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苻堅的怒火

  遙遠的長安城，一片重檐斗拱的宮殿之中，太極殿。

  足有兩米寬的龍椅，玉質、木肘、皮墊、珠嵌。玉是西域于闐紫陽玉，木是南方象郡金絲楠，皮是北方柔然進獻的雪虎皮，珠是東海血珍珠。

  龍椅上坐著一個中年男人，高鼻闊口、天圓地方、濃眉大眼，他的背挺得直直的，一手扶龍椅，一手放在膝蓋。

  這個男人就是橫掃北方各族的大英雄苻堅。

  陽光斜照殿中，照亮殿堂西側一人多高的銅鶴。那銅鶴栩栩如生，嘴中噴出清泉，淋在山石之上，流入地上的水池中，水池中趴著臉盆大的靈龜，各色的魚兒悠遊自在。

  但是靈龜清泉並沒有為這大殿增加太多生氣。龍椅上的男人坐在陰影中，周身散發出濃濃的孤獨落寞之感。

  

  早朝的臣子剛剛退下，苻堅只留下了占星官，正如雕塑一般垂首立在前殿軒下。

  「說吧，據實說來。」苻堅道。

  星占官戰戰兢兢：「回陛下，今日太陽星日出無光，雙日並出，又有黑子凌日……」

  苻堅皺眉：「直接說，是何應兆！」

  「微臣不敢說……」占星官撲通跪下，大汗淋漓。

  「免你不死！」

  占星官頭都不敢抬：「謝陛下隆恩！雙日並出，乃天下大亂、逆臣代君的徵兆。黑子凌日，是聖子覺醒的徵兆，恐怕……恐怕對陛下不利。」

  「一派胡言！」苻堅臉色鐵青，「重陽前，中天北極紫微星大放異彩，東方紫氣滿天，你們說是聖子星象，對朕乃是大興之兆，還說南征必然馬到功成。今天又說逆臣代君、聖子對朕不利！？朕養著你們這幫裝神弄鬼的人，是讓你們看天說胡話的嗎？！真以為朕說不殺你，就不會殺了你！」

  占星官渾身發抖，整張臉趴到地上：「陛下饒命！微臣修為淺薄，只是照星術推演，難以盡窺天機，看得不對罪該萬死。即使是真，世事如風雲變幻，無有常定，陛下洪福齊天，定能化解災厄於無形！」

  苻堅陰沉著臉，沉默良久，道：「退下吧。今日星象之事，再有一人知道，朕將你餓斃養蛆！滅你九族！」

  「萬謝陛下不殺之恩！罪臣告退！」

  占星官連滾帶爬退出了太極殿，又趴在地上退下殿前台階，才敢站起身，落荒而逃。

  苻堅挺直的腰身驟然彎曲，猛烈咳嗽起來，左胸口的箭傷令他臉色越發蒼白。那是前不久在南征晉朝時受的傷，巨大的傷口貫穿胸背，離心臟僅半寸之遙！

  苻堅已是神根境的修武強者，生命力遠超常人，肉體上的元氣大傷只是其一，最重要的還是精神打擊。

  百萬大軍南征時，何等意氣風發，仿佛一統南北、秦皇漢武之偉業立馬可待。可是回到長安時，卻只剩下十幾萬人！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如喪家之犬！

  一朝帝王登紫闕，多少白骨埋荒土。

  轉眼狼煙遍地起，鏡花水月遺千古。

  「我真的錯了嗎？這是上天在懲罰我嗎？」

  「不！我不來征戰，自有更多殺伐征戰！我以儒家仁義治國，廣納賢才，大力治學，連敵國慕容垂將軍都來投奔，我乃真命天子，人心所向，我何錯之有！」

  「天意，又是什麼東西！晉朝篡逆而得天下，犯上弒君，骨肉相殘，敗壞人倫，哪裡值得天祚護佑！若晉朝果真天祚未盡，那天定是瞎了眼的老天！……」

  苻堅在大殿上自言自語、狀若瘋癲，突然又一陣猛烈的咳嗽，顯然身體十分虛弱。

  那占星官慌慌張張逃回家中，像撿回一條命，疾走進入內室，恭敬站立，內室中早有一人穩坐等候。

  占星官道：「下官見過康王。」

  這人正是慕容垂第五子，康王慕容隆。

  慕容隆輕撫著青釉茶杯：「今日之星象，是何徵兆？陛下已經知道了吧？」

  「下官已經據實以告。」

  「他是何反應？」慕容隆的表情有些玩味，有些輕佻。

  「陛下暴怒，下官險些小命不保！陛下還說……還說如果讓第三人知道今日星象，要將小人餓斃養蛆，株連九族……」

  哈哈哈哈！慕容隆一陣大笑，「那看來，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占星官臉色蒼白：「下官願鞍前馬後，肝腦塗地，唯慕容老將軍馬首是瞻！」

  慕容隆長長地「嗯」了一聲，「諒你也不敢有異心，記住，你的妻兒老母，可都在龍城慕容府上安住。」

  慕容隆吩咐那占星官取來筆墨，當場寫了一封書信，一聲口哨，就見院中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上飛出一隻金眼玄鷹，體長剛一尺，並不大，但周身漆黑如墨，硬如鋼鐵，寒光隱現，金色的瞳孔凌厲清澈，充滿靈性。

  慕容隆將書信裝入玄鷹大腿上的竹筒中，比了一個手勢，然後拍拍鷹背。

  那玄鷹一聲不響，嗖地一下就飛了出去，如箭矢一般。

  這書信是給他的父親慕容垂。

  正是玉龍真人向林凡提起過的，萬人難敵的大英雄慕容垂。

  慕容垂乃前燕國宗室，自幼勇武，北拒高句麗、敕勒，西平石氏趙國，降服鮮卑族內宇文氏，向南，曾大敗晉朝大司馬桓溫，戰功赫赫，萬人敬仰！

  可正因為如此，慕容垂遭到皇帝兄長慕容俊的猜忌。侄子慕容暐繼位燕王之後，更忌憚叔叔慕容垂功高蓋主，欲加害慕容垂，更害死了慕容垂深愛的夫人。無奈之下，慕容垂只好投奔敵國前秦，跟隨苻堅。

  慕容氏燕國自斷股肱，禍害立至。慕容垂出走秦國的當年，燕國就亡在了苻堅手中。

  但慕容垂終究是敵國皇室，能征善戰、勇武絕倫，又是鮮卑族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前秦苻氏乃是氐族，族內諸王、尤其是秦國第一宰相王猛都對慕容垂深感忌憚，屢次勸誡苻堅剪除慕容垂，切不要養虎為患，王猛甚至設計陷害，使慕容垂痛失愛子！

  但苻堅力排眾議，說：慕容垂率妻子兒女誠意相投，是信得過我的仁德，若我要除掉他，實乃殺一人而失萬民心。

  在這個亂世，能遇到苻堅這樣的君王，也是少有。

  可帝王之心，又有幾個能常守仁義？慕容垂也是身在帝王家，自然深知此理，所以在秦國也是如履薄冰，無時不盤算著自己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