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顱骨復原技術2
2024-06-03 23:05:27
作者: 小橋老樹
一個女子走了過來,正是與金傳統一起跳舞的那個身材修長的女子。女子略有酒意,左右手各端著一杯酒,道:「侯哥,原來你在這裡。我最佩服警察,一定要敬你一杯。」
蔣小勇道:「我在這兒是多餘的人了,把空間留給你們。拜拜。」
那女子舉著杯,道:「謝了,胖哥。」
女子將酒杯遞給了侯大利,道:「小妹敬侯哥一杯。小美女敬酒,侯哥別推啊。」侯大利本性是灑脫之人,接過女子酒杯,道:「舞跳得不錯,專業就是不一樣。」
女子個子挺高,長期舞蹈訓練讓她身材健美勻稱,體脂率極低,是一等一的美女。她甜甜一笑,道:「我最初沒有想到金哥跳得這麼好,上場時還有點勉強,誰知金哥跳得很專業,讓我認識到了金哥的另一面。我姓陳,名字很俗,叫陳梅。」
「確實是很大眾化的名字。」侯大利接過酒杯,與陳梅碰了碰,然後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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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梅是丹鳳眼,望著侯大利,眼睛眨啊眨,甜甜地笑道:「樓下有一套卡拉OK設備,我們唱歌。」
侯大利道:「我唱歌很難聽。」
「我唱給你聽。我雖然是學舞蹈的,唱歌也不錯。」陳梅牽著侯大利衣袖,輕輕搖,軟語相求。
這個動作讓侯大利想起了楊帆,心頓時軟了。他跟著陳梅來到樓下卡拉OK室。進屋後,陳梅道:「大利哥,我給你唱兩首。你喜歡聽什麼?」
侯大利隨口道:「我喜歡聽《阿爾罕布拉宮的回憶》。」
「這是吉他曲,我唱不了,」陳梅道,「我唱一首《要抱抱》,聽過沒有?」
侯大利道:「聞所未聞。」
陳梅拋了個媚眼,拿起話筒,開始唱歌。
「戴上黑眼罩,壓力統統消失掉,看到你出現,感覺全身在過電,你也看著我,好像註定我是你的,Hello baby,要抱抱,鼓起勇氣,要抱抱??」此曲節奏明快,歌詞簡單,陳梅一邊唱一邊扭動身體,很快調動起氣氛。
陳梅唱到一半,改成播放模式,過來牽起侯大利的手,道:「我們一起跳舞。」
侯大利跟隨陳梅搖擺,偶爾間有身體觸碰,只覺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氣特別好聞。他身體深處的欲望慢慢開始釋放,只覺得眼前女子變得特別性感和漂亮。一曲唱罷,陳梅又播放了一首節奏明快的歌曲。
「侯哥,你好帥呀,我喜歡你。」陳梅雙手摟住侯大利脖子,呼氣如蘭,熱情似火,胯部不停扭動,主動觸碰侯大利的敏感部位。
侯大利身體反應遠比平時強烈,軟香入懷時,有剎那間迷醉。楊帆出事以後,他身心受到重創,內分泌系統和神經系統發生了變化。這個變化成為防火牆,在關鍵時刻起了作用,他用毅力壓制欲望,放開眼前女子,堅決離開小房間,到樓下衛生間用冷水澆頭。
走到屋外,山風吹來,侯大利做了幾個深呼吸,身體裡的熾熱便弱了幾分。
陳梅站在門口,看著獵物徑直離開,悻悻然回到一樓。
金傳統正和朋友在旁邊窺視,看到陳梅過來,狂笑道:「你輸了。沒有搞定大利吧?」
陳梅道:「侯哥其實也興奮了,只不過他自控能力極強,關鍵時候跑了。」
「你用了什麼方法?酒里有東西?」侯大利從牆角出來,頭上和臉上有水漬,語氣冷冷的。
金傳統笑得十分歡暢,道:「別這麼嚴肅,開個小玩笑。剛才我和陳梅打賭,只要今天陳梅搞定你,我輸十萬。」
侯大利盯著陳梅,道:「酒里放了什麼?」
美人計沒有成功,陳梅表情很糗,道:「放心,沒有那些東西。」
侯大利道:「什麼東西?」
陳梅道:「酒里是愛草液,我身上灑了知心愛人。」
金傳統大笑道:「愛草液原本是治療性冷淡的,知心愛人是特製香水。愛草液和知心愛人混合使用,是調情利器。大利離開圈子太久,變成鄉巴佬。這和毒品無關,高科技,激發情慾。」
侯大利指著金傳統鼻子,冷冷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否則和你翻臉。」
金傳統借著酒精的作用,原本還要開玩笑,見侯大利鋒利眼光如刺刀一樣,玩笑話便說不出口,堵在嘴裡。
利用顱骨復原尋找屍源
3月22日,發現污水井女屍第三天。
侯大利和樊勇組成臨時搭檔,前往師範後圍牆。
樊勇下了樓,看到大李趴在往常停留的角落,停下腳步,道:「我們要出現場,你去不去?」
這本是一句玩笑話,誰知平時素來誰都不理的大李居然利索地站起來,罕見地蹭了蹭樊勇的褲角。它是一隻威嚴的警犬,此刻居然有了討好樊勇的表情。
樊勇心中一動,道:「你想去?」
大李點了頭。
樊勇驚訝地道:「神了,大李居然能聽懂。」
朱林搭著毛巾從一樓健身房走出來,道:「大李是最優秀的警犬,聰明得緊,什麼都懂。它想去現場,那就讓它去吧。」
侯大利和樊勇乘坐越野車來到距離師範后街斷掉的圍牆最近的地方。侯大利開車,樊勇和大李坐在后座。樊勇很興奮,一直在絮絮叨叨,甚至還將手搭在大李脖子處。大李很煩這個囉唆的男子,為了能出現場,把這口氣忍住了,不時翻翻白眼。
終於停下車,大李用最快速度下車,下車以後,稍有猶豫,還是停下來等待囉唆的大個子。大李以前在院子裡堅決不肯接受束縛,也不理睬這個傻乎乎的大個子刑警,此刻跟著樊勇來到現場,似乎一下找到當年的狀態,自願被套上頸圈,神情嚴肅,目光炯炯。
樊勇和大李站在圍牆缺口處,不讓其他閒人靠攏。缺口處原本沒有人,有了大李這條雄壯的警犬,反而引起行人的注意。行人停下腳步朝缺口處張望,又怯於威武的大李,只能伸長脖子朝里張望。
第一次勘查現場時,樊勇拍了不少圍觀者的相片。這些相片暫存於資料室,侯大利有空就拿出來翻看,尋找可疑人員,遺憾的是翻看無數次,也沒有找到可疑之人。
侯大利站在污水井,四處張望,將眼前景色全部「攝入」大腦,補充腦中原有的現場細節。到了此刻,細節在侯大利腦海中已經極為豐富,形成了立體影像。
影像一:兇手騎著摩托車(或自行車),將屍體裝進袋子裡,放在后座。摩托車(或自行車)通過師範後圍牆缺口,兇手將屍體扔進污水井,蓋好井蓋,騎車離開。影像一又可分為兩個影像:一個影像,兇手是從師範后街方向而來,拐入缺口;另一個影像,兇手是中山大道方向沿著師範後圍牆小道而來,拐進缺口。
影像二:兇手從工地走來,身上背著屍體,來到師範後圍牆污水井處。兇手將屍體扔進污水井,蓋好井蓋,又走進工地。影像二也可分為兩個影像:一個影像,兇手從工地來,又回到工地;另一個影像,兇手從工地來,從缺口離開。
侯大利腦中如放電影一般,將所有情況輪番放映一遍。
樊勇和大李回到污水井處,侯大利仍然沉浸在腦海中的虛擬世界,呆若木雞。圍牆缺口處來了一條流浪狗,剛跑幾步,發現了大李。大李喉嚨發出低沉的嗚咽聲,流浪狗根本不敢與大李對視,夾著尾巴,倉皇跑出圍牆。
大李的聲音將侯大利從自我的腦海世界中驚醒,道:「老樊,你不要動腦筋,憑直覺一口氣回答一個問題。兇手是從工地過來,還是從圍牆缺口處進來?」
樊勇沒有思考,脫口而出,道:「兇手肯定是從圍牆缺口進入。工地有監控,人來人往,除非兇手是工地里的人,才有可能從工地進來。若兇手是工地里的人,將屍體拋在污水井,那就是等著被發現,純粹腦袋有病。」
不管是腦海中的影像,還是樊勇的直覺,都沒有證據支撐,有可能接近真相,也有可能是瞎猜。
污水井旁邊那棵大樹的隱蔽處還設置有紅外線觸髮式野生動物監測相機,侯大利取出存儲卡,和樊勇、大李一起從污水井走向工地。
師範工地分了三期,污水井處於第三期工程。從污水井出發,走過一條水泥道,便來到了第二期工地範圍。再走一百來米,來到第一期工地圍牆處。目前正在施工的是第一期工程。一個保安守在圍牆後門,用警惕的眼光瞧著兩人和一犬。
樊勇道:「工地後門有人守衛,晚上要鎖門,安裝有監控。兇手絕對不可能穿過工地到污水井拋屍,除非這人瘋了。」
污水井發現女屍的當天,派出所副所長錢剛負責調查走訪,親自查看了工地視頻。工地監控視頻只保留了三個月,去年11月的視頻已經刪除,沒有在案發時段進出人員的視頻資料。
侯大利望著監控視頻,深覺遺憾。如果工地視頻能保留一年,或者存入雲端,就可以大體確定兇手到達污水井的途徑。
出示身份證件以後,侯大利、樊勇和大李一起進入第一期工地,在保安的陪同下,從前門走出工地。經過第二次實地查看,侯大利基本同意了樊勇的觀點:兇手只有可能從後圍牆缺口到達污水井。
回到刑警老樓,大李對樊勇的態度發生了明顯轉變,以前大李只聽朱林招呼,如今也開始聽樊勇指揮。大李有些累,趴在小屋外休息。樊勇跟了過去,與大李並排坐在地上。
侯大利從紅外線相機中取出了存儲卡,將所錄視頻全部拷貝在電腦里。存儲卡中沒有彩蛋從天而落,從發現污水井女屍到取卡這一段時間,沒有任何可疑人員靠近污水井。有工人和拾荒者經過污水井,但都未曾停留。
污水井女屍案到此遇到瓶頸,無法向前推動,只能等待顱骨復原。若是顱骨復原後能找到屍源,案偵工作才有可能繼續。等待顱骨復原的時候,侯大利沒有閒著,將主要精力轉移到楊帆案和章紅案。
他至少將提審石秋陽的監控視頻看了二十遍,將石秋陽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印入腦海之中。他的腦海中形成一幅逼真的畫面:楊帆下課準時回家,來到世安橋時,看到一個瘦小個子招手;她下車,與瘦小個子交談,發生衝突;瘦小個子將楊帆推下河,楊帆抱住石欄杆,瘦小個子強行將楊帆的手掰開;楊帆落水後,被洶湧河水瞬間吞沒。
石秋陽為了延長自己的生命,以便等到小生命出生,在敘述案情時非常冷靜客觀,儘量還原案發時情景。正因如此,每次聽到「瘦小個子掰開楊帆的手,讓那個女孩子掉下河」這句話,侯大利就無法抑制悲憤,哪怕聽了二十遍敘述,仍然會捶胸頓足,淚流滿面。
困擾他多年的想法抑制不住地冒出來:「如果我不和省城哥們兒喝酒,而是送楊帆回家,就不會出事。」這個想法演化成如莽山鉻鐵頭那種毒蛇,沿著血液反覆吞噬所有重要器官。
石秋陽落網之前,楊帆落水被認為是意外事故;如今確定楊帆是遇害,正式立案後,案偵工作隨即展開。105專案組從江州一中收集了當時初三、高一、高二、高三的集體照,由於初三和高三要多上一節課,放學時楊帆已經落水,所以基本排除了初三和高三學生作案的可能性。專案組將關注重點放在高一和高二。高一和高二兩個年級當時共有學生973人,女生463人,男生510人。
侯大利將能收集的高一和高二兩個年級男生的相片全部掃描,製作成電子卡片,只要有時間,便坐在資料室用投影儀觀看當年同學們的相片。他又特意製作了陳雷、李武林、蔣小勇、王忠誠和王永強五個重點人員的卡片,時刻放在身上。
朱林第二次上樓時,侯大利仍然在投影儀上看卷宗,連姿勢都沒有變化。
「大利,丁麗案、楊帆案、章紅案和污水井女屍案,你認為互相之間有聯繫嗎?」
「丁麗案時間太長,可以單獨列出來。楊帆被人推入世安河,與其他作案手法都不一樣。章紅案和污水井無名女屍案都是扼脖子,手法接近,這是重要聯繫點。」
「你堅持認為殺害楊帆的兇手是學生?」
「楊帆的社會關係非常單純,絕對是學生作案,而且是她的追求者。」
「不要用『絕對』兩個字。現場各種意外都有可能發生,比如恰好有一個體形瘦小的過路人臨時起意??你別急著否定,這種情況完全可能。如今線索太少,要破案,只能是拔出蘿蔔帶出泥。作為偵查員,要客觀冷靜,儘量克制自己的情感。」
侯大利知道朱林所說是實情,更覺得內心一片冰冷。
遠處天空出現一道閃電,隨後傳來一聲悶響。朱林站到窗前,抬頭遠望黑沉沉的天空,道:「希望田甜和葛朗台能有收穫,確定污水井女屍身份。這四個案子中,最有可能偵破的便是此案,希望能從這裡突破。」
院子裡,樊勇仍然與大李並排而坐,抬頭看天空中出現的閃電。
侯大利緩步下樓,發動越野車,離開刑警老樓。越野車停在世安橋。侯大利來到石秋陽當年藏身地,席地而坐,盯緊世安橋。世安橋上不時有人走過,看得清楚身形,看不清面貌。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暴雨即將來臨。侯大利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草叢裡。小道上不斷有行人走過,沒人注意到草叢中還躲著一個男子。
侯大利的腦海中浮現出當年案發時的具體場景,最讓人痛苦的是,他能在腦海中精確「復原」楊帆即將落水時的恐懼神情。那恐懼神情如此真實,如精確制導的彈頭一般,不停在頭腦中炸響。
黑雲移動到頭頂,炸雷瘋狂響起,空中出現一道道閃電。隨後,暴雨傾盆,惡狠狠砸向地面。侯大利一動不動,承受著驚雷和暴雨。他閉著眼,在頭腦中構建起楊帆落水後的影像,影像如此生動逼真,讓他悲憤難抑,淚水混合著雨水,滾落而下。
他腦中浮現出楊帆最後寫的信,每個字在腦中如刀刻斧鑿,字字帶血流淚。
大利哥:
我一直想寫這封信,每次提筆,滿肚子話卻又不知從何寫起,真是「剪不斷,理還亂」。但斟酌良久,還是覺得應該給你寫這封信。
今年有三個沒有想到。第一個沒有想到的是你居然回江州讀書。小時候,我們兩家門對門,天天就在一起,正像李白所說的「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那時候我把你當成親哥哥,受了委屈就來找你,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也來找你。你還幫我打過架,至少有三次吧。後來,你們全家搬離世安廠。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你還住在對面,會隨時推開我們家房門,坐在我對面吃飯。事實上,你離開以後,就完完全全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第二個沒有想到的是我們居然又成為同班同學。這幾年,廠區里流傳了許多侯叔和你的故事。很多人都說你變成了富二代,已經壞掉了,成為省城陽州的紈絝子弟,吃喝嫖賭,樣樣都做。每次聽到這種說法,我都很氣憤,還和好多人爭論過。當然,我還恨你不爭氣,變成壞蛋!這次你回到江州,我發現傳聞都不是真的,你還是那個大利哥,沒有變壞,只不過成績差得一塌糊塗。現在還是高一,有足夠的時間來提高成績。我真心希望你擺脫沾染上的紈絝氣息,埋頭讀書,考上重點大學,這樣才是我心目中的大利哥。
第三個沒有想到的是大利哥那天說「喜歡我」。對不起,我給了你臉色,請不要生氣。從初中到現在,我收到過不少情書。每次收到這些情書時,我真的很生氣,把情書撕得粉碎,扔進垃圾桶。但是,大利哥那天說這話時,我雖然給了你臉色,其實並沒有真正生氣。我們是高中生,學習才是我們當前最應該做的事情。如果你只是想逗我玩,請收回「喜歡我」三個字,因為那是對我的不尊重。如果你是真心想說這三個字,那請把它放在內心深處,等到高中畢業以後,請你鄭重地重新審視這三個字的含義,到時再決定是否說出來。那時候,我會認真考慮的。
寫這封信前,我覺得有很多很多話,可是下筆的時候,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寫著寫著就開始勸你要好好學習,唉,我是不是變成了囉唆老太婆?千言萬語,我是希望你成長為真正的男子漢,但這句話可能也太正式了,也可能會給你太大壓力。但你不用擔心,我會一直站在你身邊,看著你成為真正的男子漢!
今天就寫到這兒吧,希望你能理解我。
住在對門的小帆
自從和田甜有了肌膚之親後,侯大利原本以為會減弱對楊帆的思念。事實上與田甜在一起時,他確實能夠忘記楊帆,安靜下來或者獨處之時,楊帆的身影又會從心靈最深處溜出來,發出微笑。這封信變成深沉呼喚,時常在腦海中迴響。
雨水持續了半個小時,侯大利全身濕透,包括內褲都在流水。雨停之後,他從隱身之處走出來,走到停在橋邊的越野車邊。
一個過路的村民經過越野車,看到一個滿臉煞氣的漢子全身濕透地站在車邊,嚇了一跳,隨後想起了多年前發生的血案。恐懼一點點籠罩了他,他甩開胳膊邁開腿,快走起來。走過世安橋後,他乾脆跑起來,跑了一百來米,滑倒在地,差點摔進河裡。
侯大利開車回到高森別墅,用熱水淋浴,努力讓自己從抑鬱狀態中解脫出來。淋浴之後,他換了乾淨衣服,斜躺在沙發上,給田甜打電話。打電話時,他聲音平靜,與剛才的狀態迥然不同。
「良主任還在研究我們帶過去的頭顱。他的工作室有三個徒弟,全部被抽到案子裡,我和葛朗台被拉來當壯丁,給良主任打下手,一時半會兒還無法回來。」田甜面前擺著一個3D列印的頭顱,頭顱上插滿了牙籤狀小木條。
「良主任工作室怎麼樣?」
「良主任看中了葛朗台,我就是在這兒打醬油。事情挺多,這兩天回來不了。你若願意,當然可以到陽州來。」田甜壓低了聲音,想起侯大利到省城必然會發生的事,禁不住有些心猿意馬。
在江州刑警支隊,田甜是骨幹法醫,在領導和同志們面前挺受重視。其父出事以後,田甜性格變得「古怪」,但是每逢重大案子,李法醫還是要求田甜來當助手。葛向東則是一個對工作不怎麼上心的經偵民警,屬於不犯錯也不怎麼得力的老油條。來到省廳以後,良主任對田甜不冷不熱,卻一眼相中葛向東,對其青眼有加,主動要將其收為弟子。
工作室另一側,良主任擺弄著另一個3D列印的頭顱,道:「繪畫是用二維圖形來表現三維的人臉,缺點很明顯,最靠譜的還是雕塑還原法和計算機還原法。我是老套筒,喜歡雕塑還原法。你有雕塑基礎,可以採用這方法。」
葛向東給良主任發了一支煙,道:「我學雕塑是為了藝術,沒想到會用來還原顱骨。」
良主任道:「這是另一種藝術,與一般藝術不同的特殊藝術。當你做的雕塑能夠準確還原死者面貌,那種成就感會讓人迷醉。再說,你都上了船,如果中途下船,這一輩子都會在公安隊伍里抬不起頭。每個人都得有榮譽感,特別是在公安這種紀律隊伍里,榮譽感很重要。你跟著我學習泥塑法,必然會受到大家尊敬。你如果想調到省廳,我推薦,輕而易舉。」
葛向東拱手,道:「承蒙良老師看得起,我先把技術學好。」
良主任熱情地拍著葛向東的肩膀,道:「向東啊,我們師徒好好弄,絕對在全國範圍內都是一面旗幟。」
葛向東道:「師父已經是一面紅旗了。」
良主任道:「一枝獨秀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
兩人一起仰起頭,發出爽朗笑聲。
田甜聽到兩人肉麻地互相吹捧,只覺得牙疼,拿起手機走到另一邊,繼續給侯大利打電話。
良主任沒有注意到田甜走到另一邊,興致勃勃地道:「雕塑還原法包括泥塑法、石膏像、蠟像,現在還是泥塑法占主導地位。」
顱骨模型上標註了測定點,插入小木條,木條突出的長度就代表該處組織的厚度,然後用軟泥在顱骨上做皮肉,直到將所有小木條覆蓋。
「美術中有三庭五眼,你應該懂,說說看。」良主任道。
「三庭指臉的長度比例:把臉的長度分為三個等份,從前額髮際線至眉骨,從眉骨至鼻底,從鼻底至下頜,各占臉長的1/3。五眼指臉的寬度比例:以眼形長度為單位,把臉的寬度分成五個等份,從左側髮際至右側髮際,為五隻眼形。」
「不錯,不錯,美術專業的學生果然不一樣。以前幾個徒弟沒有基礎,我教起來那才叫累。你有美術功底,能夠比較容易地確定眼內側線、眼外側線、鼻翼線、鼻底線、髮際線、眉弓線、口裂線、下齶線和中心線的主要特徵,確定了這九條線,五官的位置、長度、寬度和大小也就定下來了。」
良主任和葛向東熱烈交談,田甜和侯大利則通過電話低語細聊。
「你媽給我打了幾次電話,我沒敢說在陽州。」
「我先到技術五室找你,然後住國龍賓館,明天到我家去。」
打完電話,侯大利開車直奔陽州,一個小時便來到省公安廳技術五室。技術五室燈火通明,良主任帶著葛向東和田甜仍然在工作。
葛向東穿了一件短袖,正在往顱骨上抹軟泥。田甜是他的助手,在旁邊打下手。侯大利沒有急於進門,站在門口打量女友兼搭檔。田甜身材勻稱,腰腹間有一條明顯曲線,與一雙長腿配合起來,賞心悅目。她沒有楊帆漂亮,卻頗有英氣,是另一種味道的女子。他猛然意識到自己是在用其他女子和楊帆對比,趕緊將這個念頭摁滅在萌芽狀態。
站了兩三分鐘,侯大利這才進門。
葛向東放下手中活,感嘆道:「大利,我被趕鴨子上架,居然做起顱骨復原。如果同學們知道我在做這活兒,肯定會笑掉大牙。」
田甜回了一句,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葛向東坐在顱骨前弄了四個小時,居然沒有上廁所,樂此不疲。」
葛向東驚訝道:「我弄了四個小時?哎,你們聊,我要上廁所。」
田甜帶著侯大利來到畫架前,道:「這是葛朗台畫的污水井女屍素描,在良主任指導下畫的。現在還沒有辦法核實到底有幾成接近受害者,等到顱骨復原以後,就可以和這個素描對比。葛朗台是天生做這一行的材料,他自己還沒有意識到。良主任是前輩,果然目光如炬,幾乎第一眼就瞧上了他。」
侯大利趁著無人之機,握了握田甜的手,道:「我準備在陽州要一套別墅,以後到了陽州有落腳的地方。」
「我們住不了幾天,別浪費。」田甜用力握了握男友的手,再鬆開。
葛向東從衛生間回來,道:「105專案組有一半人都在省廳,晚上安排一桌。」他笑呵呵打量侯大利和田甜,又道:「說句實話,你們到底是不是在談戀愛?」
侯大利道:「你猜。」
葛向東道:「你別忘了,我學美術的,觀察力還是不錯。田甜最近面若桃花,比起以前大為不同。這要猜不到,還不是傻瓜?」
田甜給了葛向東一個白眼,道:「少瞎猜,去抹顱骨,今天完不成左側,良主任要罵。」
江州刑警支隊有規矩,凡是同事之間談戀愛,必須調開其中一個,不能讓兩人同時在一個作戰單位。侯大利和田甜都不願意離開105專案組,所以戀情處於半保密狀態。他們知道無法瞞過105專案組的同事,採取「允許看破,但是自己絕不承認」的態度。
兩人上了車,緊緊擁抱、親吻、撫摸,過了好一會兒才發動汽車。
田甜對著後視鏡整理了衣衫,道:「你準備明天見陳雷?」
侯大利道:「我反覆分析石秋陽的講述,兇手與楊帆認識,年齡相當,身材瘦小,從這幾個特點來看,肯定是學生。如果是學生,必然就是當年的追求者。陳雷是其中之一,雖然有不在場證據,可是經過代小峰案,我不能徹底相信當年初查時的材料。」
提及楊帆,侯大利的情緒瞬間低落起來。田甜伸手輕輕拍了拍侯大利手臂,以示安慰。
越野車來到國龍賓館,兩人進入酒店自用層。前腳進門,總經理李丹就出現在門口,噓寒問暖,安排了水果、酒水和晚餐。
田甜來到靠近窗邊的衛生間,給浴缸放水。國龍賓館是這一片區的制高點,玻璃經過特殊處理,能觀賞外面風景,卻不擔心走光。浴缸放滿水,田甜在缸邊解開最後一點衣料,跨入缸中,優美身材在愛人面前展現無遺。
長期以來,田甜都是冷美人形象,沒有穿白大褂時總是穿色調偏冷的衣物,很少讓人將其與性感聯繫在一起。在愛人面前,赤裸的田甜顯示出非凡性感,猶如最大牌模特,一舉一動都帶著特有韻味。
侯大利來到浴缸前仍然眩暈。
這是在世安河尋找楊帆的後遺症,面對晃動水面時會眩暈。偵破代小峰案件時,侯大利在河邊產生更嚴重的反應,眩暈到嘔吐。他想克服這惱人的後遺症,勇敢地盯著浴缸,抬腿進入浴缸。進入缸內,眩暈如約而至,侯大利感覺身體似乎在旋轉,於是緊緊抱住田甜。
水波很快興起,田甜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身體似乎浮在半空,以旁觀者的眼光俯視兩具健康的身體在快活地翻雲覆雨。此刻,浮在半空中的田甜充滿了甜蜜和憂傷,耳中響起吉他名曲《阿爾罕布拉宮的回憶》。在悠悠樂曲中,淚水點點滴滴落下,摔在地面,裂變成無數美麗的小水滴。
「為什麼每次進浴缸,你都要閉眼,還拉住我?」
「你不喜歡這樣嗎?」
「喜歡。有一點不解,你在進浴缸那一刻,神態特別孤苦無援,這是什麼原因?」
「沒有吧,你想多了。」
侯大利有意無意地想將自己現在的生活與楊帆之死做一個隔離,在田甜面前掩飾了這個秘密。兩人從浴缸出來,又在床上纏綿,直到李永梅電話打來,兩人才從甜蜜世界回到現實世界。
晚上七點,李永梅和侯國龍準時出現在國龍賓館。總經理李丹安排酒店特級廚師為董事長一家人做晚餐。李丹正準備提要求,特級廚師道:「我知道董事長的口味,晚餐材料不一定要高檔,必須新鮮,要用江州家常手法,味道地道。」
進入餐廳,侯國龍看了看手錶,道:「我八點鐘還有事。現在小孩不懂事,還讓大人來等。」
李永梅道:「你只有這麼一個兒子,當然得多費點心。以前我們太忙,沒有時間教育兒子。等到我們想管兒子時,兒子不聽我們的了。耐心點,否則兒子更不願意『接見』我們。」
山南省首富侯國龍在國龍帝國里向來一言九鼎,一個決策就會影響上萬員工。可是面對頑固不化的兒子,他幾乎沒有任何辦法。聽到「接見」兩個字,他自嘲道:「我們這些年還算順利,所以老天就讓兒子跟我們作對,免得過於圓滿,反而出大事。」
李丹陪著侯大利和田甜進入小餐廳。
田甜能夠明顯感受到侯大利和父母的隔閡。三人都很配合地想讓氣氛融洽起來,可是正是這種「配合」讓氣氛顯得尷尬,一般的和諧人家是不需要表演「父慈子孝」的。自己父親沒有入獄時,一家人吃飯的狀態與侯家不同,大家隨意聊天,談談白天發生的大事小事,發發工作中的牢騷,甚至還有可能將白天的不快帶到家中。三人在家中都是自然而然相處,沒有刻意做出這種「歡樂」氣氛。想起父親,田甜暗自神傷。
二十來分鐘就吃完飯,侯國龍抓緊時間準備與兒子再一次談心。李永梅則與田甜在隔間喝茶。
侯大利與侯國龍面對面而坐,又上演「大眼瞪小眼」的畫面。侯大利知道父親要說些什麼,很頭疼。侯國龍面對腦袋固執得猶如花崗岩的兒子,同樣覺得無語。
「你知道我想說什麼。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當刑警實在是浪費生命。」
「爸,你不用給我做思想工作。我們這樣約定,楊帆案偵破當天,我就不當警察,到集團工作。」
兒子如此表態,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侯國龍試探著道:「以前公安認為楊帆是意外落水,所以沒人辦理,如今公安已經立案,有人專門偵辦。你和楊帆是戀人關係,應該迴避吧?」
侯大利警惕起來,道:「爸,我很鄭重地提個要求,不要以迴避為理由,動用關係來干涉我。把殺害楊帆的兇手揪出來,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心愿。若是你動用關係,逼我迴避,我會記仇的。」
「隨便你做什麼,不談了,真是氣死個人。」侯國龍所有幻想立刻化為烏有,猛拍桌子,拂袖而去。
侯大利心情複雜地望著父親,站起身,沒有追出去。他來到隔壁房間,敲門而入,道:「爸走了,生氣了。」
父子衝突不是一天兩天了,李永梅想起此事也是頭大。她對田甜苦笑道:「他們父子見面就慪氣。我得給國龍做思想工作,免得怒氣傷肝。改天請你喝茶。」
與父親的溝通再次不歡而散,侯大利的濃眉皺成一團。
「侯叔為什麼生氣?」
「我爸問我什麼時候回國龍集團,還談到楊帆案的迴避問題。我反感我爸利用公安迴避制度干涉我辦案,明確提出態度,所以談崩了。」侯大利嘆息一聲,轉了話題,問道,「你和我媽談什麼?」
田甜苦笑道:「李阿姨轉了很多個彎,實際上是想問我當初為什麼選擇做法醫。或許在李阿姨面前,我是個怪人。她其實不滿意我的職業。」
侯大利道:「我對這個問題也有好奇心,一直沒問你。」
田甜道:「上個世紀90年代,香港電視連續劇《鑑證實錄》中有一名女法醫,叫作聶寶言。我很喜歡她,把她看作智慧、美貌和正義的化身,所以也想當一名法醫。高考填志願時,我處於叛逆期,和父母對著幹,堅決選了法醫專業。」
侯大利道:「原來是青春叛逆期的選擇,這個選擇改變人生方向啊。現在後悔嗎?」
田甜道:「習慣了。若是有一天厭倦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