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李顒去職,曹謙行縣(五)
2024-05-01 01:37:26
作者: 將兵從事
曹謙大約三十五六歲的模樣,生的面目方正剛毅,之前為官時因為廉潔清正,故而很被朝廷內的某些大臣看重。
恰逢李顒去職,加之李顒的「罪責」乃是貪財害民,故而素來清廉自守的曹謙便被派往巴郡任太守。
見得迎候在十里亭外的秦澤三人,曹謙並未傲然慢行,而是緊走幾步,上前將躬身向拜的張揚扶起,又請秦澤和王累起身。
張揚先向曹謙介紹了秦澤和王累,接著又介紹了其他重要的吏員。
曹謙在亭中稍稍休息一會兒,便帶著隨從同宕渠縣的一行人朝著宕渠縣城行去。
因為今日曹謙要來,所以對著江州官道的這道城門早早的被秦澤派兵封鎖,加之兵丁放出很遠通知過往百姓,故而城門口並未有百姓聚集。
這種情況歷來常見,無論是曹謙還是跟隨其而來的其他官吏,皆未因此責難秦澤三人。
還未入城,曹謙便見到四座高大的石碑豎立在距離城門百米之外的地方。
曹謙饒有興趣的上前,只見最前面兩面石碑乃是青石刻就,其上用塗抹了紅色顏料,使得字形非常的明顯。
而石碑上的內容刻的都是一樣,最上首乃是「宕渠縣宣示碑」六個大字。
其下面的字雖然比「宕渠縣宣示碑」這六個大字要稍小一點兒,但因為石碑體量大,看起來也並不是特別小。
曹謙看著石碑上的字跡,忍不住開口念了出來:
「宕渠風貌新創建,過望百姓請細看:」
「一明市場有規劃,二莫隨地大小便。」
「三需牛馬皆系袋,四放垃圾有地點。」
「牢記四條謹遵守,共建宕渠新局面。」
「這……」曹謙不知道該怎麼表述才好,詩不像詩,詞不像詞,更不同於朝廷下達的勸民文書的駢體,倒像是鄉間百姓隨口所提的俚語。
曹謙還未表態,他身邊的一位四十多歲的吏員已經面色難看的道:
「荒唐,堂堂宕渠縣衙,宣示告民之言居然如俚語一般,如此不知斯文之言,置朝廷的威嚴於何地?」
「張縣令,某建議你們速速撤掉這石碑,免得宕渠縣貽笑大方!」
張揚、秦澤和王累三人相互看了看,面上紛紛露出不滿:「這貨是誰啊,身為太守的曹謙都未表態,你一個隨從吏員都敢越過曹謙去,誰給你的膽子?」
因此三人看了那人一眼,卻都沒有理他,反倒是將目光看向曹謙,那意思仿佛就是在說:大佬,你帶著的人不知規矩,你怎麼看?
然而也不知曹謙怎麼想,居然並未表態,眼見著這人再次開口建議張揚等人撤掉這石碑,秦澤忍不住問道:
「沒請教閣下名諱,居於何職,竟對我縣政務指手畫腳?」
這吏員立即聽出秦澤話語中的不善,當即開口道:「某江州楊文,蒙曹太守簡拔,現為太守麾下奏事椽,主奏議事,不知秦縣尉覺得某有沒有對你縣政務指手畫腳的權利?」
奏事椽,主奏議事,的確有權利奏議郡內大小事,乃是太守身邊心腹吏員。理論上說對各縣政務也有指導的權利。
但就算是你有指導權利,也並不意味著你可以隨意的插手,而且還當著縣內主官的面,這就有點打臉的意味了。
秦澤再度看向曹謙,卻見曹謙還是不答話,其面上更是古井不波,令人看不清此時情緒如何。
這位楊文奏事椽的話也惹得張揚王累二人不快,不過張揚乃是縣令,此時並不到他出面之時。
因此王累便準備開口,不想邊上的秦澤悄悄拉了他一把,趁他扭頭看的時候卻先開口道:
「這位楊奏事,你覺就我縣刻在這石碑上的內容該如何寫?」
「呵……」楊文不屑一笑:「秦縣尉在考某嗎?你縣這幾句話不過是四條禁令,不要說某,就是郡內隨便一個吏員都能書就,你且聽來。」
「茲有宕渠縣寺,為倡新風,特有令如下:一入市……」
楊文當即搖頭晃腦的作了一篇官樣文章,將秦澤等人碑上所宣示的四件事情盡數包容其中。
不得不說,這人能被曹謙拔為奏事椽,還是有幾分才能的,儘管是臨場發揮,但一篇官樣文章也作的極為出彩,便是周圍的其他吏員聽完也是心中暗贊。
「如何?」楊文作完之後傲然的看了秦澤一眼:「這才是朝廷禁令該有的樣子,似你縣內這等幾同於俚語的禁令,簡直有辱斯文!」
「不如何,」秦澤雖然也覺這人文章作的好,但卻面不改色的搖搖頭道:「楊奏事的文章作的的確不錯,但卻不合我縣之意。」
「楊奏事的文章對讀書識字多的吏員來說很輕易的就能理解,但要百姓牢記,卻就有些難了,畢竟百姓們並非個個識字。」
「一個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出來的人,對消息的接受程度本就來源於別人的敘說。楊奏事的這篇文雖好,但某卻認為百姓並不能很快記憶,既然無法很快記憶,那入了縣城就免不了會犯其上所說之事。」
「我縣針對犯這四件禁令的事情可是有懲治的,一旦百姓受到懲治,雖然會得到教訓,但恐怕會心生不滿,對禁令有所牴觸,久之怕會因為懼怕懲治,不再來縣城內,這恐怕與我縣放置宣示石碑的目的不同。」
「反觀我縣宣示碑上所載,皆和百姓平常言語差不多,唔,也就是楊奏事您口中稱的俚語,百姓之中下里巴人居多,恐怕不好接受楊奏事你的陽春白雪,反倒是這俚語更好接受。」
見楊文面露不服張口欲言,秦澤卻是搶先開口道:
「若是楊奏事你不信,不若咱們現在就隨便尋幾個百姓過來,咱們分說這四條,看看是您的陽春白雪百姓記得住,還是某宕渠縣這宣示碑的俚語百姓記得住?」
說罷秦澤便揮手招呼一邊的兵卒過來,兵卒還未到身邊,曹謙卻已然開口說話了:
「秦縣尉,無須如此,某看來,你縣這宣示碑的上的文字琅琅上口,通俗易懂,更易百姓記憶。」
「當然,楊奏事的文章作的也不錯,很有文采,這份急智便是某也不如。」
楊文立即表示謙虛。
碑文之爭便因為曹謙的兩方表揚而收場,不過明眼人都能看出,曹謙似乎是對宕渠縣有意見,不然也不會任由楊文發揮。
宣示碑之後的另外兩面石碑名喚「宕渠縣揚善碑」,乃是記載縣內豪族世家們對縣內各工程的捐贈,這乃是張揚最開始答應的,碑頭也是請馮鸞寫的,非常有文采,下面記載的乃是豪族世家們捐贈的數目。
這倒沒什麼值得挑毛病的,故而沒人出面詰難,反倒是曹謙對縣內豪族世家的所為表示讚揚,稱之後在會見他們的時候定要好好替宕渠縣、替巴郡感謝他們一番。
眾人隨即向著城門行去。
王累和秦澤跟在後面,前者低聲問秦澤道:「適才子淵為何不讓某開口?」
秦澤卻是一笑:「怕元道兄你至親的猜測對了,咱們這位曹太守還真有可能為我而來。既然盯上了我,自沒有讓元道兄你扛雷的道理。索性就由我來扛就是。」
「一會兒事情怕還不會完,元道兄只管看著,都由我接著便是,我倒要看看,這位清正廉明的曹太守,準備如何拿捏於我!」
王累聞言不由一陣擔心:「子淵啊,凡是不能一味兒硬頂,且相忍為謀又能如何?」
秦澤不屑一笑:「與這等人何須忍讓,大不了不做這縣尉,他能奈我何?」
王累還想再勸,不想前面卻又有新狀況出現,兩人便不再言語,快步向著前面行去。
原來曹謙等人在張揚的陪同下已然臨近了牛馬督查點,那位楊文奏事再度對宕渠縣的新政產生了質疑。
牛馬不像人一樣,雖然有些智慧,但終究是畜生,有了大小便自然不可能忍著,都是走哪兒拉哪。
因此為了免於牛馬糞便落在城內清潔的地面上,宕渠縣規定進城的牛馬必須要在尾部緊挨著排泄的地方系上袋子,這樣牛馬拉屎的時候都會落在袋子中,不會落到地上。
若是不系袋子,就不允許進城,因為進城之後,牛馬拉在地上罰款極重,為了免除百姓遭受這樣的罰款,故而強制執行不系袋不准進城的要求。
「若是百姓無錢買袋子,那牛馬就不得進城,若胡亂放在城外,丟了如何辦?」
這是楊文的質疑。
秦澤卻是連看也不看楊文,轉而問桌前的吏員:「你沒跟這位楊奏事解釋清楚?」
小吏唯唯諾諾的道:「我剛說完袋子的價格,這位楊官人就打斷了我的話語,根本就沒時間解釋。」
「楊奏事,還是聽他把話全部說完再質疑吧。」秦澤看了一眼楊文道,不等楊文開口,轉而對那小吏道:
「好好給楊官人解釋解釋,免得有人說咱們宕渠縣有害民之政,專愛貪民財。」
楊文聞言立即怒瞪秦澤,秦澤卻是理也不理他,繼續對小吏道:「慢慢說,詳細說,不著急。」
得了秦澤的鼓勵,小吏定了定神,轉而便開始敘說針對不買袋子所採取的措施。
實際上這宣示碑上的四條完全出於秦澤之手,編撰完成之後便被縣內派了吏員在縣內各處鄉內宣揚,縣內百姓大多都知縣內的新規矩。
那石碑乃立給外縣來人看得,只是怕他們不懂宕渠的新策,無端端的受罰。
不過有百姓來在進城的時候可能會忘記給自家的牛馬系上袋子,或者外縣來人不知新策,沒有準備袋子。
縣寺專門進了這種袋子,也是為這兩種人準備的,比市價稍貴幾錢,但質量絕對有保證。
當然並不是強迫人必須購買,雖然沒系袋的牛馬是不被允許入城的,但卻並不意味著會在外面胡亂放,有縣寺專門畫出了一大片地方,供這些不被允許進城的牛馬放置。
因為有專門的衙差和壯勇的看顧,倒也不虞牛馬丟失,不過這項服務並不是免費,也是需要收錢的,但不多,每頭每次一錢,用來給看守的衙差和壯勇做補貼。
當然,也會出現想要售賣的牛馬以及豬羊這一類的牲畜沒有系袋子的情況出現。這類牲畜的交易因為是在縣城內進行,若是進不了縣城,那就沒辦法交易,苦的還是事主。
縣寺自然對此想了應對辦法:專門準備了一種為這些牲畜準備的袋子,僅收兩錢的使用費,出來後袋子是需要上繳的。
當然不排除有利用這個空子趕著牛馬進城的人存在,這樣的人一經發現,立即重罰。
普通百姓一般不會去鑽這個空子,畢竟外面放牛馬才要一錢,而且有衙差看著,極為安全,且丟了由縣寺負責賠償,所以他們不願牲畜進城的就統統放置在城外。
曹謙聽完小吏的介紹,看了看手上刻著「西門壹零捌」,且用染料染黑,並從中間一分為二的兩個竹片,當即一笑道:「好啊,你們宕渠縣方方面面都想到了,不錯!」
這竹片自然是秦澤仿造前世看自行車的大媽們所做的東西,上面都穿了繩子,一個掛在牛馬身上,一個則是收在事主身上。
楊文再度吃癟,面上頓時有些不好看,還想對百姓存牛馬收錢一事有所質疑,曹謙卻是看了他一眼,轉而便邁步向著宕渠縣城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