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夜雨

  雨下得更加猛烈了，她站在一棵合歡樹下，樹葉層層疊疊，像母親的子宮一樣把她緊緊地保護在裡面。

  她依著粗壯的糾纏在一起的樹根，看著外面黑漆漆的夜空，忽然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看看張春花的家了，她能想得到那裡已然物是人非了。不做點什麼，她又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對不起秦二狗也對不起張春花，雖然是她把她騙入了飛鳳樓，可是她相信她一定有著不得已的苦衷，或許秦二狗真的病了，不然視她為天神的張春花怎麼可能對她下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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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時候她是怨她的，或許是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雨，讓她清醒了許多吧，她反倒不再痛恨張春花了，她所對她做的一切，她忽然都能夠坦然接受了。她一定是迫不得已，一定是的。

  她有點冷，破舊的斗篷沿上淌著雨水，她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天上地上除了雨水以及雨水的滴嗒聲，世界一片靜謐。

  她呆呆地看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前方，一陣宿命的悲劇感深深地淹沒了她。

  忽然她的肩膀上有一隻溫熱的大手覆在上面。

  她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她一動也不敢動，只是冷靜地問道「你是誰？」

  「我是我，你最想見的人。」

  她聽出來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會算命的老頭兒。

  她懶得轉身，反正即便轉身能無聲無息地來到她身邊而她絲毫察覺不出來的人，如果想要殺她，易如反掌，根本不用給她轉身的機會。

  她冷冷地問道「你來做什麼？」

  「來看你呀，看你深更半夜戴著斗篷在雨地里做什麼，結果老朽我看了半天，你什麼也不去做，就在這合歡樹下看著虛無的夜空？你在想什麼？想你是誰嗎？想你從何處來即將往何處去嗎？」老人說道。

  「不，我什麼也沒想，不過是站在這裡清醒一下而已。」她倔強地回道。

  「你跟我來，你想要的答案我會全部告訴你的。」

  「可是我現在連肚子都靠著農家嬤嬤送來的玉米餅，哪裡有黃金給你呢？」

  「不用擔心，因為是我犯的錯，所以我不收費的。」說完，覆蓋在她肩頭的上的手悄然拿開了。

  老頭兒已然向雨地里奔去，此時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衣裳風中列列作響，似乎在為月塵引路。

  反正總是無處可去，不如跟了他去吧。

  月塵略一遲疑便一頭扎進雨地里，跟著那衣袂之聲向遠處奔去了。

  雨越下越大，像愁腸百結的人那解不開的心思，密密麻麻，重重疊疊。

  這雨下得讓她的心與她的人一道迷茫了。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不辨方向，不問前程，直到一處草廬處，幾點昏黃的燈光之下，她才看到那老人正端坐在草廬正中央，草廬的四角各掛了一盞燈籠，燈籠的光在雨幕之中顯得猶如仙境一般。

  走近看，能看得到燈籠周圍又細又密的雨點像扯不斷的絲持續而長久地不斷下迭著。

  她失聲叫起來「這個地方好熟悉。」

  老頭兒伸伸手，示意她進來，坐下。

  她放好斗篷，坐在他的對面。

  他的面前桌子上正煮著一壺茶，茶水氳氤著冒著熱氣，如清晨深山裡那裊裊的虛無縹緲的霧。

  她坐在那裡，繃直了身子。

  那老頭兒卻一點也不緊張，他沏好茶，推到她的面前。

  「你應該放鬆。」他說。

  「我知道，可是放鬆這回事不是說你想放鬆就能放鬆的。」

  「那你坐好吧，我來告訴你你為什麼會把你醒來後所有的一切都忘記了的根源。」他看著她，滿懷歉疚。

  「你說。」

  草廬外忽然進來兩個童子，恭聲問道「師尊，如何安置客人？」

  老頭看見兩個童子，忽然就顯得很疲憊，再也不是那個嬉皮笑臉神采奕奕的樣子了。他揮揮手，說道「去吧，去吧，都去吧，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許來。」

  然後那兩個童子答應一聲，便又消失了。

  月塵看不清他們的身影，他沒有掌燈，穿著黑衣，黑色的瞳仁，倏忽地來又倏忽去。

  可是她竟然一點也不害怕，一點也不奇怪，這個世界上稀奇古怪的東西太多了。

  「你先喝茶吧，這個故事有點長。」他說著又為她續了一杯茶，她端起來一飲而盡。

  「這事要從十五年前說起。」老人說。

  於是故事的脈絡清晰地展現在她的眼前。

  十五年前，一個同門師兄弟的孫女兒走丟了，所說是跟他的徒弟一起去街市上，然後回來的只有那個小男孩，那個小男孩沒有雙腳。所有的人都以為小女孩是被人販子拐走了，而小男孩因為失去了雙腳，所以僥倖逃過一劫。正因為此，小男孩從此得到了他的師父更多的關愛，可是因為找不到那可愛的孫女兒，老人心中終究是沒法釋懷，鬱鬱而終。

  故事講到這裡，月塵慨然嘆道「這世間之事又有哪樣是入得人心的呢？可是這些事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老人又續了一杯茶，這杯他自己喝了，「你要耐心點。很多看後這個小男孩長大了，長大後的小男孩功名利祿樣樣不缺，然而他卻缺了良心。這也是他夜夜不能安寐的原因，表面上看他風光無限，實則他夜夜都夢見那個曾伴隨他一段歲月的無辜的小女孩，長大後的他也知道自己做錯了，錯得知徹底，小女孩何罪？原本她應該有著平靜的童年、少年生活，原本她應該盡享人間之樂的，可是一念成魔啊，當年小女孩並不是自己走失的，也不是被人販子給拐走的，而是他直接把小女孩賣給了牙婆。」

  月塵聽了，又嘆了口氣，「這世間的人又有誰是潔白無暇的呢？這小男孩小時候固然做錯了事，長大後知道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是為錯誤，倒也並非無可救藥，只是苦了那可愛的小女孩了，無辜的她憑什麼要為別人的一天堂地獄之差而不知所蹤呢。就像這雨，你看平素里青天白日，誰也不知道塵土原來是髒的，可是雨水一衝刷，那混了泥土的水便是污濁不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