壞事,其實不用回答你們。」

  侯大利及時打斷景軍,道:「景軍,讓你回答,你就回答。」

  景軍壓下心中莫名的煩躁,道:「我們起床後,黃玲玲要上班,我就陪她到外面坐了一輛計程車,在醫院門口吃麵,然後分開干各自的事情去了。」

  侯大利道:「15日清晨在河邊發生的事,你知道嗎?」

  景軍道:「我不知道,我又不是江州人,過來就是和黃玲玲約會,不管其他事情。」

  侯大利道:「黃玲玲是否有經常聯繫的老同學或者老朋友?」

  景軍道:「我們習慣過二人世界,不喜歡有人打擾。」

  侯大利道:「黃玲玲從來沒有帶你見過她的朋友?」

  景軍道:「只有一次,她的同學賴文結婚,我陪黃玲玲去參加。她是黃玲玲在山南衛生學校的同學,在長青縣人民醫院工作。」

  侯大利道:「這是你唯一一次和黃玲玲的朋友接觸?」

  景軍想了想,道:「應該是吧,黃玲玲和賴文的關係最好。」

  景軍本是宅男,性格又內向,與黃玲玲在一起最舒服的是不用外出與人交往。在兩名警察步步緊逼下,他想起與黃玲玲交往數年的細節,心生疑惑:我們談戀愛完全像是地下工作者,總是避著外人,偷偷摸摸的。難道黃玲玲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他隨即又在心中堅決否定了對黃玲玲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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