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兩下悵惘難開言(八)
2024-06-03 12:22:14
作者: 沉璧影
黎淮安的心跳漏了節拍,他又何嘗沒有感受得到這其中不言而喻的心意相通呢?
她還是沒有變,和從前的那個聰慧而又堅定的她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以至於她心中所想,心中所念,她不需要多言,他便能夠知曉個八九。
這高度契合的默契,若非是早已心意相通之人,絕非尋常萍水相逢之人能夠擁有。
又教他如何能夠自欺欺人,他與自己只是普通同志之間的關係呢?
「是呀。」他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眼角添了一縷淡淡的苦澀,神色卻未有什麼變化,眸光落向了窗外,「我也未曾想與傅小姐之間竟有這樣的默契,所有的工作進展配合的都剛剛好。」
他的話音稍稍停頓了一下,眸光又低垂了幾分,像是在自欺欺人,又像是在找藉口,「所以組織上方把我們兩個人安排到了同一個小組,大概都是有原因的。」
「或許就是因為咱們的觀念相同,擁有著同志之間本能的那一種,相互理解吧。」
傅聆音輕輕將頭側了過來,將眸光落在了黎淮安的身上,就這樣直直的盯著他看了幾秒,卻始終未肯開言,眼眸之中透露出了幾分讓人琢磨不透的諱莫如深。
被傅聆音這樣看著,黎淮安一時摸不著頭腦,也猜不透她此刻內心的想法,只覺著心中愈發不得安寧。
幾秒鐘過後,傅聆音又將目光轉移了開,沒有再就著這個話題說下去,而是輕輕走到了桌子旁,親手沏了一壺茶水,並將其盛滿遞給了黎淮安,「忙碌了一天,魏先生也辛苦了,喝一杯茶水來潤潤喉嚨吧。」
黎淮安也沒有拒絕,雙手接過了傅聆音地來的茶盞,將其送到了口邊飲了下去。
那是他從前最喜歡的碧螺春,這麼多年過去,她的口味一點都沒變,那芳香入喉,帶著一抹淡淡的苦澀,其中所交融著的,好似這多年來所沉積的千萬般人事浮沉。
這味道入了喉,一瞬間,仿佛將他帶回到了昔日年少里的時光,縱然無酒一缺,也帶著些讓人心弦扣動的沉醉。
「魏先生喝喜愛這茶的味道?」只見傅聆音輕輕轉頭,並輕聲朝他問道。
黎淮安點了點頭,將那飲完的茶盞放回到了原位,「這茶清香,且濃郁有致,味道自然是極好。」
「魏先生喜歡就好。」傅聆音輕輕一抿唇,又將眼眸抬了起來,平視著前方,那淡淡的眸光之中,透著幾許深邃,並又深深啟齒,「從前的時候,他也很喜歡這茶香的味道。」
她這一句話淡然無波,卻好似一記閃電一般,擊中了黎淮安的心,讓他的整顆心都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就這樣默默地凝望著她,心中的苦澀與酸澀交織翻湧著,叫他有口難言。
傅聆音那平靜的面色仍然沒有什麼變化,將茶盞放下後,又輕輕撥弄起了桌邊的那留聲機,放響了一段曲藝茶壇中的京劇。
隨著那一陣陣絲竹管弦聲的響起,留聲機中傳來了那韻味十足的京腔戲曲。
「那蘇龍,魏虎為媒證,王丞相是我的主婚人吶。」
「提起了旁的我不知,那蘇龍衛虎為內親,你我同把相府進,三人對面,你就說分明。」
「那三人與我有仇恨,咬定牙關就不認承……」
靜靜聆聽著這一段耳熟能詳的京劇曲調,傅聆音輕輕捋順了一下鬢邊的髮絲,像是隨意一般地對黎淮安開口而道:「魏先生可有聽過這一段戲曲的唱白?」
這是前些年來在國內所流傳最廣的一段京劇,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黎淮安自然不會不知曉,就是魏子成,也應該是對此熟知的。
他點了點頭,也如同隨意一般地說道:「是《武家坡》的唱段,小時候經常會聽起的。」
傅聆音輕輕從座椅上站起來,向著黎淮安走近了幾步,目光在他的身上略略掃了一瞬,又將頭轉了過去,平靜的聲音之中毫無波瀾,「那魏先生可否知道這一齣戲講的是一個怎樣的故事?」
這家喻戶曉的故事,他自然是不會不知道的。既然他隨口問起,那他便也簡潔地概括了一下這故事的中心內容,「《武家坡》這一齣戲是《薛平貴與王寶釧》的經典唱段,是薛平貴歸來後,與王寶釧重逢時候所唱的那一出。」
「唉,這王寶釧當真是個苦命之人。」傅聆音輕輕地嘆息了一聲,繼而緩緩說道:「當初她執意要嫁的人,偏偏是個負心漢,到頭來卻叫她苦守寒窯整整十八年。」
「怎料十八年後,薛平貴身旁卻早已令擁佳人在懷,又哪裡還記著在寒窯苦苦等待他的糟糠之妻?」
「當初的海誓山盟與濃情蜜意,算是盡數錯付了。」
她言語之間字字句句皆是在感嘆著那流傳千古的故事傳說,對於其餘之事雖未提及隻言片語,但最好是每一句話都意有所指。
黎淮安怎能聽不出她話中所感嘆的真正含義,他的眉心微微動了一下,好似被觸動到了心靈最深處的一方田地,卻也不知該如何去接她的話。
又聽的傅聆音深深嘆息了一聲,並繼續說道:「不過好在這薛平貴雖然是個負心薄倖之人,但到底也是願意顧念舊情的。」
「至少到最後歸來之日,還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與王寶釧這個糟糠之妻相認,並封其為後,王寶釧苦了十八年,縱然最後的結局不盡人意,但也算得上是苦盡甘來了。」
她的話音停了停,有微微抬起了頭,目光再度落到了黎淮安的身上,帶著幾分淡淡的深沉。
沉默了幾秒鐘後,她才將目光移了開,那聲音仍然淡如清風,「薛平貴縱然無情,但至少還願意與王寶釧相認。」
「倘若十八年後,他攜新人歸來,有了溫香暖玉在懷,便將昔日日同甘共苦的糟糠之妻當作陌生之人,那才真正是叫人傷透了一顆心。」
話音落下後,她又靜默了一秒,夫又將頭抬了起來,看向了黎淮安,「魏先生,你說是這個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