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碎屍案的新線索
2024-06-03 23:07:59
作者: 小橋老樹
3月29日,碎屍案案發後第一天,下午三點。
副局長宮建民、刑警支隊政委洪金明、刑警支隊常務副支隊長陳陽、副支隊長老譚、重案大隊長滕鵬飛、重案一組組長侯大利等人來到刑警支隊會議室,參加針對碎屍案的第一次案情分析。
會議由常務副支隊長陳陽主持。
在江州,此類案情分析會有固定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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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最先到達現場的東城派出所民警匯報發現屍袋的過程。
民警匯報後,派出所副所長錢剛補充道:「許海是我們派出所轄區的名人,臭名遠揚。在遇害前,也就是從12歲到14歲其間,他猥褻、強姦了多名女生,比較嚴重的就有三起。我們曾經想把許海送到全省唯一的湖州工讀學校。許海的爸爸許大光不同意,許崇德更是堅決不同意。許大光是原向陽大隊的人,是當地一霸,許家又是大姓,吆喝一聲,就能聚起上百人。家長拒絕送子女到工讀學校,按照新規定,派出所不能強制,也就不了了之。許海走到今天這一步,和其家庭有很大關係。」
陳陽道:「你剛才提到比較嚴重的有三起,是哪三起,具體一些?」
錢剛熟悉案情,沒有翻閱筆記本,細細道來:「許海劣跡斑斑,十二三歲時在商場拍女人屁股之類的事情就不提了,引起軒然大波的三起,第一起受害人是卓佳,家住財稅家屬院,她和許海是小學六年級同學。受害人被拖進拐角工具間,褲子被拉掉。據受害人母親透露,受害人的處女膜遭到損傷;第二起受害人是楊杜丹丹,許海在春節前,潛入實驗一小,將楊杜丹丹拖進小樹林,強姦未遂;第三起,許海在階梯教室強姦了一名高三女生。許海被殺時都還沒有滿十四歲。」
在座偵查員們多數都知道這些事情,聽到錢剛複述,仍然暗罵許海「雜種」「活該」之類,對其遭遇沒有任何同情。
其次,勘查室小林匯報勘查拋屍現場大象坡的情況。
小林以前是老譚的助手,如今老譚升職成為副支隊長,現場勘查工作這一塊由小林負責。小林在匯報前還是下意識看了一眼老譚,然後學著侯大利不緊不慢的神態,道:「屍塊裝在塑膠袋裡,共收集到十九袋。另外還有掛在榕樹上的人頭。」
他拿著投影儀遙控器,調出一幅示意圖:南北方向主步行道旁邊標示著十九個屍袋的位置。
小林解釋道:「從拋屍的地點來看,兇手沿著南北方向主步行道的南口上山,行走之時,朝步行道兩邊的草叢拋屍袋,總共拋了十九袋。十九個重量不等的屍袋大體分成五個相對集中的區域,這就意味著兇手每次提五袋或者四袋,總共拋了五次。侯組長在當時就做出這個判斷,和最後找出的屍袋位置完全相符。南北主步行道來往行人比較多,現場已經被破壞,沒有發現有價值的足跡。」
講完屍袋分布情況,他又調出懸掛頭顱的現場相片。
小林介紹道:「頭顱被掛在一條小道深處的榕樹上,和拋屍袋不同的是小道深處比較偏僻,榕樹下有石桌石凳,可供行人休息。繩子是普通塑料繩,一邊套住頭顱,另一邊綁上石塊。兇手拿起石塊,扔到樹枝上,用這種方式把頭顱掛在樹上。」
侯大利在小本本上寫下一個疑問:「兇手能找到這個地方來懸掛頭顱,是無意中走進去的還是熟悉小道?」
寫完之後,他打了好幾個問號。
投影儀上顯示路燈相片,多數路燈鏽跡斑斑,不能使用,還有幾盞路燈能夠使用,已經不足以照亮整個步行路段。
小林道:「山坡裝有路燈,但年久失修,有一部分損壞,有一部分還能使用。從塑膠袋分布情況來看,兇手應該是拋完屍袋後,才來到榕樹下掛頭顱。前往榕樹下的小道有一盞路燈能用,說明兇手熟悉周邊情況。」
侯大利腦中浮現了一段「黑影提著塑膠袋上山,扔掉塑膠袋後,又下山,再提塑膠袋上山,最後將頭顱掛在榕樹上」的圖像,圖像中的人非常沉著,不慌不忙。他並不完全同意小林的意見,將不同意見記在本子上:如果前往榕樹的小道沒有路燈,兇手還是找到了那棵榕樹,這說明兇手十分熟悉大象坡。如今,這條小道上有一盞路燈,兇手即使不熟悉道路,也有可能順著這盞路燈摸到榕樹下,存在不確定性。
小林隨即又匯報許海房間也就是兇殺案現場的勘查情況:「第一,許崇德家裡門窗完好,窗台沒有攀爬痕跡,門鎖沒有異常狀況;第二,犯罪嫌疑人作案過程中戴著手套,房間有清掃過的痕跡,沒有提取到有價值的指紋、掌紋和足跡。我們對現場塑膠袋用502熏顯處理,發現有手印痕跡,但是太模糊,沒有價值;第三,有一張木凳擺在床邊,木凳上被擦過,可以看出仍然有血痕,這應該是兇手用來休息的凳子;第四,在許海家的衛生間洗臉盆上,我們檢測到受害人血跡。兇手肢解受害者後,曾到衛生間臉盆洗手。裝屍塊時用了兩層大號塑膠袋,一層裝屍塊,另一層密封,有效防止了血跡滴落,血跡搜索犬沒有發現;第五,在屋裡找到嘔吐物。」
老譚補充道:「小林說足跡沒有價值,這不準確。兇手站在床邊肢解了許海,我原本以為有可能在床邊留下血腳印,遺憾的是沒有找到。兇手非常細緻,肢解屍體流出來的血被棉被吸收,往下滴落入三個塑料盆,所以地面上只有少量飛賤出的血跡,絕大多數血液都集中在床上和塑料盆里,沒有血腳印。我之所以說小林說得不準確,是因為在床邊找到了幾個模糊的腳印。雖然這幾個模糊腳印在法庭上沒有價值,但是在腳印的前尖外側和腰檔內側出現虛邊,結合較長的步長,可以判斷是正常身高的男性成年人。在整個現場,幾個模糊足跡是由同一人留下。502熏顯提取到的手印痕跡也是由成年男性留下。由於手印模糊,無法根據指紋形態、紋線密度來推斷年齡。我傾向於兇手是年輕人或者身體強壯的中年人,許海身高體壯,要肢解不是容易的事。從案發到拋屍只有三個多小時,顯示兇手體力極強。」
陳陽道:「一個體力很好的成年男性作案。」
老譚道:「我是這樣判斷的。」
侯大利認同這個判斷。
小林匯報結束,由法醫李主任匯報屍檢情況。
李主任神情凝重地道:「我當法醫這麼多年,碎屍案也經過多起,但是,湯柳把所有屍塊拼接到手術台上後,我還真被嚇住了。第一,兇手乾淨利落地分開四肢、內臟和頭顱,連腸子擺放都很有規律,並沒有胡亂塞進袋裡,而是一圈一圈盤得整整齊齊,這說明兇手懂得人體生理結構;第二,屍體的四肢和頭部被刀刃切割,均在關節處下刀,骨架沒有被硬剁開,直接拆散,放進袋裡。從諸多刀口痕跡來分析,不是手術刀,而是十厘米左右的切骨刀之類,我做了刀具模型,可供參考。切下來的屍塊有一部還有部分生理反應,也就是說最初切割之時,受害人處於垂死狀態,兇手既冷靜,又兇狠,下手毫不留情;第三,死者面部完整,內臟完整,唯獨缺少生殖器。這意味著兇手懲罰許海與生殖器有關。還有另一個重要發現,讓湯柳匯報。」
湯柳接過投影儀遙控器,調出畫面:屍體拼接後的兩條手臂基本完整,手臂上青紫色的縱橫交錯的傷痕在投影儀幕布上格外刺目;頭頂和面部也有數條青紫痕跡。
「我在拼接屍體的時候,發現不少屍塊有青紫痕跡,最初還以為是屍斑,後來發現不對,青紫痕跡主要出現在手臂的肉塊上,後背、額頭上也有。我把屍塊大體拼接後發現,這些青紫痕跡是生前留下來的,並非屍斑。而且從傷痕的形狀和方向判斷,手臂上的傷痕是抵抗傷。兇手使用的是金屬棍棒類的武器,棍棒直徑有3~4厘米。到底是何種金屬棍棒留下來的傷痕,還得做實驗,最有可能的是與警用甩棍類似的武器。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發現,也就是說,兇手與許海曾經發生過搏鬥,使用了金屬棍棒。」
湯柳又道:「許崇德明確告訴我,在許海遇害當天,他是在傍晚看到孫子,當時孫子沒有受傷。段家秀說孫子是在麻將散場之後才回家的,回家就直接進屋,關了門。段家秀隔著門和孫子說了幾句話,沒有看見孫子臉上是否有傷。」
法醫講完,理化檢驗室主任吳炯匯報。
吳炯匯報得非常簡單,道:「三個結論,第一,許崇德和段家秀使用的水杯里有安眠藥成分;二,許海沒有服用安眠藥;三,從許海的消化道里提取到蓖麻毒素成分,在飲料瓶、香菸和餅乾里都發現了蓖麻毒素成分,兇手是一定要致許海於死地。許海喝了含有大量蓖麻毒素的飲料,發生劇烈嘔吐,在嘔吐物中也查出了蓖麻成分;四,中毒後,許海沒死,就被分屍了。」
侯大利在筆記本上記下「蓖麻毒素」四個字,並用了五個著重號,又在「青紫痕跡」四個字後打了一個大問號。
滕鵬飛突然插話道:「許海房間是否有搏鬥痕跡?」
小林道:「房間很整齊,物品沒有損壞。搏鬥應該不是發生在許海房間。」
滕鵬飛自言自語道:「這有點奇怪。」
侯大利也有同感:抵抗傷、安眠藥、蓖麻毒素和碎屍,混雜在一起,行動鏈反而變得模糊不明。
接著,重案一組各探組匯報調查走訪的情況。
探長張國強報告道:「我們探組主要調查走訪拋屍現場,也就是大象坡附近居民以及喜歡爬山的市民。大象坡內部有網狀步行系統,只有南北主通道的兩個步行入口與外界相通,其他所有小道最終都連接到南北主通道。南入口位於學院小巷內,我們走訪了附近居民,昨天晚上凌晨兩點半接近三點左右,學院小巷有兩家居民的狗叫得特別厲害。學院小巷主要是住家戶,商戶很少,路燈昏暗,外來行人不多。夜間有人經過時,這兩家的狗通常都會叫。在狗叫的時候,居民們沒有聽到機動車聲音。學院小巷是江州城最老的老街,不通汽車,可以騎摩托。居民家的小車統一停在大象坡停車場,大象坡是由市政公園管理處管理,象徵性收居民的停車費。北入口在學院后街上,恰好在北入口處有天網的監控鏡頭,調出監控畫面,沒有發現夜間有異常。所以我們判斷兇手先進入學院小巷,然後從南入口進入大象坡。這和小林主任的判斷基本一致。」
他接過投影儀遙控器,調出屍袋分布圖,道:「從屍塊分布位置也能印證我們的判斷,屍袋總體靠近南入口,距離南入口最近的屍袋只有十七米,所有屍塊都散布在南坡上。我們今天準備與小巷的每家人都見面,繼續查線索。派出所提供的情況是重要參考,關鍵細節還是得靠我們偵查員大海里撈針。」
張國強口才極佳,匯報工作時條理清晰、邏輯嚴密。參會人員都同意其判斷:兇手從南入口進入大象坡。
探長杜峰報告道:「我們這一組主要是調查走訪了當天在兇殺現場打麻將的人,在3月28日全天,共有四十七人在許崇德家打過麻將,這是最準確的數字。我們正在逐一排查,暫時沒有發現線索。有一點可以確定,最後散場的八個人都沒有服用安眠藥。」
探長江克揚報告道:「我們這一組拷貝了兇殺現場和拋屍現場附近的視頻,正在開展視頻偵查工作。說句實在話,視頻量非常大,專業性很強,僅憑我們探組完成不了,需要視頻大隊支持。」
東城派出所、現場勘查室、法醫室、理化檢驗室、重案一組各探組分別發言後,碎屍案的輪廓已經被勾勒出來。常務副支隊長陳陽望向侯大利,道:「大利,重案一組負責偵辦碎屍案,你是什麼想法?」
按照重案一組慣例,前面各職能組發言後,重案一組組長的發言就決定偵查方向。在場諸人瞪大雙眼,豎起耳朵,望向這位兩鬢染白的年輕偵查員。
侯大利伸出三根手指,道:「三個事實,一,許家門窗完好,窗台上沒有痕跡,兇手是從大門進入;二,許崇德、段家秀服用了平時並不服用的安眠藥,許海服用蓖麻毒素;三,在許家打麻將的人很多,晚上十二點才收場,其他人並沒有中毒。」
他收回手指,手撐在桌面上,道:「許崇德家平時是家庭麻將室,人來人往,兇手投放安眠藥和蓖麻毒素的時機就顯得非常關鍵。晚上打麻將的人沒有喝到安眠藥,也沒有人食入蓖麻毒素,說明犯罪嫌疑人是在麻將散場後才下手,針對性非常強。也就是說,打麻將的人具有重大嫌疑,要麼直接動手,要麼與兇手有聯繫。兇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麻將散場後下藥,等到三人的藥效發作後,再動手殺人。當前有一項很重要的工作就是調查晚上打麻將的人,從社會關係和行動軌跡兩個方面深挖細掘。
「另外還有一個非常矛盾的問題,滕大隊提起過這個問題。許海手臂、後背和頭上有很多傷痕,這些傷痕是在當天晚上形成的。如果許海在搏鬥前就誤服大量蓖麻毒素,兇手完全沒有必要與其搏鬥,靜等其死亡就行了。如果許海搏鬥後服用蓖麻毒素,也不太對勁,既然已經制服了許海,直接殺掉就行了,沒有必要讓許海服用蓖麻毒素,這是矛盾之處。」
眾偵查員開會時坐得並不規矩,有的全身緊靠在椅子上,有的嘴裡叼著煙,還有的雙手抱頭。他們選擇比較舒服的姿勢,陷入思考之中。
「許海作惡多端。兇手投毒、碎屍和拋屍,典型的泄憤行為,大概率和許海猥褻、強姦女生有關聯。許海傷害這些女生時還是未成年人,不承擔刑事責任,當時引起了很大爭議,社會反響極差。卓佳、楊杜丹丹、汪欣桐三家人都有報復殺人的動機。」
侯大利說到這裡,拖過來白板,用簡潔筆法畫出學院附近的街區圖,在大象坡上畫了十九個小圓圈,標明拋屍地點。他又在白板上畫了四個大圈,指著其中一個最大的圈,道:「這是許崇德的麻將館。另外三個大圈就是卓佳、楊杜丹丹和汪欣桐的家庭住址。從四個圈可以看出,三名受害者的住家都和許海家相距不遠,也距離大象坡不遠。卓家距離大象坡最遠,六七百米,最近的是楊杜丹丹的家,直線距離只有兩百米。國強提到大象坡附近小巷居民沒有聽到機動車聲音,最大可能是拋屍者使用了非機動車。」
說到這裡,侯大利放下大號簽字筆,語調堅定,道:「我們從兩個方向入手,第一是從兇殺現場和拋屍現場入手,重點調查打麻將的人;第二,從三位受害者的家人入手,因為他們具有強烈的動機,整個兇殺案也接近於報復殺人。」
侯大利提出的偵查方向很明確也很簡潔,一點都不含糊,偵查員們紛紛提筆記錄。
陳陽道:「滕大隊,你有什麼意見?」
滕鵬飛用力揉了揉滿臉的麻子,取過投影儀遙控器,道:「大家的發言各有側重點,綜合大家所言,我來談幾點看法,第一,我認為兇手有強迫症。從許海房間來看,犯罪嫌疑人把許海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四床被子的被角重合,顯示強迫症傾向。從屍塊來說,腸子擺放得整整齊齊,也顯示強迫症傾向;在拋屍現場,你們看手繪圖,兇手提著塑膠袋上山,每次都是左邊扔一袋,右邊扔一袋,基本對稱。五袋相對集中,形成四個明顯有間隔的組團,結構對稱,絲毫不亂,同樣顯示強迫症傾向。大家調查走訪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尋找具有這方面行為特徵的人。」
強迫症屬於焦慮障礙的一種類型,是一種以強迫思維和強迫行為為主要臨床表現的神經精神疾病,其特點為有意識的強迫和反強迫並存,一些毫無意義甚至違背自己意願的想法或衝動反反覆覆侵入患者的日常生活。患者雖體驗到這些想法或衝動是來源於自身,極力抵抗,但是始終無法控制,二者強烈的衝突使其感到巨大的焦慮和痛苦,影響學習工作、人際交往甚至生活起居。具體表現為強迫回憶和聯想、強迫懷疑(最典型的是懷疑是否關門)、強迫意向、強迫性動作等。
滕鵬飛重新調出現場勘查相片,展示給大家。
「第二個感受,兇手有專業技能。許崇德家裡最後一場麻將是晚上十二點收場,凌晨二點半到三點狗叫,狗叫的時間最有可能是拋屍時間,兇手花了兩個多小時殺人碎屍和拋屍,速度不慢。居民們沒有聽到機動車的聲音,說明兇手極有可能使用了自行車、人力三輪車。
「第三個感受,我的外婆在農村,其房前屋後都種有蓖麻。蓖麻曾經屬於經濟作物,含油量豐富,當年是飛機使用的高級潤滑油,在20世紀90年代,山南省曾經鼓勵村民利用自家田間地頭,甚至是屋檐角落裡種植蓖麻。甚至有些學校會將種植蓖麻的任務當作作業布置給小孩子。兇手顯然熟悉這個情況,弄得到大量蓖麻種子。」
「第四個感受,兇手不管是兇殺現場還是拋屍現場,都從容不迫,不慌不忙。我總覺得兇手有一種豁出去的想法。」
在結束髮言時,滕鵬飛道:「總體來說,我同意侯大利的偵查方向。補充一點,除了麻將館這個核心外,查找蓖麻毒素來源是非常重要的偵查方向。」
滕鵬飛提出要求後,侯大利開始布置工作,道:「杜峰探組負責兩項工作,第一,兇手用什麼方式潛入許家和用什麼方式下毒,這是此案的牛鼻子。調查許海遇害當天在麻將館打麻將的人,特別是散場前打麻將的人具有重大嫌疑,需要人人見面,深挖細查;第二,調查近一段時間購買安眠藥的情況和查找蓖麻毒素來源。老杜,有什麼問題嗎?」
杜峰道:「沒有。」
「國強探組負責兩項工作,第一,調查走訪學院小巷和大象坡附近居民,尋找蛛絲馬跡;第二,調取許海、許崇德、段家秀、許海父母以及三家受害人在近期的通話記錄。國強探長,有問題嗎?」
張國強道:「沒有。」
「老克探組負責兩項工作,第一,以兇殺現場向陽小區和拋屍現場大象坡為核心,調取能夠調取到的所有監控視頻。同時調取三家受害人住家附近的監控視頻;第二,尋找與兇器相類似的刀具;第三,從案發地點、案發時間和兇手作案動機來看,三家受害人有嫌疑。特別是一直未找到死者的生殖器,更是將此案與他們聯繫在一起,要針對性地重點調查走訪許海曾經侵犯過的三家受害人,此項工作由老克探組負責。老克探長,有問題嗎?」
江克揚道:「沒有。」
侯大利布置了具體工作後,主持會議的陳陽又問滕鵬飛:「你有沒有什麼意見或者補充?」
滕鵬飛直言不諱地道:「我原則上同意侯大利的工作安排,再強調一點,尋找蓖麻毒素來源是一個重點,如今的安排是撒胡椒麵,力量不夠。要集中兵力,至少集中一個探組的力量,沿著蓖麻毒素這條線追查下去,徹查江州市面的蓖麻收購點、蓖麻油廠和中藥店。只要找到近期大量購買蓖麻者,案子就基本告破。」
陳陽側過身,望了副局長宮建民一眼,道:「下面請宮局長講話。」
宮建民作為副局長,熟悉了解全局情況,在聽碎屍案匯報時一直皺著眉頭,心裡另有打算,道:「許大光此人為了爭奪砂廠,打過好幾次群架,不能排除因為生意競爭導致的血案。侯大利把力量集中在三家人身上,沒有安排調查許大光,有遺漏。案件存在各種可能性,如果作案者不在這三家人之中,浪費了黃金七十二小時,破案概率就要大大下降。」
唐河之役,樊勇重傷;二道拐黑骨案後,黃大森潛逃。在江州市局隱約出現了質疑侯大利的聲音。陳陽作為常務副支隊長,欣賞敢於拍板的年輕氣盛的一組組長,又對其略微執拗的性格表示頭疼。他擔心這個小年輕火氣旺盛,在案情分析會上硬?分管副局長,便主動接過話:「許大光不是簡單人物,得罪的人很多,這條線索也非常重要。」
短短兩年時間,侯大利經歷了數起大案,性情變得更加沉穩。任何案子在偵破之前都有無數種可能性,副局長宮建民的建議正是指向另一種可能性。如果忽視許大光這條線,案子進展受阻後,後果會比較嚴重。另外,滕鵬飛的偵查思路雖然與自己不一致,也是一條常規的有道理的思路。
他掃了一眼筆記本,道:「案偵工作剛剛開始,確實不能排除其他可能性。我在分工上做一下調整。第一,國強探組全力調查許大光這條線索;第二,杜峰探組負責調查走訪學院小巷和大象坡附近居民,調查轄區的平板車、人力三輪車等適合運屍體的人力車輛,調查許海遇害當天在麻將館打麻將的人,調查購買安眠藥的情況和查找蓖麻毒素來源;第三,江克揚探組負責調取兇殺現場和拋屍現場的監控視頻,調取通話記錄的工作,調查卓、楊、汪三家受害人的家庭。」
滕鵬飛主要精力都放在縱火案上,可是作為重案大隊長,也不能不管報復殺人案和碎屍案,聽到侯大利的布置,明白侯大利仍然沒有太重視蓖麻毒素這條線索,再次強調道:「蓖麻毒素這條線很重要,得花大力氣查。」
侯大利手下三個探組,要分一個探組去查許大光,另外兩個探組八個偵查員需要查的事情太多,而且每件事情都重要。此刻他深感「手長衣袖短」的難處,略微考慮,退了一步,道:「老杜,你分出兩個偵查員專查蓖麻毒素。」
杜峰為人素來忠厚,韌性十足,敢打硬仗,知道此任務艱巨,沒有在會上叫苦,接受了任務。
宮建民最後定下調子:「我同意侯大利的工作安排。在偵辦過程中,每天向陳支隊匯報。要根據每天新情況,不斷調整布置,既要堅持最初的判斷,也要靈活機動。今天是3月29日,希望重案大隊能儘快偵破這起碎屍案,給全市人民一個交代。」
分管副局長一錘定音,大家也就不再提出異議。
探長張國強覺得許大光的競爭對手用這種泄憤手段殺害許海的可能性不大,心裡很有些納悶兒,這時,他接到宮建民的電話:「到我辦公室,有任務交給你去辦。」
張國強來到宮建民辦公室,見到侯大利也在此。
宮建民道:「你們兩人都來了,有一個特殊任務要交給張國強。你們探組要在調查許海被殺案的同時,調查許大光涉黑案,更準確是兩件事情一起調查。許大光團伙是家族式團伙,掃黑除惡專案組已經盯上這個團伙,只不過許大光手下及其骨幹都是原向陽大隊的人,很難打進他們內部。這一次借著許海遇害案的機會進入采砂廠,大大方方展開調查,這是打黑專案組沒有的便利條件。此事要保密,所以我在會上沒有明說。侯大利是重案一組組長,要掌握此事,在張國強率隊調查許大光團伙時,儘量不要安排其他工作,為其提供便利條件。」
侯大利這才明白張國強探組的最主要任務。
從宮建民辦公室出來後,侯大利召集重案一組三名探長開會,細化工作措施。
侯大利道:「目前有三個偵查方向,一是宮局提出的許大光方向;二是滕大隊提出的蓖麻毒素方向;三是我提出的許崇德麻將館和三家受害人方向。三個方向要一起抓,大家談一談具體措施。」
張國強道:「組長,我已經和許大光電話聯繫了,明天率隊前往采砂廠。」
侯大利點了點頭,沒有多說。
「我們探組派兩人追查蓖麻毒素的來源,我和大家簡單碰了碰頭,大家都覺得難度很高。我們只能調查收購站、江州油脂廠等企業以及各地中藥房的蓖麻籽,而蓖麻籽在江州到處都有,我小時候住在農村,後山就有大片蓖麻,蓖麻籽帶點蛇皮紋,非常別致,我們經常剝出來當玩具。由於蓖麻來源太廣太分散,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幾乎是不可能追查到來源。」杜峰素來不叫苦,此刻談的是實情。
侯大利道:「滕大隊的看法有道理,在破案之前,一切皆有可能,蓖麻毒素這條線不能放棄,還得追查。我們也不能亂追,除了面上鋪開調查外,還得查找三個受害家庭獲得蓖麻的可能性。在追查蓖麻毒素來源之時,其他線索也不能放下,一併追查。」
江克揚談完對三個受害者的調查方案以後,碰頭會這才結束。
碰頭會結束,侯大利到金色火鍋店吃火鍋。
江克揚和杜峰住在一個小區,同車回家。
杜峰在戰友面前吐槽道:「我們三個探組苦樂不均,國強四個人去調查許大光這條線,最輕鬆。你就是兩個任務,我們探組任務最重,還專門用兩人查蓖麻這條線,剩下的事情我和高連就算有八條腿都忙不過來。」
江克揚道:「我說句實在話吧,這一段時間我和侯大利接觸最多,對他還算了解。侯大利這人挺倔強,拿定主意以後便很難改變,雖然分出去力量調查許大光方向和蓖麻方向,但是他內心深處認定的還是許崇德麻將館和三個受害人家庭,他肯定會跟著我們這一組行動,摸三家受害人家庭的底細。以後最忙的是我們探組,我已經預料到了。」
3月29日,碎屍案案發後第一天,晚上6點,105專案組在金色火鍋店要了一個大房間,請退休的朱林吃飯。
朱林、王華、易思華、周濤圍坐在一起用撲克打雙扣,輸一級就在臉上貼一根紙做的鬍子。朱林和易思華配合默契,眼眨眉毛動,消息瞬間傳送,大獲全勝。周濤和王華接連敗陣,滿臉都是鬍鬚,猶如川戲中的大鬍子。
晚7點,侯大利進屋,拱手道:「師父,來晚了,抱歉,抱歉。」
「都是搞案子的人,跟我客氣什麼。」朱林說話間,紙鬍子亂動。
新鮮毛肚、腦花、牛肉端上來的時候,侯大利猛然間想起斬成小塊的屍塊,噁心勁猛然涌了上來,美食頓時變成砒霜。他把牛肉拿到另一邊,把素菜放在面前。
王華問道:「出了碎屍案現場,吃不下?」
侯大利道:「得緩兩天。」
王華道:「上帝要誰滅亡,就要先讓他瘋狂。許海年紀輕輕已經瘋狂了,遲早要出事,被殺在意料之中,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慘烈,腦袋都被掛在樹上。」
侯大利道:「華哥知道這些細節?」
王華道:「大象坡晨練的人多,消息壓根藏不住,早就傳開了。江州社區論壇還出現了懸掛頭顱的相片,雖然很快就被刪帖了,但還是有手快的網友轉發到門戶網站。到了門戶網站,刪除起來很麻煩。」
懸掛頭顱的相片流出後,必然在社會上引起震動,會給辦案機關帶來很大的壓力。侯大利道:「這恐怕就是兇手想要達到的目的。」
朱林夾起一片腰花,送進嘴裡,贊了一聲「好嫩」,放下筷子,道:「我沒有到碎屍現場,憑直覺判斷,僅供參考。殺人者,大概率是曾經被猥褻或者被強姦的受害者的家人。原因很簡單,我們刑警面對的絕大多數案子都是普通人犯罪,遇上職業犯罪的機會極少,很多偵查員一輩子都遇不到。我在刑警支隊工作二十多年,只遇到一起非常專業的犯罪。既然是普通人作案,那就從人性上思考動機。懸掛頭顱是典型的報復行為,誰與許海有血海深仇,誰就是兇手。」
朱林退休後,身份轉為局聘專家。他在擔任刑警支隊長時說話非常謹慎,說話留一分,如今非常灑脫,想到什麼便直言不諱。
易思華道:「作為女性,我絕對不能原諒性侵小女孩的流氓。許海未滿十四歲,刑法不能制裁他,這對小女孩以及她的家人公平嗎?絕對不公平,非常不公平。當某個未成年人變成惡魔的時候,法律保護惡魔,誰來保護另一部分更為弱小的未成年人?拋開警察身份,我個人覺得應該對許海進行化學閹割,若發生第一起案子後就化學閹割,也就沒有現在的悲劇。」
周濤是未婚理工男,沒有易思華那種情感體驗,道:「許海還沒滿十四歲,真要進行化學閹割,未免太殘酷了。」
易思華提高聲音,憤怒地道:「有一個受害者是高三學生,正在衝擊清北,前程遠大。這下全毀了,會給小姑娘留下一輩子的陰影,影響她一生。就因為沒有滿十四歲,許海屁股一拍,啥事沒有,這公平嗎?我敢肯定地說,廣大了解內情的市民都不希望抓到兇手,都希望兇手這一次能逃脫法律制裁。我也希望神探這一次馬失前蹄,抓不到兇手。」
這其實也是侯大利內心的真實想法,作為重案一組組長,他只能深埋此想法,還得依照職責,全心全意抓住殺人兇手。
周濤見易思華發火,趕緊投降,道:「易姐沒有必要在這裡激動,法律規定,我們只能執行。要解決具體問題只能按程序修改法律,比如,降低未成年免刑責的年齡,由十四歲降到十三歲,或者十二歲,那就一切OK。」
易思華撇了撇嘴巴,道:「和你這種沒有感情的理科男交流最沒有意思,你以為我不懂這一點,我談的不是法律,而是內心情緒,是人之常情。」
堅持鍛鍊後,王華肚子明顯癟了下去。進了火鍋館,深藏在肚子裡的饞蟲還是拼命爬出來,他到廚房查看菜品,親自挑了幾樣最新鮮的,樂滋滋地回到桌上,笑道:「朱支、組座,這盤三線肉很不錯,嘗一嘗。」
「我今天晚上吃素。」侯大利果斷推開三線肉,不讓三線肉在眼前出現。
朱林夾起一塊燙熟的三線肉,放在香油和蒜泥碟里裹了一下,放進嘴裡,牙齒咬動,油脂在嘴裡跳動,感嘆道:「太香了,不管發生了什麼,都要好好享受美食,這才是人生。我從明天開始,打算和家人出去旅行一個月。以前工作時,關心家庭少,如今正式退了,社會責任少了,就要盡家庭責任。」
侯大利給師父倒上一杯酒,舉杯道:「碰杯,師父。」
朱林端起酒杯,與侯大利碰了一下,仰頭喝下去,道:「退休了,其他事情都能放下,只有楊帆案我放不下,旅行回來要繼續追查。我的直覺是我們很接近兇手了,就差一層窗戶紙。我現在退休了,少了一些制約,說話就直率些,如果楊永福沒有死,那兇手就是楊永福。」
侯大利正在率領重案一組偵辦碎屍案,暫時沒有時間和精力追查楊帆案,師父退休後願意沿著當前的線索追查,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倒滿酒,再與師父碰杯,道:「杜強在東南亞失蹤後,冒用了其他人的身份。楊永福不死,極有可能會用其他人的身份。楊家有一個直系男性親屬進過看守所,即使楊永福改頭換面,只要犯事,在DNA庫中就有可能比對成功。」
「你這種方式是守株待兔,也是極好的方式,非常準確。但是就算比對成功,楊永福也只是更改姓名,與楊帆案沒有牽連,我認為還得主動出擊。我退休後,有大把時間,可以慢慢清理線索。老天對我不薄,到現在身體還不錯。」朱林說得很瀟灑,但放下酒杯之後,神情中依稀透出些落寞。
酒足飯飽,朱林、王華、易思華和周濤換了一個房間繼續打雙扣。侯大利無處可去,要了一杯茶,坐在一旁獨自想心事。
易思華看到侯大利鬱鬱寡歡的模樣,低聲道:「田甜犧牲後,組座幾乎沒有啥笑容。這個富二代真可憐。」
提及田甜,周濤不再耍嘴皮。
朱林道:「這是沒法子的事情,我從警二十多年,戰友犧牲了十幾個。」
易思華道:「關鍵是犧牲得毫無徵兆,我們都沒有心理準備,更別說組座。」
王華出了五張連牌,道:「警察天天要與犯罪分子戰鬥,所以多數犧牲都是偶然發生的。每個犧牲的警察在早上前往單位時,他本人和家人都沒有想到這是永別。正因為毫無心理準備,親人們面對犧牲時更加悲痛。我的人生邏輯就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最後一句話,王華聲音不知不覺放大了。
侯大利扭過頭,道:「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我喜歡這一句。」
晚上十一點,大家仍然在打雙扣。
侯大利接到常務副支隊長陳陽的電話。陳陽道:「你趕緊上網,有一段視頻在門戶網站上流傳,跟評的人很多。有評論說發生在江州,網監的人發現後,已經確定視頻就是發生在江州,有評論說打人的人是許海,受害者是年輕女子。這有可能是一起我們沒有掌握的案子。」
侯大利和朱林等人回到刑警老樓,在周濤辦公室打開電腦,順利找到陳陽所說的視頻。
這是一個家庭攝像頭拍攝的視頻,拍攝時間顯示是3月17日凌晨一點,通俗說法是3月16日晚上。
在黑白視頻中,出現一個女人身影。女人身材苗條,在黑白視頻中也能看出打扮時髦。她獨自行走在人行道,周邊沒有行人。鏡頭裡出現一個身高體壯的男人,步行緩慢,東張西望。兩人交錯之時,男子伸手抓住女人的胳膊。女人揚手,脫離男子掌握。女人手中有亮點,應該是香菸。隨即,男子用拳頭猛擊女子,女子毫無還手之力,被打倒在地。男子又打了一拳,然後蹲下來,伸手撫摸女人胸部。男子摸了幾把後,站起身,左右看了幾眼,拖起女人來到附近花台。視頻到這時,兩人基本脫離監控鏡頭,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在晃動。
視頻像素不高,光線昏暗,畫面模糊,看不清楚面容。但是,侯大利非常熟悉許海的身材和步態,毫不猶豫做出判斷:「打人者確實是許海。這事發生時間是重案一組到巴岳戰訓基地參訓的那天晚上。具體來說,3月12日,許海強姦了汪欣桐,時隔四天,他又侵犯了這一個女子。周濤,視頻比較模糊,能不能處理?」
周濤自信滿滿地道:「小事一樁。這個視頻涉及曝光不足和運動模糊兩個問題,找到原始視頻就能修復。」
評論區里,有網友指出視頻所在地是江州老城學院公園後門附近。有網友指認打人者是許海,列舉了其諸多罪證,還曬出了掛在榕樹上的頭顱。另有網友說挨打的女人叫陳菲菲,還貼出了陳菲菲的相片。
侯大利、周濤、朱林、王華和易思華來到公園後門附近時,江克揚探組出現在公園後門,兩三分鐘後,杜峰探組、張國強探組也出現在公園後門。人多力量大,視頻中出現的場景很快被找到。幾分鐘後,沿著視頻方向找到監控鏡頭。視頻所在的監控鏡頭安裝在超市門口,恰好能覆蓋許海打人的地方。
拿到原始視頻後,周濤快速處理。處理後的視頻清晰度明顯增高,能看清楚許海和被害女子的五官,也能看清楚原鏡頭中因為曝光不足形成的陰影部分。女子躺在花台上,只露出一隻腳,腳上沒有褲子和鞋子。許海的身體在有規律地抽動,停止抽動後,還有拉上褲子的動作。
視頻顯示:女子不僅遭到毆打,還被強姦。而內網中,沒有發現與此事有關的報警記錄。
3月30日,許海遇害第二天,上午九點。
重案一組偵查員已經確認被毆打和強姦的女子名為陳菲菲,剛滿十七歲,網友提供的線索與本人完全相符。其繼父陳義明和母親朱燕在老城菜市場經營菜攤。
侯大利、江克揚、伍強來到陳菲菲所在小區。陳家的家庭條件一般,住在一個老舊的開放式小區,與許海家所在的向陽小區頗為相似。
「我們先看自行車棚。」侯大利打了一個哈欠,沒有急於上樓,在四面透風的小區溜達,同時觀察著小區環境。
老小區沒有車庫,小車見縫插針地隨處停放。左邊角落有自行車棚,車棚角落停有一輛小型人力三輪車。兇手在拋屍時極有可能使用人力車,人力車中數三輪車最適合運載屍袋。侯大利蹲在人力三輪車前,觀察三輪車底部。三輪車陳舊不堪,肉眼看不出是否有血跡。
江克揚往額頭上抹了點風油精,問道:「有血跡嗎?」
侯大利站起身,道:「塑膠袋外面沒有血跡,運輸車輛即使沾有血跡,也應該不多,肉眼看不出來。杜峰探組在檢查學院街所有三輪車,用魯米諾查血跡,希望有所突破。」
在小區轉了一圈,三人上樓,敲響了陳菲菲的家門。
陳義明聽到敲門聲,咬著香菸來到防盜門前,打開防盜門後,大聲抱怨:「誰啊,這麼早,敲個錘子。」侯大利不動聲色地觀察眼前之人,揣測眼前男人殺害許海的可能性。
江克揚盯著陳義明看了一眼,揚了揚警官證,道:「陳菲菲和你是什麼關係?」
「是我女兒。」陳義明在昨天晚上就從一位朋友處看到公園後門的那段視頻,許海如今被殺,警察找上門來很正常。
一個年輕女子出現在臥室門口,嘴唇紅艷,耳朵上掛著耳機,腳上穿著細細的高跟鞋。她很冷漠地看了看客廳幾人,道:「他不是我爸。」
陳義明打了個哈欠,道:「菲菲說話沒大沒小。警官,我是菲菲的繼父。」
「讓開。」年輕女子推了陳義明一把,道,「我是陳菲菲,我知道你們找我是什麼事,到屋外說。」
陳義明道:「菲菲,就在家裡說嘛,我給兩位警官泡茶。」
陳菲菲毫不客氣地道:「滾開。」
她氣沖沖地走出房門,高跟鞋在地面發出「嗒嗒」的聲音。侯大利、江克揚和伍強緊跟其後。陳義明在門口伸頭縮腦,最終還是沒有跟上去。
下了樓,陳菲菲面對警察時仍然桀驁不馴,道:「到哪裡談,公安局?」
江克揚道:「那天在公園後門發生的事情,你沒報案?」
「誰他媽的放視頻在網上,生兒子沒屁眼。」陳菲菲罵了一句,眼睛往上瞟,又道,「報案有屁用。」
江克揚道:「那上車吧,我們到刑警大樓,確實是到辦案區。我們已經通知了你的母親,等你母親到達之後,我們才開始詢問。」
陳菲菲尖叫道:「不准讓我媽知道,否則我什麼都不說。」
江克揚耐心地道:「根據《未成年人保護法》第56條規定,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訊問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詢問未成年證人、被害人,應當通知監護人到場。應當是必須的意思,明白嗎?如果你媽不來,就要通知你的繼父。視頻已經在江州流傳,評論區還有你的相片,紙包不住火,你媽遲早會知道此事。」
陳菲菲在詢問室等待時,侯大利和江克揚前往老城菜市場。原本江克揚安排另一組偵查員帶朱燕到刑警新樓,侯大利堅持到菜市場,親自探一探朱燕的虛實。
在前往老城菜市場的路途中,江克揚突然拍了額頭,道:「我總覺得陳義明眼熟,一直在想是在哪裡見過,終於想起來了。陳義明曾經在流動賭場出現過,當時國強去抓黃仁毅,賭徒中就有陳義明。」
侯大利道:「老克是神眼,那陳義明肯定就是賭徒了。」
江克揚打了一個電話,很快確認陳義明果然在流動賭場被抓過,而且不止一次,「錢所說陳家以前的家庭條件應該還行,只是後來陳義明沉迷賭博,這才敗光了家產。陳菲菲深夜出現在公園後門,打扮里有風塵味,應該從事特殊行業」。
侯大利道:「陳菲菲沒有讀書,確實有風塵味,陳義明又是繼父,其家人在陳菲菲被強姦後報復殺人的動機不強。」
進入老城菜市場,侯大利和江克揚站在朱燕的菜攤前。
「兩位警官,找我什麼事?」朱燕是菜市場裡最尋常的小商戶,身材略胖,穿了一件厚絨衣,絨衣上沾了不少污漬,雙手還有生過凍瘡的傷痕。
從朱燕的神情來看,江克揚判斷她不知道女兒被毆打和強姦之事,正在斟酌用詞之時。朱燕主動道:「是不是我們家那位又惹事了?這個惹禍精,肯定又去打牌。」
侯大利沒有說話,觀察菜攤情況。在菜攤左側擺放著一輛人力三輪車,此輛車和小區自行車棚的那一輛款式基本相同。到目前為止,四家受害人中有兩家人擁有三輪車。這種三輪車運輸屍塊最為方便,沒有聲響,載貨量大,是最有可能的運輸工具。
朱燕完全以為是丈夫的事情,暗罵丈夫是惹禍精,找熟人幫助守攤,然後跟隨著警察來到刑警新樓。
在底樓辦案區,朱燕看見女兒在房間裡,感覺腦袋有點發蒙,道:「菲菲,你怎麼在這裡?」
陳菲菲神情冷漠,不理睬母親。
被害人是未成年少女,需要有女警察在場,法醫湯柳因此過來參加詢問。她給朱燕倒了一杯水,道:「有些事情要和陳菲菲核實,她未滿十八周歲,需要監護人陪同。」
朱燕道:「菲菲在江州技術學院讀過書,後來沒讀了,找了導遊工作。她膽子小得很,不會做壞事。」
湯柳道:「她是受害者。」
朱燕大吃一驚,聲音發抖,道:「菲菲出什麼事情了?」
陳菲菲神情冷漠地道:「我媽來了,你們想問什麼,可以開始了。」
侯大利沒有問話,在記錄之時,認真觀察陳菲菲和朱燕。
詢問的正常程序結束之後,江克揚開始進入主題道:「3月16日晚上,準確地說是3月17日凌晨一點,你是不是經過公園後門?」
陳菲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道:「視頻都出來了,你們就不要繞彎子,我來說事情經過。那天晚上,我的一個朋友過生日,我們在酒吧街的金色酒吧喝酒,大家玩得高興,很晚才回家。我記不清楚是幾點,反正很晚。我坐計程車,本來要到公園前門,結果喝多了酒,稀里糊塗地在後門就下了。我想穿過公園回家,結果遇到那人。他不僅毆打我,還強姦了我。」
朱燕原本還以為女兒做了啥錯事,沒有料到女兒被毆打和強姦,猶自不相信,道:「菲菲,你不要說謊喲。」
陳菲菲道:「我沒有說謊。」
朱燕道:「我怎麼不知道?」
陳菲菲想起幾年前自己被陳義明一次次強姦,而母親一無所知,哀怨之氣涌了上來,道:「你每天回家除了吃飯就是睡覺,啥子事情都不知道。」
朱燕拼死拼活做事就是為了這個家庭,聽到女兒抱怨,想起女兒的遭遇,無比辛酸和委屈,蒙著眼,淚水一股股就往下流。
陳菲菲道:「媽,強姦就強姦,和握手有什麼區別。我都不在意,你哭什麼哭。」
女兒越是這樣說,當媽的哭得越是厲害。湯柳默默遞了幾張紙巾給朱燕。
江克揚再問道:「為什麼不報警?」
陳菲菲道:「已經那樣了,報警有屁用。」
江克揚道:「誰強姦你,知道嗎?說一說當時的具體情況。」
「後門很黑,當時我被嚇傻了,不知道誰強姦我。昨晚在論壇上看到那天晚上的視頻,後來在評論區才知道那個人叫許海。被小屁孩強姦,太沒有面子了。那小屁孩力氣很大,我當時感覺要被弄死了。」陳菲菲說這話時,雙手不停搓動,右手還撫摸頸部。
侯大利很敏銳地注意到陳菲菲的手部語言,搓動和下意識撫摸頸部說明她感受到了壓力。這也就意味著,她這一段敘述有可能存在假話,或者掩飾了某些內容。
江克揚道:「你爸知道你在公園後門被許海毆打和強姦之事嗎?」
陳菲菲搖頭道:「我媽是老實人,傻瓜蛋一個,不知道社會上的事情。我再申明,陳義明不是我爸,我爸早就死了。陳義明知不知道我的事,我也不清楚,在家裡我不和他說話,除非罵人。」
朱燕睜著淚眼,吃驚地望著女兒。女兒進入青春期以後變得特別叛逆,對人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她以為這是正常狀態,豈知在公安局裡聽到了女兒的真心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發生在公園後門的事情基本弄清楚後,江克揚轉移了話題,道:「3月28日晚上,以及3月29日凌晨,你在做什麼?」
陳菲菲腦袋非常清醒,對這個問題很敏感,如刺蝟一般地反問道:「你們是什麼意思?懷疑我殺了許海,許海是該殺,我還沒有下手,就有人下手了,他活該!」
江克揚是資深刑警,經歷了太多類似的詢問。經過前面幾句交鋒後,基本把握了陳菲菲的情緒特點,開始主動掌握詢問節奏。
經過一番拉扯,陳菲菲消除了對抗心理,道:「3月28日那天晚上,我還在金色酒吧,平時我在那邊唱歌。那天剛唱完,遇到有人來騷擾,我的朋友們和騷擾我的人打了一架,我就提前回來了,大約十一點吧。我媽在睡覺,呼嚕聲音響得不行,陳義明不知在哪裡鬼混。」
詢問結束,陳菲菲簽字按指紋,離開辦案區。
在底樓詢問區,江克揚開始詢問朱燕在3月28日晚和3月29日凌晨的行蹤。
朱燕眼睛紅紅的,道:「剛才菲菲講的是真話,全家人就我靠這個菜攤過日子,我天不亮就忙,晚上八點收攤,收攤回家要煮飯,十點就上床。天天都是這樣的,沒有一天耽誤。」
江克揚道:「你老公什麼時候睡覺?」
朱燕道:「我這人不容易睡熟,特別容易驚醒。我們夫妻早就分床了。我也不曉得他什麼時候睡覺,懶得管他。義明這人沒有其他壞毛病,就是喜歡打牌,為了這事吃過不少苦頭,進派出所不說,我也和他打過架。」
江克揚暫時沒有糾纏這個問題,道:「陳義明是什麼情況,為什麼不工作?」
朱燕神情暗淡下來,道:「我和陳義明是二婚。他以前還是不錯的,在菜市有個肉攤,生意做得挺好。我和他結婚以後,才開了這個菜攤,一個菜攤和一個肉攤,掙點碎銀子,養家餬口沒有問題。陳義明後來交了幾個爛朋友,本來就是一個賣肉的,聽幾個爛朋友神吹,投資搞鄉村旅遊,五個人投入三百多萬,兩年時間虧得乾乾淨淨。後來他還學會了賭博,把原本還不錯的家弄敗了。我和他結婚後,一直沒有孩子,他也沒有怪我。我念著這情,沒有想著和他離婚。」
聽到「肉攤」兩個字,侯大利和江克揚都豎起了耳朵,警惕起來。
當江克揚再次問起陳義明在3月28日晚至3月29日凌晨的去向時,朱燕用力搖頭,道:「我們夫妻分床好久了,我每天在菜市場忙十幾個小時,太累,回家就睡覺。菲菲遇到這事,我這當媽的有責任。我只想著給家裡賺錢,沒有精力照顧菲菲。」
這是一個勤勞樸實的婦女,在侯大利眼中多少有些愚昧。他暗自納悶:陳菲菲風塵氣很重,當母親的怎麼就沒有發現?
詢問結束後,母女倆在底樓見面。朱燕撲上去抱著女兒,道:「菲菲,都是媽媽不好。你小時候成績挺好,如果想讀書,媽砸鍋賣鐵都要送你去念。」
陳菲菲遭遇的事情遠非母親所能想像,讀書更是遙遠的往事,和她現在所想所要的根本不沾邊。她稍稍用力抗拒母親的擁抱,道:「我們回家再說。」
走出刑警新樓,朱燕抹了眼淚,道:「我還得回菜市場一趟,是鍾阿姨在幫我守攤。我早點收攤,回家給你做好吃的。」
侯大利和江克揚並排站在辦公室窗口,從窗口望向街道。朱燕和陳菲菲一前一後走出大門,在門口說了幾句,陳菲菲坐計程車離開,朱燕走到稍遠的一處公交站。
江克揚道:「陳義明是繼父,好賭成性,殺人的動機不強。」
侯大利回想著陳菲菲的身體語言,道:「陳菲菲沒有完全說真話,她和陳義明關係複雜,不像是正常的繼父和女兒的關係。」
江克揚嘆息一聲,道:「我也看出這點,陳義明看陳菲菲的眼神不對勁,色眯眯的。朱燕是個好女人,就是有點蠢。」
侯大利道:「這種畸形關係往往會產生畸形的心態,這也是我們的重點目標。」
陳菲菲坐計程車獨自回家,陳義明早就等在家了,急切地道:「菲菲,他們問什麼了?」
陳菲菲走進自己的小屋,把小包扔到床上,沒有用正眼看繼父,道:「還能問什麼,問我視頻里的事情。」她推開越靠越近的陳義明,道:「就這些事,你滾出去。」
陳義明退後一步,順手拍了一下陳菲菲的屁股,嬉皮笑臉地道:「我有一個好主意。許海的爸爸叫許大光,許大光這些年開採砂廠賺了大錢,真是大錢,他家有別墅,上下四層。我雖然沒有去過,但打牌的朋友去過。許海是獨子,如今被人砍死,許海就斷了根。你如果懷了許海的小孩,肯定能從許大光那裡弄筆大錢。給錢,就生,不給錢,孩子就不生下來,讓許家絕後。」
陳菲菲罵了一句:「神經病,我又沒有懷孕。」
「警察把你帶走的時候,我突然有了一個天才想法。許海和你做過愛,你有可能懷孕吧。不管是否懷孕,你趕緊弄大肚子。許大光若是知道許海有後代,肯定捨得花錢。你想辦法懷上,我出面找許大光要錢。」陳義明見繼女神情猶豫,沒有斷然拒絕,心知有戲,道,「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當前最緊要的是懷上娃兒。上次給你說過的大生意,明天就要過來。你別讓大老闆戴保險套,價格還要高些,兩頭都可以要錢。」
陳菲菲早就想離開這個骯髒的家庭,聽到陳義明的爛主意,想了想,決定等懷孕後親自找許大光,得了錢,一分都不給陳義明這個爛人。她將陳義明推出門,躺在床上,琢磨這個有些冒險的計劃。
躺了一會兒,她想起了在菜市場操勞的母親。
母親朱燕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牽掛,可是母親太傻,每天和牛一樣做事,卻被那個臭男人玩得團團轉,對發生在親生女兒身上的噩夢一無所知。她拿起手機,給母親打了電話。
朱燕接通電話,道:「菲菲,回家了嗎?媽媽早點收攤,給你帶了牛肉,晚上我們吃辣椒炒牛肉,這是媽媽的拿手菜。牛肉貴點就貴點,我們一家三口好好吃頓晚飯。」
「沒事,我掛了。今天我在外面吃飯,別管我。」陳菲菲聽到「一家三口」就感覺要吐,覺得母親實在蠢得不可理喻,掛斷電話。
聽到電話里傳來的嘟嘟聲音,朱燕發了一會兒呆,想著女兒被強姦和毆打,眼淚又往下流。
「朱大姐,你哭啥?」附近的攤販問道。
朱燕擦眼淚,道:「我沒哭,沙子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