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尋訪道安，問禪（1）

  這是苻堅平時下榻的地方之一，這裡有很多旖旎的回憶，屬於他和慕容雪、慕容沖姐弟的回憶。十多年前燕國滅亡，眾多皇室俘虜中，俊美的慕容姐弟一下子吸引了苻堅的目光，那時候慕容沖12歲，慕容雪14歲。姐弟倆被苻堅一同收入後宮。慕容沖字鳳凰，苻堅將他們姐弟倆安排在未央宮鳳凰殿，專寵有加，長安城中有歌謠傳唱：

  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

  游龍又戲鳳，花月春意濃。

  過去的歡愉已經不再，只剩下如今的冷清，在宮外一片哭嚎吵鬧中愈發讓人難以忍受的冷清。慕容雪垂首站在帳外，默默無語。

  幾名軍士進殿，帶走了慕容雪。慕容雪走的很從容，只回頭看了一眼苻堅，沒有哀求哭泣，沒有歇斯底里，沒有說一句話。苻堅也沒有一句話。但慕容雪走了很久之後，他有些呆滯的眼神中現出一片水霧。再強的強者，也終有軟弱的時候。難道我真的錯了嗎？……可是如果我錯了，老天爺你告訴我應該怎麼做？

  苻堅決定逃離這寂靜，他想起了一個人，道安大師。十年前，秦國攻陷晉朝的軍事重地襄陽，當時道安大師在襄陽弘揚佛法，苻堅以最高禮遇將其請到長安。道安的師傅，就是神通廣大、道法高深的高僧佛圖澄，佛圖澄曾為石氏趙國的國師。

  當初苻堅要南征晉朝，很多人反對，其中就有道安大師.但苻堅一意孤行，最終淝水兵敗。

  這一次苻堅想起道安大師，不想詢問國之大計，只為排遣內心的茫然無措。

  道安大師在五重寺，五重寺在長安城南的大山中，距離未央宮還有三四十里地。苻堅身為秦國的天王，不可能一個人去拜訪道安大師，隨行的人員中有王佳，也有林凡和姬福，還有一位神秘的衛長老，林凡認得這位就是第一次面見苻堅時，奉苻堅之命去「請」前燕皇帝慕容暐的那位神根境長老。

  

  這幾位隨從都是修行人，要拜訪的道安大師也是修行人，這樣的安排比較合適，表明此行不為政事，只為尋訪問道。而這幾位修行人的戰鬥力，比軍中任何一位將軍都有過之無不及，連看起來最弱的林凡、姬福兩個少年，也剛剛斬殺了神根境的強者，不論戰鬥過程如何，結果是令人驚艷的。

  苻堅帶領一行人離開了地獄血海一般的長安城。出了城之後向南，不遠就是一大片土塬，緊接著就是大山。林凡這兩日也目睹了長安城中到處搜捕鮮卑族人的情形，看到了血染渭河的慘狀，心中無比沉痛，卻什麼也做不了，只有念誦地藏經，超度這些亡人。

  現在出了長安城，看到蒼山青松，遠離了城中撕心裂肺的哭嚎，林凡心情稍微緩解了一點，也隱隱有些期待目睹高僧的風采。

  一片青山，如斧鑿如刀刻，一片湖水，如明鏡如碧玉。山水之中，青松之下，一片並不算恢弘堂皇的寺院廟堂默然矗立。這裡好像是另一個世界，與山下血海地獄一般的塵世截然不同，遺世而獨立。

  苻堅來到這裡，不是秦國的天王，只是一位虔誠的問道者。寺門外早有一位小和尚等候迎接：「眾位施主請隨小僧來，師傅吩咐小僧已經等候諸位多時。」

  一行人跟隨小和尚穿過幾重幽靜的寺院宮門，來到一座禪房前。小和尚站在門外道：「師父，幾位施主已經帶到了。」眾人聽到一個淡然悠遠的聲音道：「請進。」

  苻堅應聲走進禪房，行禮道：「道安大法師，打擾了！」

  王佳、林凡四人則是很自然的站在了門外等候，卻聽到禪房中再次響起道安大師的聲音：「林凡小施主，也進來吧。」

  林凡心中一震，道安大師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姬福、王佳和衛長老顯然也有類似疑問，看看林凡，發現林凡也是一臉迷惑。

  林凡走進禪房，房中只有一整架佛經，一條長案，案上一盞青燈，案後牆上一副山水畫，一個老和尚正盤坐在案前，這應該就是道安大師了。道安大師面如紅棗，黝黑髮亮，一臉皺紋溝壑縱橫，飽經滄桑，目光卻清澈如溪水，平靜如古井。

  林凡合掌行禮道：「前輩安好。」而後和苻堅都盤坐在地，與道安大師隔著長案而坐。

  道安面露微笑道：「該來的都來了，因緣齊聚，善哉善哉！」又轉而對苻堅道：「天王所來為何？」

  苻堅：「朕心中苦悶茫然。」

  道安：「眾生皆苦。」

  苻堅：「朕的苦，超過天下人的苦。」

  道安呵呵笑了，道：「二位施主看看貧僧背後這幅畫，可有什麼感悟？」

  苻堅和林凡看向那幅畫，畫的是一枝梅花橫逸斜出，梅花另一側是古剎的一角飛檐，遠處的大片空白中有寥寥數筆勾畫出的遠景山水。畫的重點應該是在梅花。

  苻堅略一沉凝，道：「梅花香自苦寒來，要成就一番大事，必然經歷痛苦磨難。」這種見解中規中矩，合乎常人的思路。苻堅身為帝王，如此理解也很正常，正如他要實現天下一統的夢想，必然面對巨大的艱難困苦。他也正是因為不堪「困苦」而來尋訪道安。

  道安微笑道：「不錯。林凡小友呢，有何領悟？」

  林凡看這梅花，倒是一下子想起了前不久偶遇的晉朝右將軍桓伊，一曲《梅花三弄》令他獲益匪淺，如今又看到這幅梅花，暗嘆機緣之奇妙，但若要問有何領悟，林凡卻有些茫然。桓伊的梅花三弄曲子，主要是表達梅花不懼風雪的品格，堅定不移的意志，這種意志品格對凡人來講是一種精神激勵，對修行人來講是道心的磨礪，能夠讓道心如同經歷風雪嚴霜的洗禮，而愈發犀利堅定，所謂寶劍鋒從磨礪出。

  但眼下這枝梅花，卻沒有傲霜鬥雪，只是靜靜地在古剎飛檐下綻放，遠遠的地方是蒼山白水，一副淡泊悠然的模樣。所以林凡從眼前這幅畫中並沒有看到什麼領悟，只好老老實實道：「晚輩駑鈍，看這幅梅花靜美，卻沒什麼領悟，實在慚愧。」

  道安仰頭哈哈大笑起來，道：「心最難就是一個靜字。你說梅花靜美，靜與美就是領悟，怎能說沒有領悟？」又對苻堅道：「同樣一副畫作，你看到的是『成大事須經痛苦磨難』，而林凡小友卻看到梅花靜美。天王可明白了些什麼？」

  苻堅道：「朕與林凡小友經歷不同，心境不同，所感自然也不相同。」

  道安：「你說的很對，乃心境不同。天王乃一國雄主，時時不忘天下大事，自然難免遭遇世事煎熬。而這位林凡小友，不必有天下之負累，自然能靜心看畫，體會梅花的靜美淡然。你說心中苦悶茫然，只是因為執念太重，一切都是境由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