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風雲起（十三）

  鄭瑜兒調了胭脂，在掌心中化開，為向太后輕輕拍在頰上，再看銅鏡，「娘娘的氣色好多了。」

  向太后自從之前大病一場後，身子就一直不見好，日漸憔悴，鄭瑜兒如今是嬪妃，深得趙佶寵愛，少不得要來向太后面前伺候。

  「嗯，是好多了，你的手藝還是以前那樣。」向太后伸出手，讓鄭瑜兒扶著，往殿外去。

  「娘娘還說呢，這幾日娘娘身子又不好了，官家急的晚上都睡不好，說朝政大事，還是要娘娘做主才好。」鄭瑜兒說罷，向太后心中深為安慰。

  「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不是我一個人的天下，十一郎辦事穩妥，登位半年以來，從無錯處，我這身子你也知道，恐怕也沒幾年了，思慮不得。」向太后嘆了口氣。

  鄭瑜兒美目閃爍，心中大喜，嘴裡卻道：「娘娘說什麼呢，這話讓我怪傷心的。」

  「你是孝順孩子，十一郎也是，老身知道你們的心意，如今皇后已經生下了皇長子，你也該加把勁才是。」向太后拍了拍鄭瑜兒的手。

  鄭瑜兒羞愧低頭，「是。」

  紫宸殿，趙佶擺弄著新上貢的硯台，鄭瑜兒說完後，他抬起頭來，靜靜的盯著門口。

  「官家，官家？」鄭瑜兒輕聲喚道。

  

  趙佶突然道：「太后當真這麼說？」

  「那還能有假麼？且太后的臉色都發黑了，我看，明年也就......」鄭瑜兒不說話了。

  趙佶那雙細長鳳眼瞥了過來，令鄭瑜兒渾身一震，「是臣妾說錯話了。」

  「賢妃只是據實以報，不必這般害怕。」趙佶冷冷淡淡地說完，鄭瑜兒便知道自己真的說錯話了，並且好長一段時間，趙佶大概是不想見到自己，於是起身行禮，「臣妾告退。」

  趙佶並未挽留，待出了殿門，鄭瑜兒走在廊上，只覺得趙佶好像不是當初的那個趙佶了。

  向太后話是這麼說，可上朝還是日日陪著的，說到底背後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怎麼樣也不痛快，若真的像鄭瑜兒說的那樣，她早就該把帘子撤了，讓他徹底親政才是，他現在聲望極高，只要好好處理政事，當皇帝也不難。

  不對，她是真的要還政麼？自己屆時，是欣然接受，還是去挽留哀求呢？趙佶犯了難，朝堂上他雖然已經扶植了不少自己提拔上來的大臣，但只要沒親政，他們的心未必向著自己，趙佶在幾番思量之間，做出了決定，無論向太后是不是真的要放權，他都必須把孝子這個角色繼續演下去，唱下去，直到向太后真的進了棺材，臨死前也得稱他贊他才行。

  翌日一早，趙佶早早穿好朝服等在了隆佑宮外頭，向太后的咳嗽聲隔著牆，也能聽到，趙佶望著屋內的影子，想起自己親娘來。

  「十一郎來了麼？」向太后在屋內問道。

  趙佶回過神，「娘娘，是臣來了。」

  「好。」內官迎著向太后出來，趙佶乖覺的攙扶起她的手，母子二人緩緩向紫宸殿走去。

  天蒙蒙亮，趙佶的朝服早已換了輕盈的料子，而向太后卻還披著披風，蒼老的雙手微微顫抖，趙佶將她的手握在手中，竟能感覺到這個叱吒朝堂的女人，現在只要他輕輕一捏，甚至能要了她的命，她竟老成這樣了？

  「老身選你做天子，起初，有些忐忑，如今看來，你就如那初升的朝陽一般，為我大宋帶來了希望與光明。」向太后眯起眼睛，輕輕說道。

  宮道十分安靜，只有宮人們跟隨的腳步聲。

  「臣惶恐，如何能擔當得起娘娘這番讚譽。」

  「現在人人讚頌你選賢任能、罷黜奸邪、國內清明，你怎麼擔當不起？你能這般懂事，老身也欣慰至極，將來百年後，去地宮見神宗，也算有個交代了。」向太后笑道，趙佶聽完越發羞愧的樣子。

  「臣還有很多事情都不懂，離不開娘娘的指點。」

  「一朝天子要學的東西太多了，老身從未做過天子，能教你的，也有限，只要記得勤政愛民，我想，你做的也不會太差的。」

  「臣記住了。」

  拾級而上，站在紫宸殿的最高處，鳥瞰宮門，迎著旭日，向太后久久站立，直到那溫暖明媚的陽光投射在趙佶年輕俊朗的面容上，向太后才轉身跨步入了紫宸殿。

  「皇上，來。」向太后反握住趙佶的手，這是她第一次叫自己皇上，趙佶平白有些心慌。

  「臣參見皇上，參見太后！」兩府宰執們早已站列整齊，待二人入殿後，齊齊下跪。

  趙佶與向太后靜靜地走在他們中間，走到了權力的巔峰之位。

  「平身吧。」趙佶微微抬手，坐到了龍椅上，雖然向太后今日有些奇怪，但他還是得照樣行事。

  「臣鄒浩有本啟奏！」剛坐定，便有人出來諫言。

  「且慢。」在帘子後面的向太后突然發話了，趙佶側過身去，「娘娘？」

  「老身有話要說。」向太后高聲道，待諸位大臣噤聲後，才繼續道：「皇上選賢任能，乃一代明君，老身自感無愧於先帝無愧於祖宗，決心撤簾還政，從此朝政大事，皆由皇上一力親政！」

  「太后英明！」宰執們紛紛下跪，三呼英明。

  趙佶卻離開龍椅，跪到了帘子面前，哀求道：「娘娘，朕登基時日尚淺，實在不能離開娘娘的指點啊。」

  向太后已經下了決心，任憑趙佶如何哀求，一概搖頭婉拒。

  趙佶的戲做的很足，涕淚橫流，就連朝臣們接連勸說，也無法將他勸下來，最後還是向太后當即下了諭旨頒布下去，昭告天下，事成定局，趙佶才無話可說。

  趙佶也萬萬沒料到向太后真的是鐵了心的將朝政還給他，下了朝後，他還不敢開心，讓張迪將奏疏繼續送往隆佑宮，看看向太后作什麼反應，誰料還真是原封不動的還回來了。

  Ps：正式場合包括朝堂上，才會自稱「朕」，平時面對太后稱呼「臣」，宋朝沒有兒臣這個稱謂。