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人間自苦

  完顏峰一直目送他們母子離開，到看不見了，才轉身回到船上，抬頭見完顏宗在樓梯口看著他，完顏峰也不用他說，跪在了甲板上。

  

  完顏宗看著他倔強的神情，想起自己的妻子海珠難產時苦苦哀求，讓他一定要照顧好峰兒，可是海珠你知道麼，這孩子的心腸太過柔軟，怕是會給自己帶來災禍啊。

  「希望你的善心，帶給我的不是災難。」完顏宗撂下一句話，頭也不回的上了樓。

  完顏峰低頭，從王希孟為他擋下板子開始，他就發誓，這輩子，王希孟的事就是他的事！

  錦娘帶著希孟快步走了許久，才喘著氣停下來，王希孟也有些體力不支，他靠在牆上，上氣不接下氣道：「娘，你怎麼走這麼快啊。」

  傻孩子，剛才咱們母子差點就共赴黃泉了！錦娘沒回答他，看著路上的行人，確定完顏宗沒派人跟上來，才坐下來休息。

  現在已是初秋，暑氣欲消未消，錦娘衣裳單薄，卻還是嚇出一身汗來，她平復心情道：「沒事，我只是開心罷了，孟兒，娘去街上給你買好吃的好不好？」

  「好，只不過要用我賺來的錢，咱們只當今日是重新開始的一日！」

  錦娘含淚點點頭，「好孩子，走。」

  錦娘帶著王希孟從市集買了些糕點回來，家裡有喜事，怎麼著也得把事情告知鄰里，將行李放好後，便挨家挨戶去敲門，王希孟也由此知道，原來這匠人街還真是名不虛傳，各類會手藝的，就算是江湖賣藝的也好，都聚集在這了。

  王希孟不敢進屋瞧，讓人認個眼熟便走了，至最後一戶人家，錦娘比較熟悉的樣子，自己就進了門。

  王希孟只聞到木香，四下看了起來，這院子跟自己家一樣大，不過到處都是木製品，各色各樣的木雕，大的有神像，小的有兔子等動物，活靈活現，十分生動，除卻柜子上擺放的木雕，地上還用油布保護起來的房梁木雕，看來這戶人家是木匠。

  錦娘正在屋內說話，王希孟繞過地上的木屑，走了過去。

  「這就是我的兒子，王希孟，希孟，快去跟你陳伯問好。」錦娘將點心放在桌上，拉著王希孟介紹道。

  王希孟看著屋裡的男人，國字臉，穿著粗布麻衣，正憨厚地看著自己笑，心下覺得可親，上前兩步行禮道：「陳伯好。」

  陳晉中家裡就自己一個人，格外喜歡孩子，匠人街的孩子們都愛來他這玩，見王希孟小模樣長得好又懂事，哪裡有不歡喜的，連忙笑眯眯道：「來，讓陳伯瞧瞧。」

  王希孟走上前，陳晉中借著日光，看他眉宇間，靈氣逼人，一雙眼睛好像能直通人心似得，「好，長得好，孩子找回來是好事，只不過不能當喜事辦，還是靜悄悄的，在自己家做頓飯吧，我就不去了。」

  錦娘原本想著請鄰居們都來家裡吃吃飯，表表心意的，聽一個個都不來，便納了悶，「怎麼了？陳大哥，別擔心錢，我攢了些的。」

  陳晉中搖搖頭，「你誤會我了，不是說擔心你家境，而是皇后病了，不得辦喜事。」

  錦娘突然緊張道：「哪位皇后啊？」

  陳晉中一愣，笑道：「我說你平日啊，不要老待在屋子裡悶頭刺繡，外面的事都不去打聽，哪裡還有別的皇后，先帝留下來的兩位皇后，一位孟氏又被廢了，在宮外的瑤華宮修行，一位劉氏已經稱太后，可不只剩下一個王皇后麼，她是德州刺史王藻的女兒，皇上的髮妻，這次病情來的兇險，加上有道士說是為了皇上擋災才得病的，皇上格外疼惜，也難為這位皇后，在後宮根本不得寵，到了這次才得到皇上悉心守護呢。」

  錦娘鬆了口氣，還以為是小娘子呢，「一入宮門深似海，君恩難測。」

  「所以皇上也難過，特命民間都不許辦喜事，沖了皇后的福氣，皇后病情久久不愈，皇上這心情就跟天似得陰晴不定，你這大小也得慶祝，但被人告訴官府，又得生事，還是不要聲張了。」陳晉中嘆了口氣。

  錦娘點頭，「多謝陳大哥提醒，那我就帶希孟回去了。」

  「去吧，第一頓飯得吃的好點。」

  「是。」

  錦娘回家的路上，一直在發愣，王希孟看著她差點踩進水坑裡，才叫了一聲，「娘小心！」

  錦娘回過神，「哦，差點髒了鞋。」

  「娘，你剛才在想什麼？為什麼從小每次一提皇后，你就特別古怪。」王希孟問道。

  錦娘幽幽嘆了口氣，「只是同為女人，我嘆息在這世道，無論是皇后還是如我這般的平頭百姓都無法平安順遂吧。」

  王希孟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就像少卿說過，皇帝也有自己的不如意，跟咱們一樣。」

  「少卿？是你提過，對你格外照付的那個孩子？」

  「是，娘，我聽說這鎮上有個土地廟，特別靈驗，我能不能去為他祈福？」

  「自然可以，他家遭此大難，咱們也做不了什麼，這點還是能做到的。」

  「嗯，常人都說好人有好報，少卿他們一家一定會好好的，希望墨詩他們也好好地。」

  「是，你說得對，走吧，咱們回家做飯，娘給你做你做愛吃的細面。」

  王希孟再一次進到這個院落，心境就完全不一樣了，這是他的家了，他有家人，有娘親，跟別的孩子一樣，再也不是孤苦無依的一個人了。

  他快樂的在各處奔跑。

  「娘，我要在這，種一棵樹，像咱們在雲水鄉的家一樣。」

  「好。」

  「娘。」

  「嗯？」

  「我在夢裡，都想吃你的面呢，想永遠也吃不完。」

  「娘日日給你做。」

  吃了飯，母子二人便開始收拾屋子，灑掃一新，王希孟躺在錦娘做的被褥里，幸福又滿足的閉上了眼睛，半夜，他卻醒了。

  王希孟朦朦朧朧覺得另一邊窗下坐著一個人，他揉揉眼睛，發現自己的娘手裡拿著繡花繃，靠著牆壁上，借著隔壁家的燭光，在繡花，這樣看也看不清，十分傷眼，所以錦娘繡一會，就得閉眼休息，王希孟不敢驚動她，轉過身咬著被單，娘定是為了養我，才這般操勞，明日我得想想辦法，去賺錢才行。

  燭火一熄，陷入了黑暗之中，錦娘放下了針線，望著王希孟，見他背對著自己，便起身鑽進被窩，抱住了他。

  「孟兒，娘一定不會讓你再吃苦了。」

  王希孟在黑夜中睜開雙眼，死死忍住，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可是淚水還是流了下來，濕了枕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