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瑜之死
2024-06-03 12:08:38
作者: 靈追
天鳶是在一間昏暗潮濕的地下牢房裡醒過來的。
當她睜開眼時,秦子瑜和花山迷霧僅存的三戶人正圍著她團團轉。鍾離鍾別兩姐妹則是慌張的翻著衣袖在尋找什麼。天鳶下意識的朝懷中摸索了一番,靈獸譜不見了。還有紅龍、九獄和紫都它們也不見了。
秦子瑜是第一個發現天鳶醒的,她趕忙跳到她身邊道:「獸神姑娘,你終於醒了!太好了,快想辦法出去啊!」
峰老、姬雲和天鐵一家聽到秦子瑜這麼說,也期待並畏懼的看向天鳶;但天鳶卻扶著牆連站都站不起來。
秦子瑜著急之下不禁上前拉扯道:「喂,你連神都殺了!怎麼這會兒反倒裝起柔弱來了。我可還有急事等著出去呢!起來,快起來啊!」
天鳶被她一扯,差點摔在了地上。鍾離鍾別兩姐妹顧不得遍尋不到的蠱,趕忙上前鎖住秦子瑜道:「再敢對獸神無禮,就割了你的舌頭,卸下你的爪子!」
秦子瑜看了眼在地上依舊起不了身的天鳶,又看了眼氣勢洶洶的鐘家兩姐妹,只能認命的縮到角落裡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急嘛。」秦子瑜低下頭,正想著要不要道歉,餘光卻瞥到了天鳶的脖子。
那裡,有一個銀色的圓環若隱若現。
秦子瑜顧不得剛剛的事端,指著天鳶的脖子道:「你看她的脖子上!」
天鳶自己看不到,鍾離鍾別兩姐妹卻看到了。
那東西遠看著像個圓環,近看卻是由符文組成的。姐妹倆對視了一眼,趕忙將那圓環的模樣描述給了天鳶聽。
天鳶也不知道這是什麼,但這東西肯定跟她身上的力量流失有關。
她嘗試著伸出手要觸摸它,卻最終什麼都沒碰到。
看來靠她自己是取不下來的。
眾人也猜到這東西跟天鳶如今的虛弱有關,想到連這麼厲害的天鳶都著了道,他們心中的畏懼更深。
秦子瑜已經在地下牢房裡來來回回的走了好幾圈,她還時不時的往牢房門口望去。
也許是黃天不負有心人,午時一到,竟有士兵過來送飯了。
天鳶一看他們青色的甲冑,便猜到他們是代國人。徐國的甲冑是紅色的,只有代國才用青色。
看來抓他們的人,應該是代國的道士吧。
也不知道九獄它們怎麼樣了?
若只是看到之前那場惡鬥,認為它們奇貨可居也就罷了。就怕那些修道者打著殺妖取寶的主意......
無論是嘴巴毒的九獄還是溫暖的紅龍,亦或者是懵懂天真的紫都,都是她不可或缺的夥伴。還有靈獸譜里的那些妖獸,她無論如何都得去救他們。
天鳶緊緊嚇住下唇,當一股咸腥味在嘴裡擴散時,她終於從痛感中獲取了一些力量。
眼見著天鳶顫顫巍巍的就要起身,卻不料那邊的秦子瑜竟自顧自的纏上了那幾個士兵。「官爺,我跟他們只是碰巧一路,我不是花山迷霧的人。你們看能不能行行好,放小女子出去嘛~官爺~」秦子瑜說到這,竟用腳去磨蹭著那幾個士兵的靴子。
在外域駐守的士兵,歷來便有些清苦。雖不能說見不到女人,但大多都是粗俗貨色,又怎麼比得上秦子瑜這樣的小妖精呢?其中有兩個已經蠢蠢欲動了。
而另外一個則看向了倚在牆上的天鳶。
天鳶此時雖側著臉,但樣貌清媚,烏髮遮身,當真有種說不出的味道。那士兵控制不住的開了鎖就要去拉天鳶,卻被秦子瑜擋下了。
「官爺,這個女人碰不得。她連神都敢殺,可危險的很......」那士兵隱隱也聽到了一些流言,卻沒想到事件的主角竟是個如此柔婉的女子。秦子瑜見他產生動搖,越發賣力的勾引他。
這下子可是徹底點著了火,那幾個士兵急急拉著她便要出牢房。
除天鳶外,所有人見到這一幕都覺得匪夷所思。這秦子瑜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怎地如此荒唐。原本還與秦子瑜關係比較好的姬雲此時臉上全是輕蔑,那峰老和天鐵一家更是看也不看她。
唯有天鳶,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秦子瑜的作風她固然看不上,但剛剛不知是有心還是無心,她幫了她。
天鳶在秦子瑜走出那扇門的瞬間,終是上前拉住她道:「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嗎?別去......」天鳶朝秦子瑜搖頭,卻換來對方燦然的一笑。
那笑中沒有魅惑,沒有害怕,卻有著另一種純粹的信念。
秦子瑜用口型對天鳶說了一句再見,便挽上了旁邊一位士兵的手,咯咯笑著走了。
牢房的門被重新關上了。
天鳶望著牢門的方向似乎還沒有回過神。
姬雲有些看不下去道:「你隨她去吧。這種人不值得憐惜。」鍾離和鍾別亦跟著勸說,最後就連峰老和天鐵的妻子都開口了。
天鳶搖了搖頭道:「......我實在看不懂她。也許對她來說,有些東西高過貞潔甚至高過任何她能付出的東西吧。我始終還是沒法喜歡她,但也不會討厭她。」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天鳶試著施展幻術,使用武技,甚至呼喚靈體少女。但那個綁在她脖子上的符文環太厲害了,她幾乎成了一個廢人。
也不知道就究竟過去了多久,久到天鐵的孩子都已經睡著了,秦子瑜才邁著變扭的步伐回來了。
依然是咋咋呼呼的性子,依然聲音清脆。
「那些士兵已經被我解決了,你們該慶幸本姑娘還記得你們。」說著,便拿出懷中的鑰匙開了牢門。因為久坐,大家都有些起不了身。秦子瑜見邊上的姬雲就要摔倒,趕忙上前扶了一把。卻被姬雲一手甩開了!
「別碰我。」
秦子瑜愣了愣,隨後將手背到了身後。輪到天鳶起身時,秦子瑜並沒有上前幫忙,反倒是天鳶主動尋求幫助道:「可以扶我一把嗎?」
秦子瑜挑了挑眉道:「不嫌我?」
天鳶拉上了秦子瑜的手。
「剛剛......」
秦子瑜搶先一步答道:「本就是我招惹的,與你們都無關。」
天鳶扶著秦子瑜的胳膊一邊走一邊輕道:「身體是你自己的,你想怎麼用別人無權干涉。只是......那並不是唯一的方法。」其實天鳶想說的是,秦子瑜應該更愛惜自己一點,但最後她並沒有說出口。
因為在那一瞬間,她看到了秦子瑜眼中的難堪。
「我從小就是這麼過來的。我不知道除了這個方法以為,我還能用什麼達成目的。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你究竟在急什麼?」
秦子瑜並沒有回答天鳶的這個問題,而是恢復到了之前無所謂的狀態道:「我已經幫你問到你那些妖獸的位置了。如今那兩個道士尚在休憩,你要去救它們,現在正是時候。」說罷,便領著眾人一路躲避著,來到了那兩個道士的居所。
然而還沒等她們進去營救,九獄竟然一手拎著紅龍,一手舉著紫都,嘴裡叼著靈獸譜出來了。
天鳶顧不得身體的虛弱,掙扎著上前道:「九獄?」
九獄舔了舔嫣紅的唇角道:「來啦。」
「那兩個道士呢?」
「吃了。」
眾人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凝固了,只有天鳶提出疑問道:「......我聽說他們倆很厲害。」
「的確厲害,自負的厲害。就因為妖獸被關在籠子裡就起了輕視之心,我自然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天鳶似懂非懂的聽到這,突然像想到了什麼,驚呼道:「不好!我聽父親說起過,若這兩個道士發生不測,遠在萬里之外的代國能立即感知!」然而還沒等她把話說完,原本安靜的居所上空突然電閃雷鳴。
一個巨大的虛影緩緩浮現在上空道:「何人敢殺我伯翳的弟子!我必上天入地讓你挫骨揚灰!!!」那虛影說著竟目含神光,射向了不遠處的九獄。
九獄只覺得背脊一涼,連瞳孔都豎了起來。
它已經有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那個叫伯翳的人,非常可怕。
天鳶亦感覺到了一股恐怖的氣息,她趕忙拉住九獄道:「快走!快逃!!」
九獄含糊了一聲,順手將天鳶甩在了背上,便跑了起來。後面的人見了,也跟著邁開了步子。
然而峰老和鍾家姐妹畢竟是年紀大了,姬雲身體不好,天鐵又拖家帶口。天鳶緊緊抓著九獄的脖子對身後道:「鍾離、鍾別,我和九獄去引開他。你們帶著他們往千針樹林逃!」
「獸神大人!」
「快去!我不會有事的!」
鍾離鍾別姐妹在得到天鳶的答覆後,對視了一眼,便帶著花山迷霧的三口人和秦子瑜打算往另一邊逃。
然而秦子瑜卻甩開了她們。
「我不跟你們去什麼千針樹林,我要去百山族,我要去徐國!」秦子瑜還待說什麼,卻不料頭頂一道神光掃過。剎那間她的皮肉綻開,有鮮血自頭頂緩緩留下。
在秦子瑜就要倒下之際,天鳶拉住了她的胳膊。
這突然增加的重量,無疑讓九獄壓力倍增。它畢竟是蛇,不是馬,在速度不占優勢的情況下還要帶這麼多人,委實太過艱難。眼看著一道神光又要掃過來。天鳶咬著唇突然道:「去荊棘嶺!那裡有千眼魔樹!」九獄此時也沒有其他辦法,索性一頭竄進了陰森詭異的荊棘嶺。
荊棘嶺,乃是外域最危險的地方之一。其內不但有各種毒花毒草毒蟲,更有傳說中的最古老的神,千眼魔樹紮根其中。千眼魔樹是傳說中自天地初開便存在了的古樹,它來歷神秘,實力莫測,一直以來頗受荊棘嶺住民的擁戴。
天鳶不知道千眼魔樹是否還活著。但當初徐國攻過來時,不挑最近的荊棘嶺,反而從西北邊的百山族繞過來,必是在這裡吃了虧。即便沒有千眼魔樹,荊棘嶺里應該也有其他厲害的存在吧?
天鳶這般想著,當神光再一次掃下來時,荊棘嶺里突然一震。接著一股浩瀚無邊的偉力自下而上的攔下了虛影的攻擊。那股力量並不霸道,也不強橫;它時而如春風拂面般輕柔,又時而有包納萬物之象;真可謂生生不息,綿綿不止。
天鳶和九獄趁著兩股力量碰撞之時,趕忙迅速往北邊跑。
似乎是因為那兩股力量的出現,此時的荊棘嶺異常的安靜和乖順。這一路上除了顏色鮮艷的毒花毒草,那些毒蟲和蠱,天鳶是一隻都沒看到。人,更是連半個影子都沒。
就這樣奔逃了一日一夜,眼看著就要出了荊棘嶺時,原本被天鳶扯到九獄背上的秦子瑜突然張大嘴吐了一口鮮血。
天鳶趕忙讓九獄停下,一行人躲到了旁邊的山洞裡。
九獄不免對秦子瑜有所抱怨,卻不料原本緊閉雙目的秦子瑜突然睜開了眼睛。
那眼睛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明亮,就這樣直直的望向了九獄和天鳶。
天鳶正用撕下來的布頭給秦子瑜擦著頭頂上的鮮血。她一邊擦一邊輕柔的道:「別怕,我們馬上就能出去了。你不是要去徐國嗎?我們正在往北邊走。」
然而話音剛落,秦子瑜用力的抓住了天鳶的手臂。
「你是神對吧?那兩個老婆婆都叫你獸神。你是神對吧?」
天鳶本想搖頭,但對上秦子瑜明亮的雙目,卻又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秦子瑜笑了,笑著笑著又流出了眼淚。「我知道我就要活不了了。若你真是神,若你真的有靈,幫我把這個帶去給徐國的秦大將軍。他應該叫秦雷。你跟他說,葛云為了他,不惜劃爛了自己的臉......更為了他,被困在了浮空樓里大半輩子......求求他......」秦子瑜哽咽著一字一字的道:「求求他,去見見她......最後一面......我的母親。」
秦子瑜遞上了一塊黑色的令牌,那上面刻有雷電的標記。
想必這就是那個秦大將軍的信物吧?
天鳶在這一瞬間突然懂了秦子瑜。她的自私自利,她的敏感焦急,以及她掩蓋在那之下的一顆真心。
然而一切都晚了,天鳶甚至來不及說些什麼,秦子瑜便垂下了手。
那張臉上,猶帶淚痕,卻再也沒辦法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