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明珠蒙塵

  「作畫心無旁騖，是好事。」趙佶吹開茶盞上的浮沫，輕啄一口，張迪抬起眼皮細細觀察趙佶的神色，見他無喜無悲，便鬆了口氣，這趙佶就是個點茶高手，所以他每一杯茶水，都是得找專人炮製，若是稍有不到位，雖不至於責罵，但他那眼神，便能令他這個內侍官覺得渾身不自在。

  華文見王希孟呆若木雞，心裡得意手不停，急匆匆的在絹面上畫了八匹駿馬，力求氣勢磅礴，王希孟閉上了眼睛，用心去感受風、感受著園子裡的花香，腦海中浮現起的，是一個灰布麻衣的少女，她扎著小辮，騎著戰馬，快活地奔馳在草地上，那花瓣就零落飄零在馬蹄之間，王希孟突然睜開了眼睛，幾乎一刻不停歇的左手將絹布攤開，右手握住毛筆，沾墨後即刻落筆。

  張擇端只是抬頭看他一眼，見他動起來了，便含笑低頭繼續作畫。

  童貫盯著地上的青磚，想了想沉聲道：「官家此前可收到了我從熙州寄回的密函？」

  趙佶挑眉，「出使遼國一事，我已經允諾你了。」

  童貫笑道：「官家知道我說的不是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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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佶不以為然，「女真一族只是依附於大遼的一個遊牧民族罷了，雖然這些年日益壯大，但我們何必跟他們有什麼利益往來。」

  童貫見趙佶果然並沒有這個意思，心裡有些急躁，「官家……」

  「噯，你無需多言了，先好好出使遼國，與女真一族交好我會再考慮的。」趙佶說罷，童貫便知道，他今日不想聽有關於這件事的任何請求了，不由為自己錯失一個好機會扼腕。

  勾勒、鋪色、染色、王希孟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和停歇，只見他動作迅疾如風，洋洋灑灑，絲毫沒有因為趙佶在場而膽怯，反而書灑自如。

  趙佶將茶飲盡，又淨手後，場上那柱線香才燃盡，王希孟早已停手，等著小黃門將畫卷鋪陳在架子上，以供趙佶賞玩。

  華文見了他的畫，反而更開心了，這傻小子，不知道官家最喜歡的乃是氣勢恢宏的畫作麼？竟然作此小家子氣，連格局都談不上的畫作，實在是爛泥扶不上牆。

  王希孟目視前方，他在靜靜地等待。

  趙佶閱畫的習慣，那些小黃門早就吃透了，先取了趙佶最寵愛的幾名畫師的畫作呈上，趙佶一一看了，果然也沒什麼太大的表情，張迪觀察著他的表情，心想著還不如來幾個膿包，讓官家罵一罵出出氣也是好的。

  童貫湊近一看，覺得每一副都不盡相同，卻各有各的好，只是趙佶一副不過如此的表情，倒是讓他這個品畫不在行的人犯了難。

  擺在趙佶眼前的這些畫，在童貫眼裡都已切題，要麼就是八駿奔騰行走在草原之上，將花瓣濺起，要麼就是有人在駿馬上拈花一笑，趙佶只一眼就不看了，反倒是走到了最後一幅畫面前，趙佶停了下來，遠望還不止，他又湊近幾步細觀，童貫見他看的興致正好，便湊上來說道：「這副好啊，我好想都能聞到花香了。」

  趙佶驟然一笑，「你又不懂畫，怎知好？」

  童貫心裡一跳，果然說對了，「官家笑了，那這畫便是極好的。」

  趙佶直起身子，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希孟？」

  童貫咂咂嘴，「未曾聽過啊，看來官家這次將畫師們都召回來，果然是有明珠蒙塵了。」

  趙佶再看了看那幅畫，良久後，他嘴角帶著十分滿意的笑容，擊掌三下，連聲道：「妙！妙！妙啊！」

  張迪詫異，他已經好幾年沒聽到趙佶這樣稱讚一副畫了，忙看了過去，只見畫上跟其他畫也沒什麼特別，只是蒼茫山林間，奔騰的駿馬馬蹄上有幾隻蝴蝶環繞，草葉水珠微顫，畫面上無一朵花，卻將花香隱藏其中，實在是高啊！

  「此畫之妙，妙在立意妙且意境深遠。」趙佶下了評語，也不看接下去的幾幅畫了，快步走回原位，張迪湊到他跟前，輕聲道：「官家，是否宣布魁首？」

  趙佶點頭，「不忙，你將他送呈上來的畫作都一併取來，我且看看他平日裡是如何作畫的，為何這樣的人才，我從不知道。」

  「是。」

  「官家不先召他上來？」童貫疑惑道。

  「我只是奇怪，畫功如此精巧的人，我怎麼從沒見過？他的畫裡，除了技法，我還能感受到靈氣。」趙佶已經沒這麼開懷了，童貫心裡一跳。

  張迪來的很快，像王希孟這樣有公職在身的畫師呈送畫作，都得有個書架擺放隸屬於他自己的畫卷，趙佶隨意抽了一張，發現這王希孟的筆法精妙嫻熟，所作的山水畫氣勢磅礴，頗有大家風範，分明是個可造之材，只是為何自己從未發現他呢？

  「官家？」張迪見趙佶看地很認真，不由打斷道。

  趙佶眼也不抬，「去宣布吧。」

  張迪一愣，復又明白了他的意思，剛走兩步，趙佶補了一句，「宣他去紫宸殿待詔。」

  張迪點頭，「是。」

  王希孟這邊還在翹首以盼，那邊，只看到趙佶已經起身帶著童貫走了，耳旁又響起了華文酸溜溜的譏諷聲：「看什麼呢，人都走遠了，你以為官家真的會看得上你啊，做夢吧，官家什麼畫沒見過，就你那小家子氣的樣子。」

  「別吵，張內官還在。」不知道是誰斥責了一聲，華文也閉上了嘴。

  張迪一甩拂塵，清了清嗓子，振奮高聲宣布，「今日魁首，文書庫王希孟！」

  頓時，安靜地畫院內仿佛炸了鍋，大家都驚訝的看向了彼此，再將目光投向了王希孟，居然會是這個邊關回來的少年郎？！

  張迪問道：「哪位是王希孟王畫師啊？」

  華文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詫異地看著王希孟緩緩走向張迪，心裡急的冒火，他抓著柱子，咬住下唇，連被自己咬出血了都無法察覺。

  張迪入目所見，一個俊朗挺拔的翩翩少年郎出現在了自己眼前，像是夏日青竹，令人見之望俗，張迪滿意的點點頭，「王畫師，跟我走吧，官家宣你紫宸殿見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