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千古罪人
2024-06-03 07:09:03
作者: 蘇果
我家倒是熱鬧,炕上地下都是人。
初冬,黑龍江的農村沒啥農活了,除非家裡養豬馬牛羊牲口的人家忙一些,在不就是養雞鴨鵝家禽的人家有些事情做,其餘的人都閒下來,要麼聚堆打撲克搓麻將,要麼聚堆侃大山八卦家常理短。
炕上一伙人打撲克,二驢子、小林慶二、老付、韓家寶,他們在玩兒打川。打川是我們這裡的一種撲克玩法。
我哥正在準備次日鄰村的一個白事兒酒席,汪雄國拿鉛筆趴在櫃蓋上寫著什麼,嘴裡念叨著:「大料、花椒、肉桂……」我媽和毛毛媽媽坐在屋裡搓玉米,我爸沒在家。
「咋回來了?」我媽看到我一愣。
「你不是去報導了嗎」毛毛媽媽也一臉疑惑。
炕上打撲克的幾個人打的熱鬧,我進屋並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韓家寶嘰歪的喊著:「二驢子,小林慶二你倆玩賴!」
一看便知,二驢子和小林慶二一夥,韓家寶和老付一夥。
老付說:「兩二達賴!」
「兩二達賴」是大家給二驢子和小林慶二取的外號,他們玩牌耍賴。
我媽看著我,等著回答。
我哥一下子反應過來,放下手裡的幾個洗菜盆,說道:「嗯,那什麼,你分回來也挺好的,在哪個村都一樣,不如回到咱自己的村子,守著家,我們也好照應你。」
我媽站了起來,一臉的不相信,問道:「你——被分到咱們村上班?」
「嗯。」我點點頭,說道:「媽——你高興不?」我半開玩笑的說道。
我媽的臉色很不好看,她坐到小板凳上,手裡艱難的搓著玉米,這次,心不在焉,搓的很慢很慢。
毛毛媽媽也倏然間放慢了搓玉米的速度,說道:「回來挺好,挺好。」
「這是組織的安排,我覺得回來也沒什麼不好。不就是給你們丟臉了嗎,去哪個村都是農村,都一樣丟臉,不如不丟到本村呢。」我笑著說。
這時,炕上打撲克的幾個人也停止了嚷嚷,他們意識到我被分到了本村工作。
我哥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拿起洗菜盆往出走,邊走邊說:「芳菲說的對,在哪個村不都是村嘛,有啥區別呢,回來好,我忙不開的時候,你幫我幹活。」
半晌,我媽說:「唉,你不回來還好,眼不見心不煩,這下好了,成了村裡的笑話了,讀一回大學居然回屯子了,你不要臉,我還要呢。你看看人家毛毛,城裡的老師了,又在城裡找了對象,你不眼氣嘛!」我媽憤憤的說著,扔掉手裡的玉米,抹起了眼淚。
毛毛媽媽勉強笑了笑,說道:「哎呀,毛毛也是命好,這人在哪裡工作啥的,也是命!不信命不行。」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在村里上班咋啦?我沒覺得是丟人的事兒。」小林慶二安慰道。
二驢子扔掉了手裡的牌說道:「不玩兒了。」
我手裡的皮包不是放到了地上,是掉!
我也沒有想到,本來高高興興的去報導,回來卻是這樣一個結果。沒有半點喜悅。
汪雄國倒是會打圓場,走過來,說道:「芳菲,這回你成了村幹部啦,有啥好事兒可得想著你矮子叔啊!」
二驢子蹭到炕邊,貓腰穿上鞋,並沒有走的意思。看了看我,說道:「你家芳菲這回到村上工作,你家脫貧沒問題了。」
我媽哼了一聲,抹了把眼淚,說道:「就她那點工資?還想脫貧?做夢去吧!」
二驢子臉上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說道:「看看大勇書記,家富的都流油了,又是魚塘又是樹,有啥好事兒不是他家和他家親戚的。毛毛媽媽你也在這裡,你也知道的,村上的幹部哪個窮了!芳菲回來對你家是好事兒。」
畢竟我年輕,火氣大,家裡人不支持我,我也是生氣的。我說:「就因為我考上了選調生,就因為我回農村,成了全村的笑話,我爸我媽都快愁死了,我現在就是我家的千古罪人,讓全家人抬不起頭來。你們就等著吧,總有一天,我要讓全家人抬起頭來,我就不信了,農村咋啦,農村就不能幹出成績了!農村也需要幹部,更需要人才,需要愛這裡,紮根這裡,建設這裡的大學生,如果人人都想著怎麼走出農村,那誰來建設農村?!別小看農村,沒有農民種地,沒有糧食保障,我們這個國家還能國泰民安了嗎!二叔,各位都在,你們放心,等我接管村書記的時候,好事兒肯定是大家的,我家不要,村幹部就是為大家服務的。」
我媽一聽害怕了,說道:「芳菲——你說啥呢?啥你接管村書記的時候,你大勇叔好好的呢?你這孩子說話咋這麼沒深沒淺呢。」
我說:「大勇叔還有一年半退休,大勇叔退休後我接任村書記,這是組織部王部長親自告訴我的。」
我媽這回不哭了,她害怕急了,起身捂住我的嘴,對屋裡的幾個人說:「這孩子她發燒說胡話呢,你們就當沒聽見,可別到大勇耳朵,那就壞了。」
我覺得好笑,一手推開我媽的手,說道:「媽——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誰都做不了一輩子村書記,到年齡就得退休,我暫時到村支部工作。」
二驢子笑著說:「歷來的村書記都是把自己家過肥了,我記住了你這句話,芳菲,你說了,你要把我們的日子過好,把大家過好,是不是這個意思。」
我說:「是,我就是要讓大家過上好日子,不是我一個人一家人過好,而是大家都好。」
「有志氣!」汪雄國說。
「還希望大家支持我工作。」我說。
小林慶二偏著頭,說道:「芳菲這孩子有點當官的范兒,是當官的材料。我看好你啦!別看你回屯子了,你能有出息。」
毛毛媽媽笑了,那笑是那樣的意味深長,說道:「村官也叫官嗎?真是沒見識過當官的。」繼而對我解釋道:「我不是說你啊,芳菲,我是說小林慶二沒見識。」
小林慶二起身說道:「那是自然,誰有毛毛媽媽見多識廣,認識的都是縣城裡的大人物,我認識的最大官就是村書記。」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老付收起撲克牌,放到衣兜里,說道:「芳菲啊,想法是好的,但咱們這嘎達太窮了,想脫窮根,真不容易。想法是好的,做起來就難了。」
我說:「付叔,四年以後,你家肯定能脫貧,四年後你的三個孩子都大學畢業參加工作,都能掙錢了,你們沒有負擔,自然就脫貧了。」
「那倒是。再熬幾年,等他們都掙錢就好了。」老付說。
韓家寶一臉愁容的說道:「那我家咋整,芳菲,你說說,我家你三哥、你四哥都到了結婚年齡,現在娶個媳婦彩禮就得十多萬,我家給你大哥二哥娶媳婦拉下饑荒沒還完呢,是不是個愁?!」
我也陷入了深思,我的鄉親啊,他們簡直窮掉了底兒!
一時間,我不覺得我回村裡有多丟人了,怎麼改變我們的窮,成了占據我內心最重要的事情。
對於我回到村里這件事,對我爸的打擊那就是他變了個人,他由從前善談變徹底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人,特蔫吧。可能是我爸對我寄託了更大的希望,他的夢想就是我能夠跳出農門。我爸的眼神里再無生氣,就像對生活,對未來喪失了信心絕望至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