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最後的晚餐

  張夫人年方三十，雍容華美，氣度不凡，是除了慕容雪慕容沖姐弟倆之外，最受寵的夫人。張夫人見識不凡，在苻堅一意孤行要南征晉朝前，就和其他人一樣屢次勸阻苻堅，「江左不可平，君若南行，必敗」，甚至發動兒子苻詵去勸說，可苻堅就是鬼迷心竅一意孤行，果然淝水大敗！

  張夫人命下人收拾了一些衣物乾糧，帶上兩個女兒苻寶、苻錦，和幼子苻詵，要跟苻堅開始逃亡了。身為苻堅的家人，國破就意味著家亡，意味著這三個孩子將會命運悽慘，甚至性命不保！苻寶和苻錦充分繼承了母親的美貌，一個年方十五，一個年方十三，而幼子苻詵還只有1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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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凡和姬福也在苻堅隨行的人員之中，這是苻堅親口定的人選。林凡沒有想到苻堅行動這麼迅速，剛剛接到所謂的「讖語」就集結人馬準備出城了。只是時間很倉促，今晚就要出城，而且出城前，苻堅還準備了晚宴，宴請留下來守城的眾將士。所以林凡沒有機會向父親透露苻堅的行蹤。

  林凡稍一猶豫，就作罷了：那就不告訴父親了吧。

  這臨行前的晚宴，林凡感覺很壓抑，像是最後的晚餐。

  宮中一片廣場上，擺了近百張木案，木案周圍有草團。禁衛軍和所有的將軍都盤坐在草團上，三四人圍著一張案子。

  「諸位跟隨我苻堅，都受苦了！自從淝水兵敗，我常常悔不當初！但既墜釜甑反顧無益，我苻堅有今天這一難，是老天對我過去所犯錯誤的懲罰！只是連累了諸位受苦！不過，老天還是護佑我大秦，降下讖語，指出一條生路。今日之後，諸位與太子留在城中的，當竭力守城，與我出城的，也當砥礪前行，讓我們齊心協力，蕩平賊寇，收復河山！」

  苻堅說完，舉起了身前的酒碗，與眾將士一同飲酒。

  今天晚宴，苻堅拿出了宮中珍藏的酒肉款待眾將士。即使是饑荒時，餓殍遍野，也餓不到皇上，宮中還是有酒有肉的，只是苻堅馬上就要走了，這酒肉還不如讓大家打了牙祭，還能念一念苻堅的仁德。

  林凡和姬福卻不敢吃這肉湯，因為有了之前林正心的先例。只是香噴噴的肉湯放在眼前，看著不吃，姬福真的很難受，就小聲問旁邊的禁衛軍：「這位大哥，請問一下，這肉湯，是什麼肉啊？……」

  旁邊的軍士呼嚕呼嚕吃得正香，翻了姬福一個白眼，含混不清的道：「自己吃一口不就知道了。」

  姬福面露難色。另一個同桌的軍士好像看出他們的擔心，「放心吧，是羊肉。」

  姬福拿起來聞聞，小心的嘗了一下，「嘿，真是羊肉！皇帝老子就是好，都這境地了，還有這麼多羊肉吃！」隨後就開始大吃大嚼起來。

  前一個軍士嘿嘿一笑：「鄉巴佬，是怕吃到人肉吧！皇帝老子當然好，要不然天底下的人都想當皇帝呢。吃人肉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咱們天王還到不了要吃人肉的地步。」

  林凡突然連眼前的羊肉都沒有一點胃口了。這軍士漫不經心的口氣，就像林正心一樣。什麼時候開始，人肉在人眼中，竟然變得跟豬牛羊肉一樣了？……這種悲慘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竟然可以顯得如此輕鬆隨意？有些戰俘，被人像趕牛趕馬一般，驅使著隨軍行進，白天可以充當雜役，晚上可以洩慾，山窮水盡的時候，殺了就是軍糧。

  人活著像狗，像牛馬，像草芥。

  一位將軍端起大碗肉湯，卻抿著嘴唇只喝湯，留下了肉和蘿蔔，裝進了頭盔里。苻堅見了，道：「劉將軍為何不吃肉，只喝湯？」

  「劉將軍」面有戚戚之色：「回天王，微臣是想起家中妻兒，尚且吃不飽飯，所以想將這肉帶回家給孩子吃。小兒剛剛兩歲半，正牙牙學語，整日只知道哀求哭訴『母親，餓……父親，餓』」。這位久經戰陣的鐵血漢子，說到此處已是哽咽含淚，難以自持。

  苻堅默然不語，端起自己的大碗來到這位將軍座前，將自己的肉湯遞給劉將軍。劉將軍惶恐推辭：「皇上，不可！」

  「有何不可！必須把這肉吃了，這是命令。」苻堅道。

  劉將軍感念苻堅之恩，也心疼家中幼子嗷嗷待哺，一雙虎目之中，眼淚再也含不住，撲簌簌掉了下來，一邊流淚一邊大口大口吃下苻堅遞過來的這碗肉湯。

  此情此景落在數百名將士眼中，眾人又是感動，又是心有戚戚，不少人都不禁熱淚上涌。有人也悄悄的吐出口中的肉，用布巾包裹，想必也是要帶回家餵養幼兒妻女。

  苻堅道：「凡家中有不滿10歲幼兒的，再領一份肉食！」

  有人帶頭高喊：「謝天王厚恩！」隨後就有人齊聲高喊：「謝天王厚恩！」聲振屋瓦，動人心魄。

  林凡雖然沒有身為人父的經驗，也被眼前情景感染。人終歸還是有善念。這也正是人心幽微難測之處，惡起來超過禽獸惡魔，善起來又像天上神佛。

  苻堅一直都有寬仁的美名，拉攏了不少人心。但他的寬仁，有幾分是本心，又有幾分是帝王心術，沒有人能分得清楚，也許連苻堅自己也分不清楚。有人把真情當做假意，有人卻把假意當做真情，真假本是人心的判斷。就像苻堅當初執意南征晉朝，說的是蕩平天下，四海一家，從此再無紛爭，兵戈入庫，放馬南山，好一個天下大同的夢想。可是，這夢想中又夾雜了多少唯我獨尊的霸道、彪炳千秋的野心、天下我有的私心？人心幽微之處誰能分得清？

  吃完飽飯，眾人就散了，留守長安的將士各回崗哨府邸，隨苻堅出城的禁衛軍集結列隊，趁著夜色出了長安城，渡過渭河，向西北的五將山而去。

  苻堅騎著戰馬，張夫人和苻寶、苻錦、苻詵乘坐兩頂轎子，一行數百人悄無聲息。林凡和姬福夾在禁衛軍中，林凡開啟了天眼，方圓三公里內的動靜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