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拓跋和慕容

  這時樓上來了一位高高的漢子，身形偏瘦但骨架粗壯，高高的眉骨、寬寬的下頜透著霸氣，眼神犀利，頭上有幾綹小辮子，這是鮮卑拓跋部族人的標誌。

  拓跋部雖然也屬鮮卑族，但漢化的進程較慕容部晚一些，風俗習慣也有很大差別，他們習慣將頭髮編成小辮兒，所以別的族群蔑稱他們為「索虜」，跟「白奴、羌奴」一樣是輕賤的稱呼。來而不往非禮也，這些胡人族群也送了漢人一個對等的稱呼：漢狗。

  這個漢子就拉著一條狗。說是狗，在林凡看來倒像是前世的一頭豹子，油黑髮亮，壯碩兇悍。那條狗剛上到三樓就瞧見了林凡和姬福桌旁的兔籠子，兩眼一定，也不叫，「噌」地一下就撲了過來，動作非常迅猛！林凡一個閃身擋在了籠子前，身法極快。那高高的漢子手中繩索一緊，把黑狗拽住了。

  月兔突然受到驚嚇，又是嘭嘭亂跳，把籠子都撞翻了，從板凳掉到地上，兔子摔了個暈頭轉向。姬福也嚇了一跳，看看那氣勢洶洶的大黑狗，道：「嚇死本道爺了！」

  高瘦漢子嘴角閃過一絲不屑的輕笑，也不說話，拉過黑狗就走，黑狗還直愣愣地盯著月兔不願走，腳下像生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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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怎麼回事呢你！你的狗嚇著我們了，不會道歉嗎？」姬福心直口快，面對人高馬大的漢子也不怯場。城裡人真特麼沒素質，小小文書就敢呵斥本道爺，出來吃飯遇到個編小辮牽大狗的，也這麼不懂禮貌！

  高瘦漢子臉色陰沉，「我的狗碰著你們了嗎？怪就怪你和你的兔子膽小吧！」這個漢子牽的黑狗體型大如豹子，瞧著姬福那一拃長的小兔子就心生鄙夷，連帶著兔子的主人也鄙夷，心想這人一點沒個男人樣，「兔爺」這雅號兒真是沒起錯……

  姬福氣得臉色通紅，還要爭辯，卻被林凡拉住了：「算了，本來是要好好吃頓飯的，別壞了好心情，咱也沒什麼損失。」林凡活了兩輩子，對這些小事已經看得很開了。還有一個原因，他自己也沒意識到，他的心情跟靈根被廢也有關係。

  心氣兒沒那麼高了，人的忍耐就會變強。就像閹掉的公牛，脾氣就會好很多，不會亂瞪眼、瞎踢騰。但不知道這是一種悲哀，還是好事？

  姬福憤憤地看看高瘦男子和那大黑狗，大黑狗「嗷！」地一聲吼叫，低沉雄渾，把姬福聽得一哆嗦，悻悻地坐下了，不再理會那高瘦男子。

  他敢對人喊話，卻不敢跟狗對吼，因為人聽得懂人話、人能講道理。狗不能講道理，它完全由著自己的狗性子。

  高瘦男子牽著大黑狗走開了，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過了片刻，又上來一個男子，約40多歲，深眼窩、大眼睛、高鼻樑，唇如刀刻，很有男子氣概，只是身上的衣服略顯寒酸，穿著長褲、布鞋，上身的衣衫也是舊麻布。這人上到三樓，環視一下，找到先前的高瘦男子，拱手打了個招呼：「拓跋兄久等了。」

  那位牽狗的「拓跋兄」應道：「慕容兄不客氣，過來坐。」兩人到了一張桌上，就開始小聲商議什麼了。他們距離林凡和姬福比較遠，都是靠窗的位置，樓外就是繁華的街道，所以聽不清說些什麼。

  姬福時不時還會瞟一眼那漢子和大狗，眼神中滿是憤憤不平。

  那條大黑狗也跟姬福玩上了「對眼兒」的遊戲，一聲不響盯著姬福。

  那兩人發現姬福在注視他們，明顯有些警覺和不悅。林凡小聲提醒姬福，眼睛不要亂瞟。林凡上午剛進過皇宮，知道最近各地的情勢風起雲湧，這兩位又是姓「拓跋」和「慕容」，心中不免有些猜測。

  難道留在長安城中的各個部族，也開始躁動了，要搞什麼事情嗎？

  林凡猜的八九不離十，這兩人是在密謀帶領族人逃離長安。

  這個牽大狗的「拓跋兄」大有來歷，他叫拓跋窟咄，他的父親是代國的建立者拓跋什翼健。如果覺得這兩個名字都不熟，這位拓跋兄還有一位大名鼎鼎的族人——拓跋珪，正是後來創立北魏王朝，與南方並稱南北朝的一代雄主拓跋珪。眼前這位拓跋窟咄，是拓跋珪的親叔父。

  鮮卑拓跋部原是遊牧部落，到西晉時發展到十分強大，一代強人拓跋猗盧打敗了北方和西方的烏桓、匈奴各大小部落，並廣泛招攬吸納漢人，與晉朝是友好的鄰居。

  西晉末年，司馬家內部火拼，個個都想當老大，史稱「八王之亂」，晉朝因此元氣大傷，盜賊蜂起。匈奴冒頓單于的後人劉淵素有大才，文韜武略少有人及，自然不甘久居晉臣，趁機自立門戶，史稱「漢趙」或「前趙」。劉淵自稱漢王。因為漢高祖劉邦曾與冒頓單于結為兄弟，並選了一位劉姓宗親作為和親公主嫁給冒頓單于。所以隨著各族融合的深入，很多匈奴後人都改姓漢朝皇族的劉姓。

  劉淵把西晉打得落花流水，趕到了長江以南苟延殘喘。晉朝的司空、并州刺史劉琨獨自占據晉陽，在北方各族環視中繼續敵後抗戰。劉琨請拓跋猗盧幫忙打擊劉淵，拓跋部與劉淵多有交戰。拓跋猗盧被晉朝封為大單于、代公，代郡為其封地。

  拓跋部到了拓跋什翼健這一代，正式改元建立代國。不幸的是，拓跋什翼健遇到了另一位強勢崛起的雄主苻堅，被苻堅打敗。適逢拓跋什翼健大病，代國的繼承人還沒確定，拓跋什翼健的侄子拓跋斤因為沒能繼承父親--也就是什翼健的弟弟拓跋孤的封地而心懷不滿，趁機作亂，對拓跋什翼健的長子拓跋世軍說：你父親想立其他兒子為繼承人，但因為你是長子，怕你會因為不服氣而作亂，所以想殺了你，免除後患。

  拓跋世軍愚蠢而殘忍，來了個先下手為強，親手殺了父親拓跋什翼健以及六個弟弟！那是拓跋部血染的黃昏。此時的拓跋珪才剛剛五歲，他的父親拓跋寔，早在他出生前兩個月的時候，就在一次未遂的政變中為掩護父親拓跋什翼健而身亡。拓跋窟咄是什翼健的兒子中，唯一逃過這場家族浩劫的人。苻氏秦國驚聞代國內訌，趁機出兵，輕易覆滅了代國，苻堅將弒君的拓跋世軍車裂處死，而拓跋窟咄則是被苻堅留在了長安城中，接受儒家經義薰陶和苻堅的懷柔改造。

  五歲的拓跋珪本來也要被苻堅帶到長安城，和窟咄叔叔一起接受學習改造——其實就是軟禁監視，但因為拓跋珪年齡還小，又有代國舊臣求情，說「現在將拓跋珪留在舊部中，將來他長大了，會感念皇上您的大恩。」於是，苻堅沒有帶拓跋珪到長安。拓跋什翼健的親外甥、匈奴獨孤部首領劉庫仁接管了代國原來的土地，對苻氏秦國稱臣，後獲苻堅封為振威將軍。拓跋珪隨母親投奔「姑表叔」劉庫仁，在大草原上茁壯成長，此時已是一位英武的少年！

  長安城現在陷入各方環視，又因為慕容家反叛，導致城中的慕容氏族人地位尷尬，連前帝慕容暐都隨時可能掉腦袋，拓跋窟咄和「慕容兄」這些外族的「皇家遠親」更是可能被清洗，以免作亂。

  慕容氏和拓跋氏雖然姓氏不同，但同屬鮮卑，歷代交好，拓跋什翼健不僅娶了慕容垂的妹妹，封「昭成皇后」，還娶了慕容垂的姑姑……而慕容垂的父親慕容皝，也娶了拓跋什翼健的侄女。拓跋珪的父親拓跋寔就是昭成皇后所生，所以慕容垂是拓跋珪的親「舅爺」！兩家有這樣的世親關係，拓跋窟咄和「慕容兄」密謀，也就很正常了。

  而這位「慕容兄」同樣有來歷，他叫慕容永。他的爺爺慕容運，和慕容垂的爺爺慕容廆是親兄弟，也就是說慕容永和慕容垂是同一個曾祖。不過慕容廆這一支都很爭氣，代代出皇帝、出大英雄，慕容永這一支則默默無聞。慕容燕國滅國之後，慕容永因為是皇室遠親，也沒能在秦國撈到個一官半職，只能在長安城中賣草鞋度日。昔日劉備也是賣草鞋出身，開創了蜀漢大業，這位姓慕容的草鞋兄日後同樣有一番作為，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拓跋窟咄道：「我拓跋部族人在長安城中尚有一百多人。」

  「慕容部族人比較多，老老小小在長安城中的，怕有六七百人。加上拓跋部、段部、乞伏部、吐谷渾等各部鮮卑部眾，有一千餘人。」慕容永道。

  「若是能動員起這一千餘人在城內起事，配合城外的慕容泓、慕容沖大軍，苻堅小兒現在城中孤立無援，定能取其狗頭！」 拓跋窟咄陰沉沉的道。

  慕容永：「要起事恐怕也非易事，要有一個旗幟號令。不知道舊主慕容暐是什麼意思，若他願意牽頭，我等私下奔走，能迅速聚攏族人，則大事可期。否則……就不太樂觀了。再則，慕容氏族人很多人無意進取關中，只想回關東老家。現在天下大亂，連苻堅都坐不穩長安城，誰占了長安城，誰就是眾矢之的啊！我那兩位遠侄慕容泓、慕容沖現在屯兵華陰，暫時還不知道是要進取長安，抑或是返回關東呢。」

  慕容永把局勢看得很清楚。

  拓跋窟咄：「慕容暐，我可以來遊說。你那兩位遠侄，我已經聽說他們給苻堅寫了封書信，讓苻堅放歸慕容暐，如若不然，準備『親臨長安迎駕』。」

  「哦？！拓跋兄消息果然靈通。如此看來，慕容泓慕容衝進逼長安的可能性就很大了！」慕容永道，「樓梯邊上那兩個小道士，拓跋兄認識嗎？已經看了你好多次了……看樣子是漢人，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任誰在說這種機密大事的時候被人盯著，都會惴惴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