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祭品

  月尊者把天鳶拉入幻月境的時候，天鳶正扶著秦子離的肩膀。他這一拖，順帶倒把秦子離也拖了進來。

  秦子離因看不見，甫一進幻月境差點就跌在了地上，多虧天鳶在旁拉了她一把。

  「鳶兒妹妹，我們這是在哪？」

  

  「我們被月尊者拉入了他的境中。」

  「月尊者？是那位白衣神明嗎......」秦子離並不知道月尊者私下裡做的那些事，她的心中只覺得他是再溫和不過的一位神明，於是道：「是月尊者的話，應該不會有事的。」

  天鳶很感激當初秦子離為了救她而舍下那雙眼睛，但她的性子委實太單純了。

  天鳶將秦子離拉到身後，看著月神殿的大門在她身前緩緩打開。

  「月尊者。」

  月尊者朝她啟唇笑道：「獸神，請進。」

  月尊者很多時候都是笑著的，溫和的笑著，慈悲的笑著，瞭然的笑著，但今天這個笑容怎麼看都讓天鳶覺得怪異的很。

  按住心中的悚然，天鳶直直地看著月尊者道：「你拉我過來究竟有什麼事？直說吧！」

  「呵呵。」月尊者拉過天鳶的手臂，輕撫著她的長髮道：「還記得你答應過我的承諾嗎？」

  見天鳶不答，月尊者的語氣越發溫柔：「當初你連半神都沒有達到，我一次次的現身去幫助你，你說你會回報我的......」

  「是。」天鳶擋下了月尊者輕輕撫過自己臉龐的手指道：「你說在我真正死了一次後，才能給你你想要的東西。我死過了，去了冥府，又返回了陽間。所以你可以告訴我了，你究竟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月尊者沒有正面回答天鳶，而是對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天鳶猶豫了一下，對秦子離道：「我先送你回去。」

  秦子離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卻是固執的搖了搖頭。天鳶詫異的時候，便見秦子離的懷中竟有瑩瑩綠光悄然升起。天鳶伸出手，小心的撥開秦子離的衣襟，天南月星草一下子就露出了一個翠綠的尖尖頭。

  「你怎麼會拿著它？」

  天鳶將天南月星草從秦子離的懷中抽了出來，這次月尊者並沒有阻止她。

  當手指握著天南月星草的時候，天鳶突然有種不大舒服的感覺。

  這草......不是什麼好東西。

  天鳶正欲將它扔掉，秦子離卻摸索著攔住了她。

  「別扔。」

  「你......」天鳶看著秦子離的臉微微轉紅，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秦子離竟偷偷戀慕著月尊者。

  天鳶一下子便覺得很為難。

  觀月尊者所作所為，她可不覺得他是善茬；退一步說，就算他真的良善，但也不像是會動情的神明。

  天鳶手中拽著天南月星草，一時不知該怎麼勸說秦子離。

  月尊者覺得眼前的一幕很有趣，他想了想，突然湊過來溫柔的對秦子離道：「這麼可人的姑娘沒了眼睛，倒真是可惜。」月尊者說著用手蒙住了秦子離的眼睛。

  只見一道溫和的光芒閃過，當月尊者把手挪開時，秦子離眨了眨眼，突然驚喜的叫道：「我能看見了！我能看見了！！鳶兒妹妹！」

  然而下一刻她臉上的驚喜瞬間碎裂。

  月尊者竟一把攬過天鳶的肩膀將她帶入自己懷中道：「她現在的表情是不是很有趣，小~鳶~鳥~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這個瘋子！」神光外涌，天鳶一擊擊在了月尊者的胸口。

  掙脫開月尊者的轄制後，天鳶正要去追秦子離，卻發現茫茫星夜，她已不知跑向了何方。

  天鳶咬著唇怒視著月尊者，月尊者咳了幾聲後張開唇無聲地對前方說了些什麼。

  天鳶有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刻月尊者笑容滿面的對她道：「我跟她說我最喜愛的是你，以後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你！」天鳶氣的幾乎要昏厥過去。「她現在在哪？」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

  「月尊者！你究竟想幹什麼！！！」

  月尊者收起笑容，又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說了，進來，獸神。」

  天鳶又朝秦子離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才冷著臉隨月尊者進了月神殿。

  「其實我說的也沒錯啊，我的確夠喜愛你了。其他生靈要從我這月神殿走出，起碼得萬年，你只用了四千年，不是嗎？」

  「那是因為我的願望相比起他們而言，要簡單許多。」

  「也是。」

  「你支走秦子離，是有什麼話要單獨對我說吧。」

  月尊者帶著天鳶走到了月神的神像前道：「你剛剛問我，我究竟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我現在就來回答你。」月尊者散去臉上的迷霧，慈悲的半張臉轉向天鳶道：「你剛剛也看到了吧？天道降下規則之鏈，將中位神拖入其中吞噬的過程。」

  天鳶點了點頭。

  「其實你一直以來都說的很對。這一片天地中，何人不是囚徒？普通百姓是上位者的囚徒，上位者是神明的囚徒，而神明則是天道的囚徒。平日裡，常常能看到神明吞噬弱者的信仰，那是因為他們要永生，要不死，天道又何嘗不是呢？」

  「你的意思是說剛剛從天空降下的那些鎖鏈是天道的化身，它吞噬神明，是為了永生！」

  「有那麼吃驚嗎？」

  「我以為天道是不會消亡的......」

  月尊者憐憫的看了她一眼道：「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不會消亡的。強如我和你，抑或是無所不能的天道，還有冥府中號稱永生的閻羅，其實沒有生靈能逃脫最終的歸宿，不過是時間長短罷了。」

  「你與我說這些，是想聯手對抗天道嗎？」

  天鳶會這麼想，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天道已經在吞噬神明了，下一刻很有可能就輪到他們，但月尊者卻是搖了搖頭。

  「你搞錯了一點，我可不是站在你們這一邊的。」

  「難道你是站在天道那一邊的？」

  月尊者邪惡的半臉上露出笑容道：「天道之所以會吞噬神明，是因為規則中出現了錯漏，它不得不靠吞噬神明來補足這些破損的規則。而通常出現這種情況，它的使者都會想辦法為它貢獻強大的神明。遠古時期，尚還有許多上位神可供天道挑選，但時至今日，上位神竟然只剩這麼一位了。」

  「當真是可悲可嘆。」邪惡的半臉隱去，慈悲的半臉上留下淚水道：「那些為天道獻身的神明固然可憐，但他們若不這麼做，天道降下天罰，即時比他們弱的神明和普通百姓都難逃天道的懲罰。每每想到這麼多無辜的生靈要葬送在天罰下，我就覺得可憐。獸神，你是不是也這麼覺得？」

  天鳶若此時還不知道月尊者是什麼意思，那她這些年算是白活了。

  「你要......將我......獻祭給天道？」

  「難道你願意看著生靈塗炭？難道你願意看著你在意的人在此次浩劫下失去性命？」月尊者慈悲的半臉上留下了悲痛的淚水。「你是上位神，都不一定能逃得過天道的追捕，更何況其他人呢？」

  天鳶忍住怒氣道：「月尊者，你之前屢屢幫助我，又為我指點迷津，是因為你想讓我成為上位神吧！成為天道的祭品！怪不得你明明有這麼強大的實力，卻遲遲不肯晉升神位，原來如此！」

  月尊者遮住自己慈悲的半臉，露出一絲邪笑道：「可別這麼說，我其實也做了好幾手的準備。不光是你，還有佛尊者、道尊者、外域的其他幾位神，奈何他們沒有機緣，始終無法晉升到上位神。所以最後還是落在了你身上......小鳶鳥。當然，恐怕光靠你還不夠。這不要緊，不是還有幾位上界的神明降臨了嗎？加起來也夠維持幾千年的太平了。」

  「月尊者，你活了這麼久，是不是靠當天道的狗才活到今日？」

  月尊者幽暗的眸子射出寒光，他一把將天鳶提到身前道：「活著的狗比死去的人要來的快活，不是嗎？快做出決定吧，否則那位在幻月境中迷路的小姐，我可不知道她會遇到些什麼......」

  「月尊者，我從來沒覺得你是好人，但我也沒把你想的太惡。」天鳶緊緊拽住月尊者的雙手道：「在我眼裡，你一直是一位強大的神明，而且你對我有恩。我從未有一刻忘記過你對我的恩情，包括幾次救我性命，又幫助我走到了今天這一日。在我眼裡，你像一位長者，像半個師傅，也像親人。四千年的陪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我以為我是有一點了解你的，可惜......我就像個傻子！被你玩弄於掌心的玩物，祭品！！！」

  所以之前每一日的養育和後面每一次的救助都不過是個局罷了。

  分不出是失望、憤怒還是其他什麼情緒，天鳶猛地釋放出血衣攻向了還在原地的月尊者。

  月尊者臉上的邪惡已經浸染過了大半張臉，他呵呵笑道：「怎麼？不擔心那個小丫頭了？也不擔心你在人間界的親朋好友了？天道已經在吞噬第二個神明了，再不快點可來不及了！」月尊者嘴上這麼說，但回擊卻是毫不手軟。

  天鳶固然成為了上位神，但月尊者活的太久了，久到他對一切的力量都有所了解。

  天鳶每每使出神力，月尊者都能用巧勁輕易化解。

  他沒有成為上位神，卻不弱於上位神。

  天鳶一邊喘著氣，一邊想著對策。

  其實算起來，她每次和神明戰鬥都是在生死邊緣徘徊，甚至道尊者那一次，要了她和紅龍的性命。

  但是......即便已經被定了當祭品的命，即便對手是不可戰勝的存在，她依舊不想放棄！

  若放棄了，就真的會死！

  若放棄了，就一點希望都看不到了！

  她還有家人和愛人在等她回去，還有對那個沒出生孩子的承諾。

  總有一日會再見，總有一日大家會笑著一起活下去。

  天鳶的右臂被月尊者擊穿，她亦用利爪穿過了月尊者的胸口。

  兩人不斷的在攻擊，又不斷的流血受傷。

  月尊者邪惡的一面被鮮血刺激的越發亢奮，慈悲的一面卻是不停地落淚。當天鳶又一次要化為獸形對月尊者展開快攻的時候，月尊者用月之力包裹住雙手，隨後牢牢遏制住了天鳶的雙爪。

  天鳶被逼著返回了人形，長發垂落，紫眸冷凝，兩人的對峙誰也不肯讓誰。

  月尊者如今的面目已經充滿了邪氣，他的氣息也在節節攀高，眼看著就要衝到中位神的零界點了。

  而在他的身後，有一道通向黑暗深處的門也在緩緩開啟。那門內的氣息若天鳶沒感覺錯的話，應該是天道的本源。

  天鳶被月尊者緊緊遏制住，任她使出渾身解數都無法在短時間內掙脫。

  身體已經越來越靠近那扇門，嘩啦啦的鐵鏈聲似乎就在耳邊。

  天鳶突然抬頭看向了一臉邪氣的月尊者道：「我啊，不是那種肯吃虧的人。」

  「我知道。」月尊者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但手下的力道卻越來越重。

  「月尊者，你說過你很喜愛我的吧？既然如此......」

  天鳶將臉湊到月尊者面前，兩人鼻尖碰著鼻尖，額頭觸著額頭，天鳶輕輕一笑，一股神力由她的額頭傳向了月尊者的額頭。

  月尊者一驚，繼而感覺到自己竟然在突破上位神。

  「你！」

  「陪你最喜愛的小鳶鳥一起下地獄吧，月臨仙！」

  嘩啦啦——

  由規則組成的兩道鎖鏈猛地鎖住了緊緊靠在一起的兩人。月尊者不斷地在用意念和天道溝通，卻發現對方毫無回應。

  果然這天下間最無情的就是那天道。

  任你百般付出，終抵不過它的規則。

  月尊者不再掙扎，臉上的邪氣也消散了一些。他定定看著懷裡的天鳶道：「我聽聞人世間最真摯的感情，便是生死相隨。不過我倆生死相隨，倒是可笑的很。」

  「彼此彼此。」天鳶是一點都笑不出來了，她感覺到自己死劫將至。

  「呵呵~」就在兩人要被完全拖入門內之際，月尊者猛地捧起天鳶的臉，發泄似的吻向了她的嘴唇。

  炙熱到恨不得對方去死的吻，與愛與欲望都無關，但仍舊讓天鳶幾欲窒息。

  月尊者面具般的臉上頭一次露出憤恨之情，他貼著她的臉道：「我恨你！」

  「我......」

  月尊者沒有來得及聽到天鳶的回覆，兩人便被拖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只餘下那株從秦子離處取來的天南月星草孤獨的落在地上，隨風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