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人心

  華文幾乎脫口而出「不要」。可眼前的局勢已經註定，他內心在瘋狂咆哮，為什麼又是王希孟！他去了邊關還能得到趙佶的青睞，憑什麼！每個人都在幫他！

  王希孟深深一鞠躬，抬起頭哽咽道：「請內官帶路。」

  張迪聞言，轉過身，若有所思地再看了一眼王希孟，其他像他這樣名不見經傳的畫師，突然被聖上傳喚，基本是激動又亢奮的，從來沒有他這樣一幅悲傷而淡定的神情，縱然是年入花甲的大家，也沒有這般冷靜自持，看來是個人物。

  張迪畢竟是跟在趙佶身邊見過各色人物的人，他回眸後退一步，伸手請道：「好說，走吧。」

  王希孟直起身子，緩緩走到張迪身邊，張迪卻又多看了他兩眼，這少年頂多不過十幾歲，氣韻天成，老成持重，倒是令人見之忘俗，只是眉宇間有淡淡的愁緒，更奇怪的是，他覺得這孩子有點眼熟，記憶中好像有這麼個一個孩子，也是這般。

  王希孟的眼前卻只有宮道，張迪直勾勾的目光他渾然不在意，偏生就是這樣的淡定，令張迪忍不住跟他攀談起來，「王畫師可曾見過我？」

  王希孟垂眸，「張內官覺得我有些眼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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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迪挑眉，「是有一些，不過我一直有過目不忘之能，若我見過王畫師，必定記得。」

  王希孟但笑不語，張迪見此情形倒有些不喜了，他還沒受過如此冷遇，正常情況下，是個人見到他，都是點頭哈腰的伺候著、殷勤說道，這小小畫師，不過就是被官家傳召一次，就一副不咸不淡的德行，著實令人不快。

  張迪轉臉走到王希孟跟前去了，王希孟也渾然未覺，他現在的心裡眼裡，只裝得下紫宸殿上的趙佶，至於旁人怎麼想，他顧不上。

  而等他們二人一走，安靜的翰林畫院頓時炸了鍋似得。

  「剛才那位年輕畫師是什麼人？怎麼從未見過。」

  「這可是官家近一年來，頭一次詔請這種無名畫師。」

  「是啊，之前的魁首，官家從來沒有特別叫道紫宸殿去呢，就地就賞賜了。」

  「奇怪，真是奇怪。」

  張擇端淡笑起身，王希孟果然沒有辜負自己的期望，他又是自豪又是感動，這孩子一路走來，太過艱辛，好在老天爺總算讓他見到了官家，至於將來的路要如何走，全看他自己了。

  就在張擇端走到畫院門口的時候，一群畫師涌了上來。

  「張先生慢走！快且留下與我們說說，那少年郎是誰啊。」

  「是啊，我聽說那是你在畫學的學生。」

  張擇端無奈，白首笑道：「不曾不曾，我算不得他的先生，這孩子本就天資過人，至於他究竟是什麼人，今日過後，大家便知曉了，我還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辭了。」

  「哎！張先生別走啊！」

  張擇端一臉喜氣，完全抑制不住，仿佛是自己被官家召見似得。

  「張先生！」華文一臉怒容的沖了出來，對著張擇端的背影叫道。

  張擇端頭也不回，華文就知道張擇端會這樣無視他，乾脆追了上去，跟他並排走著，「張先生如此幫王希孟，不怕他會取代您的地位麼？若是官家只寵愛王希孟一人，那麼張先生您將來如何自處？」

  張擇端聽了覺得好笑，他又不是靠官家的寵愛存活的，若無寵愛，大不了回鄉下種田牧牛作畫去，他還巴不得如此呢！

  「張先生，您為什麼就如此偏愛王希孟，我以前就想問您了。」華文實在是氣昏了頭，他這句話反倒令張擇端停下了腳步。

  張擇端轉身看他，那目光里毫無情緒波動，只是這樣靜靜的端詳，華文卻無端端的心慌起來。

  「你讀過那麼多聖賢書，這些道理我也不必再說，我並不是偏寵希孟，而是你不配。」張擇端說完，也不管華文臉上是什麼表情，拂袖而去，這是他唯一能告誡華文的。

  華文留在原地，心裡仿佛被人挖開了一個口子，再被人狠狠從懸崖高處推下，這是一種什麼感覺？眾叛親離……

  紫宸殿，是這座皇城裡，最巍峨華麗的宮殿，王希孟在夢中曾有無數次踩著金磚踏上殿門，如今自己真的行走在紫宸殿的殿檐下，卻還是像在夢裡，不真實的可怕。

  張迪既不喜歡他的清冷，自然也不會告訴他趙佶討厭什麼，他不咸不淡的一甩拂塵，「紫宸殿不比外頭，王畫師可別在殿前失儀。」

  王希孟拱手道：「多謝內官相告。」

  「哼。」張迪冷哼，用鼻孔瞧他，隨後道：「在這等著吧，我進去回稟官家。」

  「是。」

  張迪踏步入殿，趙佶已經在內室更衣，自從二大王死後，每日這個時辰，趙佶都會謄寫《往生經》為二大王祈福，再送去焚燒祝禱，所以見不見王希孟，張迪得來請示。

  越過屏風，張迪只看到宮人們的身影影影綽綽，趙佶站在屏風後頭，張迪轉念一想，讓那王希孟等一等也沒什麼，便故意停在外頭不動。

  趙佶閉目養神，任宮人替他換了身衣服，瞥眼見張迪站在屏風後頭，問道：「人呢？為何不帶進來。」

  張迪一愣，忙躬身道：「官家今日不抄寫《往生經》了麼？」

  趙佶蹙眉，「我寫與不寫現在要你交代了不成。」

  張迪咽了咽口水，「是小人設想不周到，王畫師已經在殿外等候了，我這就去領進來。」

  趙佶沉氣，拂開宮人正在為他系衣帶的手，「張迪，你好像不是很想讓我見他。」

  張迪這下不敢說話了，趙佶這幾日心情古怪的很，陰陽怪氣的，自己哪敢說是啊，只好道：「官家誤會小人了，小人只是擔心害怕官家責備，才不敢將人率先領進來的。」

  趙佶一副瞭然於胸的表情，「起來說話吧。」

  張迪起身，為難道：「官家，小人真的是……」

  「說吧，那畫師怎麼你了。」趙佶從屏風後走出，他換了一身月牙色長衫，有浮雲彎月的暗紋在長衫上，行走間光影投射在衣物之上，整個人顯得溫和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