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案中還有案
2024-06-03 23:09:01
作者: 小橋老樹
錢剛槍擊案至此取得了圓滿結果。
6月29日下午2點,錢剛走出看守所。在此迎候的江曉英緊抱老公,哭道:「我們不幹了,你出警,這是公事,自己差點成為犯人。我們幹不了這活,你辭職,做點小生意,總比一天到晚擔驚受怕好。」
錢剛從看守所出來之時,已經知道了槍擊案移交市公安局後的大體情況,安慰哭泣的妻子:「市局很關心我們一線民警,花了這麼大力氣來弄清真相。我很知足,沒有受冤枉。」
江曉英抹起眼淚,道:「你能夠說得清楚,這是運氣好。運氣不好,就是黃泥巴掉進褲襠里,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如果你真是違法犯罪,我們認罪服法。可是你明明是冒著生命危險在執法,那個人拿鐵鍬砍人,這是不是冒著生命危險,我絕對沒有亂說。你沒有一點私利,是維護社會秩序,卻差點遭受不白之冤。不管你是如何想的,我是越想越心寒,真是怕了。你不知道這段時間我們家的情況,以前的朋友都躲著我們,怕沾了我們的霉氣。越是說得耿直的朋友躲得越快。單位的同事還好點,都還肯幫忙。」
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往日微胖的妻子完全瘦了下去,下巴尖尖的,比任何減肥方法都要好。錢剛能夠體會妻子的心情,無奈地道:「我從警校畢業就當警察,二十多年了,現在人到中年,你讓我干別的,哪有這麼容易,真幹不了。吃一塹,長一智,我以後會懂得保護自己。」
所長戴克明走過來,道:「走,我們找了一家郊區火鍋館,喝一杯,洗一洗霉氣。」
在車上,戴克明詳細講了專家組到來的前後經過。
錢剛很感慨,用力搓手,道:「關局、宮局為了我的事專門跑了一趟省廳,真是費心了。沒有專家組認可的鑑定結論,我這事肯定翻不過來。找機會還得請侯大利吃頓飯,他是貨真價實的神探,論破案,我服他。」
戴克明道:「還有老克探組和張小舒,特別是張小舒,很能幹的新法醫。」
江曉英道:「我們請他們一起吃飯,今天去吃火鍋。」
「那我先給侯大利打電話。」戴克明拿出手機,撥通了侯大利的電話。
侯大利正在召集江克揚探組開會,接到電話後,道:「戴所,改天吧,槍擊案還有尾巴,我們正在開會研究。」
槍擊案辦得漂亮,江克揚、馬小兵、伍強和袁來安面帶笑容,神情輕鬆。
侯大利放下手機後,道:「槍擊案水落石出,錢所長得到了公正。但是,此案還有不明不白的地方,宮局長在槍擊案第一次案情分析會上就提出這個案子有蹊蹺之處。據拿菜刀砍警察的犯罪嫌疑人李強供述,張正虎之所以拿起鐵鍬衝下樓打人,是因為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里的人威脅如果不簽協議就要強姦他的女兒,還讓他看樓下。當時錢所長正要把鬧事的鄰居帶走。張正虎是接了電話後才暴怒起來,提起鐵鍬衝過來打人,導致了後面的慘案。前一階段我們的主要精力是解決槍擊案的法醫鑑定問題,如今騰出手來,我們要調查張正虎最後接的這個電話,挖出幕後黑手。」
會議結束後,偵查員們各自行動。
侯大利與夏曉宇通話後,來到307室,把江克揚叫到自己的辦公室。江克揚還以為是談工作,道:「我給張英打了電話,約了到她家見面。張英還是很有情緒。」
侯大利將一張字條遞給江克揚,道:「這是朝陽西城小學校長的電話,夏曉宇跟校長打過招呼了,你到時直接去報名。」
朝陽西城小學是江州最好的小學,名義上是一所民辦學校,實則是老牌名校朝陽小學在西城的分校。公辦小學受九年義務教育限制,不能收費,民辦小學則可以收費。朝陽西城小學為了創名聲,招生很嚴,普通學生很難進入。
江克揚吃了一驚,道:「直接報名就行了?」
侯大利道:「夏曉宇代表國龍集團贊助了朝陽西城小學一個億,送個學生沒有問題。」
夏曉宇是江州地面的地頭蛇,清楚江州房地產的根底。他當年以非常便宜的價格在西城拿到較為偏僻的大宗土地,隨即大手筆引入朝陽西城小學和江州一中的西城分校,一手打造了西城教育版塊。夏曉宇非常有耐心,國龍西城項目分為十期,每年啟動一期。隨著前期業主普遍賺了錢,從四期開始,國龍西城的樓盤價格已經接近東城核心區的樓盤價格。
江克揚拿著字條,感慨地道:「我老婆這段時間已經有了執念,讀不到重點小學不罷休,弄得我都怕回家了。組長解決了我的後顧之憂,等稍稍閒一點,請大家到家裡吃飯。我讓老家的親戚弄點土貨。」
解決江克揚兒子的入學名額對侯大利來說就是小事一樁。他笑道:「我們是搭檔,天天泡在一起,這些都是應該做的事。走吧,我們去找張英。」
江克揚嘿嘿笑道:「稍等,我先給老婆報個喜。」
江克揚妻子得到好消息,在電話里就尖叫起來。得知要請侯大利在家裡吃飯,她熱情地道:「在家裡吃飯太寒酸,我們到江州大酒店請客。」江克揚笑道:「你糊塗了,江州大酒店就是侯家的產業,我們不到大餐館,就在家裡吃,讓二叔送點土黃鱔和土泥鰍。」
打完電話後,侯大利和江克揚開車來到張正虎的女兒張英的住所。
「我爸被白白打死了,你們還要做什麼?官官相護,別跟我提那些沒用的事情。」張英三十來歲,神情憔悴,頭髮枯黃,面對警察顯露出明顯敵意,鼓起眼,如鬥雞一般。她的聲音高亢,直刺屋頂。
張正虎性格急躁,張英看來也不是慢性子。侯大利不準備繞彎子,開門見山地道:「據我們了解,你父親出事當天,也就是5月27日上午,你被人威脅,有人當著你的面給你父親打了電話,當時是什麼狀況?」
父親中槍去世,開槍警察大搖大擺走出看守所,張英悲憤難平,脫口而出:「那一幫搞拆遷的人都是大流氓,用了下流手段,逼著我爸簽字,這和我爸被打死有什麼關係?你們警察打死我爸,開槍的那個壞警察不抵命,公安局不賠錢,我就要去上訪,省里不解決,我就到中央。秋菊都能打官司,我也能打官司。」
聽到「大流氓」和「下流手段」兩個詞,侯大利眉毛緊了緊。這是以前從來沒有聽到過的用語,裡面或許另有隱情。侯大利注視著張英的眼睛,用輕柔卻堅定的語氣道:「在你父親出事前,你是否被人限制了人身自由,或者還遇到其他事情?我們今天就是為了這事來的。如果沒有那一通威脅電話,你父親不會生氣,如果不生氣,就不會提起鐵鍬衝下樓去打警察。歸根結底,威脅你的那群大流氓才是你父親遇害的真兇。」
張英下意識又想發火,侯大利不等她開口,直接打斷她的話,提高聲音問道:「當時是誰給你父親打電話,是不是有人威脅你和你兒子,具體是怎麼回事,你要給我們講清楚。」
「沒有什麼好說的,你們把李叔叔都抓起來了。」父親中槍身亡之後,張英對警察極度反感,再加上自己有極不光彩的把柄落在別人手裡,因此,她對前來調查的警察態度惡劣,壓根兒不講當天發生的事情。事情過了一個多月,她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開始與警方談賠償協議。今天來的兩位警察反覆追問那天的糗事,讓她既緊張又憤怒。
「這是兩碼事,李強砍傷了值勤民警,那民警後來縫了十幾針,妨礙公務了。追本溯源,當時威脅你的大流氓才是罪魁禍首。你現在不說,時間長了,證據消失,你想說,我們都沒有辦法幫你。」
在對話之時,侯大利仔細觀察張英的表情。張英說話之時,右臉還算正常,左臉隱隱有一絲尷尬,不時還咬一咬嘴唇。這種左臉的細微表情非常容易被忽視,往往轉瞬即逝。這個表情與順口流露出的「下流手段」「大流氓」等內容,讓侯大利得出一個結論:那天,張英或許還受到了侮辱。
這只是一個判斷,是否準確還得試探,侯大利輕言細語地道:「張英,你不要有顧忌,對付這種大流氓,你越是退縮,他們就越要得寸進尺。你只能依靠警方,沒有其他出路,否則後患無窮。依靠警方,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保護,否則吃虧的永遠是女人。如果幻想那些爛人高抬貴手,那就錯得離譜,還會付出慘重代價。」
這段話,侯大利充分使用了「暗示」手法,沒有說具體問題,張英聽到耳朵里卻不一樣,每一句話都有很強的針對性。5月27日這一天對張英來說是人生徹底坍塌的一天,父親中槍身亡,而自己被人拉進麵包車,慘遭侮辱。這一個月來,她每晚都在父親中槍和自己被侮辱之間掙扎,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張英的情緒由憤怒漸漸演變成痛苦,欲言又止。
侯大利鼓勵道:「你要勇敢地站出來,把那幫大流氓繩之以法,這才能給你父親一個公道,也給自己一個公道。」
張英眼角湧出大滴淚水,哽咽著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們。那幫龜兒子太兇了,我現在都還在做噩夢,出門都怕。」
侯大利用堅定的語氣道:「你能夠相信我們,我們會還你一個公道。說具體一點,時間、地點、起因、過程、參加人……越具體越好。」
初到重案一組的時候,大家普遍認為侯大利是科班出身,運用刑事技術的能力是全支隊翹楚,可是在使用傳統偵查手段上存在薄弱環節。吳煜案、二道拐黑骨案之後,侯大利搞排查的能力提高得非常快,在交談過程中能夠迅速取得調查走訪對象或者受害人及其家屬的信任,獲得真實信息。
江克揚暗自在心裡點了個贊。
回憶5月27日之事,張英面露痛苦之色,道:「那天我帶著娃兒上完書法班,正準備坐公交車。走到老工人文化宮南門,有一輛麵包車突然停在身邊,幾個人拉著我和兒子就上了車。我當時嚇壞了,叫了幾句,就被幾個人拖到車裡,我被壓在車廂里,根本動不了。」
侯大利濃眉緊鎖,道:「你以前只是說被幾個人攔住,沒有提到麵包車。你被拉上了麵包車?」
張英怒視侯大利,大聲道:「我爸被你們打死,我心裡煩,不想說。我被拉上麵包車,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侯大利沒有受對方情緒影響,聲音平和,態度堅定,追問道:「什麼顏色的麵包車,能記住車牌嗎?」
張英道:「大街上這麼多車,有輛麵包車突然停在面前,誰記得住車牌。麵包車是白色的。」
侯大利道:「舊車還是新車?」
張英道:「應該是舊車,反正不太新。」
侯大利道:「麵包車是哪裡的牌照?」
張英道:「江州的。」
侯大利道:「你身邊有沒有其他人?」
張英道:「老工人文化宮南門就是一溜圍牆,人比較少,我帶兒子去拐角公交站,沒有注意到周邊有沒有人。」
侯大利道:「抓你的有幾個人,多大年齡,身上有什麼明顯特徵?」
「從車裡跳出來幾個人,一人先抱著我兒子到車裡,另外兩人拽著我到車裡。他們力氣很大,等我回過神來,已經被帶到車裡。這些人壞得很,跳下車就給我和兒子頭上都籠了一個黑袋子,我沒有看清楚來人。然後汽車就開動了。有一個人就讓我給我爸打電話。我最初怕得很,還以為遇到了人販子,後來曉得是搞拆遷的,知道他們不能把我怎麼樣,我才不怕,還罵他們。誰知我想錯了,他們打了我幾拳,還打我兒子。然後……然後,他們脫了我的衣服,有人給我照相,有人摸我,四處亂摸,非常下流。」
張英說到這裡時,仿佛又回到了當日,敘述之時身體緊緊收縮,雙臂用力抱在胸前。
侯大利道:「你為什麼不報警?」
張英道:「車開了一會兒,我記得對方接到一個電話,說了一句『死了啊』,然後我和兒子就被那些人放下來,放在江州橋邊。最多一分鐘,我就接到鄰居的電話,說我爸被打死了。當時滿腦子是我爸的事情,根本沒有想到報警。後來有警察來調查,說實話,我挺恨你們,也就沒說當天的事情。」
這是一件非常遺憾的事情,如果當天及時報案,或許還有可能找到這夥人的生物檢材,如今隔了這麼長時間,就算有生物檢材也早就被污染了。
侯大利抱著一絲僥倖,道:「當天的衣服,你怎麼處理的?」
張英道:「爸爸死了,我哪裡來得及換衣服,忙了一天,晚上本想把那身衣服扔掉,後來想到是新買的衣服,扔掉太可惜,就在洗衣機里洗了。我和兒子的衣服,一起洗的。」
一絲僥倖被打得粉碎,侯大利仍然沒有放棄,道:「這些人長什麼樣子,有什麼特點,你一點都沒有看清?」
張英搖頭,道:「事情發生得太快,我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拉進了車裡。我記得他們都戴了墨鏡,還戴了那種旅行帽。」
侯大利道:「他們說話是什麼口音?」
張英道:「前後只有一個人說話,是湖州口音。我老家就是湖州的,聽得很清楚,就是湖州口音。」
江州是山南第二大城市,到江州工作的湖州人很多,這條線索也許重要,也許不重要,一切看後續調查。
侯大利又道:「據李強講,他從你爸手機中聽到了你兒子的聲音。你兒子當時是什麼狀態,是否看到聽到了什麼?」
「我被拉到麵包車上後就被蒙了眼,只知道兒子在身邊不停地哭。後來,我才知道兒子也被蒙了頭,壞人讓他跟外公說自己被打了。」張英看了看裡屋,道,「兒子在裡面看電視,你們可以問他。」
張英兒子只有六歲,眉清目秀,在大人面前怯生生的。他就記住「被蒙了眼睛,有人打他」這兩件事情,其他事情都迷迷糊糊。
回到刑警新樓,侯大利先給馬小兵打了電話,詢問調取電話記錄的情況,然後找到支隊長陳陽,匯報新發現的案件線索。
陳陽此刻的注意力集中在黃大森爆炸案上,道:「全局在爆炸案上投入大量人力,時間長了也不是辦法,誰都受不了。滕麻子剛剛離開我的辦公室,他提出抽調專門人員成立專案組追捕黃大森,大部分人員還得撤回來。我同意這個方案,準備再向宮局匯報。爆炸案影響太大,誰來擔任追捕組組長,還得局領導定。你剛才談到的猥褻婦女案,這種小案子用不著重案一組偵辦,移交給丁浩。」
刑警支隊負責偵辦有影響和跨地區的重特大案件和嚴重暴力案件,此類猥褻婦女案按內部分工是由各區縣刑警大隊負責偵辦。侯大利在匯報之前就料到支隊長會如此安排,早有預案,道:「張英被猥褻,看起來簡單,實則和槍擊案聯繫在一起。老克探組剛剛成功辦理了槍擊案,我建議順藤摸瓜,繼續偵辦這起猥褻案。」
「當前最重要的是爆炸案,這才是重案大隊要抓的事。」陳陽看了侯大利一眼,道,「對這起猥褻案如此上心,是為了張正虎?」
侯大利沒有隱瞞自己的心思,道:「為了解決槍擊案,我多次面對張正虎的遺體。錢所得到了公道,張正虎也應該得到應有的公道。張正虎的公道在什麼地方,就在要找出給他設圈套的人,設圈套的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從我和老克調查的情況來看,由於證據缺失,要抓到罪魁禍首並不容易。我們剛剛辦完槍擊案,了解整個案情,快速跟進,相對容易破案。」
陳陽稍有猶豫,道:「既然在偵辦槍擊案中又發現了其他線索,那就查吧。目前只是張英的一面之詞,是否真有脫掉衣服拍裸照和猥褻情節,還得進一步查實。如果無法查實,立案都難。」
正在談話時,楊副支隊長和兩名檢察院的同志出現在門口。楊副支隊長神情嚴肅,對侯大利道:「侯大利,請你暫時迴避。」
侯大利見到這個陣勢,知道有事,告辭離開。
陳陽給三人泡了茶,道:「楊支,有事嗎?」
楊副支隊長道:「檢察院劉科長找你。」
劉科長也不寒暄,道:「我們接到爆炸案受害者家屬的實名舉報,舉報人認為重案一組組長侯大利處置失當,導致爆炸案發生,出現了重大財產損失和人員傷亡。如果屬實,起碼是玩忽職守。」
陳陽驚了一跳,道:「重案一組成功偵辦了二道拐黑骨案,功不可沒,怎麼突然間就成了玩忽職守?」
劉科長道:「黃大森在爆炸案前已經被實際控制,為什麼要放了他?如果不放他,爆炸案也就不會發生。這背後有什麼問題,我們依照職責要調查此事。」
陳陽壓住怒火,解釋道:「我知道此案黃大森有嫌疑,但是證據不足,你們可以查卷宗,記錄得很清楚。至於後來的爆炸案,誰都不是神仙,無法預料未來的事情。」
楊副支隊長道:「老陳,今天劉科長過來就是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們要密切配合調查。」
陳陽努力平靜下來,一絲不苟地回答劉科長的提問。
等劉科長離開後,陳陽立刻來到宮建民辦公室,道:「宮局,檢察院在調查侯大利,說他玩忽職守,你知不知道此事?」
宮建民取了一支煙,道:「我才從關局辦公室出來。檢察院常務副檢察長陳洪談了舉報信的事情,既然受害者家屬實名舉報,檢察院依規肯定要介入。關局已經表了態,要積極配合檢察機關開展調查工作,同時派出由督察、法制等部門組成的聯合調查組對民警的執法活動進行調查。」
陳陽最了解二道拐黑骨案的偵辦過程,聞言滿心委屈,道:「重案一組沒日沒夜破案,終於抓到真兇,誰知是這個結果。這事和錢剛開槍有沒有關聯?」
宮建民彎曲手指,敲了敲桌子,道:「你是老公安了,怎麼會說出這麼沒有水平的話。這種說法到此為止,絕對不能再說。重案大隊如果有這種說法,你要制止,加以正面引導。我們兩人從警多年,要正確對待組織的調查。你和我,工作這二三十年,誰沒有被調查過。調查結果出來後,如果有違法犯罪,我們必然嚴格依規依紀處理,絕不姑息。更有可能的是調查結果出來,侯大利沒有違法犯罪,調查結論就是對同志最好的保護,以後就沒有人以此事來說事了。」
陳陽長嘆一聲,沉默半晌,道:「侯大利剛才還談到猥褻案,準備開展調查,誰知他自己就要被停職。」
宮建民道:「誰說要停職?關局非常了解二道拐黑骨案,知道現有證據鎖不死黃大森,他提出二道拐黑骨案已經辦結,所有資料交給聯合調查組,讓他們查。所以調查歸調查,暫時不用停職。陳檢同意了關局的意見。我再強調一遍,你是支隊長了,要穩住隊伍,不該說的話一定不要說。」
儘管不用停職,聯合調查組進入重案大隊開展執法活動調查,還是在刑警支隊引起了很大震動。
侯大利在支隊長辦公室聽到這個消息,火氣一下就涌了上來,道:「我真沒辦法冷靜。我們在偵辦二道拐黑骨案時沒能夠找到黃大森的犯罪證據,準確說是犯罪證據無法形成鏈條,我們有什麼理由繼續羈押他?在當時的情況下,羈押黃大森本質上是破壞程序正義。」
陳陽道:「爆炸案影響太惡劣了,檢察院接到實名舉報,介入是正常的,不介入才不正常。」
侯大利心情不佳,也不想聽解釋,離開了陳陽辦公室。他還沒有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就接到了朱林的電話:「受委屈了吧,到我家裡來,我們師徒喝一杯。」
成紅梅接到丈夫電話後,趕緊到菜市場買了一條大草魚做酸菜魚。
侯大利進屋就聞到撲鼻的鮮香,聽到熱油潑在魚湯上發出的嗞嗞聲。這人間煙火氣原本尋常,此刻卻讓受了委屈的侯大利感到格外溫暖。
成紅梅端了一大盆魚來到客廳,道:「上一次老朱到長青縣吃了酸菜魚,回來就讚不絕口,我特意去吃了一次,用一句時髦的話來說,不過如此。你們來嘗嘗,絕對不比長青的差,訣竅就是青花椒、酸菜和跑油。」
朱林從五斗櫃裡取出一瓶酒,道:「大利被檢察院調查了,關局給我打電話,讓我做一做大利的思想工作。我們刑警隊解決思想問題就是喝酒,一邊喝,一邊聊天,思想疙瘩就解開了。老常餐廳太吵,不適宜聊天。」
成紅梅拿了筷子,遞給兩個男人,道:「大利下午還要上班,少喝點。」
「才給錢剛正了名,下午不上班,也是應該的。」朱林倒了兩杯酒,道,「先喝三杯。」
酒杯不大,三杯差不多一兩。吃了酸菜,喝了小酒,侯大利談了自己真實的想法:「在聽到聯合調查組要來的時候,我剎那間想回國龍集團。」
朱林有滋有味地吃了一口自家的酸菜,道:「為什麼是剎那間?」
侯大利道:「隨後我想到了楊帆,想到了田甜,決定留下來,不能當逃兵。」
朱林道:「有一天你會離開公安隊伍嗎?」
侯大利拿過酒杯,給師父倒了一杯酒,道:「我不知道。我經常會問自己,是對做生意感興趣,還是對做偵查員感興趣。實話實說,我對做偵查員更感興趣。破解謎案,抓住兇手,為受害者申冤,是職責,是榮譽,也是我的價值體現。」
朱林笑呵呵地道:「關局給我打電話,讓我關心你的思想,看來他多慮了,你不會憤而脫離公安隊伍。對這次針對你的聯合調查組,肯定還是有不服和委屈,這一點毋庸諱言。我也有過類似的經歷,從參加工作到如今,你猜我被紀委監察和檢察院調查過幾次?」
侯大利道:「我聽說過一次。」
成紅梅端了一盤花生米過來,道:「我知道有兩次。第一次被停職調查,老朱回家,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哭得天昏地暗,我還以為地球要毀滅了。後來一次,他回家就讓我做好吃的,我以為是立功了,結果是被調查了。」
朱林被揭了短,假裝生氣,道:「叫你來捧場,你卻來揭短。再去炒個小菜就行了,大利不是客人,不必弄這麼多菜,浪費。言歸正傳,我們辦案只要行得正、不伸手、別犯蠢,也就不怕調查。從另一個方面來看,公安的刑事偵查活動如果不受監督,那必然會膨脹,這是有血的教訓的,如果沒有檢察院的法律監督,偵查活動必然會出現亂象,該立案不立案、不該立案立案、超期關押、非法扣押查封、刑訊逼供,曾經都不算罕見,嚴重損害了公安的形象。有了檢察院給我們敲警鐘,實則是保護了我們幹警。檢察院當然也有他們的問題,被一線幹警稱為隔壁單位,這不是今天我們談的重點。」
侯大利道:「師父,道理我明白,只是情緒上難免受影響。」
朱林又喝了一杯酒,道:「想起犧牲的黃衛,想起誤入歧途的秦力,我和老薑局長能平平安安退休,安度晚年,心滿意足了。」
師徒喝了半瓶酒,吃了一盆酸菜魚,說了整整一個中午的閒話。從師父家出來後,侯大利已經心平氣和。
6月30日,下午2點半,伍強回到刑警新樓。
侯大利、江克揚正在小會議室重新查看槍擊案的現場圖片。
伍強怒火衝天地嚷道:「你們還看啥看,等到調查結果出來再說。想來寒心,我們在一線拼命,流血、流汗還要流淚,這有沒有天理。」
侯大利自嘲道:「還好吧,沒有暫停職務配合調查,還讓我繼續工作。」
伍強依舊憤憤不平,道:「我從山南警官學院畢業,在刑警一中隊、刑警大隊和刑警支隊都工作過,破不了的案子多得很,潛逃的兇手再次殺人也不是沒有,如果這都算玩忽職守、瀆職,那刑警就沒法幹了。」
「事已至此,罵也無用,怕也無用,我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強哥的資料弄回來沒有?」侯大利從105專案組來到重案一組,很長一段時間都有局外人之感。聯合調查組進駐後,他明顯感到自己從局外人變成了局中人,與重案一組偵查員的關係融洽了。
伍強見侯大利對自己的遭遇渾不在意,暗自佩服,從包里拿出厚厚的複印件,道:「東城派出所提供了龍泰公司老闆和骨幹的基本情況、修配廠家屬院前幾次與龍泰發生糾紛後的處理情況。槍擊案發生後,東城所沒有介入此案,不能提供更多資料。」
侯大利翻看資料,問道:「龍泰公司的人不承認打過電話?」
伍強道:「龍泰公司只承認派了五個人到修配廠做宣傳工作,不承認給張正虎打過電話,否認在5月27日當天接觸過張英。按龍泰公司副總經理的說法,搞拆遷就是走在鋼絲繩上,風險很大,可以打打擦邊球,真正要進監獄的事情絕不會做。沒有這個覺悟,就別吃拆遷這碗飯。我覺得龍泰的說法有道理,他們的目的是碰瓷老工人,把拒絕簽字的人弄進派出所關兩天。就算張正虎不出現,這個目的已經達到了。」
侯大利道:「我依著時間順序復盤整個過程:第一,為逼家屬院住戶簽字,龍泰公司派人到修配廠家屬院潑糞、打人、砸玻璃,騷擾修配廠住戶。第二,龍泰公司四人來到修配廠家屬院,與住戶起衝突,被打。龍泰公司另外派人錄像,證實龍泰公司的人沒有還手,是家屬院住戶單方面打人,這是借刀殺人。第三,在此期間,有人打電話給張正虎,進行威脅。打電話的人對發生在家屬院現場的事情了如指掌,一步步刺激張正虎。最後的結局是張正虎中槍身亡,修配廠家屬院住戶陸續搬家。」
他拉過白板,寫下「有人」這兩個大字,畫上著重號,道:「江州二建不承擔拆遷任務,楊為民做這辦公室主任不可能這麼傻,侮辱張英後,還讓人用自己的手機給張正虎打電話。從種種跡象來看,還真有可能是有人使用了江州二建楊為民的電話。這個人有可能是龍泰公司的人,也有可能不是龍泰公司的人,得進一步調查。」
江克揚負責調查走訪,了解槍擊案的前後經過,補充道:「我認為打電話的人不是楊為民,理由很簡單,龍泰公司有強烈動機,其他單位沒有。凡是負責拆遷的公司,背景都很複雜,魚龍混雜,最大可能是龍泰公司急於完成拆遷任務,採用了下三爛手法,通過侮辱張英,徹底激怒張正虎,引誘其做出過激的事情。張正虎中槍,是下三爛手法在使用過程中的意外。」
侯大利多次到過修配廠家屬院,當時只是關注槍擊案本身,沒有關注拆遷。如今注意力完全轉了過來,回想在偵辦槍擊案中發現的細節,便發現事情沒有這麼簡單,道:「我為什麼要提『有人』打電話給張正虎,而不敢肯定是龍泰公司的人打的這個電話,是在卷宗中有一個細節,龍泰員工和修配廠老職工發生糾紛之時,龍泰公司在外面藏了一個負責錄像的人。他來到現場的主要目的是拍攝老工人毆打龍泰員工的視頻,完成任務後,收起攝像機,準備離開。正在這時,張正虎衝下來打人。他意識到有大事發生,手忙腳亂地掏出攝像機時,張正虎已經中槍。從這一點可以看出,龍泰公司前面確實是碰瓷。張正虎衝下來毆打警察,藏起來錄像的龍泰員工並不知道,否則不會收起攝像機。」
伍強道:「我同意組長的說法,張正虎中槍是意外事件。但是,張正虎中槍前接到的電話絕非意外,而是有人精心策劃。打電話的人不應該是江州二建的楊為民,要麼是有人撿到他的手機,要麼是有人偷了他的手機。」
江克揚仍然傾向於打電話的人是龍泰公司的人:「錢所長剛要把老工人和龍泰員工帶走,張正虎就接到了電話,配合得非常好。龍泰公司不是白蓮花,很多事情都是精心策劃的。龍泰為了確保碰瓷成功,或者說增加碰瓷的強度,應該是上了雙保險,張正虎就是另一道保險。可以這樣說,龍泰公司的雙保險實施得相當成功。如果還有另外的人參加此事,則有太多偶然因素會導致計劃失敗。組長和老伍想得過於複雜了,絕對是龍泰,沒有所謂的『有人』。」
在江克揚闡述之時,侯大利忽然間有些出神,思維如孫悟空,翻了個筋斗雲,從此案跳到了黃大森爆炸案。他在腦中捋了捋與黃大森有關的線索:黃大森與本地販毒網絡沒有關係,卻在其房間裡找出大量毒品,毒品從何而來,極有可能就是競爭對手搞事。新琪公司老闆朱琪是黃大森的主要競爭對手,黃大森跑路,朱琪獲利巨大。這次槍擊案,最終獲利的公司中也有新琪公司。
想到這裡,侯大利取過小筆記本,記下自己剛才的思路,在朱琪名字上打上著重號。他剛合上筆記本,外出調通信記錄的馬小兵和袁來安來到侯大利辦公室。
馬小兵拿出電話記錄單,道:「我們又到電信局去了一趟,張正虎手機上最後一個通話號碼確實是江州二建辦公室主任楊為民的。楊為民在5月27日下午3點辦了掛失,重新開了卡。在5月27日上午,楊為民手機一共有十四個未接電話,一共打出去兩個電話,除了給張正虎打電話外,還在上午9點17分給一名叫楊家政的人打過電話。楊家政是楊為民的父親。從調查的情況來看,楊為民沒有說實話。」
雖然侯大利、江克揚和伍強都認為楊為民打電話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分析歸分析,在偵辦案件中必須根據查到的線索往下追,如果分析與線索不協調,那就得改變分析,而不是根據分析去質疑線索。
「既然楊為民沒有說實話,那就以此為突破口,深查。」
侯大利略略想了想,道:「第一,我和老克到長青,調查楊為民在5月27日早上9點17分打的第一個電話,要確定是不是楊為民本人所打。第二,楊為民自述在5月26日晚與邱宏兵一起喝酒,馬兒和老袁去調取酒吧以及楊為民居住地附近監控視頻,確定楊為民26日、27日行蹤。另外,老工人文化宮南門附近沒有監控,可是小麵包車進入或離開南門就得進入主公路,主公路安裝有監控。從張正虎接到的最後一個電話可以推導出小麵包車離開南門的時間,還要查找這段時間的視頻,追蹤小麵包車。第三,張英自述南門附近沒有人,但南門畢竟是公共場所,距離南門稍遠的地方有門店,極有可能存在張英沒有發現的目擊者,在這方面我們是有實際經驗的。伍強去請求東城所支援,和熟悉當地情況的民警一道逐家調查走訪。」
伍強叫苦道:「又是我一人單獨行動。」
「你在江陽刑警中隊和大隊都工作過,和東城所最熟悉。戴所對我們的事情非常支持,應該不會有阻力。」
伍強是重案一組四人當中身材最棒的,肩寬腰細,五官立體,很有男子漢氣概。他又是四人當中最有親和力的,自來熟,很容易取得別人的信任。正因為其有這方面的能力和特點,侯大利總是將其單獨列為一組。
會議後,各組分頭行動。
江克揚的父母都是鐵路職工,一輩子都在鐵路上工作,是典型的鐵路之家。若不是工作出色,練出了一雙神眼,此刻依然會在鐵路派出所。他並非科班出身,全靠在基層歷練的一身本事,其優點恰好是侯大利的弱點。兩人這段時間經常搭檔,配合默契,漸漸親近起來。在前往長青縣的途中,江克揚問道:「大利,我有個問題一直想要問你,難道你就準備一直在重案大隊幹下去?」
侯大利道:「為什麼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江克揚道:「刑警對於我、老伍、馬兒、老袁是養家餬口的職業,工資是我們家庭收入的半壁江山,甚至是大半壁江山,再苦再累都得干。再加上職業榮譽感和自豪感以及相應的社會地位,當刑警總體來說還算不錯的工作。你和我們終究不同,難道要一直做偵查員?」
侯大利道:「你這是靈魂之問,我暫時無法回答。最起碼,現在還沒有退出的打算。那我問你,你的職業目標是什麼?」
江克揚道:「我的職業目標很簡單,做好工作,出成績更好。重案大隊個個都是人精,升職太難,熬幾年,在區刑警大隊或者其他部門任個職,這輩子也就差不多了。」
侯大利道:「我也說個現實目標,至少要等到楊帆案水落石出。」
江克揚道:「晚上就別安排了,我老婆從農村弄了點土貨,約上馬兒、老伍和老袁,一起喝酒。」
談話間,兩人來到長青縣。在長青城關派出所民警的陪同下,找到了楊家政。
楊家政白白胖胖,和照片中的楊為民極為神似。他見到派出所民警也不拘束,挨個兒發了煙,笑呵呵地道:「你們有什麼事情,還專門跑一趟,直接給我打電話,我到派出所去。」
派出所民警聊了一些雜事後,江克揚很自然地接過話題,道:「老楊,有個小問題,5月27日上午9點17分,楊為民是不是給你打了電話?」
楊家政拿出手機,翻了翻,道:「嗯,有一個電話,是老大打過來的。」
江克揚道:「楊為民是老大?」
楊家政道:「是啊,為民是我大兒子,是他給我打的電話。」
江克揚追問道:「是楊為民打的電話?」
楊家政道:「確實是為民打的。」
江克揚道:「你們聊的啥事?」
楊家政道:「都是些家長里短的事,我要蓋房子,準備修成什麼樣式。這是我們家的大事,這段時間打電話,我們主要談這事。」
江克揚笑道:「楊為民本來就是搞建築的,有他把關,房子應該會蓋得很氣派。」
楊家政樂呵呵地道:「老大拿了圖紙過來,說是要按照圖紙來蓋。我們商量好,老大出材料,老二出力,我出工錢。」
江克揚道:「5月27日上午,你們父子倆通電話,楊為民喝醉酒沒有?」
楊家政道:「大清早,哪個喝酒喲。我家老大從來沒有在早上喝酒的習慣。你們今天過來,就是問這個電話嗎?楊為民是不是出事了,你們要給我說。」
江克揚含糊地道:「沒大事,就是了解下情況。」
通過與楊家政見面,驗證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事實:楊為民在5月27日上午9點17分與其父親有過通話。
侯大利和江克揚返回刑警新樓不久,馬小兵和袁來安帶回5月25日、5月26日、5月27日和5月28日金色酒吧的內部視頻,以及楊為民5月26日的晚餐視頻和居家附近的視頻。
金色酒吧位於金色天街,兩者都冠以金色名字,但並不屬於一家。金色酒吧屬於新琪公司,金色天街則是金家的產業。
5月26日當晚10點的視頻有四個角度,基本上覆蓋了酒吧的各個方位。
第一個角度的視頻正對舞台方向,舞台上一個女人穿著吊帶和短裙,大聲喊「Are?you?ready(準備好了嗎?)」,隨著音樂響起,舞台兩邊射出五彩紙條,燈光閃爍起來,形成了能讓腎上腺素上升的特殊氛圍。
看見台上領舞的女子,侯大利立刻瞪大了眼睛。那女子是吳煜案中的重要人物肖霄。在吳煜案里,肖霄作為受害者出現,總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樣,說話時還愛流眼淚。此刻站在舞台上,她身穿小吊帶,裙子包不住屁股,身材火辣,表情狂野,非常時尚,與當日形象有著巨大反差。
兩曲舞罷,肖霄離開舞台。
第二個角度的視頻正對大廳,在10點31分,二建老闆邱宏兵和五個男子走進酒吧,楊為民應該是熟客,走到最前面,不斷跟人打招呼,帶著邱宏兵等人來到舞台對面的一個大卡座。他們坐下約十分鐘,半小時前還在舞台熱舞的肖霄出現在監控視頻中。肖霄已經去掉熱辣裝扮,換上尋常的T恤和牛仔褲,坐在邱宏兵身邊。
從神態上來看,肖霄和邱宏兵非常親密。肖霄身體緊靠邱宏兵,還將頭靠在邱宏兵肩膀上,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邱宏兵左手摟著肖霄的腰,不時上下撫摸。一起喝酒的男人們對邱宏兵和肖霄的動作熟視無睹,說說笑笑,互相敬酒,好不熱鬧。
肖霄在吳煜案中有著極為特殊的作用,與其周旋的男人都沒有好下場,李友青惹上一堆麻煩,吳煜橫死街頭,施文強難逃一死。正因此,侯大利將視線集中到肖霄身上。
快進視頻,從這個角度的視頻能看到在凌晨1點左右,邱宏兵等人離開卡座。
從視頻來看,六個男子中有一人沒有喝酒。
第三個角度的視頻正對前往衛生間的通道。
在11點40分時,邱宏兵和肖霄一起去衛生間。走道燈光相對昏暗,肖霄抱住了邱宏兵。兩人靠在牆角接吻,非常投入,身邊走過數人都沒能干擾他們。隨後,兩人分別進入了衛生間,邱宏兵出來後,在牆角站了一會兒,等到肖霄出來,兩人摟摟抱抱走回卡座。
凌晨0點23分,楊為民出現在通道上,站在通道上打了一個電話。
第四個角度的視頻是在大門口。
進門時,時間在10點31分,楊為民走在最前面,邱宏兵被諸人簇擁。
離開時,是凌晨1點22分,未喝酒那人走在最前,其他的人都明顯帶有醉意,走路不穩,東倒西歪。肖霄攙扶著邱宏兵,站在酒吧門口。一分鐘左右,車燈閃起,肖霄和邱宏兵上車,坐在中間位置。楊為民坐在副駕駛位置。隨後,商務車開走。其他幾人則紛紛乘坐計程車離開。
侯大利拿出小筆記本,寫下感受:邱宏兵和肖霄關係曖昧。從現場表現來看,邱宏兵敢當著諸多員工的面與肖霄有親密動作,說明一起喝酒的員工都是其嫡系,不會把這事傳到張冬梅耳中。
另外還有一個疑問:楊為民在0點23分時還在打電話,上午9點多還與其父親通了話,他的手機是什麼時候丟失的?
放下筆記本,他反覆查看四個角度的視頻。
「伍強有意外收穫,查到麵包車的蹤跡了。」江克揚走到門口,輕輕敲了敲門後,推門而入。
侯大利道:「啊,這是好事,你先看酒吧的監控視頻。」
看完楊為民在走道上打電話的片段後,他又指著視頻道:「你看得出這個女子是誰嗎?」
江克揚搖了搖頭,道:「沒看出來。」
侯大利這才想起吳煜案是由張國強探組經辦,江克揚並不熟悉肖霄,介紹道:「吳煜案中的肖霄,在吳煜案中打扮得很保守,在舞台上就徹底江湖了。肖霄和邱宏兵關係密切,很有意思啊。」
江克揚道:「這個女的混夜場,與邱宏兵這種大老闆周旋,不是很正常嗎?這就是歡場的現實,一個愛錢,一個貪圖年輕女子,逢場作戲罷了。」
侯大利道:「肖霄絕非表面看起來那麼單純,她心機很深。等會兒我給你細說此案。我先來說邱宏兵。邱宏兵能崛起全靠岳父張大樹,邱宏兵在公共場合和肖霄如此親密,難道不怕被岳父知道?張大樹可以縱容自己的兒子在外面胡來,絕不可能縱容女婿在外面胡來。」
「有錢人的世界,還真是混亂。伍強和派出所民警去走訪,發現一個餐廳二樓里有監控,有一個探頭對準門口街道。」江克揚插了一個硬碟到電腦插口,電腦里顯現出來餐廳的監控畫面。這家餐廳生意火爆,這些年在建設監控系統上投了不少錢,監控探頭的清晰度很高,能看清楚開車人的面容。
一輛麵包車在5月27日上午10點47分出現在監控探頭裡,從中山大道向西開去。江克揚暫停了視頻,指著面畫道:「這個監控探頭恰好位於十字路口上,從南門出來的車,如果向西行,必然經過這個監控探頭。如果向東方向在這個時間段沒有麵包車經過,出現在鏡頭裡的這輛車最有可能就是用來作案的車輛。」
侯大利道:「看得清車牌。」
江克揚道:「已經查過,車牌是假的。整個江州有接近一萬輛江州牌照的麵包車,這輛車有七成新,沒有特殊的痕跡。換了車牌後,可以大搖大擺上路。唯一有價值的線索在駕駛員手臂上。」
副駕駛位置沒有乘客,駕駛員戴著帽子,看不清相貌。他穿著短袖,手腕處有一處文身,應該是刻了一個字。監控視頻雖然很清晰,由於麵包車在行駛中,一晃而過,無法辨認手腕上是什麼字。
侯大利用放大鏡看了一會兒,道:「太可惜了,看不清楚是什麼字。這也是一條重要線索,下一步要繼續追查。我們當下的重點目標是楊為民,5月26日晚上12點後,楊為民用手機打電話。5月27日早上9點後,楊為民還用手機和其父親通了話。而在楊為民第一次的自述中,5月27日上午他一直在家睡覺,醒來後發現手機丟失。這人不老實,說謊。」
6月30日,下午4點30分,江州二建的電話機主楊為民被帶到刑警新樓的辦案區。楊為民是典型辦公室主任長相,微胖,膚白,眼皮微微浮腫,面對兩位警察時滿臉無辜,還沒有等警察開口,主動道:「警官,我一個月前就講了,我的手機是真掉了。」
這一次,江克揚負責詢問,侯大利做記錄並觀察。
江克揚態度和藹地道:「今天還有些事情,需要你核實,謝謝配合我們的工作。」
楊為民翻了翻眼皮,道:「我肯定配合,希望你們動作快點,我是二建辦公室主任,事情多得很。」
江克揚道:「5月27日上午,你在做什麼?」
楊為民道:「5月27日,我請假休息。」
江克揚道:「一個月前的事情,你記得這麼清楚?」
「我要寫工作日誌的。5月26日晚上,我喝醉了,第二天睡到中午才起床。起床發現手機不在,辦公室也沒有,便在下午去辦了掛失。」楊為民在江州二建當了多年辦公室主任,社會經驗豐富,這次到刑警大樓的詢問區,意味著自己沒有犯大事,但是對方出示了詢問通知書,很正式,這讓他心生忐忑,又問道:「警官,你們一直在問我的手機,到底為了什麼事情?」
江克揚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繼續發問道:「5月26日晚上,你在做什麼?」
楊為民道:「我剛才說過了。」
江克揚道:「和誰喝酒?」
楊為民道:「5月26日晚上,我們辦公室聚餐喝酒,在金色天街的江州私房菜,邱老大也參加了,有七個人參加,可以互相作證。後來,我們又到金色酒吧喝酒,喝完酒,我就回家了。參加的人多,這個說不了謊。」
江克揚道:「在5月27日上午,你打了幾個電話?」
楊為民道:「我醒了後就沒有找到電話,一個都沒有打。」
江克揚道:「你是怎麼回家的?」
楊為民道:「公司司機小章沒有喝酒,送邱老大回家後,小章再送我回家。我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起床後,我到樓下吃了豆花飯,要了一個肥腸籠子。樓下老闆可以為我作證。」
江克揚道:「豆花館叫什麼名字?」
楊為民道:「長青豆花館,老闆姓杜,我們都喊他杜二娃。」
江克揚道:「你是幾點去吃豆花飯的?」
楊為民道:「1點多吧。我去吃飯的時候,豆花館沒啥人了,只剩了一籠肥腸。」
江克揚道:「你是什麼時間發現手機丟失的?」
詢問室設置得和尋常會客廳接近,這和訊問室不一樣,沒有特意製造出嚴肅緊張的氣氛。楊為民用很無奈的聲音道:「警官,我剛說過吧,我是中午起床後發現手機丟了,司機小章特意在車上找了,又到我辦公室找了,都沒有找到。你們不相信,可以問小章。正因為沒有找到,我才去掛失的。」
江克揚不動聲色地道:「5月27日上午,你的手機上有一個通話記錄,號碼是×××××××××××,這個電話號碼你有印象嗎?」
楊為民用手抓了抓頭髮,道:「警官,我真不知道這個號碼。我手機丟了,肯定有人撿到了我的手機,然後打了這個電話,和我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江克揚再問:「你平時使用幾部手機?」
楊為民苦著臉,道:「警官,我就是一個打工的,能用幾部手機?我只有一部手機,就是丟掉的那一部。」
江克揚清了清嗓子,準備進入「核打擊」階段,道:「你說手機掉了,是5月26日晚上掉的,還是5月27日上午?」
楊為民很無奈地攤了攤手,道:「我那天喝得爛醉,斷片兒了,真不知道手機什麼時候掉的,多半是在酒吧掉的。」
江克揚道:「我們調取了酒吧錄像,你在5月27日凌晨0點還在打電話。你看一看視頻,再想一想。」
看罷視頻,楊為民道:「我想起來了。我是給我老婆打電話,她在陽州,每天都要查崗。」
江克揚道:「那在5月27日上午,除了×××××××××××這個號碼,你還給其他人打過電話嗎?」
楊為民賭咒發誓道:「我睡醒都是中午了,絕對沒有打過電話。」
江克揚用輕蔑的眼神瞧著楊為民,道:「那我給你看一張從電信開出來的通話記錄,你給我解釋清楚。」
面對與父親的通話記錄,楊為民摸著頭,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天,道:「我應該沒有和我爸打過電話,肯定是撿到電話的人誤打的。」
江克揚道:「你的手機和你父親通話了接近四分鐘,討論了如何修房子。你要怎麼解釋?」
楊為民這才恍然大悟,道:「難怪我爸給我打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問我出了什麼事,原來你們已經找了我爸。」說到這兒,他激動起來,道:「你們平白無故折騰我,不僅折騰我,還要去折騰我父親。是泥人也有點土脾氣,你們不給我一個說法,我會找你們領導要個說法。」
江克揚又詢問了一些細節後,結束了與楊為民的談話。
馬小兵和袁來安接到電話後,放下手裡的事,找到了江州二建的司機小章,核實楊為民所言。經調查,小章證實:在5月27日凌晨,他先後送邱老大、楊主任回家。5月27日中午,他接到了楊主任的座機電話,在車上和辦公室都查看了,沒有找到楊主任的手機。
馬小兵和袁來安隨即來到楊為民樓下的長青豆花館,核實楊為民行蹤。經長青豆花館老闆回憶:楊為民確實在5月底的一天,在中午來吃過豆花飯。楊為民一般是在早上去豆花館,只有那天是在中午過來,所以有印象,但無法準確回憶是哪一天。
所有能夠找到的證據串起來,基本確定楊為民在說謊。
即將下班之時,張小舒來到侯大利辦公室。
「李主任給我詳細講了二道拐黑骨案,你是冤枉的。為什麼受傷害的都是在一線衝鋒陷陣、流血流汗的基層警察,先是錢所長,現在又是你。」張小舒坐在辦公桌對面,聲音充滿憤激。
「你找我,為了這事?」
「是的。由你這事,我聯想到自己,若是在屍檢中出現失誤,是不是也會被追責。如果問題是疏忽大意,那我還能接受;如果問題是知識水平達不到,被追責就很冤枉。」
「收到實名舉報信,成立聯合調查組,這是很正常的操作。」
「難道你就不感到委屈?我聽到此事很氣憤。如果聯合調查組得出了不利於你的結果,你怎麼辦?」
這是侯大利反覆思考過的問題,儘管問心無愧,可是若是真出現了不願意看到的結果,是忍辱負重,還是甩手走人,必須有所選擇。他想了想,很正式地回答道:「只要不開除我,在現階段,我還得留在警察隊伍里。」
江克揚來到門前,敲了敲門,道:「我們準備出發了。張小舒別走啊,到我家吃飯,沒有其他人,都是一組的兄弟。」
為了聯合調查組的事情,張小舒特意來安慰自己,侯大利也就不能繼續擺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道:「走吧,一起去。」
半個小時後,一行人來到江州鐵路家屬院。江克揚妻子張靜下廚,弄了滿滿一大桌子菜,擺上了珍藏十幾年的好酒。
馬小兵聞到香味,哇地叫了一聲,道:「還有泡椒爆炒鱔魚片,這是我的最愛。」
張靜熱情地要把侯大利讓到主位。侯大利道:「今天是家宴,按年齡大小坐位置,我不能坐主位。」
張靜拉著侯大利的胳膊不鬆手,道:「侯組長必須坐主位,如果不是你,我們家娃兒怎麼能讀到朝陽西城小學。娃兒讀書是最大的事情,這是幫了我們很大的忙。」
馬小兵、伍強、袁來安、張小舒四人這才知道今天晚餐的另一個主題。
等到侯大利落座後,張靜又道:「小舒妹妹是第一次到家裡來,坐到上面來。」
張小舒推託不了,坐在侯大利身邊。
一大桌子菜都以江州菜為主,花椒、辣椒雄霸全席,香氣濃郁。
江克揚開了一瓶酒,倒了五杯,道:「今天這杯酒是兩個意思:一是感謝組長幫忙,讓娃兒能進入朝陽西城小學;二是組長被調查,我們都不服。不服歸不服,現在還只能等結果。哥幾個和張小舒今天就陪組長喝幾杯。」
侯大利豪爽地道:「什麼都不說,干一杯。」
江克揚心細,為張小舒要了一瓶飲料。張小舒舉起飲料瓶,和重案一組的糙漢子們重重地碰了杯。糙漢子們高高興興喝酒,不知不覺又談起各自遇到過的疑難怪案,氣氛熱烈。
張小舒覺得喝飲料沒有勁頭,要了一碗白米飯,泡上酸湯,吃得酣暢淋漓。吃了兩碗飯,她才放下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