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下不平
2024-06-02 21:42:49
作者: 菁菁者莪
這可把姜念晚驚了一跳!她雖見過死人,也親手殺過人,可能憑一張嘴就咒死人卻委實令她震顫!佛家說念力成就因果,竟真有其事。
躊躇片刻,她彎身去試探陸綏卿的鼻息,雖輕,卻還未斷。又試他的脈搏,正是喘疾急發之狀。
她下意識就去摸他腰間的藥囊,竟是尋不見了。
陰雨天氣本就是喘疾最易復發的時候,沒有隨身戴著藥囊,還動用了輕功,三忌占全,想不發作都難。
盯著先前還耀武揚威,這會兒卻不省人事的陸綏卿,姜念晚眨巴幾下好看的桃花眼,而後直起身來,開始為難地繞著他踱步。
一圈兒,一圈兒,復一圈兒後,她終於還是放棄了藉機逃走的打算。
先回房取了藥箱,挑揀幾樣有用的丸藥餵了,再用錦帳將人裹了,一點一點拖回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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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他安置在柔軟的氈毯上,褪去上身,分別在肺俞、中府、太淵、定喘、膻中五個穴位下針,見人仍沒有反應,又在天突、孔最兩穴下針,而後觀察他的神色。
陸綏卿眉間微蹙了幾下,混沌的意識漸次回溫,眼皮翕開一條縫。
見他終於睜了眼,姜念晚總算鬆了一口氣,抬手拭了拭自己的額頭。這樣的天氣,竟也沁了層細汗出來。
陸綏卿看著面前好似在擔心自己的小娘子,良久,才開口問了句:「為什麼不趁機逃走?」
「我是醫者,自有一顆父母心,做不到見死不救。」她倨傲地微揚起頭,答得大義凜然。
陸綏卿沒計較她話語間占了自己的便宜,眉色溫斂地發出一聲輕笑:「你是沒有戶貼路引,想著壓根兒出不了上京城,所以乾脆留下來賣我個恩情,好叫我助你逃出生天吧?」
小心思被戳穿,姜念晚心虛又氣躁:「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我連薛家都能隻身進得,還弄不來個假路引,騙不過個城防官?」
「所以你這是承認處心積慮殺薛淮了?」
陸綏卿眼風斜掃過來,姜念晚一噎,立時沉默了。
緩了緩勁兒,陸綏卿撐著地坐起,這方發現身上的衣袍早已亂了,半個膀子精著。而他所躺的氈毯,正是姜念晚先前裹身的那張。
見他眼中閃現一瞬的不自在,姜念晚倒是笑了,難得抓了機會揶揄他一回:「怎麼,我一個小女子都不介意,你倒在意起來了?聽說你們皇城司審人,常常將人剝光了吊起來,男女俱是如此。所以只許你看人家,不許人家看你?」
陸綏卿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乜斜著眼看她,眼風冷冷。
姜念晚便不再氣他:「行了,在醫者眼裡只有活人死人,沒有男人女人。方才勢態緊急,我若不及時施針救你,你這個假閻王便要去見真閻王了,哪還有心思忖度男女大防?」
說到這兒,她忽地想起:「你的藥囊呢?雖說藥力已減弱了,但戴著它總不至突然發作。」
陸綏卿下意識伸手去摸腰間,這才發現藥囊不在了,眼底掠過一絲不安:「應是背你出皇城司時不小心掉了。」
「這樣呀……」姜念晚眸中有狡黠的光閃過,旋即就給自己謀算好了出路:「不如你助我離開上京,我給你配好新的藥囊,咱們一命換一命,如何?」
她圓睜著一雙桃花眼看他,瀲灩的眸光流露期冀之色。陸綏卿似有一瞬的動搖,可很快就找回理智,語氣不容置喙:「我必需帶你回去。」
「哪怕我剛剛救了你?」說這話時,姜念晚竟有一絲寒心,雖說她另有算計,可救他一命卻也屬實。
陸綏卿不多作解釋,只鄭重應了聲:「是。」隨即起身,重新拉起姜念晚的胳膊,只是這一回不似先前那般粗蠻,更像是輕輕地牽起。
姜念晚心知反抗亦是無用,順從地跟著他離開薛家。
儘管覺得自己有些像東郭先生,可她心中仍殘餘著一點希冀,盼他並非一頭真正的惡狼。
回到司獄後,陸綏卿未再將她帶去刑審,而是送進了一間牢房。
姜念晚四下看了看,發現這間牢房裡只有她和另一名女子,而那女子蓬頭垢面地縮在牆角處,壓根看不清面容。
這時陸綏卿開口道:「你犯的乃是不赦之罪,只一味逃跑是沒用的,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一樣會被人抓回來。若想真正脫局,就得有人代你上斷頭台,做你的替死鬼,將此案徹底了結。」
這無疑是給姜念晚指了一條明路,但這話仍是讓她打了個激靈,她側過頭壓低了聲量問:「你是想讓此人代我去問斬嗎?那她是犯了何罪?」
「她是名死囚,殺人放火,打家劫舍,通敵賣國,強搶民男,欺行霸市,無惡不作。」
陸綏卿說這些時,姜念晚的視線來回在他和女囚之間打轉兒,最後露出個不敢置信的表情:「她一個弱女子能做這麼多的惡?」
陸綏卿眼神複雜地看著她:「你不也是一個弱女子,照樣能叫薛家滅門絕後。看來古人的話也不盡錯,女子與小人屬實難養也。」
姜念晚訕笑著回敬:「那我與大人真是彼此彼此。」
這就是在罵陸綏卿小人了。只是陸綏卿好似沒聽出來,竟未揪著此事計較。
可姜念晚琢磨了琢磨,仍是不信:「你說她殺人放火興許還有幾分可能,但打家劫舍,通敵賣國,強搶民男……」她摸著自己光潔尖翹的下巴,感到匪夷所思。
陸綏卿寥寥牽了牽唇角,玩味的凝注著她:「怎麼,你難道不是想讓我歷數出她的罪狀,以減輕你心裡的愧疚麼?我越是將她說得罪不容誅,你豈不是越心安。」
「是這麼個理兒沒錯,可我也想知道真相。」在她誠摯目光的拷問下,陸綏卿緩緩吁了口氣出來,道:「那要叫你失望了,此人並非十惡不赦之人,相反,她是個可憐人。」
接下去陸綏卿的話讓姜念晚聽明白了,這女囚有個妹妹,去歲上山採藥時被個紈絝帶著小廝給糟蹋了,之後投了井。女子立誓要為妹妹復仇,可惜只殺了那個小廝,卻未能近那紈絝的身,就已淪為了死囚。
姜念晚冷聲評斷:「若是官府能有作為,也不至逼得一個個苦主拿命去為親人討公道……」
陸綏卿卻從這話里聽出了端倪:「難道薛家與你,也有殺親之仇?」
姜念晚卻不接這茬,只詰問:「就算她為妹報仇不合律法,可難道你們就只治她的罪,而不治那強搶民女逼死良家的紈絝的罪?」
「自是治了的。」
「那人呢?現下也關在司獄裡麼?」
陸綏卿沉默了,雙手負去身後,側了側身,沒開口卻是已經給出了答案。
姜念晚不死心:「為什麼他不用伏法?」
「因為他是長安伯的獨子,未來的長安伯。依大梁律,舉凡襲爵的嗣子,只要不是犯下親手殺人的重罪,一律可憑錢銀聽贖。」
姜念晚滿目震驚:「是以就算姐妹二人的命盡數搭上,也討不回一個公道?」
這種蠢問題自然等不來什麼答案,她嘴角扯出一個怪笑來。其實多年前的魏家滅門案,就已告訴了她,「公道」二字只存於平民百姓間,一旦牽涉了權官達貴,這兩個字便會從律法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尊卑」。
想討公道,有時靠的只能是自己這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