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黍離之嘆

  青州丟了三個郡，是王恭和北府軍的重大過失。王恭追問皇上之死，讓司馬道子很被動，司馬道子過問青州三郡淪陷的事，就是要扳回被動的局面。他點明「畏戰不出」之後，果然讓劉牢之心中一驚，惶恐中不知如何回答。

  王恭：「劉將軍與前秦、後燕、翟遼經歷大小數百戰，淝水之戰中作為我軍先鋒，主動出擊，夜襲前秦大軍，取得洛澗大捷，打擊了前秦的氣焰和軍心。可以說正是洛澗大捷，才奠定了淝水之戰的全面大勝的基礎。當年面對苻堅所謂的百萬雄師，劉將軍都沒有畏戰不出，如今燕軍區區數萬人，劉將軍又怎麼會畏戰？真是笑話。」

  王恭又道：「朝中若是有人對北府軍說三道四，請他們站出來，讓他們去打仗好了。對別人指指點點、栽贓污衊，只需要動動嘴皮子，北府軍數十年來死了多少人，守衛了晉朝的疆土、延續了晉朝的國運，他們卻閉口不提。丟了青州三郡，當然是北府軍的恥辱。但正如剛才這位劉參軍所言，北府軍得到消息確實已經很晚了，貽誤了戰機。又加之皇上暴崩，我也是分身乏術，才沒有去救援青州三郡。就讓燕軍在那裡暫住幾日，等我回到京口，即刻下令整備兵馬，大舉北伐，打到黃河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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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道子：「呵呵！大都督消消氣，朝中有些說閒話的也是很正常的。北府軍勞苦功高，是朝廷的臂膀，國家的樑柱，本王心中當然清楚。至於大舉北伐，眼下正是秋收，大舉北伐恐怕耽誤農事，再則勝敗難料，還是要做好準備再行動。」

  北府軍有自己耕種的土地，後勤方面能一定程度上保證自給自足。

  朝廷就怕聽到手握重兵的大臣滿腔熱血、「大舉北伐」。北伐意味著要整備大量的糧草兵馬、擴充軍力，勞民傷財。北伐若是敗了，晉朝有亡國的風險，至少也是國力受損。勝了，北伐將領必然威望更大，而朝廷更加勢弱，晉朝有被自己人篡奪江山的風險。尤其是王恭這種，與司馬道子不是一條心的強勢大臣。萬一他一聲令下，大軍不去打後燕，直奔建康來了，朝廷要怎麼辦？……

  所以朝廷一直希望維持現有疆土，逐漸削弱地方勢力，加強朝廷集權。

  司馬道子顯得很為難，繼續道：「不過，青州三郡畢竟是淪陷了，此事要給滿朝文武官員一個交代。所以，大都督你看……」

  王恭：「丟了三郡，是北府軍的過失，我們認罰。但相王不要忘了北府軍的功勞，也不要聽信朝中奸臣讒言！」這個「奸臣」，指的就是王國寶、王緒兄弟，以及巴結依附相王勢力的大小官員。

  司馬道子呵呵笑道：「本王當然不會忘記北府軍的大功，沒有北府軍，當年淝水之戰晉朝就已經亡國了。但軍法不容情面，還是對輔國將軍（劉牢之）略施懲戒，才能令天下人心服口服。這才是功過分明嘛。就暫且免去輔國將軍彭城太守的官職，軍職和其他薪俸暫且不變，如何啊？」

  劉牢之抱拳道：「末將認罰！一定將功贖罪，將敵人趕回黃河以北。」

  「好，好。」司馬道子應和道。他說的是「暫且」免去官職，也就意味著也許沒多久就可以官復原職。此前御史中丞褚粲彈劾王國寶生活奢靡、有僭越之嫌，以及不去荊州為弟弟王忱奔喪有失禮制，而將王國寶停職，此後不久王國寶獻上丹藥「太清丹」，皇上一高興，就下令王國寶官復原職了。

  免去王國寶的官職，是一種象徵性的舉動，象徵著皇上打壓相王的意願，以此警告司馬道子，不要試圖在地方藩鎮安插自己的勢力。

  此次免去劉牢之的官職也是一種象徵性的舉動，象徵著朝廷的威嚴還在，北府軍再強，還是要受制於朝廷。

  而且免職這種懲罰，不輕不重，是雙方都能接受的平衡點。過不了多久再找個時機官復原職，雙方的里子面子都能照顧周全。

  此次司馬道子和王恭會面，司馬道子對王恭處處忍讓，借青州三郡淪陷問罪北府軍，才挽回了一點顏面。司馬道子原本還想著，能不能把王恭拉到自己這一邊，如果王恭肯支持他，那自然是皆大歡喜的局面。可是從這次會面的情況，司馬道子明白了那是不可能的，王恭終究不是他能掌控的人。

  王恭雖然很懷疑皇上的死，是王國寶和相王府暗中指使人下的黑手，但也沒有證據。所以雙方還算克制，相安無事的結束了這次會面。

  臨走時，王恭望著豪華的相王府，以及台城之中富麗堂皇的大片宮殿，感嘆道：「榱棟雖新，便有《黍離》之嘆矣。」《黍離》出自詩經，是東周都城洛陽附近的民歌，是感嘆家國興亡的，「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詩人見到西周故都周圍滿目荒涼，昔日的繁華都城變成了農田，荒草遍野，不禁悲戚感慨。

  而洛陽正是西晉的都城，如今晉朝只能偏安江南，以建康為都城。

  房梁和屋椽都是新的，卻有《黍離》之嘆。司馬曜死了，王恭對晉朝的前途極其悲觀。新上位的皇上司馬德宗是個腦癱，輔政的皇叔司馬道子沉湎酒色、談玄論道，奢靡享受，腐敗昏庸，能力平平卻野心勃勃……

  司馬道子當然明白王恭為何不看好晉朝的前途。但他裝作不明白，道：「大都督不必悲觀，有大都督和諸位賢臣輔佐新皇，晉朝一定會越來越興旺。」

  王恭道：「如今主上暗弱，相王在朝中輔政的責任就更加重大，這是連周公這樣的賢人都不容易做好的事情，希望相王好自為之，多採納忠正良言，遠離奸佞小人！」

  王國寶此時就跟在司馬道子身後，聽到王恭幾次三番提醒司馬道子「遠離奸臣」，臉色也是非常難看。

  這次王恭和司馬道子的會面，雙方終究是相安無事。

  王恭剛剛離開相王府，小王爺司馬元顯就大發雷霆，他身邊的一個丫鬟不幸成了火山口的飛灰，被一劍砍掉了腦袋，可憐的少女到死還不明白是什麼事情惹的小王爺怒氣衝天。

  司馬元顯極力主張擒殺王恭，看到父親步步忍讓，幾乎到了喪盡尊嚴的地步，這是年輕氣盛的小王爺不能接受的。但如今的相王府還是父親做主，他不能反了天。這讓他憋屈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