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對了，希孟你好不容易回來，咱們幾個抽空為你慶賀慶賀。」馮謙說道。

  於子昂點頭，「是這個理，當年在畫學的幾個師兄弟，我也就剩下跟你們還有點情分了。」

  

  他堪堪說完，兩隻白鶴在頭頂飛過，落到了院落之中，隨後，小黃門便躬身退後，原來是張擇端為首的幾位德高望重、深厚官家重視的畫師來了。

  他們一來，大家更是不敢出聲，齊齊行禮後，便自動走到了中間的廳堂內，站成幾排，靜靜等候著官家的駕臨。

  王希孟這些不屬於在書藝局供職的人，自然沒資格站在最前面，只能在後排，至於張擇端他們就是站在最前頭的，張擇端掃了一眼王希孟這邊，沖他點頭一笑，眼神里有強烈的暗示。

  王希孟心領神會，可是內心卻更加忐忑起來，這也許是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機會，如果錯過，他再想見官家，幾乎是白日做夢，他必須拿到魁首。

  而遠處，華文的眼睛裡像有一團火在燃燒，恨不得將王希孟化為灰燼，他既憎恨他，也嫉妒他，嫉妒他這樣靠著張擇端走到今時今日的小子總是那麼走運，如果真讓王希孟得寵，那這世上還有什麼公道？

  王希孟在沉思間就這樣對上了華文的視線，他錯愕一會後，便迎上了他的眼神，以同樣的絕然坦然面對著他。

  「貴人來了，跪請！——」小黃門突然張口通報，聲音傳徹內苑。

  王希孟收回視線，跟著前面的人下跪低頭，三呼「萬歲」，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聲在不停的催促自己，抬起頭看看，可是他不能，他只能期待著、憧憬著。

  眼睛雖不能看，但他聽得到，不少人的腳步緩慢整齊的行走著，一雙黑皮靴子，緩緩掠過自己身旁，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墨香，那墨香很奇特，似乎與茶香混合在一處，變成了一種苦澀清甜的奇異味道，王希孟不由嗅了嗅。

  趙佶眸光掃過底下跪著的眾位畫師，混不在意的抬起手，慵懶道：「都起來罷。」

  「是。」王希孟跟著大家應聲，遂起身，抬眸、注視。

  隔著重重人群，他跟所有人一樣，尊崇無比地看著眼前坐在龍椅上的男子，只是稍稍那麼一眼，他就這樣認出了他，他蓄了須，原本清雋的面容多了成熟，原本一瞥總是令人感覺似笑非笑的雙眸，此刻看來有些疲憊和漫不經心，應當是喪子之痛的緣故，他瘦了很多，王希孟覺得心口熱熱的，他輕輕抬手捂住，那塊地方，有他貼身珍藏了十年的玉佩，是他當年一時高興贈與的，而自己也曾經想過，他是不是就是皇上，卻沒想到，他真的是。

  「希孟……希孟！」於子昂一把拉過他的胳膊，「趕緊過來。」

  王希孟被他扯退間，雙目已經盈滿淚珠，於子昂看著驚恐，低聲道：「這是御前！你可別失態。」

  王希孟強忍住，跟他退了下去。

  而令王希孟心潮澎湃的那個人，從頭到尾未曾抬眼看見過他，童貫坐到了趙佶下手，清嗓道：「官家今日考什麼。」

  趙佶嘆了口氣，「童卿設題吧。」

  童貫見趙佶興致缺缺，想必對喪子一事還是沒緩過勁來，便思索道：「不如以踏花歸來馬蹄香為題，命畫師們作畫如何？」

  趙佶抬眸，「嗯，挺新鮮，讓畫師們下去準備，一炷香為限，再去將這個月的畫作呈上來我看看。」

  張迪見趙佶有了點興致，忙不迭的吩咐人去準備。

  王希孟退出御前，便被帶到了環繞內苑而建的亭子下，近旁的便是華文與於子昂，華文見他剛才見了官家後就一副抑制狂喜的模樣，心裡不屑，也不看他，只覺得這小子眼皮子淺的很，就見皇上一次能激動成這樣，果然上不了什麼台面。

  王希孟如今滿心滿眼裡都是趙佶，他居然就是趙佶，十一郎、趙佶，他多年的揣測居然是真的！所以官家一定是受人蒙蔽，十一郎這樣謫仙般的人物，決計不會是昏庸之人。

  「今日這題目太簡單了吧。」

  「是啊。」

  就在王希孟還沒恢復心情的時候，不少人已經開始討論起今日的題目來了，而且已經開始動筆，反觀王希孟，他一張臉的表情豐富極了，方才還是開心至極，現在又面無表情起來，不知道在想什麼，且遲遲沒打算動筆。

  張擇端看似平靜，實則一直在觀察王希孟這邊，見他如此，突然開懷一笑，自己也開始動筆了，反倒是他近旁的畫師問道：「張畫師何故發笑，難道是擔心你的學生王希孟麼？」

  「不擔心，不擔心。」張擇端擺擺手，一邊笑一邊落了筆。

  那畫師看向了王希孟，跟個呆頭鵝似得，這還不擔心？今日來的可是全部的畫師啊，他納悶道：「他這幅樣子，你怎麼會不擔心呢？」

  張擇端一副你不懂的樣子，幽幽道：「這孩子，你若是看他意氣風發大肆揮毫，那才要擔心呢，若是如此沉思，臨危不亂，那這幅畫，決定艷驚四座。」

  「哦？畫院中還有這樣的妙人？」

  「你等著看吧，他必定一飛沖天，一鳴驚人。」張擇端說了好幾個溢美之詞，那畫師點頭，「好，我就等著瞧。」

  而這邊，趙佶與童貫品畫，可童貫始終比不得蔡京，他說不到趙佶心坎上，便也是有一茬沒一茬的聊著，等話說幹了，童貫便將話引到了院子裡正在作畫的幾個畫師身上去，而其中最奇怪的，便是王希孟，他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思考些什麼，旁人下筆如有神，他連絹都沒攤開。

  「噯，你去看看那邊那個人在幹嘛？既然畫不出就不必杵在那。」童貫指著門口一個小黃門吩咐道。

  趙佶微抬眼，隔著老遠，只能看到一個年輕人的輪廓，他開口道：「再等等。」

  童貫見趙佶張口，也不敢多說什麼，笑道：「是，或許這位小畫師是在想怎麼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