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侯大利刑偵筆記大全集(全9冊)> 侯大利刑偵筆記.2:辨骨尋凶 第一章 污水井裡的女屍

侯大利刑偵筆記.2:辨骨尋凶 第一章 污水井裡的女屍

2024-06-03 23:05:23 作者: 小橋老樹

  第一次獨立勘查命案現場

  2009年,春,3月20日,山南省江州市。

  江州陵園,楊帆墓前擺滿了鮮花,香燭散發的煙氣裊裊上升。侯大利隔著煙氣默默凝視墓碑上的瓷質相片,用手指輕輕撫去相片上的淺淺灰塵。

  時間飛逝如水,侯大利比起八年前更顯滄桑,鬢間夾雜些許白髮。楊帆的時間永遠停止在八年前,相片上的她依然和八年前一個模樣,年輕得讓人心痛,漂亮得讓人心酸。

  聽到腳步聲,侯大利回頭,看到手捧鮮花的楊帆父母。

  三人並排站在楊帆墓前。楊勇將鮮花放在女兒墓前,低聲道:「小帆,我們來看你了。妹妹還小,過幾年再來。有人看到發生在世安橋上的事情,公安立了案。只要立了案,一定能破案。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肯定能抓到兇手。」

  秦玉哽咽道:「我現在相信老天有眼。」

  侯大利暗自發誓:「楊帆,不管上天還是入地,我一定要抓住兇手,為你報仇。」

  在墓前站了一個小時,三人回到陵園停車場。

  

  楊勇年過五旬,眼角魚尾紋如刀刻一般,頭髮花白,看上去超過六十歲。他長年行醫,為人理智,將悲傷深埋於心,道:「大利,我和你秦阿姨直接回陽州,不到世安廠,有什麼消息及時聯繫我們。」

  秦玉抹起眼淚,道:「大利,到省城,一定要來家裡。你是我們家的一員,永遠都是。」

  侯大利遞紙巾給秦玉,安慰的話語涌到嘴邊,卻無法出口。秦玉上前一步,緊緊擁抱這個永遠不能進家門的女婿。侯大利攙扶秦玉上車,看著小車開出陵園大門,這才轉身走向不遠處的越野車。

  楊家小車開出陵園大門幾米,忽然停下。秦玉下車,手捧一個相冊,走回陵園內。侯大利正準備拉開越野車副駕駛車門,見秦玉回來,便迎上前去。

  「這是楊帆從小到大的相片,你楊叔翻印了一整套,特意帶給你。」秦玉說起逝去的大女兒,神情格外溫柔。

  楊勇喜歡拍照,大女兒曾是其專用模特。每一張相片代表一段美好時光,往日時光越是美好,失女之痛越發深重。相冊第一頁是侯大利和楊帆嬰兒時期的第一張合影,也是他們人生中第一張相片。兩個年輕媽媽懷抱小嬰兒,衣衫樸素,臉色紅潤,幸福透過歷史和相紙撲面而來。

  侯大利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聲音嘶啞,道:「這張相片我家沒有,太珍貴了。」

  秦玉將相冊交給侯大利,無意間朝越野車看了一眼,發現越野車駕駛室里坐了一個年輕女子,心裡咯噔了一下,表情頓時僵硬。

  回到車上,她開始抹眼淚,哽咽道:「越野車上有一個女人,很年輕。」

  楊勇愣了愣,扯了一張紙巾給妻子,道:「看清楚沒有?」

  秦玉道:「看得很清楚,是個年輕女人,坐在駕駛位。」

  楊勇沉默幾秒,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大利終究要結婚。」

  秦玉道:「我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大利有了女朋友,會慢慢忘記小帆的。可憐的小帆,孤苦伶仃在這裡。」

  楊勇長嘆一聲,道:「大利做到這一步已經對得起小帆了。他是好孩子,應該有自己的人生。」

  女兒楊帆在世安橋上遇害,逝去多年,侯大利有新女友是人之常情。明知此理,楊勇和秦玉還是頗為失落,難以釋懷。

  兩輛車一前一後離開陵園,從盤山道進入主公路。分別之時,前面小車減速,響起兩聲喇叭,駛入前往陽州的國道。越野車停下,侯大利站在公路邊,直到小車消失在公路盡頭。

  回到車上,侯大利神情抑鬱,悶聲不語。

  田甜沒有打擾侯大利,打開音響。越野車音響效果極佳,吉他曲《愛的羅曼史》如泣如訴,鑽入侯大利心肺之中。楊帆練過吉他,水平不低,曾經單獨為侯大利彈過此曲。他最柔軟的心弦與音樂產生共振,眼裡有一層水霧。

  「這是楊帆喜歡的吉他曲?」

  「是的,她彈得很好。」

  《愛的羅曼史》結束,接著是《雨滴》,也是楊帆喜愛的曲目。《雨滴》全曲沒有特別複雜的技巧,只是用旋律描繪了一幅清新圖畫:雨過天晴,一個年輕女子心懷淡淡憂傷,漫步於林中小徑,聆聽枝尖、葉梢的滴水之音。

  侯大利在封閉空間裡放縱了一會兒情緒,心情慢慢平復,道:「我軟弱了,又讓你見笑。」

  田甜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在我面前,你沒有必要掩飾情緒。」

  侯大利槍傷未痊癒,從墓地下來後便沒有回刑警老樓,直接到高森別墅。到了家,他半躺在沙發上,在腦海中梳理楊帆案細節。

  冰箱裡只有雞蛋,田甜不想外出,道:「中午簡單點,我做蛋羹。」

  侯大利翻身起來,走到廚房,道:「別做了,讓江州大飯店送過來。」

  田甜道:「居家過日子,得有煙火氣,否則就不是家。」

  侯大利認可了這個理由,站在廚房陪女友做飯。他見田甜用濾瓢過濾打散的雞蛋,問道:「為什麼要過濾?」

  「過濾是弄出氣泡,這樣做出來的蛋羹更加密實。」

  「你還挺會做飯。在這方面,我有點弱。」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你別撇嘴,我爸和你爸比起來就是窮人。我爸媽離婚後,我跟著我爸,他成天在外面跑,我做飯時間挺多。」

  起鍋後,田甜在蛋羹里倒了一點生抽,端上桌。一碗蛋羹、一碟榨菜、兩碗乾飯,簡單卻有味。吃飯時,侯大利情緒仍然不佳。田甜為了調節氣氛,絞盡腦汁想了幾個笑話。她講笑話的水平不高,侯大利覺得一點都不好笑。當田甜講第三個笑話時,侯大利握住田甜的手,道:「你不用刻意安慰我。這麼多年過去,我已經接受了現實,只是每次到了陵園都有點壓抑。現在總算能夠認定楊帆是遇害,只要立了案,總有破案機會。」

  吃過飯,田甜收拾完廚房,來到沙發旁,一本正經地道:「洗澡,上床。」

  侯大利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道:「太直接了吧。」

  田甜神情嚴肅,道:「我是法醫,見慣了生死,只要活著,就要珍惜。生活還得繼續,不能總是沉湎於過去。」

  自從楊帆落水而死之後,侯大利總覺得與其他女孩子交往就是背叛楊帆。八年時間過去,這種感受還是很強烈。理智告訴侯大利,若是放任情緒蔓延,會導致更為嚴重的心理疾病,可是自從楊帆落水之後,悲傷和憂鬱就成為他的情感底色,很難徹底擺脫。他考入山南政法大學刑偵系,畢業後成為刑警,主要目的是追查楊帆案,抓到真兇。追兇是為了公平和正義,與此同時,他也想通過追兇讓自己翻過那一道豎在內心的高坎,重新回到正常生活。

  衛生間有一面大鏡子。鏡子裡,侯大利胸前彈孔痕跡異常清晰。田甜每次看到彈孔都深感後怕,子彈稍稍偏一厘米,那就會射中心臟。

  「侯叔是全省坐頭把交椅的大富豪,你原本可以用丁晨光的方式來復仇,實在沒有必要選擇當刑警出生入死。」田甜輕輕撫摸侯大利胸口上的傷疤說道。

  「今天和楊叔、秦阿姨一起在墓前算是一種儀式,我們終於可以一起面對小帆遇害之事。我會一直緊追殺害小帆的兇手,直到將其抓獲歸案,這是我的復仇方式。另一方面,我也要嘗試過新生活,就如現在這樣。」

  「我其實也有類似的心路歷程。爸爸被抓時,當時真是厭倦人生,所以對同事態度不好,經常是冷冰冰的,」田甜親吻男友,道,「我們一起努力,走出心理陰影。」

  良久,兩人釋放了所有激情,平躺在床上。

  「今天怎麼沒有電話?」從回家到現在,一個電話都沒有響。侯大利此刻身心舒暢,隨口道。

  田甜猛地抬頭,道:「完了,你肯定要中五大魔咒。」

  「什麼是五大魔咒?」

  「你還真是菜鳥刑警,居然連五大魔咒都不知道,這是刑警必須知道的忌諱。五大魔咒第一咒就是亂說咒,只要誰說出『今天怎麼不來警』,那必然會在最短時間來警,百試不爽,爽到極點。」

  田甜語音未落,侯大利手機便振動起來。

  接通電話,話筒里傳來105專案組組長朱林的聲音:「師範後圍牆附近的污水井裡發現一具屍體,派出所民警已經到了。宮支、老譚和李法醫都在長青縣處理早晨發生的殺人案。技術室沒有人手,我們專案組立刻到現場,你和田甜負責勘查現場。」

  朱林以前是江州刑警支隊支隊長,退居二線後成為105專案組組長,負責偵辦全市未破命案,是侯大利和田甜的直接領導。

  放下電話,侯大利自扇嘴巴,道:「嘴賤,當真中了亂說咒。」

  案情就是命令,侯大利和田甜趕緊起床穿衣服。田甜在衣櫃裡翻出一件舊連帽衫,道:「出完現場,衣服多半要扔。我的是新衣服,扔掉不划算,就丟你的舊衣服。」

  侯大利第一次勘查命案現場,缺乏對兇殺現場血腥氣的直接體驗,沒有換衣服。

  兩人下樓開車,直奔師範后街。

  師範是指江州市江陽區師範學校。此時,師範學校已經撤銷,校區變成了大工地。師範後圍牆有一處垮塌,行人可以從垮塌處進入原校區。最先趕到現場的派出所民警已經將現場保護起來,拉起了警戒線。

  侯大利、田甜剛下車,朱林駕車也來到現場,隨後是專案組刑警葛向東和樊勇。

  來到專案組以後,朱林比以前更加消瘦,不僅兩鬢全白,鬍鬚也花白了。他進入現場,將派出所副所長錢剛叫到身邊,詢問情況。

  「朱支,民警正在詢問發現屍體的工人,估計沒啥用。師範校區目前是大工地,這個污水井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管護。今天,施工人員打開污水井蓋,發現裡面有屍體,就報了警。」副所長錢剛滿臉憔悴,不停打哈欠。他昨天忙了一個通宵,連續出了七個110,第七個出警通知就是污水井發現屍體。

  朱林和錢剛交流情況之時,田甜和侯大利戴上頭套、鞋套、手套和口罩,提起勘查箱,來到污水井邊上。朱林知道勘查現場是體力活,走過去,問侯大利:「你受了傷,身體有問題沒有?若是堅持不住,那就只能等等。」侯大利看了看圍觀人群,道:「沒事,行動正常。」

  朱林又將葛向東叫到身邊,道:「葛朗台,宮支找你談話沒有?」

  「葛朗台」是葛向東在專案組的流行稱呼,就如「樊傻兒」代替樊勇一樣。

  葛向東自嘲道:「我以前在美院被評為最沒天資的學生,所以改行當警察。現在讓我做畫像師,我這個小肩膀哪裡能夠承擔這個重責。」

  朱林道:「全省公安畫像師沒有一個是科班出身,你是美院畢業,做畫像師最恰當。你在石秋陽案中表現得很不錯嘛,那幅背影我看了好多遍,真像。調你到技術室,平時還是在專案組工作,以專案組為主,今天這種情況,你得有所準備。」

  「什麼準備?」

  「畫像。」

  葛向東想起這個特殊任務,不禁想嘔吐。

  污水井被打開有一個多小時,走近污水井邊仍然能聞到惡臭。侯大利畢業於政法大學刑偵系,在校期間曾經做過解剖,對現場血腥和惡臭有心理準備。可是,現場環境比預料中還要惡劣。臭氣濃烈,猛然沖入鼻子,侯大利感覺腸胃不受控制地翻騰起來,趕緊退後兩步,差點吐了出來。

  朱林塞過去一個小酒瓶,道:「喝一口,壓壓味。」

  酒瓶里裝的是本地產的高度白酒,超過六十度。侯大利喝了一口,又回到污水井。

  污水井早就廢棄,不通污水,裡面還算乾燥。井內屍體已經腐敗分解,脂肪流在地面,面部無法辨認。

  侯大利強忍不適,站在田甜身邊。田甜蹲在井口小心翼翼觀察屍體,道:「屍體腐敗分解,衣服還沒有腐爛,應該是去年秋天出的事。」

  朱林毫不客氣地道:「侯大利,你提著勘查箱是來旅行嗎?屍體移動以後,現場就會被破壞,你要下去勘查。」

  江州刑警支隊技術室如今青黃不接,缺兵少將。老譚帶著小林等技術人員和法醫在長青縣勘查入室滅門案,技術室實在沒有力量勘查污水井現場,便打電話請105專案組派兩位有刑事勘查證的刑警出現場。

  朱林找老譚詢問侯大利和田甜能否承擔起勘查任務。

  老譚回答得很乾脆,道:「田甜和侯大利都有勘查證。侯大利雖然畢業不久,勘查水平不低,有田甜在旁邊輔助,業務能力絕對沒有問題。技術室留不住人,稍稍成熟就調走,去年辭職一個,調走兩個,我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唉,老領導,你要幫技術室呼籲,必須增加力量,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幾位居委會幹部作為勘查工作的見證人站在圍牆外,用手巾捂鼻,幫助警察維持秩序。

  侯大利拉開口罩,往鼻子裡塞了紙團。紙團有酒,稍稍能壓制臭味。他是第一次獨立進行兇殺案的現場勘查,下井時,將教科書中的幾項原則迅速在腦中過了一遍。

  現場勘查的基本原則:先地面,後空間;先體外,後體內;先靜態,後動態;先固定,後提取;先重點,後一般;先易變,後穩定。

  原則是經歷無數次實踐才總結出來的,應該用來遵守而不是打破,侯大利對此有非常理性的認識。具體到此案,發現屍體以後,有工人和附近居民進入圍牆看熱鬧,污水井的外部環境完全被破壞,失去勘查價值,所以勘查核心在污水井內。

  現場勘查人數少,田甜主要承擔法醫職責,侯大利必須承擔多種職能。侯大利首先承擔的是現場拍照和錄像工作,前後分四個步驟:現場方位拍照、錄像;現場概貌拍照、錄像;現場重點部位拍照、錄像;現場細目拍照、錄像。

  他完成前兩步以後,暫時停止拍照,開始畫現場全景草圖,並進行文字說明。

  勘查過程中,現場情況和勘驗過程應隨時做記載,不能事後靠回憶整理現場勘驗記錄。但是,在實際操作中一邊勘驗一邊做正式記錄很困難。技術室老譚要求勘驗開始就先畫現場草圖,包括整體和局部,勘驗過程中隨時把發現的痕跡、物品及有關的測量數據直接標註在草圖上,在草圖邊緣或相應位置做文字說明。

  按照這個方法,侯大利畫出污水井大環境草圖,進行說明和標註。處理完地面和外部工作以後,他準備正式勘查污水井內部。

  田甜在井口處打開強光,將污水井照得透亮。她遞了袋子給侯大利,道:「吐在裡面。」

  若是其他人遞袋子,以侯大利的倔強性格多半會逞強。他接過田甜遞來的袋子,道:「我能忍住。」田甜搖頭,道:「你高估自己了。第一次近距離面對高度腐敗的屍體,沒有人能忍住。你得把相機掛在胸口,這樣才來得及拿袋子。」

  侯大利在污水井口近距離拍攝井內環境。污水井內屍體猶如融化的蠟燭,五官臃腫並移位。難以形容的惡臭直衝鼻端,侯大利胸腹間頓時翻江倒海。果然如田甜所言,侯大利無法控制嘔吐,放開相機,用最快速度取出袋子,蹲在污水井邊,大吐特吐。嘔吐屬於生理反應,不受大腦控制。侯大利不停嘔吐,直到膽汁吐出來,滿嘴苦澀,胸前傷口開始疼痛起來。

  朱林聽到嘔吐聲,背著手,慢慢靠近污水井,道:「吐完沒有,吐完繼續幹活兒。」他又將樊勇叫到身邊,道:「我讓你背相機來做啥?侯大利和田甜勘查現場,你別當甩手掌柜,沒有勘查資格,那你就把外圍環境拍下來,多拍圍觀人群相片。」

  侯大利這個剛畢業的菜鳥刑警表現得太出色,樊勇見其在眾人面前嘔吐,笑得格外開心,拿起相機對準遠處圍觀人群一陣狂拍。

  吐完以後,傷口疼痛稍有緩解,侯大利沒有退縮,還是堅持下到污水井內近距離觀察屍體。雖然膽汁都吐了出來,直接面對腐敗屍體時,侯大利仍然覺得難以忍受,數次站立起來呼吸新鮮空氣。他臉色蒼白地說:「我要買防毒面罩,這就是地獄的味道。」

  田甜當過多年法醫,承受能力比起侯大利強得多,道:「買防毒面罩是以後的事,先得把活兒幹完。」

  朱林站在井邊,看了看井內情況。井內除了嚴重腐敗的屍體以外,周邊很乾淨,應該不是第一現場。他雖然不是現場勘查專業人員,可是看過太多刑案現場,對現場非常敏銳,污水井現場留下的線索非常少,此案搞不好又要變成積案。

  他稍稍退後幾步,觀察周邊人群,又將目光轉向侯大利和田甜。侯大利和田甜的戀情還處於地下階段,朱林對兩人關係變化了如指掌。按照江州市公安局的規則,若是兩人戀情公開,必然會有一人調出105專案組。此時兩人戀情沒有公開,朱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向組織談起此事。

  現場勘查非常複雜,參與人員多,有時會對現場造成無意識破壞,形成勘查盲點。痕跡技術員和法醫各有側重,雙方都需要對現場進行發現、移動和提取,有分工、有交集。侯大利和田甜這一對沒有公開的戀人分別負責痕跡和法醫,配合極佳。如果換人,多半比不上現在這一組,朱林還真希望他們晚點公開戀人關係。

  半小時過去,侯大利和田甜還在井內。

  侯大利用鑷子拉起屍體胸部未腐爛的衣服,忽然抬起頭,對田甜道:「有點發現。」

  在侯大利指點下,田甜仔細觀察屍體胸前的東西,道:「應該是樹葉,有七八片。」

  「肯定是樹葉。樹葉是在屍體胸部位置,不在地面,有蹊蹺。」侯大利反覆思考樹葉為什麼會出現在屍體上方,腐敗的屍體和洶湧而來的臭味似乎減弱了。

  他抬起頭觀察周邊情況,污水井周邊的樹木、小草、圍牆紛紛進入其腦中,形成一幅立體影像:一個人背著屍體來到污水井,打開井蓋,將屍體扔進去。如果沒有其他因素,污水井的樹葉應該在身體下面。

  胸口上有七八片樹葉,樹葉從何而來?

  他腦中的立體影像不斷發生變化:風吹來,捲起地面樹葉。兇手打開井蓋,將屍體扔進井裡,樹葉隨風進入污水井,落在屍體胸前。兇手離開前蓋上井蓋,井內無風,樹葉便安靜地停留在屍體胸前,直到被人發現。

  田甜聽了侯大利敘述,豎起大拇指,道:「這個發現很重要,邏輯嚴密。」

  天近黃昏,技術室負責人老譚從長青入室滅門案現場來到污水井現場。老譚看完記錄,又蹲在井口借著強光看了一會兒,直起腰,來到朱林身邊。

  朱林小聲問道:「現場勘查做得怎麼樣?」

  老譚點頭道:「不錯。刑偵系出來的高材生畢竟不一樣。」

  勘查結束,屍體被送到殯儀館。

  105專案組全體回到刑警老樓。

  田甜和侯大利滿身惡臭,趕緊洗澡、換衣服。

  樊勇到一樓健身房練拳,突然聽到大李喉間發出低沉的聲音,走到門口,只見一個年輕人站得筆直,貼在牆上,被大李嚇得呆若木雞。

  樊勇問道:「你找誰?」

  年輕人盯著大李的碩大腦袋和鋒利牙齒,道:「我給侯總送相機。」

  侯大利從走道上探出頭,看了一眼,快步下樓。

  侯大利、樊勇和被大李嚇傻的年輕人一起前往師範後圍牆,從圍牆缺口來到污水井附近。年輕人按照侯大利要求,在一棵大樹隱蔽位置安裝了一台紅外線觸髮式野生動物監測相機,對準污水井。

  其他地區的兇殺案例中,出現過兇手回到殺人現場或者拋屍現場的情況。安裝紅外線觸髮式野生動物監測相機,說不定會有收穫。當然這只是一種撞大運式的方法,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敗。如果按照正規程序,通過專案組渠道購買紅外線相機,就算最終能通過,至少會拖一段時間。侯大利怕麻煩,給國龍集團江州分公司的寧凌打了電話,讓她買一台紅外線觸髮式野生動物監測相機,由專案組使用。

  寧凌是國龍集團江州分公司總經理夏曉宇的助理,專門負責對接國龍集團太子侯大利。她平時準備兩部手機,一部手機辦理日常業務,另一部手機只接侯家人的內部電話。她接到侯大利電話後,不僅派人買來了紅外線觸髮式野生動物監測相機,還讓專業人員負責安裝,服務非常周全。

  奇怪的灰衣人

  師範學校後圍牆附近的污水井發現屍體的消息不脛而走,傳播速度極快。3月20日晚餐時間,各個飯局都在談論這個話題。沿江一個飯館內,一個身穿灰衣的人聽到桌子上其他人談論得唾沫橫飛,內心如岩漿一樣翻騰起來,湧出壓抑不住的興奮。這人臉上表情卻沒有變化,還和尋常人一樣追問道:「是男屍還是女屍?」

  飯局裡總有消息靈通人士,這次飯局也不例外,立刻就有人給出準確答案:污水井發現一具女屍,高度腐爛。

  「漂不漂亮?」

  「不管是什麼級別的美女都變成了醜八怪。」

  灰衣人呵呵笑道:「我這個問題挺傻,換話題,換話題,再談就要影響食慾。」

  飯局結束,灰衣人開車繞道來到師範后街。在飯局上聽到消息後,他產生了回到現場看一看的強烈衝動,衝動如海中女妖,發出強烈誘惑。他明白此刻距離污水井越近,危險越大,卻還是忍不住想回到現場,哪怕是在污水井邊站一站。

  灰衣人在師範后街停下車,正要走進師範後圍牆小道,迎面遇到一個熟人。熟人笑道:「以前沒有見你戴帽子,怎麼戴上帽子了?」灰衣人道:「時髦哇,這是最新款的帽子。」熟人開玩笑道:「怎麼不買頂綠色的?」灰衣人道:「單身漢一枚,想戴綠帽都沒機會。」

  在沒有遇到熟人之時,回到污水井的欲望如海妖一樣完全控制了灰衣人,讓其無法擺脫。在師範后街遇到熟人,如一盆冷水,讓灰衣人擺脫了前往師範後圍牆污水井的欲望。

  理智戰勝誘惑後,灰衣人目不斜視,轉身回到師範后街,駕車離開。距離師範越來越遠,他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

  灰衣人開車來到郊外住宅。郊外住宅是一棟三層樓的住房,外帶大院子。屋外種了一片帶刺花椒樹,花椒樹密不透風,別說是人,就算一條狗鑽進來都要脫一層毛。花椒樹以外是成片果園,果園外則有農民幫助管理果園,定期打掃小院衛生。

  小車直接開進車庫。灰衣人下車,拉下車庫門,然後從車庫內門進入客廳。

  進入客廳,灰衣人沒有開燈,在單人沙發上坐了十來分鐘。窗外月光灑進屋內,他完全融入黑夜中。

  起身後,他沒有看監控器,隔著窗簾向外觀察。確定外面無人,他來到房屋拐角處的樓梯間,按下遙控器。地板磚安靜無聲地滑進樓梯,顯露出一個鐵蓋。他蹲下身,打開鐵蓋暗鎖,拉起鐵蓋。地底黑暗無光,如吞噬人的猛獸。

  地板磚設計得很巧妙,一側與樓梯連在一起,另一側與牆角線鑲嵌在一起,從外觀上無法發現異常。能遙控的地板磚經過處理,與鐵蓋緊密接合,踩在上面沒有空洞感。

  將地下室入口設在房屋沒有任何遮擋的地方,屬另類燈下黑。灰衣人對此很有自信,就算警察進屋搜索,也很難找到地下室。

  灰衣人緩慢走下傾斜樓梯,身體全部進入後,伸手拉住鐵蓋內把手,輕輕關閉鐵蓋,再按動遙控器,地板磚悄無聲息滑到鐵蓋上方。

  灰衣人按下燈光開關。燈光突兀出現,照亮地下室。地下室生活設施一應俱全,有設計巧妙的通風道,確保室內空氣不至於污濁。

  進入地下室,灰衣人回到完全屬於自己的王國。他打開筆記本電腦,插入光碟。

  做完準備工作後,灰衣人坐在椅子上,等待電視畫面出現。電視畫面出現,讓灰衣人幸福和興奮的時刻再次到來。

  「你說,『求求你,饒了我。』」這是灰衣人的聲音,聲音充滿得意、調侃。

  畫面中出現一個被綁住手腳的女子。女子年輕漂亮,五官因為恐懼而變形,眼淚和鼻涕不停往下流。她嘴唇抖動得厲害,道:「求、求??你,饒了我。」

  灰衣人蹲在女子身前,用手指抬起女子下巴,口氣輕浮,道:「你說,『我是假清高,是賤貨,是公共汽車,誰都可以上我』。」

  女子抖得厲害,按照男人要求說了一遍。

  「昨天我上你,你是什麼感覺?」灰衣人手掌往下,插入女子衣領,抓住女子飽滿胸部,用力捏住,道,「說真話,不准撒謊。」

  「我很舒服。」

  「真舒服,還是假舒服?女人都賤得很,會假裝高潮,以為我不懂。」

  「是真舒服,我都來了兩次高潮。」女人如此說是迫不得已。第一次面對這個問題時,她說了實話,明確表示不舒服,結果招致兇狠毆打。眼前男子非常變態,得到否定回答後惱羞成怒,用更變態的法子來折磨人。因此,她曲意逢迎,以免挨打。

  看到這裡,灰衣人按了暫停鍵,在屋裡轉起圈子,罵道:「假話,死到臨頭還要說假話來騙我,賤人,該死!」

  他罵了一會兒,又坐回到椅子前,回放女子求饒片段。觀看這個片段時,超過做愛高潮時的滿足感又充盈全身,讓他極度滿足。他慢慢享受這個過程,等到快感減弱時才繼續播放DVD。

  下面一段的重點是做愛。視頻中,灰衣人解開了女子腿上的繩索,讓其雙腿能夠自由活動。為了保險起見,他沒有解開綁住女子手腕的繩子。女子陷入恐懼之中,完全失去抵抗意識,腿部繩索解開時,依舊蜷著腿,不敢動彈。

  地下室擺了三台攝影機,能從各個角度錄下現場。除此之外,他還手持單反近距離拍攝。

  「左腿朝左一點,右腿朝右一點??你好笨哪,就是腿叉開。抬起來,繞個圈,翹一翹屁股。」灰衣人單腿跪在地上,尋找最佳拍攝點。

  女子很順從地抬起腿,按照灰衣人的要求做動作。

  「很好,很好。你就想像自己還在舞台上,頭上是燈光,有背景音樂,面前是觀眾。你要自信一點,笑出來。你唱《掌聲響起來》那首歌。」

  女子竭力想笑出來,笑得卻比哭泣還要難看。

  「唱得高興點,別哭喪著臉。」

  女子躺在地上,假裝深情地演唱:「孤獨站在這舞台,聽到掌聲響起來,我的心中有無限感慨??」

  咔、咔、咔,相機聲音不斷響起,灰衣人神情專注,如專業攝影師一樣不斷變化位置,站、蹲、躺、趴,各種姿勢輪番採用。照完之後,灰衣人坐在女子旁邊,和女子一起觀看自己的攝影作品。

  「我拍得好看嗎?」

  「好看。」

  「說真話。」

  「真的好看。大哥,你饒了我,我會好好陪你,一定把你陪舒服。」

  「好哇,那看你能不能把我弄舒服。」

  女子如抓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拿出所有本事,侍弄得灰衣人很是舒服。灰衣人將所有憤怒發泄在女子身上之後,心滿意足地站起來。離開地下室時,他給女子弄了飯食。為了讓女子皮膚好看,特意買了牛奶。

  在地下室觀看自己留下的精彩瞬間以後,灰衣人面對視頻用手做起「活塞運動」,直至達到高潮,這才結束了地下室之旅。他並不缺女人,可是與正常女人做愛如喝白開水一般寡淡無味,遠不如看視頻做活塞運動。

  這個女子在地下室待了一段時間,變得蓬頭蓋面,精神完全垮了,與舞台上的形象完全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灰衣人玩得膩了,覺得索然無味,便親手做了了斷。

  回到地面,灰衣人再次登錄了女子QQ空間,欣賞女子本人留下的相片。在相片中,女子在舞台上神采飛揚,受到無數人追捧。女子在舞台上的形象和在地下室的形象在腦中不斷重疊,這是灰衣人本人獨有的精神和肉體的雙重享受。

  3月20日晚八點,師範後圍牆污水井女屍案情分析會在刑警支隊小會議室召開,支隊長宮建民主持會議。

  匯報按照慣常程序進行。

  首先由派出所副所長錢剛匯報接到報案和調查走訪周邊群眾的基本情況。

  女屍是師範工地工人檢修污水井時發現的。污水井位於師範後圍牆內的綠地中,位置偏僻,周邊群眾和工地施工人員都沒有提供什麼有效線索。此工地屬於金氏集團所有,由金氏集團副總經理金傳統負責,工程超三十萬方,在江州算是極大體量的工程。第一期工程主要是開發原教學樓部分,後圍牆綠地以及老操場屬於二期工程或三期工程,暫時還沒有動工。

  聽到「金傳統」三個字,侯大利眼皮跳了跳。

  金傳統是他的高中同班同學,其父是江州有名的企業家,專攻地產,發展得很不錯。金傳統留法兩年,回國後在金氏集團工作,目前擔任集團副總經理,在公司元老的扶助下,開始獨立負責項目。高中時代,侯大利和金傳統是走得最近的同學,至今仍然有來往。

  其次就由侯大利和田甜分別匯報現場勘查和屍檢情況。

  田甜急著去做屍檢,先匯報:「從屍體腐敗軟化情況來看,死亡至少有三個月。冬天氣溫較低,時間可能會更長,但是最長不超過六個月。屍體高度腐敗,從屍體表面暫未發現準確死亡原因。我和李主任準備今天晚上屍檢,查骨骼,提取DNA,看胃內容物,做毒理實驗。」

  宮建民看了看手錶,道:「做完解剖要多長時間?」

  田甜道:「屍體高度腐敗,比較複雜,要四五個小時才有結果。」

  侯大利從現場回來後立刻洗澡換衣服,仍然覺得身上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臭味。當田甜和宮建民討論屍檢時,臭味更加明顯。

  田甜匯報結束後,侯大利簡明扼要地匯報現場勘查情況後,初步提出五條結論。

  第一,初步判斷是他殺。原因很簡單,污水井井口和井蓋連在一起,不可能失足摔入;若是失足摔入導致死亡,則不可能復原井蓋。

  第二,污水井不是第一現場,應是拋屍現場。在污水井內找到一隻紅色高跟鞋,另一隻不在井內,經過搜索,圍牆周邊也沒有發現另一隻高跟鞋;受害者衣服內也沒有身份證、錢包、手機以及其他能證明身份的物品。

  第三,兇手能找到校園內部的這個污水井,想必熟悉此地。師範校區目前是大工地,去年年初就進場,前門有工人值班,門口有監控。若要拋屍,從圍牆缺口進入的可能性最大。

  第四,污水井內沒有發現指紋和足跡,也沒有血跡。受害者仰面而躺,胸口散落一些腐敗樹葉。通過調查,受害者胸前這種樹葉11月中旬落得最多。可以做一個推論,兇手拋屍是在去年11月中旬。拋屍時,樹葉被東北風吹入井內,恰好落在受害者胸口。

  第五,受害者的鞋和衣服較為時髦,應該是城裡人。

  侯大利通過勘查現場得出的五條結論十分重要,五條結論分別指向幾個重要問題:他殺還是自殺、死亡時間、殺人現場和受害者是誰。

  宮建民看罷屍體胸前樹葉的相片,道:「你這個推斷有點大膽,不能說對,也不能說錯,因為無法證實,除非抓到兇手。」

  侯大利道:「推斷聽上去不靠譜,實則是唯一的可能性,否則無法解釋胸前為什麼會出現七八片樹葉。從樹葉推斷的拋屍時間與法醫勘驗屍體體表得出的結論基本相符。」

  侯大利是剛工作一年的新刑警,宮建民對其現場勘查的能力並不敢完全相信,放下相片,詢問技術室負責人老譚,道:「你有什麼看法?」

  老譚道:「現場勘查非常規範。小侯第一次獨立出現場能有這個水平,非常難得。我在會前和小侯進行了探討,他提出的五個觀點有事實支撐,我基本認同。包括樹葉出現在胸口的推斷,我反覆進行考慮,只有被東北風吹進去才最合理。由於井蓋密閉,所以排除了動物對現場的影響。」

  在場偵查員看著投影儀上的畫面,小聲議論起來。

  侯大利匯報完以後,宮建民將目光轉到105專案組另一個成員身上,道:「葛向東,刑警支隊一直沒有畫像師,你以後要負責這方面工作,工作單位由禁毒調到刑警支隊,落在技術室。平時工作在105專案組,兩邊兼顧,兩邊都不要誤事。」

  葛向東已知此事,垂頭喪氣地道:「宮支,我底子差,讓我做畫像師,會影響工作。」

  宮建民道:「世上無難事,只要專心,絕對學得好。你畫的石秋陽素描和石秋陽真人背影幾乎一樣,省廳老朴很少表揚人,看了都大為讚揚。今天小侯拍了不少相片,你拿回去好好琢磨,爭取拿出模擬畫像。」

  「宮支,這和平時畫畫是兩碼事,我真做不了畫像師。」

  葛向東桌前擺放著受害者臉部特寫相片。受害者臉部五官扭曲,發腫發黑。葛向東看了一眼就吐了,而要畫出模擬畫像,必須認真觀摩相片,這簡直要命。他暗恨自己多事,畫了石秋陽背影,此刻還想「垂死掙扎」。

  「葛向東,我不是和你商量,這是命令。關局和劉局都同意這個方案,正式文件隨後就要發出來。你別怕,什麼事情都是從不會到會,不熟到熟,不精到精。下個月,省廳要請部里高手指導模擬畫像,到時你去參加培訓。」

  宮建民態度堅決,沒有遲疑和猶豫。葛向東無法討價還價,只能接受任務。

  105專案組組長朱林發言很簡單:第一,同意侯大利的初步結論;第二,最終結論還得依據屍檢結果。

  屍檢要在晚上進行。屍檢結果出來前,沒有辦法開展下一步工作,案情分析會暫停。忙碌一天的偵查員都回家休息,等到屍檢結果出來再開第二次案情分析會。

  葛向東在停車場遇到侯大利,捂著鼻子,道:「你隔我遠點,身上還是那味,洗一次肯定洗不乾淨。你的相片太清晰,面部特寫拍得纖毫畢現。你真是變態,這種相片放在我包里,回家肯定要做噩夢。」

  葛向東伸長手,讓皮包儘量遠離身體,似乎這樣就可以遠離那幾張清晰的屍體相片。他將皮包扔進車裡,回頭道:「什麼時候請我吃頓飯,彌補對我造成的心理重創。」他停頓半秒,補充道:「請我吃紅燒肥腸,紅油燒的那種。」

  侯大利是第一次直面腐敗屍體,心靈挺受衝擊,「紅燒肥腸」四個字就如妖怪鑽進肚子裡,腸胃頓時難受起來。他蹲在車邊乾嘔一陣,又翻江倒海地吐了一次。

  「報復」了侯大利,葛向東心裡稍稍平衡。

  畫畫是葛向東小時候的夢想,調到刑警支隊技術室專攻畫像其實也挺好,只不過第一個任務面對的不是模糊影像,而是面部嚴重變形扭曲的腐敗屍體相片,嚴重影響心情。葛向東將怨氣一股腦兒歸於侯大利,其實是有意為之。侯大利作為山南省首富侯國龍的兒子,對自己妻子家族的生意極為重要。作為同事,每次都由自己請客,未免會讓侯大利看輕。此次藉機讓侯大利請客吃飯,有來有往,這樣才會加深友誼,雙向付出形成的友誼會比單向付出更正常。

  侯大利還真沒有想到葛向東的腦子在短短瞬間轉了這麼多彎。他此刻注意力全部集中於案件,根本沒在意案件之外的瑣事。他開車前往公安局,在解剖室外等候田甜。

  江州公安局法醫解剖室在年初做過改造,分為解剖室、監控室、家屬觀察室、衛生間等功能區。解剖床帶有噴淋系統和風簾吸氣系統,能自動沖洗血污,驅除異味。床頂有十二孔無影燈,還有數碼攝像頭。

  李法醫每次走到新解剖室,總會不由自主地憶苦思甜,大講從前解剖室如何簡陋。田甜耳朵已經聽起繭子,臉上沒有表情,有條不紊地做準備。

  高度腐敗的屍體增加了解剖難度,屍體損傷程度很難肉眼直接判斷,只要有疑問,就需要切開組織仔細找原因。屍體高度腐敗,提取DNA同樣有麻煩。肋軟骨屬於人體透明軟骨,含有大量軟骨細胞,間質內無血管,比肌肉、內臟和血液腐敗速度慢。法醫檢案時,肋軟骨是高度腐敗屍體DNA檢驗的首選檢材。李法醫和田甜頗費了些勁,才在米粒大小的一塊肋骨中成功提取DNA。

  侯大利沒有進入解剖室,坐在監控室看解剖。

  在污水井停留時間過長,侯大利全身沾染上惡臭,這是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氣味,附在皮膚上,鑽進身體,很難擺脫,讓人心煩意亂。雖然監控室隔絕了臭味,他在觀看解剖時仍然感覺臭氣似乎通過屏幕傳了過來,附在鼻孔之中,久久不散。

  解剖過程枯燥,持續時間很長,侯大利在監控室看了兩個小時,回到車裡睡覺。凌晨三點,田甜敲響車窗。

  李法醫神情疲憊,頭髮亂成一團,鼻子紅腫,打著哈欠坐進越野車,道:「抓到兇手,必須得千刀萬剮。受害者很年輕,二十歲左右,真慘。」

  侯大利問道:「死因是什麼?」

  「提取了胃內容物,還要做毒物實驗。從目前解剖的情況來看,喉軟骨和舌骨骨折,被人卡脖子,窒息死亡。組織腐敗了,不太好觀察肺部。他媽的,抓到兇手,千刀萬剮。」李法醫罵了兩句,便坐在椅上閉目養神。

  越野車開得甚為平穩,走了不到一公里,后座椅傳來李法醫輕微的鼾聲。

  「章紅情況與此案有沒有相似點?」觀看解剖時,侯大利腦中反覆出現章紅案的畫面,並與污水井女屍案進行對比。

  連環作案的犯罪嫌疑人往往會形成較為固定的作案手法,刑偵人員往往也有習慣性思維。侯大利在偵辦石秋陽案件中嘗到過「串併案」的甜頭,立刻將此案與章紅案相對比,希望發現相似點。若是能夠串併案,線索相對更多,破案可能性也往往會增加。

  田甜在解剖污水井女屍時也將此案與章紅案進行對比,道:「章紅頸前部皮下出血,喉部及氣管周圍也有出血,為扼頸窒息死亡。在這一點上,章紅案與此案極為相似。不同點在於章紅沒有出現喉軟骨和舌骨骨折,手腳也沒有捆綁痕跡,而此案死者小腿和手腕有勒痕,應該被綁過。章紅胃裡檢出安眠藥成分,此案由於客觀條件,沒有檢出安眠藥類似成分。」

  105專案組如今負責偵辦丁麗案、楊帆案和章紅案三個積案。污水井女屍案和章紅案最為接近,但是與丁麗案和楊帆案完全不同,因此,侯大利和田甜不約而同將此案與章紅案進行對比。

  正在打鼾的李法醫突然插話道:「章紅案也是我做的屍檢,現在還記得很清楚。實話實說啊,卡喉嚨在強姦殺人案中是常見動作,目前掌握的情況還不支持串並。」

  侯大利道:「李主任,醒了?剛才還在打鼾。」

  李法醫道:「睡不踏實,一直半睡半醒。串併案是正常思路,但條件還不充分。」

  三人討論了一會兒案情,越野車來到李法醫所在小區。李法醫微微弓著背,慢慢走進小區,進了小區後,朝門外揮了揮手。

  回到高森別墅車庫,侯大利取下手套,丟進垃圾筒。

  整個江州市公安局,開車戴手套的只有侯大利一人。侯大利行為上有些怪癖,同事都能夠理解,畢竟全局只有這一個頂尖富二代。田甜打了個哈欠,道:「為什麼丟手套?這副手套應該挺貴。」侯大利道:「手套有臭味,沒法兒用了。」

  從污水井出來以後,侯大利總覺得身上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臭味,這股臭味牢牢黏在皮膚上,更準確來說是鑽進皮膚里,無論如何沖洗都洗不掉。進了房間,脫掉上衣後,他又將手錶取下,放在鼻尖,道:「手錶都有味道,不能用了。」

  田甜道:「這塊表好幾萬吧?說不用就不用,太奢侈。」

  侯大利道:「手錶真有臭味,不是丟掉,是暫時放一段時間。我第一次出命案現場,居然產生了心理陰影,命案現場和學校解剖室確實不一樣。你以前遇到過類似情況沒有?」

  「我第一次解剖這類高度腐敗的屍體時,噁心了好幾天,身上也有洗不掉的惡臭。後來在家裡安了大浴缸,扔些花瓣,徹底泡一泡。這是心理暗示,泡完似乎就不臭了。你這個別墅裝修有些奇怪,居然沒有浴缸,以後一定要安裝。以後你出現場時,絕不會穿一身名牌。這一次出現場,損失好幾萬吧?」

  田甜如今說起來風輕雲淡,其實她第一次面對類似情況時,除了吐到滿嘴膽汁以外,至少半月無法面對肉食。

  自從乘坐機動船在河裡尋找楊帆以後,侯大利便對流動水體產生了恐懼,站在河邊盯住河水便會眩暈,嚴重時還會嘔吐,因此家中沒有浴缸,只有淋浴設施。他沖了淋浴,仍然無法消除身上的惡臭,於是和田甜一起來到江州大飯店,準備在飯店使用「浴缸大法」,徹底泡掉身上異味。

  江州大飯店是侯家產業,侯大利在飯店常年備有房間,進飯店就和回家差不多。接到電話的服務員已經備好花瓣,放在浴缸里。

  進入浴缸,水波晃動,眩暈如約而來,侯大利下意識抓住田甜,就如落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那般。田甜卻會錯了意,以為男友要與自己親密,便挪動位置,轉身坐在男友前面,靠入其懷中。侯大利以頑強毅力與水波鬥爭,緊緊抱住女友。

  田甜靠在男友肩膀上,雙腿向前蹬住浴缸。

  浴缸水波開始晃動,波紋越來越大,水溢出浴缸,順著浴缸壁流到地面。飯店在安裝浴缸時早就預料到此情況,地磚有一定傾斜度,流出浴缸的水全部進入地漏,地面仍然乾淨清潔。

  走出浴缸時,侯大利身上異味似乎真的消失了。

  兩人靠窗而坐,看著外面的夜景。天上一輪圓月,江州城在月光下如籠罩了一層薄霧,宛如仙境。白天看到的種種罪惡似乎都遠去了,像一個恍惚的噩夢。

  但侯大利很快回到了現實,說道:「污水井女屍案線索很少,很難突破,估計還得放在105專案組,當作積案處理。」

  田甜頭靠在男友肩上,道:「最關鍵是尋找屍源。」

  侯大利道:「朱支讓老葛畫像,就是想尋找屍源。」

  田甜道:「老葛剛剛接觸犯罪畫像,基本不可能畫出有參考價值的畫像,朱支是在磨他。我建議把頭骨送到省廳做顱骨復原。省廳良主任是應用警星CCK型人像模擬組合系統的專家,同樣一套系統,他做出的顱骨容貌復原就是比別人好,這是經驗和天賦的結合,別人沒辦法比。」

  侯大利道:「希望兇手有足夠的好奇心,回來看現場,污水井邊的相機就能撞上大運,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